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智慧之根基论析

俞美玉

（浙江工贸职业技术学院，浙江温州325003）

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圣君贤臣的出现必有一个历史周期，大约要相隔五百年。明代谋略家刘伯温(大名刘基)，正是这样的间气伟人——“五百年间气，三不朽伟人”，可以讲是“聚天地之英，集先人之德”而来。作为五百年间气伟人，刘伯温先生在人们眼里就是智慧的化身。经过多年研究和解读刘伯温文化，发觉刘伯温整个人生的确是相当智慧的，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运用成功的典型代表。刘伯温智慧体现在：一是其传奇智慧的人生，二是其道德文章和立业功勋，三是其通天地人性理的思维模式。但为了方便论述，加上错综交叠关系，皆归于其传奇智慧人生，从六个方面来展开。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刘伯温智慧之根基所在。

一、刘伯温传奇智慧的人生

徐一夔在《郁离子·序》如此评价刘伯温先生：“学足以探三才之奥，识足以达万物之情，气足以夺三军之帅”，文治与武功并茂，卓然立于天地之间，堪称千古人豪。其传奇智慧人生表现于以下六方面：

（一）天赋异禀，天资迥异

刘伯温出生于道家所称谓的福地名山南田武阳村，《太平寰宇记》描述其“天下七十二福地，南田居其一，万山深处，忽辟平畴，高旷绝尘，风景如画，桃源世外无多让焉。”刘伯温先生为将门之后，诞生在书香世家。其远祖尚武、近世修文[1]，同时秉承乐善好施的家风。刘基先祖每在大雪封山的隆冬季节或连日阴雨之时，便登高四望，看到谁家断了炊烟，便命家人送粮钱救济。曾祖刘濠在宋元之际还不惜冒风险挽救了上万人的生命[2]。《易传》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良好的家风孕育了天赋异禀的刘伯温。他“神知迥绝，读书七行俱下”，过目不忘，“凡天文、兵法诸书，过目洞识其要”[2]、“为文辙有奇气，诸家百氏，过目即洞其旨”[2]。14岁左右在青田石门洞（三十六洞天之一）读书，其师郑复初对其父赞曰：“君祖德厚，此子必大君之门”。23岁中进士，25岁便为高安县丞。进士是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通过最后一级考试殿试者，是古代科举殿试及第者之称，意为可以进授爵位之人；县丞，按古代官职，乃辅佐令长之官，位在县令之下，相当于现在副县长之职。当时，揭傒斯称誉：“此魏征之流，而英特过人，将来济时器也。”[2]

（二）为官从政四落五起，笃定人生定位

刘伯温先生自25岁至48岁期间，在元朝四任为官，分别是高安县丞、江浙儒学副提举、浙东元帅府都事、江浙行省都事。第一次起落：江西辞官（25～30岁）。25岁任高安县丞，复查人命官司案并告破，受元当朝蒙古族贵族报复排挤，后专任职官掾史，与幕官不合，30岁投劾而去。第二次起落：建言招忌(39～41岁)。39岁任儒学副提举，41岁建言监察御史失职事，托病辞职，寄寓杭州。第三次起落：忠心招祸（42～43岁）。42岁为浙东元帅府都事，后任江浙行省都事，建议招捕方国珍，被受贿者斥为有伤朝廷“好生之德”，43岁革职“羁管”绍兴。第四次起落：平叛有功无名（46～48岁）。46岁复其为江浙行省都事，在处州与石抹宜孙共谋括寇吴成七，而后被抑其军功，弃官而去。第五次崛起：辅佐朱元璋。49～50岁之间，隐居故里著《郁离子》；50岁出山辅佐朱元璋。

刘伯温在元朝为官四任，三次主动辞官而去，一次被“羁管”。在其25岁写就的《官箴》里对秦代以后官场失政有清醒认识：“秦废圣制，代德以徂”“未获官心，妪妪儒儒”“法度盈口，奸邪满躯”。更难能可贵的是，刘伯温在25岁的时候对自身为官就有高度立场：“爰立之君，载作之师”，对于百姓必须“视民如儿”“式养式教”“弱不可陵，愚不可欺，刚不可畏，媚不可随”；对自身为官也提出明确准则：“立事惟公，烛诈惟诚”“德以进善，威以挫奸”“持心如衡，以理为平”[3]。对于刘伯温先生来说，在官职上不为民做事简直是浪费生命，故因官场黑暗，才略往往被排挤，让其屡屡辞职而去。在野则读万卷书，九流百家无所不读；行万里路，包括访大都等等。而其胸怀救民大志惯于其生命始终，希望把自己才识“货与帝王家”，希望自己这一栋梁之才被起用，然后能够挽救风雨飘摇中的元朝大厦。可最终元朝气数已尽，刘伯温先生不再对元朝抱希望而弃元归隐，把其经世治国思想体现于《郁离子》里。“公之事业具于书，此元之所以亡也；公之书见于事业，此皇明之所以兴也”，[4]徐一夔如此评价。

刘伯温四落五起非为官瘾大，为官两朝非为不忠君，而是坚定地走向自身人生定位。刘伯温为官两朝，起起落落，一方面自然与其刚正不阿的性格息息相关，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对自我追求和自我价值的肯定，从而执着追求于理想——谋求救时之政，经世治国，关注民生，为民谋福，用道儒有用之学建立清明社会[5]。“愿与公子讲尧禹之道，论汤武之事，宪伊吕，师周召，稽考先王之典，商度救时之政，明法度、肄礼乐，以待王者之兴。”[6]48岁时，刘伯温把自己定位为如同伊尹吕尚这样的谋臣。有后世众人评价为证：

两汉以来，足配伊吕者，武鄕之下，必推诚意。以失节绳之，非论世之识也。[7]

昔伊尹五就桀不用，退而耕于有莘之野，及遇成汤，翻然起而成佐商之功。圣贤所以汲汲于斯世者，岂有他哉？诚以畏天命，悲人穷，不得已而然也。先生之心，其卽伊尹之心欤。伊尹无愧于桀，先生无愧于元氏，则无愧于出处之节。夫何疑哉？[8]

窃谓文成出处似伊尹，其始仕元非爲禄也，欲救民耳。知元不可爲，遂幡然应明主之命，亦犹尹之先就桀而卒就汤耳。[9]

刘伯温先生就是如此诚心诚意的走向自身人生定位——为谋臣，待王者之兴，以匡正时政。有其诗为证：

伯夷淸节太公功，出处非邪岂必同?不是云台兴帝业，桐江无用一丝风。[10]（刘伯温《夜泊桐江驿》）

（三）既辅佐朱元璋统一大业，又助其开国立政

刘伯温先生的辅佐之路与张良范蠡仅助刘邦、勾贱打天下有所不同，既辅佐朱元璋完成统一大业，又助其开国立政。在50岁到65岁期间，成为朱元璋谋臣后，辅助朱元璋谋定而动，向朱元璋献上十八策，制定统一蓝图，并与朱元璋一起亲自带兵作战，出谋划策，取得龙湾之战、江州之战、鄱阳湖大战等战役胜利，消灭了陈友谅，为朱明王朝奠定了基础；并且相继任太史令、御史中丞、弘文馆学士，并首任考试官；在位期间，勘定建设明皇城，为朱明王朝制定了系列典章制度，制定《戊申大统历》，确定历法；参与《大明律》草创、奏立军卫法，加强军队制度建设；复兴科举，辅弼明王朝人才培养和选拔等。被誉为“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渡江策士无双，开国文臣第一”。

刘伯温辅佐朱元璋一统天下外，还继续留在他身边帮其建立军事、历法、人才选拔、法制法规等系列制度，搭建了国家运行的基本框架后才退隐。一个新王朝诞生与建设中占重要地位的，也就差不多包括军队的控权与建设、维护秩序的法律制定、人才的选用、皇城的建造、历法的刊定等，而这几方面无不凝聚着刘基的心血与智慧。刘伯温之所以继续留在朱元璋身边助其将新王朝建立，一方面固然与本身“怀救时之政的抱负”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当然也是需要智慧和勇气的。毕竟朱元璋为君，其为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封建帝王虽也不乏关注民本识大体的明君，然而终归摆脱不了自我为尊、家族利益为先的窠臼。朱元璋在众多开国皇帝中其原有地位和基础几乎是最末等的，对于这一难得皇帝位置又岂容有任何风吹草动？刘伯温先生当了然这种种玄机，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道理，他要在朱元璋统一大业完成时继续留在朱元璋身边发挥其更多治国主张，不仅要有才智，更要有勇气。刘伯温说：“夫琴大弦为君，小弦为臣。大小异能，合而成声。无相夺伦，阴阳乃和。”[11]刘伯温一方面尽量把自己位置摆正，另一方面深知引火烧身无非是名权利而已，只要拒绝这些，与此无涉，就能避免杀身之祸。“辞祸有道，辞其‘的’而已”[11]。从刘伯温当时处境看，谋高震主，名权利正是祸之“的”。故此，刘伯温先生拒绝相位，也拒绝部门第一职位，而担任了能干实事的御史中丞。

在朱元璋与其论相时，刘伯温先生虽指点相位人选该具备什么样条件，但明白自身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位职责，就连部门第一把手也会令朱元璋不安。故此双方心知肚明，既能发挥刘基才干又能让朱皇帝心安的位置——御史中丞（副职）。正职御史大夫何许人担当？汤和，朱元璋信得过的发小，而且是武将带兵打仗，常年在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是来牵制刘伯温用的？御史中丞，正二品，却是监察百官，位置相当重要，是国家治理核心位置之一，也是非皇帝心腹及贤德人士不可以担当此重任。《御史中丞诰》如此说：“中执法之官，台端清望，惟亲信之”“纪纲振肃，立标凖于百司；耳目清明，为范模于诸道”[12]。刘伯温先生拒绝高封同时也拒绝高薪，他的薪水是240石，当时汤和薪水1500石，李善长是4 000石，徐达5 000石。[13]

刘伯温先生就是这样用他的才智让朱元璋放心，也让自己可以有更充分施展才华的机会，协助朱元璋从国家纲纪、法律机制、人才选拔、军事制度、天文历法、礼仪等方面初步建立明王朝国家运行机制。明王朝278年历史，几乎无丞相之职，其中万历期间竟有28年没有上朝，国家还能照样运作，而且明王朝灭亡非来自内，而是来自外力，可见明王朝机制有其特殊性。

刘伯温先生与张良、范蠡不同的谋臣之路，既是仁与智的表现，同时表现了无比勇气。古人云“仁者必有勇”，刘伯温说：“故勇者，仁知之卒徒也，仁知帅乎中”“仁知不能自行，而驾勇以行，及其成功，则勇亦得参乎仁知同为逹德”。[14]

（四）泽被乡里，光宗耀祖

刘伯温功勋是得到朱元璋肯定的。朱元璋宏才大略，不仅在《御史中丞诰》《诚意伯诰》《弘文馆学士诰》中对刘伯温有很多肯定的表达，如“学贯天人，资兼文武，其气刚正，其才宏博，议论之顷驰骋乎千古，扰攘之控驭乎一方”[12]“朕稽唐典其弘文馆之设，报勲旧而崇文学，以旧言之，非勲著于国家，犹未至此；以儒者言之，非才徳俱优安得而崇？”[15]，同时他以别样的方式给与刘伯温先生以补偿：一是使刘伯温泽被乡里，为其家乡青田县减轻赋税，“帝特命青田县粮止五合起科余准所拟，且曰：使刘伯温乡里子孙世世为美谈也”；二是让刘伯温光宗耀祖，上三代，刘伯温祖父祖母、父母和自己夫人富氏分别受封为永嘉郡公、永嘉郡夫人，并敕封永嘉郡祠，从而刘氏彭城郡里诞生出一支脉——刘氏永嘉郡[16]，成刘氏郡望一脉。

似乎刘伯温人生故事走向圆满落幕，洪武四年刘伯温先生告老还乡，朱元璋还赠诗一首：“妙策良才建朕都，亡吴灭汉显英谟，不居鳯阁调金鼎，却入云山炼玉炉。事业堪同商四皓，功劳卑贱管夷吾，先生此去归何处，朝入青山暮泛湖。”[17]然而告老还乡后“谈洋事件”，充分暴露了双方性格，刘伯温放不下百姓生计，朱元璋害怕皇帝位被觊觎。当时瓯括闽交界地带（谈洋）盐贩子猖獗，刘伯温原来为家乡考虑，建议设巡检司，让大儿子刘琏把奏折直接交到朱元璋手里。而胡惟庸报私怨，构陷刘基看中此地有王气，以想私用其墓地，而引起民乱。朱元璋为之动容，宁信其有，一道圣旨下来，夺其俸禄，立案调查。好在刘伯温不是一般人，用行动化解朱元璋的猜忌，直接收拾行李到了明皇城南京，不喊冤不申屈，即便没有俸禄，也每天上下朝，似用行动告诉朱元璋“我在你眼皮底下，总该放心了吧”。刘伯温先生这一明智之举，无疑向朱元璋表达从始至终，刘伯温对朱明王朝是诚心诚意，无他念。朱元璋在《御赐归老青田诏书》赞其“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若愚蠢之徒，必不克己，将谓己是而国非。卿善为忠者，所以不辨而趋朝，一则释他人之余论，况亲君之心甚切，此可谓不洁其名者欤？恶言不出者欤？”虽然史载刘伯温也因此而遭胡惟庸下毒离世，然而刘伯温这份诚意之举有两个结果：一是洪武23年朱元璋下昭诚意伯爵位恢复世袭，恢复原来剥夺俸禄的，并增加260石，计500石；“朕与尔誓：若有非为除谋逆不宥，其余杂犯死罪免尔一死，以报尔祖父之功”[18]二是朱棣称帝时，方孝孺和刘基第二个儿子刘璟同样不归顺，同样指责朱棣篡位，但结果却截然相反，方孝孺被连诛十族，刘璟自杀于狱中，朱棣吩咐将其归葬了事，不再追究。倒是其家族虚惊一场，仓促安排刘琏刘璟各一子出逃，反而在温州丽水两地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至今刘基永嘉郡一脉近达七万人。[19]

（五）九流百家罗胸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这一部分虽然是刘伯温先生传奇智慧人生重点表现之一，但因为已有资料表述较多，这里不作详讲。笔者也进行过整理，分别发表三篇文章《刘基“三不朽”之一：所立之功》《论刘基的诚与德——刘基的“三不朽”之二：所立之德》《论刘基“三不朽”之三：所立之言》及《刘基研究资料汇编》等五部相关论著。刘伯温先生“博通经史，尤精象纬”，对于儒道经典、诸子百家、兵法天文地理、格物致知，无不涉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在行，上通于道，下达于术技，中通于文墨，并一生践行“遵道而行”，致力于“救时之政”。故后人曰其“通天通地通人”，史论定性冠其为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大明第一谋臣，并誉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伟人。

他的建功立业在于一统江山与开国立制。他最大的德是在于“诚”，诚于天性，诚于自我定位和自我价值实现，诚于民，诚于百姓；诚于君，诚于事业，诚于社会。“诚者自成也”“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中庸》）。“诚”是成物成己至高德性，“诚”是刘基大德之根、“仁、智、勇”是刘基之德之干；而其它如“正直公正，严于执法，不畏权贵，直言敢谏，公尔忘私，待人以真、爱民情怀”等种种德性则是枝蔓，这一切形成了刘基所立之德这棵茂密的大树。其“至诚”无疑是刘基所立之德的核心，他把至诚品性挥洒得比较完整，既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别人和社会；既是沟通天道人道桥梁，也是明理的哲学起点，又是所有品德里之至高德性。[20]

有德者必有言。所谓“立言”，是真正不朽的文章，其所著之书是能够“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是“道心”的杰作，即为“道之文”。孔颖达疏：“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其身既没，其言尚存。”杨守陈说：“汉以降，佐命元勋，所崛起草莽甲兵间，安文墨者殊鲜。子房之策，不见辞章；玄龄之文，仅办符檄。未见树开国之勋业而兼传世之文章如公者，公可谓是千古之人豪也。”①刘基传世之文章如下：

《诚意伯文集》二十卷，包括《郁离子》、《写情集》、《覆瓿集》、《春秋明经》、《犁眉公集》《翊运录》等，刘基的诗有1301首，词有211首，散文有《郁离子》195篇，《春秋明经》40篇，其他序、记、跋、赋等121篇；《灵棋经解》是刘伯温术数造诣的传世之作，阐发入微，衷易理，有《灵棋经解序》一文收入《诚意伯文集》；《多能鄙事》其中8-12卷同样体现其象纬之作，全书12卷，分春夏秋冬四部，每部三卷，涉及饮食、服饰、器用、农圃、医药、阴阳占卜之类，颇适于民用，体现宇宙内事无大小关乎民生，蕴藏着“道”。作为“类物情，达世故，通乎万方之略”之君子，有如孔子、周公之类圣贤皆多能，包括“鄙事”。

《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和《戊申大统历》是刘基任职太史令一职时主持编订的。《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是“将直隶府州县及十三布政司辽东都卫府州县数分配十二分野星次”之书，是按“星次分配天下郡县，又于郡县之下详载古今沿革之由。”②《戊申大统历》为新王朝勘定历法之书。署名刘伯温著的军事著作《百战奇略》，据张文才先生考证否认而存疑；署名刘伯温著的还有《烧饼歌》以及其他众多天文堪舆术数之类书籍有20多本，目前多认为伪托之作。[21]

历来学者对于刘伯温先生所立之言、特别是《诚意伯文集》总体评价感慨于刘伯温勋业与道德文章一并流芳千古，感慨于由于有《诚意伯文集》传世，才使后世明白“无无根本之事功，更无无学识之王佐”，主要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其文源于自然；二是其文为儒先理学之统，发乎作者之心声、拯世救民之心；三是事功源于学术，文乃是勋业之宗；勋业本于道德文章；道德文章发自精神心术之微。

刘伯温先生是集大成者，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从理论到实践都有很好的继承，并且是运用成功的典范，较之儒家代表孔子，也彰显其特性，儒、道、易、兵、法熔于一炉。钱仲联先生：“刘基政治、道德、文章，在明初首屈一指，较之同时之宋濂实有过之；故取以冠明代。”[22]刘伯温先生道德、功勋与文章并茂，誉其“间气伟人”、“三不朽伟人”等不为过。章太炎更在《兴浙学会叙》里把刘伯温先生列为华夏伟人之一，并且心怀敬慕，致信给其后裔刘耀东，希望自己百年后葬于刘伯温墓旁，“冢墓相连”“以申生死慕义之志”。

（六）走向“神坛”的传奇

刘伯温先生有两种形象，一种是上文所述真实历史人物形象，另外是刘基这一生命、思想及其精神滥觞出来众多传说（300多个故事）及其民间形象：刘伯温是一代风水宗师（堪舆家，南京明皇城、武义俞源太极星象村）；刘伯温是逆知未来的预言家《烧饼歌》；刘伯温是行业的祖师爷 （香菇行业和糖人担）；刘伯温被崇祀为襄助排满的民族英雄。通三才（通天地人）、明三际（过去现在未来），先知先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是深受民间敬仰的神化形象。[23]

刘伯温先生走向“神坛”有其内因和外因共同组成，学术界目前大多着眼于外因上探讨，笔者认为内因是其最重要的原因，一是本有天赋异禀及其刘伯温自身传奇人生；二是刘伯温先生“至诚”品质，“诚则明”，明理明道，“至诚”如神；三是刘伯温先生精通易学，精象纬，具有神秘色彩。刘伯温先生“博通经史，尤精象纬”，刘伯温先生对于易学术数，习之用之但并不拘泥，不被其所困，以天理易理义理为指向；由天理而通人事的思维模式，使刘伯温做事在他人看来具有“通天地人”特性，很多人不一定能理解其中奥妙。刘伯温取得成就及智慧，他人难以企及，故此生发诸多传奇[24]。外因则是环境与人的推动，民众情感认同、众多传说和文人小说书写以及王权确认，再加上如《烧饼歌》等伪托刘伯温所著这类预言书象纬术数书多达二十多本，各各推波助澜，特别是钦敕诚意伯庙，一锤定调，走向“神坛”，文人墨客、士工政商千秋共瞻仰。

总的来说，刘伯温先生这一生虽有所遗憾，然而从古至今，能够如此有几人欤？足以成仁立身，足以光宗耀祖，足以兼济天下。“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25]“重积德则无不克”[25]，刘伯温先生达此古人描述之境界也。刘基这一生命构建正是中国传统智慧运用之典范。

二、刘伯温智慧之根基

刘伯温如此智慧传奇人生，就是一直让自己人生走在天性上，无论外界如何曲折多变(四落五起)都坚定地走向自己的人生定位。用德国雅斯贝尔斯的话来说则是成为“他自己”，并与社会和谐一处[26]。由此，遵循天性、修身成己才能实现自我价值、社会价值，才能真切关注社会、与社会和谐一处、真正为社会做出贡献。修身成己是刘伯温传奇智慧人生的根本点。修身成己需要有个过程，如何修身成己，中国传统文化早向我们提出四点：

（一）秉诚，让自己回归天性

诚有三层含义，第一层含义：诚是万物自成之根性，即《中庸》所谓“不诚无物”“诚者自成”“诚者，非成己而已，亦成物也”。第二层次含义：本体之诚既是德之性，又是一切德性的根基和源泉。陆九渊：“彼其所谓诚者，乃其所以为德者也，非于诚之外复有所谓德也。”③第三层次含义：“诚”是沟通天道与人道的桥梁，同时“诚”也是明理明善的过程。“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明则诚”④，明什么，明道明天性。自明诚，由诚而明，是指天资高者，顿悟式，甚至是生而知之者，能明理明道明天性；自明诚，讲的是天资弱者可也通过后天教育习得，格物致知，而后得己。诚意是修身之首，进德之基，明道之桥。“诚”是修身成己、成物达人的法宝。刘伯温如是说：“性无不诚，然后能主一心；心无不明，然后能应万事。”刘伯温先生一生从理论到实践都秉承一个“诚”字，诚于“一心为民，谋求救时之政”。无论在元在明毫无私心杂念，四落五起为官从政之路，艰难走向自我定位。勇于突破，坚持为官两朝“以道事君”，走别样的辅佐之路，拒绝高封高薪，无不体现诚意为民，故封“诚意伯”。刘伯温传奇智慧的一生是对《中庸》这句话的活生生注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能赞天地之化育；能赞天地之化育，则能可以与天地叁矣。”诚能通己，诚能通天。

刘伯温关于通物性天性，多方面强调要尊重人性物性自然之性的见解，见于其代表作《郁离子》里。

（二）行善，仁爱源于心灵自能明道得性

一是祖辈积善，《易传》曰：“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刘伯温天赋异禀与此不无关系；二是刘伯温一生一心为公，诚心为人做事，为善言善行。道德经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发善心，善念善行，是源于心灵的仁爱。比如，中国圣人尧舜禹、老子等等皆是大爱无私。又或者说越是大爱无私，成就越高，正是体现善行与智慧相关，古今中外无不如是。来自心底的行善与诚是并行的，《中庸》：“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故此善心善行之大爱与“诚”一样，或者说两者互动都是可以明道得性。

（三）养气，天人合一便能自得天性

生命的质量取决于精气神，上药三品“神与气精”，这是道家和中医里都这么看的。身体里精气神是一个层面，它有自身运行系统，同时我们要注意到人身的精气神提升，与先天元气（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是分不开的。也就是说，我们身体之外（姑且这么表述）除了空气，还有精微的先天元气，那个才是生命的动力源泉，世界上所有一切生物诞生源于这个元气。唐中晚期的《至言总》指出：“混元之气，自无生有，有曰太极，共生两仪，两仪既分，四象昭晰，阴阳变化，万物生焉。”[27]混元、混元气是道的又一称呼。混元者何？先天之精气神也。……所谓元精元气元神也。……虽有三，其实则一。一者，混元之义；三者，分灵之谓。一是体，三是用。盖混元之体，纯一不杂为精，融通血脉为气，虚灵活动为神，三而一，一而三。所谓上药三品者，用也；所谓其足圆成者，体也。[28]

刘伯温《天说上》有论气认识：

天之质，茫茫然气也，而理为其心，浑浑乎惟善也，善不能自行，载于气以行，气生物而淫于物，于是乎有邪焉，非天之所欲也。人也者，天之子也，假于气以生之，则亦以理为其心。气之邪也，而理为其所胜，于是乎有恶人焉，非天之欲生之也。朱均之不肖而以为子，非尧舜之所欲也。蛲蛔生于人腹而人受其害，岂人之欲生此物哉?”曰：“然则天果听于气矣？”曰：“否。天之气本正，邪气虽行于一时，必有复焉。故气之正者，谓之元气。元气未尝有息也，故其复也可期，则生于邪者，亦不能以自容焉。秦政、王莽是已。[29]

文中涉及气有两大层面，一是未分阴阳时正气即元气，二是其中邪气是分阴阳后之气，我们这个阴阳世界阴阳两气变化运行。同时刘伯温这里还讲到了一个概念“理”，是道、太极之意，承朱熹观点而来。这里的元气和理都属于道层面。

刘伯温《赠徐仲远序》：“所谓命者，当何以㫁之哉？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今之言命者，其果有合于古人否乎？天以隂阳五行生为人也，隂阳五行之精，是为日月木火土金水之曜，七曜运乎上而万形成于下，人也者，天地之分体，而日月木火土金水之分气也，理生气，气生数，由数以知气，由气以知理，今之言命者之所由起也。夫气，母也，人，子也，母子相感，显微相应，天人之理也，则亦何可废哉？”[30]刘伯温这里所说的命，则是天命，气为人之母，人从气而来，由数而知气，由气而知理，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故养气，养成精气神与元气合一，天人合一，便能自得天命。（从这里可以看出以易入道，以易明道明性，也是一途。）

刘伯温先生对于气有理论上认识，对于养气也有实践，“刘君澄坐至二更，或撼之，至舞笑钓之，出异响畏胁之，皆不动。于与夏君方困，睫交不可擘，乃就寝”[31]，本文刘君指刘伯温先生。

养气，提高自身精气神，与先天元气合一，是健体开慧之源头活水之一，也是刘伯温先生传奇智慧人生源头活水之一。刘伯温先生对此有总结：“盖闻有形之器欲虚，惟虚则可以纳理；无形之理欲实，惟实则可以充器。是故性无不诚，然后能主一心；心无不明，然后能应万事”⑤，这句刘伯温名言前半句讲的是养气、养道气，而后能够性诚，这里“有形之器”可以理解为身体，“理”则是道、太极，承朱熹观点而来。“充器”，充当大器。前半句讲的是养气方式，入虚纳气，后半句讲的是养气，提高精气神，提高自身能量，能够与道气共振，可以性诚，而后心明应万事，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养气明理明道明性得智的高度概括。

（四）名师与经典，如灌顶之醍醐而开悟启智

名师与经典，对于天资颖异、神智迥绝的刘伯温来说无疑是灌顶之醍醐，从而成为其传奇智慧人生的重要源头之一。

“凡天文、兵法诸书，过目洞识其要”“诸家百氏，过目即洞其旨”。元代科举考试，凡习举业都要读四书五经，这是由考试课程所决定的。会试：汉人、南人第一场试明经，经疑二问，经义一道，从《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中出题，《周易》采用二程和朱熹的学说，《尚书》用朱熹门人蔡沈的学说，《春秋》采用程颐的私塾弟子胡安国所作的传。第二场另试古赋、诏诰章表内科各一道。第三场试策一道，大多为经史时务方面的内容。⑥从元代科举考试要求来看，刘伯温与所有习举业一样，都从小受“四书五经”经典熏陶，而且这些经典无疑皆是智慧之经。

刘伯温14～18岁左右在青田石门书院读书，得师郑复初指点，闻廉络之学。据道光《丽水县志》，刘基同时还师从丽水县名儒何清臣习《春秋经》（何清臣，字学可，南平先生之子，丽水人）；至顺四年廷试考官揭傒斯（1274-1344)，元文学家，授翰林国史院编修，官至翰林侍讲学士，为刘基座师。吴自福，字梅涧，紫虚观道士，既是刘基的忘年交，也是刘基的实践导师和道学启蒙老师。刘伯温先生父亲为当时教谕，自是有条件为其选择名师指点。另外，刘基交游时，特别是在江西高安为官时，也得到一些民间异人指点，如与当地有名术士曾义山、邓详甫、刘偘来往。[24]名师与经典启智之理毋庸赘述。

综上所述，刘伯温传奇智慧人生根基是修身成己、走在天性上，是有其源头活水的，上述四方面都是围绕一个中心：如何明道明天性，天人合一，而后遵道而行，遵道而行谓之“德”，德者，得也，得什么，得己得天性，而后修身成己、立己达人，合内外之得（德），即是道德。至于这四方面对刘伯温所起作用孰重孰轻，待后人考评。刘伯温先生最推崇的是“诚”，被封“诚意伯”，有其名句为证：“盖闻有形之器欲虚，惟虚则可以纳理；无形之理欲实，惟实则可以充器。是故性无不诚，然后能主一心；心无不明，然后能应万事”。刘伯温智慧人生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运用成功的典范。⑦

注释：

①引自杨守陈.重锓诚意伯文集序[M]//杨文懿公文集.

②周中孚.郑堂读书记:卷四十六[M].

③陆九渊.象山集外集卷一[M].

④中庸章句:四书集注章句[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刘基.拟连珠六十八首[M]//诚意伯文集:卷六.

⑥明史卷七十·选举二[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⑦本文观点结合了本人二三十年养气、养精气神实修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