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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文学人文观念之嬗变

2019-01-29陈兴强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观念人文文学

陈兴强

(遵义师范学院教师教育学院,贵州遵义563006)

什么是文学?最简单而又最有说服力的定义是:“文学是人学”。这一定义充分揭示了文学关于人的生存、发展状态的内涵和本质。文学产生于人类活动,从产生的那一天起,就伴随着人类的发展而发展。文学离开了人类的活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依归。无论它产生于巫术发生说、宗教发生说,还是游戏发生说、劳动说,都与人类有着紧密的联系,离开了人类活动,也就无所谓文学。因此,文学从产生的那一天起就把人放在了比较突出的位置。“人对人的发现,人对自我的认识、发展与描绘,人对自我发现的对象化是关键,即“人”的观念的演变,是贯穿与推动20世纪中国文学发展的内在动力。”[1]不管是哪个国家,也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民族,有什么样的文学观念,就决定了有什么样的文学。

一、中国古代文学之人文观

“所谓‘人’的观念,包括对自我的认识,以及人的本质、人性、人的价值、人的自由、人的权利、人的地位、人生观、人道观、义利观、荣辱观、幸福观、爱情婚姻观、美丑观、友谊观、人的未来与发展等。人类社会与文明的发展进程,就是人类一次一次地发现与认识自我的历史,也是人类面对自我如何协调、平衡、和谐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历史的进程。人类对自我的认识,以及这种认识的不断发展、嬗变,演化成了人类的文明史与人类发展史。可以说,整个人类社会与文明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人的观念的演变历史,就是人类不断地发现自我与实现自我的历史。”[1]中国古代的人文观念,尽管纷繁复杂,流派众多,仍然离不开反映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它决定着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也决定着中国古代历史的发展。没有中国古代的人文观念,就没有中国五千年的灿烂文化。

(一)“天人合一”的人文观。人类历史,经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到今天的社会主义文明,都是人类面对自我、自然、社会不断进行自我协调、平衡、和谐发展的结果。上古时代,原始人类在面对大自然变幻莫测的伟力时,由于社会生产力低下,无法认识和理解自然现象,对大自然只能是怀着神秘、恐惧、崇拜与憧憬的心理匍匐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因此演绎了如“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等一个又一个美妙动人的神话故事。而这些神话故事,无不反映了古代先民对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憧憬、恐惧与探索。

“天人合一”的人文思想发展到先秦时期,随着封建帝王的出现而有了新的内容。早在西周初年,先民崇拜的最高神是“天”,周王承天之意伐纣,周王就成了天子,代表天的旨意行事。为巩固自已的合法地位,于是提出相当系统的“敬天保民”的政治纲领。这种观念确立了先秦时期人与人、人与社会(国家)的新型关系,也就产生了中国古代原初的“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思想。后来成为中国古代社会主流的儒家思想(如“民贵君轻”的思想),都是这一人文思想的嬗变。

(二)“宗法人伦”的人文观。中国的封建社会,是以家族、家庭为细胞,以家族、家庭当中人与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为纽带,尊崇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秩序。这种体制随着社会的发展,由家族扩展到国家,“长幼有序,夫妻有别,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朋友有信”的“五伦”,“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和“仁、义、礼、智、信”五常”就构成了中国封建社会人与人、人与家族、民族、国家之间的封建宗法人伦关系。这种封建宗法人伦关系既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基本道德准则和规范,又是形成封建国家的基础。由是观之,中国传统人学中的人,是“人伦”的人。在这样的文学观念的统摄下,儒家学说以仁为本,以人性与伦理道德的谐调关系为主体。法家先驱管仲最早提出“以人为本”强调的是人的主体性,故有“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墨家则主兼爱(即是仁),提倡悲天悯人的人文主义。老庄的返璞归真,自然适性推崇的是尊敬自然,顺应自然的人生态度。这样的人文观念,反映了对人的新发现与文学创作中新的人的观念的活跃、涌动。正是新的人学思想的涌动、泛滥,新的对于人的本体、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对于人性、个性、情感的发现与肯定,[2]才催生了中国古代以诗词歌赋为主体的温柔敦厚的璀灿文学。

二、中国近代文学之人文观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近代社会是一个大裂变的社会。中国社会的现代化正在这一时期开始萌芽,中国文学也开始了现代化的努力,1898年前后发生了许多观念性的变革。

甲午中日战争失败,强烈的民族危机感使一部分知识分子精英开始觉醒,他们把视野投向西方,严复翻译了代表西方19世纪主流思想的《天演论》等几部学术著作,把进化论思想引入了中国,在当时的知识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产生了强大的社会冲击力,引发了当时的知识精英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思考。他们开始把国家民族命运同人类历史的发展结合起来,于是有了强烈的社会变革要求,有了向日本的明治维新、向西方先进工业革命学习的自觉,而社会的变革必然影响到文化的变化,从而影响到文学。

20世纪的中国,经历了从古老的封建王朝向现代化国家的历史性转变,在不可避免的社会大动荡、大沉痛中实现整个民族的蜕变与奋起,与之相应,文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革。20世纪的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痛楚贯穿始终,深深地影响着近代中国的民族心理、民族文化,这一时期的民族危机感被大大强化了。在西学东渐等系列变革和思想启蒙中,萌芽并产生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基本观念。

在这样的背景下,戊戌变法的主要发动者、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思想家梁启超、康有为、黄遵宪、谭嗣同等在戊戌前后发动了“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与“白话文运动”等文学改良运动。

梁启超所倡的“新民”说,严复提出“适者生存”,反对“任天而治”,强调“任人而治”,康有为提出“人为万物之灵”,孙中山等革命派宣传“天赋人权”等等,都是具有现代意义的人学新观念。[2]

国学大师王国维继梁启超之后引入西方叔本华与康德的哲学思想、美学观,是现代意义上的文学的自觉意识。王国维主张文学应从属于封建伦理道德的婢女地位中解放出来,成为独立的存在。[3]他将文学从“文以载道”方向扭转过来,使之成为本体自主的独立存在。这对文学思想的转变意义重大。

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和周作人,从文学艺术与民族盛衰的关系上,将时代与民族历史发展对文学提出的客观要求,与文学本身的规律有机地统一起来,在康、梁等人文观念的基础上提出了“改造民族灵魂”的文学观。“改造民族灵魂”为中心的文学观,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的历史长河中,成为中国现代文学永远抒写的一个母题,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发挥着文学的启蒙功能。

三、中国现代文学之人文观

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孕育与发展,是随着中国社会现代化的演进而发展的。中国现代社会产生的同时也就孕育了中国的现代文学,中国现代文学人的观念也是在这一进程中发生了嬗变。

(一)“五四”人文观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中国现代化发生期政治、经济、思想文化诸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也是经历长期的物质、思想准备基础上的必然结果。”[4]

1915年陈独秀创办的《青年杂志》创刊,拉开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序幕,提出的”民主”与“科学”的口号,将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现代化推向了高潮,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比以往任何时候的思想解放运动都更加激进,迅速由思想界扩展到文学领域,全面开始了中国文学现代化。

由五四新文化运动所推动的中国文学现代化其核心就是五四文学革命。而五四文学革命所提倡的解放思想、张扬个性、追求人性的自由平等等观念,作为反帝反封建的利器,打破了中国社会几千年的封建文化体系,为中国文学现代化开辟了新天地。

在文学理论建构和文学创作上,人性得到普遍认同。鲁迅、巴金、老舍、茅盾、曹禺、张天翼、沙汀等作家关注并表现人的自由与解放,生存与发展。郁达夫、丁玲、张爱玲、沈从文、钱钟书等作家则关注和表现人的个性、内心情感、情爱与情欲。

在他们的创作中,既有对封建专制、封建礼教、腐朽社会的猛烈批判,又有对爱情婚姻、情爱情欲、美好人性的肯定与颂扬。

(二)“左翼”文学的人文观

20世纪30年代,中国民主革命斗争波诡云谲,国际形势风云变换,民族解放战争风起云涌,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在抗日图存的伟大战争中,文学一方面充分发挥了启迪、宣传、激励的功能,自觉地担负起了抗日救亡的伟大使命,把战争与救亡作为抒写的主要内容;另一方面30年代的社会政治文化和环境,决定了30年代文学的发展方向。于是整个30年代(甚至40年代)形成了以左翼文学为主流,多种倾向文学竞相发展的多元格局。

从存在的力量上看,主要有三种:

一是作为统治力量的国民党,这时处于政权确立时期,自然要在意识形态领域里作种种巩固统治的努力,如政治上的高压恐怖、文化上“民族主义文艺运动”的倡导等。

二是以共产党为中心的力量。国共两党合作破裂后,一些原先参加革命斗争的共产党知识分子聚集到上海,他们受党内左倾思潮的影响,特别是国际上无产阶级运动中左倾思想的影响,认为在政治上革命虽处于低潮,但在文化领域里可以通过倡导革命文学影响政治革命。由此文化策略出发,在1927年末到1928年初,他们提出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口号,正如鲁迅所说:“这革命文学的旺盛起来,在表面上和别国不同,并非由于革命的高扬,而是因为革命的挫折。”[5]后来因时事的变化,他们不再明确提倡革命文学,却转而成立了左联,形成了思想文化领域里有一定影响的政治和文艺力量。

三是相当一部分自由作家,他们没有政治权力,但在文艺观点上对国民党的党制文艺和左翼文艺都有不满,提出不同的文艺观点,主张文学疏离政治。

30年代兴起的左翼文学运动,既有对五四文学精神的继承和发展,又充满了社会责任感和民族忧患意识,表现出民族解放和阶级斗争的新内涵,形成了以阶级为标志的、具有战斗精神与激情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观念,这就构成了30年代多种人文观念与阶级的对话、冲突、交流与交融的格局。

“左翼”文学按照人在经济关系中的地位来划分人,确定人的阶级属性。这是“左翼”文学对人的新发现,也为中国文学开拓了一个新的视角,开辟了展示人与社会关系的一个新的天地。但这种“阶级的人”的观念一直延伸到新中国“十七年文学”,直至“文革”十年走向了极端。只是这种“阶级的人”的观念,更加强调作家的阶级意识和政治立场。

(三)近现代通俗文学的人文观

中国的通俗文学,从唐宋元明清到现代,都是充分世俗化的文学,反映的大多是市井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在充分世俗化的日常生活中展现人性,反映了传统世俗社会的大众伦理道德与人性观。这种观念一方面承续着中国文化的传统,另一方面又接受新文学与西方人文思想的影响,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新的人文观念。这种观念在周瘦鹃、包天笑、张恨水、毕倚虹等一大批作者在表现社会日常生活的通俗小说创作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四)新时期文学的人文观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社会迎来了拨乱反正,迎来了百废待兴,新时期文学也迎来了新的历史时期。

“文革”十年“法西斯文化”专制下文学中人性、人情、情爱、性爱等通通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以“革命样板戏”“三突出”等歌功颂德的所谓“革命文学”禁锢人们的思想,使得文学百花园一片荒芜。新时期文学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敞开胸怀迎接西方先进的文学思想、文化理念。因此,这一时期蓬勃兴起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文化寻根文学与先锋文学,一次深似一次地追寻着五四时期的人文观念与人文精神。同时也在借鉴与吸收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人文主义的精神,如:易卜生、卢梭、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司汤达等所提倡的传统的人道主义、人文主义;尼采、弗洛伊德、卡夫卡、萨特等西方思想家的伟大思想;意识流小说、魔幻现实主义、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西方现代叙事文学、基督教文化、后现代主义等。西方先进的人文主义精神激荡着整个中国文坛,启迪了新时期文学从不同的侧面对中国当代人性进行思考。这就使得新时期文学多元化发展,多维度再现人性的深刻性、复杂性与丰富性,使得中国的当代文学百花齐放,多姿多彩。

“‘文学是人学’。有什么样的‘人’的观念,有怎样的对人的发现,就有什么样的文学人物形象。―个时代的作家们当然会有各种不同的对文学人物的处理,会产生各种不同的人物形象,但是每―个时代的作家群体创作出来的文学人物群体会有其共同的时代性。这就决定于每一时代提供给艺术家的关于人的观念,即时代对人的发现、认同,对人性、人情、人欲,对人的自我、自由、权利、幸福、责任以及人的本质的发现与认同。每―个时代的文学人物形象最重要的文化与美学特征就是它们所鲜明体现的时代性。”[2]

近现代中国文学人文观念的变革,与中国社会的政治大变动、中华民族的大觉醒、大奋起,东西方文化的相互交融、相互碰撞息息相关,紧密相连,走出了一条既有东西方文化融合,又保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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