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手工艺研究的微观考察与理论创新
——《民族的符号:土家织锦文化遗产研究》书评
2019-01-29黎帅
黎 帅
(铜仁学院人文学院,贵州铜仁554300)
土家织锦作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它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一直是近年来学者们关注的话题。土家织锦是土家族的民族符号,凝聚着土家人的情感、智慧,是土家人的集体记忆。随着经济全球化、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传统文化受到强烈的冲击,“土家织锦的传统纹样和繁杂的传统技艺也随着全球化的浪潮逐渐淡出乡民社会”[1]P1,土家织锦的传承面临后继乏人的境况。
最近,冉红芳的《民族的符号:土家织锦文化遗产研究》(以下简称《土家织锦文化遗产研究》)一书于2017年4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该书通过田野调查、文献梳理、史料运用等,深入探讨土家织锦的文化生态、图案、工艺流程、传承群体、保护模式等,并就土家织锦可持续发展应对策略进行了初步探讨。全书共分为八章,其布局为四部分:一是追溯织锦的历史发展过程,从技术和审美角度对织锦流变进行梳理,从历时层面对织锦纹样形成的历史渊源进行探讨;二是梳理实地调查资料,剖析土家织锦文化生境,整理大量植根于土家织锦中的传说故事、相关史料和诗词文献,追溯土家织锦在历史发展中的生存状况,详细记载其工艺流程;三是深入剖析纹样演变的文化内涵,解读土家织锦的文化特征、功能;四是阐释土家织锦文化变迁的因素,探讨土家织锦多元保护模式。
总体而言,著作以新颖的符号学视角对土家织锦文化遗产展开研究,对当今土家织锦“西兰卡普”的保护与传承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其内容丰富、论证翔实,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多方位的微观民族志书写。民族志是一种写作文本,是民族学最基本的范式,它运用田野调查描述人类社会,以此来理解和解释社会并提出理论见解。当代解释人类学代表人物格尔茨认为民族志的目的在于以“深描”的研究方法阐释文化事象的意义。《土家织锦文化遗产研究》一书所使用的材料基本都是作者深入田野调查获得的第一手资料。其四要素为:特定社区、至少在当地从事一年的调查工作、会说当地的语言、参与当地人的生活。作为土家学者,冉红芳于1996年至2006年十年间多次走进湖南龙山叶家寨、捞车村、洗车、里耶等“原生态存留区”对土家织锦文化遗产进行田野调查,2009年至2012年又先后4次深入湘鄂西、重庆酉水流域的土家织锦相关旅游景点和传统村落,获取丰富的第一手资料。采用参与观察(看)、深入访谈(听)和直接体验(做)“田野三角”的调查方法,拜中国优秀织锦工艺传承人黎成凤为师,学习“打花”和“牵花”,在此基础上冉红芳对“打花”传统工艺流程进行了记录、拍摄和学习,体验了“打花容易、牵花难”的艰辛。运用功能主义的文化整体观,“将织锦文化放在土家族整个文化大背景中去考察,同时将其与同类少数民族织锦和与自身周围的其它文化要素联系起来研究”[1]P29,梳理织锦源流,追溯织锦材料、技术、纹饰的变迁过程,将土家织锦研究放在宏观层面进行历史定位。同时还注重从微观层面的精致研究,持续十年对传承群体跟踪调查和深入访谈,对“打花”传承工艺流程进行详细记载、对经典图案进行文化解构,正是“着眼于一种细致精致的形式在进行研究。”[1]P30
二是符号学研究新视角。长期以来,学界关于土家织锦“西兰卡普”的纹样剖析、文化特征、价值变迁、传承保护的研究多偏重于艺术学和美学研究,从符号学的视角研究土家织锦的成果鲜有。我们生活的世界充满了符号,任何一种实用物在人类利用过程中都会形成自己的符号,符号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四川大学赵毅衡学者认为“符号是携带着意义而接受的感知,意义必须用符号来表达,符号的用途是表达意义。”[2]《土家织锦文化遗产研究》从符号学角度对土家织锦“西兰卡普”各文化要素进行深入剖析、阐释,“借用某种可感的形式,来代替另一种抽象的内容,实现对这一抽象内容传达的最终目的”[3]P67-68,揭示其背后潜在的意义系统。”
西兰卡普作为土家族最重要的符号,不仅是土家姑娘出嫁时的陪嫁品,土家人世世代代的生活必需品,还是土家人日常生活感官的记录、土家人精神得以寄托的历史沉淀。流传于捞车河流域的“西兰卡普”凄美传说和传统土家织锦有关的诗词,不仅反映了湘鄂土家人的生产生活方式,也“反映了土家妇女群体心理的认同”[1]P187,这些呈现了土家人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与和谐幸福的生活状态。其独有的工艺流程——织锦艺人在古老腰式斜织机上采用“通经断纬、反面挑花”的方法,织出色彩斑斓的“土花铺盖”,蕴含丰富的精神文化。如织机构件“布鸽”被认为是“西兰”的化身,体现了“土家妇女对织造女神崇拜的精神内涵”。“还有牵花过程中对吉日的选择、梳线顺利的禁忌等,隐含了艺人群体传统思想的文化体系”。[1]P146
瑞士语言学家符号学创始人索绪尔把语言符号定义为实体两个面,“能指”指纯物质层面(符号形式),“所指”指心理概念(符号内容)。西兰卡普的“能指”是当今仍在传承和保护的所有图案,这些图案伴随着土家织锦历史发展变迁;它的“所指”指土家人的生活方式、文化精神、世界观、思维方式等。每种图案都代表了一个符号意义,在“土家织锦纹样的文化解构”一章中,作者对西兰卡普纹样进行解析,阐释了其中蕴含的文化精神。如勾纹系列折射出土家人刚劲纯朴、积极向上的民族精神;“老鼠嫁女”其意在于“聪明灵巧的土家姑娘对爱情婚姻的追求,并赋予了婚姻幸福美满的理想寄托”[1]P164……符号化的使用增加了‘西兰卡普’的文化含量,使土家织锦的审美艺术上一个更高的平台,同时也为我国民间手工艺的系统研究打开一条新思路,在文化传承方面具有积极的作用。[1]P277
三是多学科研究方法综合运用。任何一项研究都离不开方法的支撑,没有研究方法,其研究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书中运用跨学科研究方法探讨土家织锦文化遗产保护模式,将本土化与现代化进行对接,如运用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相关理论知识,将计算机数字化技术植入土家族织锦遗产的保护中,使土家织锦以“本真”形式保存下来,还利用数字化技术建立土家织锦图纹数据库,这是该书的一个亮点。同时运用教育学、设计学、经济学、市场营销学等学科研究方法探索土家织锦的保护和发展。采用民族学的参与观察、历史学的实证研究法、社会学的抽样调查和个案研究法、美学的心理分析法等对土家织锦文化遗产各要素进行研究。如从“原生态存留地”“风景旅游地”“品牌生产企业”三个场域对土家织锦传承群体深入访谈,形成真实的访谈材料;通过参与观察详细且真实的记录了土家织锦生产工艺流程,弥补了学界关于土家织锦研究的缺陷。
四是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作者第一次(1996年)接触“土家织锦”就感受到了它在老百姓心中的魅力。面对经济全球化、社会现代化的今天,随着人们生产生活方式、价值取向、思维意识的不断改变,土家织锦传统技艺和传统纹样也逐渐淡出乡民社会。为了土家织锦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与持续发展,冉红芳花了十多年时间对土家织锦文化遗产开展田野调查,包括对土家织锦图案的收集、工艺流程的详细记录、现状的调查等,对经典纹样进行解构,对文化遗产发展的环境进行论述,对数字化保护进行探讨等,深入调研土家织锦衰落的原因及传承的困境,其目的是希望土家织锦的保护和开发能留住其“本真性”。
五是丰富的文献史料运用。“重视文献资料的运用是中国民族学十分鲜明的特点”[4]P457,民族学研究强调田野调查的重要性,但也不能没有文献史料。“土家织锦生产状况”这一章节就是充分利用大量地方志史料追溯古代土家织锦的历史发展过程,从历时层面分析了土家织锦的生存状况及变迁过程,解析土家织锦的实用功能,让读者从中获得土家织锦历经几千年仍然能够存活在土家人的生活中的原因,并利用考古遗址及其历史文物追溯土家织锦的渊源,证明湘鄂西一带纺织工艺有着悠久历史。
《土家织锦文化遗产》一书以土家织锦为研究对象,以符号学研究视角切入对其文化各要素进行解析,探讨其中蕴含的文化意义,扩宽了民间手工艺研究的视野。娴熟地运用民族学的田野三角调查方法,将田野材料与文献研究结合起来,采用宏观与微观、综合与归纳相结合的历史叙事方式对材料深入解析,对推动民间手工艺的发展保护研究具有重要的样本价值,也是一本有重要参考价值的学术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