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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前夕考察潮历史经验新探

2019-01-29余皓洁张海燕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改革开放

余皓洁 ,张海燕 ,

(湘潭大学a.马克思主义学院;b.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湖南湘潭411105)

改革开放前夕,一场新中国成立后规模罕见的出国(境)考察潮迅速兴起。这场考察潮对即将到来的给中国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改革开放,起了直接的推助作用。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使我们自然而然地想起这次非同寻常的考察潮。

“改革开放”常作一整体概念出现,一般解读为: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开放为改革提供动力源泉,改革为进一步开放提供可能条件。两者相辅相成,辩证统一。然当下学界则更侧重于“改革”,而对“开放”研究明显不足。[1]2018年是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回看1978年,在面对国内外的各种压力时,党和国家领导人以高超的智慧,毅然作出出国(境)考察的决策,并由个别考察发展为高层密集考察,形成中国历史上罕见的考察潮。一定意义上可说,这次考察潮直接催生了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到来。有关这次考察潮的研究近年来有一定推进①现有研究内容主要分为三个方面:(1)对考察潮面貌概况的介绍,主要以亲历者的回忆录或访谈录为主,如谷牧的《我国对外开放国策的酝酿和起步》(《党的文献》2009年第1期);杨波的《开放前夕的一次重要出访》(《百年潮》2002年第2期)等。此外,也包括学者根据此类史料勾勒考察潮全貌的尝试,如曹普的《谷牧与1978-1988年的中国对外开放》(《百年潮》2001年第11期);文世芳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对外经济考察活动》(《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4期)等。(2)将考察潮认为是影响改革开放政策出台的因素之一,如萧冬连的《中国改革开放的缘起》(《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12期);(美)傅高义著,冯克利译《邓小平时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章百家主编的《历史大视野下的中国共产党90年90事》(下)(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等。(3)考察潮之后对不同类型国家和地区发展经验的借鉴的研究,如刘向东主编的《对外开放起始录》(经济管理出版社,2008年);黄一兵的《试析1977年至1979年中国领导人出访活动的作用和影响》(《党的文献》2007年第2期)等。,但仍觉不够全面、现实观照性不强、意义提升不够。诸如对这次考察潮的国内外背景是什么、深层次原因是什么、它处于改革开放的什么地位、有何重要影响、意义等问题,似仍有探讨的空间。鉴于学界对“开放”研究的不足,本文试对这次考察潮再作些探讨,以就教于方家。

一、考察潮历史概况

1978年改革开放前夕,为了改变落后的经济面貌、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引进相关设备及外资,一场新中国成立后规模罕见的考察潮迅速兴起。这一年里,仅副总理或副委员长以上的领导人就有13人进行了共21次的出访。②1978年的这21次领导人访问分别是:1月18日至1月21日,邓颖超副委员长访问柬埔寨;1月26至2月6日,邓小平副总理访问缅甸、尼泊尔;3月12日至3月21日,李先念副总理访问菲律宾、孟加拉国;4月11日至4月20日,陈慕华副总理访问罗马尼亚;5月2日至6月11日,谷牧副总理访问法国、瑞士、比利时、丹麦、联邦德国;5月5日至5月10日,华国锋总理访问朝鲜;6月6日至6月30日,姬鹏飞副委员长访问委内瑞拉、墨西哥、加拿大;6月16日至6月25日,耿飚副总理访问巴基斯坦、斯里兰卡;7月5日至7月10日,姬鹏飞副委员长访问叙利亚;7月11日至8月2日,耿飚副总理访问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牙买加、圭亚那、马耳他;7月30日至8月19日,陈慕华副总理访问索马里、加蓬、喀麦隆;8月16日至9月1日,华国锋总理访问罗马尼亚、南斯拉夫、伊朗;9月8日至9月13日,邓小平副总理访问朝鲜;10月4日至11月6日,耿飚副总理访问刚果、几内亚、马里、加纳、尼日利亚、卢旺达、索马里;10月4日至10月21日,方毅副总理访问联邦德国、法国;10月22日至10月29日,邓小平副总理访问日本;11月5日至11月25日,王震副总理访问英国(过土耳其、瑞士、巴基斯坦);11月5日至11月14日,邓小平副总理访问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过境缅甸);11月5日至11月9日,汪东兴副主席、余秋里副总理访问柬埔寨;11月14日至11月28日,乌兰夫副委员长访问埃及、苏丹、土耳其;11月28日至12月23日,姬鹏飞副委员长访问伊拉克、尼日利亚、贝宁、多哥、塞拉利昂、冈比亚、意大利。如果算上其他考察团,从1978年1月到11月,经香港出境和去港考察的人员达529批,共3213人,其中专程去港考察的有112批,共824人。[2]其中,由中共中央直接派出的考察团主要有4个,考察团成员由分管各方面工作的领导人和专家团队组成。在邓小平、华国锋等中央领导的支持下,无论是党和国家领导人还是各部部长、省委第一书记等都加入了出国考察的队伍。其规格之高,频率之密,都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所未有过的,堪称大手笔。

事实上,从1977年下半年开始,中央高层领导人员便开始了出国考察活动。如1977年9月,冶金部副部长叶志强率团赴日考察;1977年12月,国家经委主任袁宝华、对外贸易部部长李强率团赴英、法考察等。但按数量及规格论,这些出访还称不上“潮”。而1978年3月,中联部副部长和中国社科院副院长率团访问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正式开启了中央高层领导人员出国考察的高潮。严格来讲,改革开放前夕出国(境)考察从个别的活动到“潮”的转变正出现于1978年,故本文的研究重点也是从1978年3月至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的这一阶段。鉴于当时出国考察的代表团比较多,本文拟按类别着重介绍对社会主义国家、对资本主义国家及对港澳地区的一些有代表性的考察活动。

(一)对社会主义国家的考察

对社会主义国家的考察,选择的是改革有所成就的国家。考虑到当时中苏关系破裂的背景,最初只有南斯拉夫、罗马尼亚等国是能够考察借鉴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③对苏联及其他东欧国家的考察并非完全排斥。经济学家宦乡在1979年第3期《经济研究参考资料》中便提到:“对苏联,我们不能闭着眼睛说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尽管它是修正主义的,也有值得我们借鉴的。东欧也是这样。”南斯拉夫是最早对苏联模式改革的国家,其改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实行的工人自治。1965年,南斯拉夫开始了以公有制为基础的计划——市场经济道路。而之所以选择罗马尼亚,“则是因为罗是社会主义国家,几十年来的经济发展也取得了令人信服的成就,其经验对同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中国有更为直接的借鉴意义。”[3]

1978年3月31日至4月10日,中联部副部长李一氓率团访问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主要考察了两国的政治经济制度。在访问回国后,代表团向中央提交了《关于南斯拉夫计划工作的考察报告》,报告中肯定了南共联盟是马列主义性质的政党,并就恢复中南两党关系以及华国锋回访问题给出相关建议。1978年6月,中、南两党关系正式恢复。通过这次对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考察,大家都认识到,社会主义也有多种发展模式,计划经济也不是不能改变的。这种对社会主义发展模式认识的改变,对随后能够摆脱苏联模式的束缚起到了思想解放的作用。

1978年8月14日起,中共中央主席、国务院总理华国锋对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及伊朗进行正式访问。据随同出访的中联部部长朱良回忆,访问中,华国锋在了解到罗、南两国对外经济合作完全放开,搞补偿贸易,吸收外国投资等政策并没有损害国家主权,相反企业还能挤出一部分产品搞出口创汇。鉴于此,华国锋表示要向南斯拉夫学习,尤其是吸收国外投资和贷款的经验,提出:“看来我们吸收外国贷款‘似无不可’”。[4]华国锋对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考察访问之后,从中央到地方兴起了一次对南斯拉夫、罗马尼亚考察的高潮。主要考察团有:1978年8月10日至9月23日,中国林业代表团赴罗马尼亚等国考察,并在华国锋结束对南斯拉夫的访问后,遵照中央指示,其部分人又专程赴南斯拉夫考察贝尔格莱德农业联合企业等处。9月7日至10月8日,中国财政经济考察团赴南斯拉夫、罗马尼亚考察。11月15日至29日,国家计委代表团应邀访问南斯拉夫,着重考察了南斯拉夫的计划工作经验。

由于这些考察对象主要是已开展改革的社会主义国家,从一开始便少了意识形态的负担,而且,这种源于实地考察所得经验,比起通过学习“理论”来指导国内建设,更容易令人信服和接受,所以对这些国家的考察对中国而言更具借鉴意义。

(二)对资本主义国家的考察

对资本主义国家的考察选择的是二战后经济迅速恢复的国家,以日本和西欧国家为主。二战后,日本通过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建立科学的管理体系、充分利用国外资源、扩大海外市场,使得国民经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高速增长。西欧各国的情况比较类似,在“马歇尔计划”的援助下,经济迅速恢复,之后通过扩大固定资本投资、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加快一体化进程,经济得到了巨大的发展。

1978年3月28日至4月22日,由林乎加率领的经济代表团考察日本,主要是向日本学习如何在经济萧条时期迅速重新起步,重点考察了日本的工业发展状况。6月1日,中央政治局专门听取了赴日经济代表团的考察报告,报告将二战后日本经济迅速恢复发展的经验总结为三点,即:大胆地引进新技术,充分利用外资,大力发展科教事业。此外,报告还建议利用外资兴建煤炭矿井、冀东钢铁厂、有色金属矿,并保证1985年化纤和塑料产量各达到200万吨。[5]华国锋鼓励说,凡是中央原则定了的,你们就放开干,化纤搞200万吨,由计委、经委、建委落实。[6]

1978年5月2日至6月6日,由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带队,携多部委领导及专家赴西欧五国(法国、瑞士、比利时、丹麦、西德——引者注)进行访问。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首次以政府名义派出专家团队访问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于此次访问,谷牧回忆称,考察团“安排了较多时间参观工厂、农场、城市建设、港口码头、市场……一个多月‘马不停蹄’,紧紧张张。”[7]谷牧代表团回国后,于6月22日将《访问欧洲五国的情况汇报》材料报送中共中央、国务院主要领导。曾参与此次考察的王全国在总结考察印象时说:“那一个多月的考察,让我们大开眼界,思想豁然开朗,所见所闻震撼每一个人的心,可以说我们很受刺激!”。[8]经过这次访问,代表团的每位成员都对考察的五个西欧国家先进的管理水平与发达的工业和科技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一边参观考察,一边思考着中国该如何向这些国家学习。如果说访问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使中国对社会主义的模式有了新的看法,那么谷牧一行人的西欧考察则让中国有了和资本主义国家开展合作的初始愿望。

1978年10月22日至29日,邓小平访问日本,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领导人第一次访日。除了与日本领导人进行友好会谈外,他还参观了日产汽车公司、君津钢铁厂等。10月26日,邓小平乘坐日本新干线——“光-81号”超特快列车前往京都访问。在这辆新干线列车上,出访人员都亲身体验到了日本发展的迅速,同时也更紧迫地感到中国需要加快发展。通过这次对日本的访问,中国加强了与日本在资本、技术和工业管理方面的合作,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做出了实质性的贡献。

邓力群在考察回国后的反馈中提到:“日本在五十年代经济上是很差劲的,西欧的一些国家,包括西德和法国,五十年代也是很困难的。他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五年,连吃饱肚子都成了严重的问题。这十年中间解决了吃饭的问题,慢慢地把工业恢复起来,到了一九五五年以后,才进入了一个发展时期。大概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情况就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9]日本、西欧经济恢复发展的经验恰恰也是当时中国所急需的,这些国家的成功案例为中国的学习借鉴提供了极好的教材。

(三)对港澳地区的考察

当时的香港和澳门,经济发展成就突出。港澳地区毗邻大陆,特别是香港,在面积只有“北京市的大兴县或平谷县那么大,比北京市区的面积还小”[10]的地方,却有约90亿美元的出口总值,比当时整个内地都多。“它的经济是怎样发展起来的,怎样利用香港经济为加速我国四个现代化服务?这是大家所关心的事情,很值得我们认真研究。”[10]这些数字背后的问号无疑就是考察的最大理由。港澳地区的条件与毗邻的广东省沿海地区相似,港澳的发展经验有极强的借鉴意义,且学习成本低,这也是选择港澳作为重要考察目的地的原因所在。

1978年4月10日至5月6日,由国家计委副主任段云带领的经济贸易代表团考察香港和澳门,考察的目的则是探究在港澳这种资源缺乏的地区,是如何做到经济腾飞的。考察团在港澳多处进行了实地参观考察,希望能够找到内地与港澳,尤其是广东与港澳合作的可能性。考察团回京前先向广东省的党政负责人介绍了考察的一般情况,并提出了将宝安及珠海两地改为省辖市的想法。在听取报告后,习仲勋等广东省领导人遂向考察组提出了在毗邻港澳的地方建立试验区的大胆建议。[11]于是,港澳经贸代表团回京后,给中央提交的考察报告中建议:应把靠近港澳的广东宝安、珠海划成出口基地、加工基地,争取3至5年内在内地建成具有相当水平的对外生产基地、加工基地和旅游区。华国锋对此十分重视,表示:“看准了的东西,就要动手去干,不要议而不决,决而不行。”[12]1979年4月,中央召开工作会议,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习仲勋向中央“要权”,提出“广东邻近港澳,华侨众多,应充分利用这个有利条件,积极开展经济技术交流。这方面,希望中央给点权,让广东先走一步,放手干。”[13]1979年7月1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批转了广东省和福建省关于对外经济活动实行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的两个报告,决定先在深圳、珠海搞试点办出口特区,由此开始了创办特区的历程。1980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正式决定在广东的深圳、珠海、汕头和福建的厦门办经济特区。

二、考察潮历史背景

考察潮的兴起有其独特的国际、国内背景。国际上,当时世界政局走向及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状况都为考察活动的开展提供了有利的外部环境。在国内,“文革”的结束提供了宽松的政治环境,使得出国考察成为可能。而设法弥补差距、迎头赶上的经济发展诉求又使得考察活动成为一种必须和必然。

(一)考察潮兴起的国际背景

1.7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

1973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将石油作为武器,使油价上涨了两倍多,用以打击以色列及其同盟,并夺回了油价的控制权。由于原油价格的上涨,西方国家的生活和生产资料价格也随即上涨,于是引发了资本主义国家二战后最严重的经济危机——1974―1975年经济危机。“资本主义先进工业国,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二十多年的大发展,也就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所说的‘黄金时代’,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走出了‘黄金时代’,开始向反面转化,也就是从高速发展的趋势走向停滞、徘徊的趋势。”[14]也即意味着20多年“黄金发展期”的结束和“滞胀”时期的开启。

为了摆脱危机,西方国家都在积极寻求资本的出路。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有着丰富的人力资源、生产原料及广阔的商品市场,这些绝佳的投资环境自然也吸引了西方资本市场的密切关注,急盼从中分一杯羹。对此,诸多考察团在回国后的报告中均有详细描述。1978年10月12日,邓力群在北大的讲话中提到,“有的同志给我讲,现在世界上的游资达到好几千亿美金。这次谷牧同志访问西德,到了施特劳斯那个州,那个垄断资本家在宴会里头就讲,只要中国接受,他们一个州就可以借给我们二百亿马克。到了另外一个州,也是那个州的垄断资本家、州政府的人跟他讲,说如果我们愿意,这个宴会上就可以同意给我们五十亿马克,如果需要一百五十亿,谈判几分钟也就可以了……现在到外国访问,政府官员、资本家都说,你们要搞四个现代化,我们很愿意做出贡献。什么叫贡献?就是他们投资没有出路,需要找市场。”[9]所以说,70年代的经济危机是考察活动兴起时的国际经济背景,这样的形势给中国提供了难得的机遇,为中国引进外资和技术提供了可能。

2.经济全球化方兴未艾,发达国家面临产业转移压力

20世纪70年代,全球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导致发达地区已由劳动密集型产业向技术密集型产业转变,而欠发达地区才刚刚开始工业化的起步。这种地区之间发展程度的时差使欠发达地区承接发达地区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转移成为可能。

70年代日本已经跻身世界制造大国之一,为了应对当时的经济危机,日本实行了对外投资、对内转型升级产业结构的战略。这一时期,美国、日本为了大力发展电子、航天、化工、汽车、钢铁等技术、资本密集型工业,而把服装、纺织等劳动密集型工业及能耗高、污染大的重化工业,逐渐转移到亚洲及拉美地区。这次主要由日本带动的产业转移也被称为“第三次国际产业转移”。

这次的国际产业转移给东亚地区带来了巨大的发展机遇。“随着日本工人工资的上升,日本开始将一些劳动密集型的产业转移到海外,东亚与日本在地理上十分接近,与日本有着传统的商业联系,因此日本公司便十分迅速地将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东亚地区,而不是世界的其他地方。”[15]在产业转移刚刚兴起的时候,亚洲的台湾、香港、韩国、新加坡等马上抓住这一机遇,发展成为令人称赞的“四小龙”。与“四小龙”近在咫尺,且拥有更广阔的商品市场、充足而廉价的劳动力、丰富生产资料的中国大陆,显然是日本与欧美国家资本垂涎已久的宝地。更加对中国利好的消息是,这一轮产业转移开始于70年代初,经过将近十年的消化,到了70年代末,“不仅英、美、日等发达国家的跨国企业,连亚洲四小龙企业也开始寻找新的生产基地发展自己”[16],所以在考察兴起的时候,不仅日本正在进行产业转移,亚洲新兴国家和地区也开始转移它的低端产业。这样优越的国际环境给中国吸引国外投资、资本和技术都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3.美苏冷战呈现出有利于中国发展的国际环境

1971年,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苏联在苏共二十四大上提出了所谓的“和平纲领”,而同期美国也由于冷战负担,加之经济的衰退,对苏联提出的“缓和”意向予以积极回应。但这种缓和仅仅是一种假象,“缓和从一开始就埋藏着失败的隐患。美苏领导人对缓和有不同的理解,都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制定政策。”[17]70年代中期之后,苏联利用美国深陷越战泥潭、经济危机之际,开展了一系列的扩张行动,美苏战略态势呈现出苏攻美守的局面。苏联的扩张引起了西方国家的恐慌和抗议。

苏联名缓和、实扩张的政策引起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严重不满,同时中苏关系早已于60年代破裂,因此国际形势在70年代呈现出有利于中国发展的局面。1978年5月1日,在华访问的英国国防参谋长卡梅伦在参观检阅了守卫北京的第六坦克师后,在午餐上提到:“我们两国愈来愈走到一起来了。这一定是很好的。”[18]曾随谷牧一起赴西欧考察的杨波在回国后的报告中也提到:“他们无论在宴会上讲话,或在私下交谈,都把中国看成是稳定世界局势的重要因素。苏修压他们压得可厉害娄,这些国家,特别是对德国更为明显,总的来说,西欧这些国家对苏修是既恨又怕,一提起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他们确实是恨,但是又很怕它……所以他们希望中国强大,能拖住苏修的尾巴,他们就可以比较好过点。”[19]邓力群在给北大党组作的报告中也提到:“讲到国际,现在除了苏修以外,包括美国,特别是日本、西欧,都希望中国强大。苏修的备战活动、扩张主义、霸权主义搞得越厉害,他们越感觉到没有中国不行,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国不行。这样好的国际条件,是我们建国以来从来没有过。”[9]利用西方资本技术发展自己,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而一个发展起来的反苏中国自然也符合西方国家的利益。共同的利益使二者在政治上就反对苏联扩张达成默契,而这种政治上的默契自然为经济上的交流合作铺平道路。

(二)考察潮兴起的国内背景

1.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为考察潮的兴起奠定了思想基础

出国考察前,中国对国外的发展状况了解很少。此中缘由,除欧美发达国家对中国的封锁之外,国内的政治因素也不容小觑。“文革”时期,在激进派的干扰下,政治挂帅,盲目自大,主张对外交往、发展贸易关系的想法都可能被扣上“崇洋媚外”的帽子。“四人帮”被粉碎后,这种阻力才得以消除。随着揭批工作的开展,思想领域的坚冰也逐步开裂。无论是高层领导人还是群众,都在对“文革”进行反思。但这些反思中,能成为推动考察潮兴起的直接动因,只能是高层领导人对“文革”的反思。邓小平在1977年9月14日会见日本访华团时便提到:“国际间的相互交流是很自然的,是需要的。毛主席提出的自力更生的指示被‘四人帮’歪曲了,……自力更生,要先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资源,但决不能排除世界上一切先进的成果。”[20]思想的逐步解放,为中共领导人客观对待国外发展经验奠定了思想基础,启迪和教育干部的考察活动应运而生。只有让干部们亲自看看国外发展情况,才能真正了解到差距所在,激发起现代化建设的强劲动力。

2.经济建设的需求直接推动了考察政策的出台

粉碎“四人帮”后,如何恢复国民经济,成为全党全国人民普遍关心的问题。“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迎头赶上世界先进水平,是十年噩梦醒来后人们的急切心理。”[21]1977年7月,国家计委向国务院提出接下来 8年引进国外新技术和成套设备的规划。除把1973年批准的43亿美元的引进方案尽快落实外,再进口一批成套设备、单机和技术专利,共需外汇65亿美元。[22]此外,规划也首次提出了“认真组织好出国考察工作”[23]的构想,目的是派一些干部出去看看,包括分管各个方面工作的领导,帮助落实这个引进规划。1978年2月9日,邓小平在中央政治局讨论《政府工作报告(草稿)》经济部分的会议上提议:“引进技术的谈判,要抢时间,要加快速度。对共同市场(西欧共同市场——引者注),也要迅速派人去进行技术考察。”[20]2月16日,国家计委在向中央政治局作的汇报中一口气提出了15个相关政策、举措来保证1977年至2000年计划设想的实现,其中就包括“提出了‘有计划地组织干部到国外去考察’的任务。”[2]于是,在经济建设的直接推动下,1978年前后在全国掀起了这股盛况空前的对外考察潮。

3.考察潮的兴起离不开中央领导人的支持和践行

大规模的考察潮没有中央领导人的支持是推动不起来的。粉碎“四人帮”后,邓小平、华国锋、叶剑英等不仅对出国考察持积极态度,甚至本身就是考察决策的提出者和践行者。邓小平1975年5月的访法经历使得他对出国考察的益处深信不疑,回国后便鼓励另一些考察团出国。与之相类似,华国锋因曾率团出访过东欧,回国之后也成了出国考察的支持者。[24]

在出国考察问题上,邓小平不仅是考察决策提出者之一,且态度坚定并具体指导。1978年5月,以谷牧为团长的中国政府代表团对西欧五国进行访问,临行前,邓小平嘱咐他们:“要广泛接触,详细调查,深入研究一些问题。……资本主义国家先进的经验、好的经验,我们应当把它学回来。”[20]对于出国考察,华国锋同样也持赞成态度。胡耀邦在传达华国锋与他的谈话时提到,华国锋要求“不但部长、副委员长、副总理、省委书记,连有些厂长,也要出国考察。今年下半年他也要出国。邓副主席、李副主席也要出去。”[25]同样的,叶剑英对考察也持肯定态度。1978年6月30日,在听取谷牧访问欧洲五国情况汇报后,叶剑英表示,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是一面镜子,而开展“出国考察,就是照镜子,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26]可见,中央领导人的支持和践行是考察潮得以兴起的重要因素之一。领导人的支持为考察提供合法性和动力源,而他们的践行所带来的示范效应更推动考察活动走向深入。

4.外交战略的转变为考察活动开辟道路

1969年中苏珍宝岛冲突发生后,对安全局势的研判迫在眉睫,在毛泽东的指示下,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四位老帅对国际形势作了深刻分析,判定:“反华大战不致轻易发生,判定中苏矛盾大于中美矛盾,美苏矛盾大于中苏矛盾”[27],由此勾勒出对国际战略格局的新认知,并为扭转中美关系打下基础。从此,中国外交策略逐步转向建立反苏国际统一战线的轨道上来。

中美关系从1969年秋开始解冻,两年多后,尼克松访华,为两国关系的正常化迈开了关键一步。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大会通过了2758号决议,恢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益。“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和美国对华政策在西欧国家中导致了一种类似‘多米诺骨牌效应’的状况。许多西欧国家迅速改变政策,很快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或将代办级关系升格为大使级关系。”[28]而这些成功的外交实践也推动了毛泽东反苏国际统一战线和“三个世界”外交战略思想的形成。因此在进入70年代后,中国所处的国际环境已发生重大变化,经过毛泽东、周恩来的努力,中国通向西方的道路已经开通。[16]类似的,1977年能够作出邀请铁托访华的重要决策,就是因为在1975年,毛泽东会见南斯拉夫总理比耶迪奇时曾说过:“TITO(铁托),中文是铁托,‘铁’就是IRON(铁)。接着说,他不怕苏联压迫”[29],并要比耶迪奇转达他对铁托的问候。毛泽东赞扬“铁托是铁”的话为中南关系的恢复打下坚实基础。

外交战略的转变,为中国争取了较为宽松的国际环境。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外交“还债”问题自然被提上日程。“文革”时期,中国的外交工作受到重大影响,显著特点就是外国政要来访较多,而中国领导人出访较少,来访与出访间呈现出不平衡状态。“外国的外交界、舆论界对此颇有微词。有的国外报刊评论文章甚至把这种情况与古代外国使者朝拜中央王国相提并论,显然这是一种误解。”[30]但这种误解也确实提醒我们要改变“来而不往”的做法。1977年9月,华国锋在接见罗马尼亚代表团成员时也提到:“齐奥塞斯库已访问过中国,中国领导人还没回访,欠了债,有机会是要还的。”[29]从1977年开始,中国政府着手外交“还债”之事。政治上的突破为考察活动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条件,只有在国家关系正常化的前提下才能进行商务、技术上的交流合作。故以“还债”名义访问的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考察当地经济发展的经验,开拓领导人的视野,加深对国际形势的认识。而在这些领导人出访之后,往往会激起国内对这些国家考察的高潮。可见,没有60年代末开始的外交战略转型,70年代末的考察潮恐怕也难以兴起。

三、考察潮历史影响和意义

改革开放前夕的对外考察潮主要是党和国家领导人根据中国的具体国情,派出高层人员和专家代表团出国学习借鉴国外发展经验,回国后将其所见所闻汇报中央,并将所学经验应用于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能够认同并学习国外发展经验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而是一个解放思想和排除阻力以促进改革的过程。“开放带来进步,封闭必然落后。”[31]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越来越接近世界舞台的中央,如何进一步学习和借鉴各国先进文明成果依旧是当前的一个重大课题。现在改革进入了攻坚区和深水区,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国内主要矛盾的新变化,深入探讨考察潮的历史影响和当代意义,对新时代推进全面深化改革不无裨益。

(一)真理标准讨论与对外考察相互推进,为改革开放统一了思想

改革开放首先从统一思想开始。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刊载《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评论员文章,轰轰烈烈的真理标准大讨论就此展开。随着思想解放的深化,考察活动也得到了领导层更大的支持。同时,不断开展的考察实践又反过来推动了思想领域的进一步解放。“改革开放作为一种希望这是普遍都有的,希望改革,希望开放,那怎么样开放、怎么样改革我们不知道,真理标准讨论使很多人思想豁然开朗。”[32]各个考察归来的领导人纷纷发言,介绍当前国际形势和国外经济发展经验,出国考察的总结汇报直接促成了1978年7月国务院务虚会的召开,而国务院务虚会的召开,对改革开放思想的统一具有重大影响。如果当时没有开展大规模的出国考察,党和国家领导人也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落差感和紧迫感,也就不会有一种国家亟需改革的意识,改革的决心在短时间内也会难以统一。如果说改革开放前的出国考察还只是探路,那么之后考察的目的性就更强了,就是为加快现代化建设寻找国际经验。

(二)考察潮直接推动了改革开放决策的出台

改革开放这一决策并不是中共中央领导人的临时起意,而是经过多次出国考察,根据考察情况进行反复讨论和决议的结果。“出访活动在中国共产党和国家历史的伟大转折关头,承担起特殊的使命,对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产生了直接影响。”[33]一定意义上可以说,高层领导人员与各专家团队共同出国考察的热潮,直接促成了改革开放决策的出台。1978年7月国务院召开的务虚会就体现了这次考察潮的成果。会上提出的要利用外国政府贷款、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设备、吸引投资、兴办合资企业等想法,最终都集中反映到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讨论和决议中。[34]当时出访西欧代表团的山东省革委会副主任杨波就表示:“这次对西欧五国的访问,加上同年其他几个代表团的出访,对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明确制定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总方针是起了应有的作用的。”[35]人们不会忘记,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中有这样两段话:“我国领导人今年内对朝鲜、罗马尼亚、南斯拉夫、柬埔寨、伊朗、缅甸、尼泊尔、菲律宾、孟加拉、日本、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和亚洲、非洲、拉丁美洲、欧洲一系列国家的访问”[36]和“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积极发展同世界各国平等互利的经济合作,努力采用世界先进技术和先进设备”[36]。很明显,这两段话实际上就是三中全会公报对这次考察潮盛况的介绍和成果的吸收。而正是这次三中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实现了历史的伟大转折,开启了我国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

(三)考察潮助力改革开放疾稳前行

由于十一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对外经济关系,实行对外开放的决策,特别是要积极开展国际经济合作,学习和采用国外的先进技术和设备,因此在中央的号召和支持下,为贯彻改革开放决策,一波波新的考察活动继续涌现。如1979年5月13日至6月9日,耿飚副总理率团访问瑞典、挪威、芬兰和冰岛,与各国有关部门讨论了经济、技术及双边贸易等问题,为进一步与北欧国家发展经贸关系提供条件。1979年5月21日至6月14日,康世恩副总理率团考察了巴西、美国、日本,重点了解了国际海洋石油的合作开发方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广东省地处祖国南大门,有毗邻港澳、华侨资源众多的地缘、人力资源优势,中共广东省委带领广大群众冲破了“文革”禁锢,经济获得快速恢复和发展,走在了对外开放的最前面。为了进一步加快特区建设,让广东了解世界,发展同海外的友好关系,经中央决定,1979年年底至1980年底,习仲勋率团先后访问了澳大利亚、香港、澳门、美国等国家和地区,在促进广东经济走出国门,扩大对外贸易的同时,也让世界更多地了解了中国的改革开放。

(四)考察潮孕育出考察潮精神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强调要坚持全面深化改革,尤其是在改革开放进入深水区的今天,面临的机遇和挑战仍然存在,全面深化改革任重道远,我们依旧不能放松、不能懈怠。当年的中国在经历十年“文革”后,通过高层人员高规格高频率的出国考察,了解到了他国的实况,明确了中国在世界所处的位置,每个人都产生一种想要改变现状的紧迫感和使命感。有比较才能鉴别,有对比才知差距,知差距才有决心和动力去改革和发展。2018年10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广东考察时指出:“我们要不忘改革开放初心,认真总结改革开放40年成功经验,提升改革开放质量和水平。”[37]在这里,“不忘改革开放初心”就精神层面的要求来讲就是需要我们学习当年那种更新观念、解放思想、放眼世界、取长补短、勇于担当、强我中华的考察潮精神,也更需要我们时刻拥有一种紧迫感和使命感,才能真正坚持全面深化改革,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坚决破除一切不合时宜的思想观念和体制机制弊端,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吸收人类文明有益成果,构建系统完备、科学规范、运行有效的制度体系,充分发挥我国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38]改革开放前夕的考察潮之后,我国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设备、管理等,与十九大报告中提到的要“吸收人类文明有益成果”,正有异曲同工之处。

1978年10月,邓小平在乘坐日本新干线列车时说:“就感觉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我们现在正合适坐这样的车。”[20]邓小平道出的这样一种“感觉”,这样一个喊话,表明了当时中国发展经济的决心。当年大力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设备、管理等举措,则是将这一决心迅速付诸了实践。而今天,改革开放的初心未曾有变。习近平在2018年博鳌亚洲论坛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中提出:“综合研判世界发展大势,经济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中国坚持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坚持打开国门搞建设。我要明确告诉大家,中国开放的大门不会关闭,只会越开越大!”[39]这同样也表达了中国要推动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的决心,这是一种新时代向世界的喊话和发声,与当年邓小平的表态是何其相似!而如今的“一带一路”“亚投行”“丝路基金”“上合组织”等等,则更是对今天的决心和发声的更伟大更生动的实践。所以说,当年的考察潮精神,依旧需要我们今天继续发扬光大,这也是本文以再析当年考察潮来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的要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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