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流浪地球》的平民英雄形象
2019-01-29朱平平
朱平平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大年初一上映的《流浪地球》,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票房已突破45亿,仅次于《战狼Ⅱ》。高票房的背后表明了中国科幻电影开始迈出第一步,电影的特效制作也表明了中国电影技术已经达到高水平层次。《流浪地球》上映后好评如潮,在全球掀起一阵浪潮,影片中的平民英雄形象和民族精神都是其亮点,在英雄形象背后深深蕴含着中国传统儒家哲学思想。
一、英雄崇拜
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时期都有英雄的存在。卡莱尔的《论英雄与英雄崇拜》谈到,“不论何时,他们都不可能把活着的人们心中对伟人的某种特殊的崇敬彻底消除,这种真诚的敬仰、忠诚和崇拜,即使还是模糊不清和歪曲的,都不可能被彻底消除。只要有人类存在,就永远会有英雄崇拜。”[1](P15)人类内心总是对英雄形象充满好奇与想象,希望在现实社会中寻找神性的人物。英雄是什么?为什么人们总愿意在生活中寻找其影子。_三国刘劭《人物志·英雄篇》首次明确英雄的概念,“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2](P75)早期英雄人物需文武双全,发展到后期,英雄往往是面对艰难困境仍然表现出英勇无畏,甚至为了国家献出自己的性命。
英雄的出现一般是在生产力不发达的社会或是社会动荡、群雄割据的时代,三国时期就是典型“乱世出英雄”的时代。《三国志·蜀志·先主传》“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乱世之中寻求英雄,即寻找和平,期待一个社会稳定、安居乐业的家园。和平年代对英雄的诉求,虽不似过去迫切,但内心也留有一个英雄形象的种子。近几年《战狼》《红海行动》《战狼Ⅱ》和《厉害了我的国》能呈现高票房的局面,它们的亮点都是把英雄形象和民族精神相结合。《战狼Ⅱ》中一句“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赢得多少观众的心,激起多少人的爱国心,唤起多少人的英雄心。不论经历多久的岁月,我们总会对英雄表示敬畏、虔诚地膜拜及保持心灵上的谦卑。弗洛伊德心理学中谈到人的自我、本我和超我,超我是人的自我理想,它的所有方面都符合我们所期望的人类的最高级形式。其把我们心理生活中最深处的东西,通过理想的形成才变成我们评价人类心灵中最高级的东西。英雄就是自我理想的倒影,每个人心中都住着英雄的影子,但由于儿童时期的无能和依赖感,奥狄帕斯情节的压抑致使超我难以从自我中分化出来。超我的出现需要一个机遇,正如我们所认知的“时势造英雄”。
屏幕中人物的心理活动的展现,反映了社会当下大众的心理状态。《流浪地球》中韩朵朵从小生活在地下城,对外面的世界认识处于未知状态,同时也产生了出去看看的念头。她在课堂上随性的上课状态,不相信“希望”的存在,反映了当今青少年的叛逆心理,对于新奇的事物只是纯粹好奇,没有过多的深究与探讨。当周围的救援队都选择放弃,等待死亡来临或是选择自杀终结自我时,空气中弥漫着消极颓靡的气息。丧失希望也是当下社会群体的一个特征,社会人情关系的冷漠,职场竞争局势的激烈,社会体系的不健全等社会现象都使抑郁症的普遍化、抗压能力的趋弱、颓废状态在新一代中青年身上日趋显现。德国著名的电影理论家弗里德·克拉考尔指出:“通过记录可见的世界——无论是当前的或是虚构的世界——电影借此为探知隐藏的心理活动提供线索。”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开启了四十年高速发展的时期,GDP指数的不断增长,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都在说明物质基础不再成为困扰人类的首要问题。物质层面的满足造成人对精神层面的需求,如今精神文明的匮乏则是我们生存的最大问题。空虚和恐慌是我们目前的精神状态,英雄崇拜的出现正好可以弥补我们灵魂的缺失。早期人类是对日月光辉的崇拜,由于人面对自然界是无力反抗,只能服从自然法则。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把自然人格化,使自然附加超自然的成分,产生了对自然的崇拜。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又有了鬼神、图腾的崇拜。祖先崇拜是在原始氏族制度发展到父系制阶段的产物,它是最原始、最朦胧的个人崇拜。祖先崇拜就其本质而言是崇拜灵魂,是对本氏族起保护作用的领袖个人灵魂。英雄崇拜就源于此,英雄的舍身取义,为他人、理想和信仰献身的精神值得我们敬仰,英雄人物也深受我们爱戴。灵魂的缺失总有现实中卓越的人出现为其弥补,他们勇于战胜困难、抑制私欲、为正义殉道,这都是触动人们的诱惑物,其深度契合人们心灵深处的英雄气质,也是英雄热的原因。
二、平民英雄与儒家文化
从1996年香港电影《古惑仔之人在江湖》的草根英雄形象,到1996年冯小宁《红河谷》里民族英雄形象,2003年张艺谋《英雄》中侠客式英雄形象,再到近几年《战狼》《红海行动》《战狼Ⅱ》的爱国英雄形象的涌现,大年初一上映的《流浪地球》的平民英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没有美国好莱坞电影里超级英雄的技能,他们凭借自己平凡的身份,用满腔热血实现心中大义,并献出宝贵生命,借此也彰显了不拘世俗的高尚品格。草根英雄、民族英雄、侠客式英雄、爱国英雄到平民英雄的转变,观众的审美品味也在发生变化。平民英雄的产生,一是我们内心的期待,二是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息息相关。《孟子·告子章句下》中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3](P172)孟子认为人人都性本善,心存正念都能成为尧舜,实现自我崇高的社会价值。孟子“圣与民同类的理论”,主张一切人性生而平等。“尧舜与人同耳”也渗透进人的潜意识,打造一个以伦理道德为主导的社会。《礼记》中说“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由此可以看出伦理对于个体生活的重要性。韩子昂收养朵朵曾说过:“她是无数双手推到我这的,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但这水中的每个人都是她的再生父母。”在灾难来临时,最能体现人性的光辉。这样的光辉不是超级英雄的独有物,而是每个人都拥有的。中国是一个以伦理关联为主的社会。伦理关联指,一个社会中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或群体与群体之间以伦理的、血缘的结合或者吸引为特征的联系状态。[4](P316)朵朵的存在就体现了儒家的人伦,这样的伦理强调人的自发性,它也是国家和社会的组织原则。
春秋时期“百家争鸣”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一次理想觉醒,这次觉醒使中国古代文明的发展变得多元化,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等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从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建议到1912年,儒家学说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统治的意识形态主流思想。儒学社会通过王朝更替的方式绵延了2046年,儒家思想已经潜移默化进入我们的固有思维中。五四运动提出“民主与科学”的口号只是把传统儒学的糟粕剔除,其精华还是保留下来。儒学构建社会秩序的根基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将人类的社会秩序建立在“人人皆可至善”的假设上。“家”是贯穿整部电影的主题,也是影片中平民英雄极力实现的目标。韩子昂收留朵朵,把故去女儿的名字给了她,并说以后我们是一家人。对于一位迫于无奈失去女儿的父亲来说,家就是迎接新生命到来,护其健康成长的地方。韩朵朵认为爷爷都离开了,哪里还有家。这时的家超越了固体形态,它是人与人之间情感交流的枢纽站,也是人类情感寄托的港湾,一旦一份情感的中断,势必会使抽象物体在人类意识中逐渐淡化。王磊的妻子孩子因为这场灾难都去世了,但他依旧履行运送火石的使命。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他忍住悲伤痛楚,此时的家是他心中的大义。刘培强、王磊、韩子昂的意识中对家的概念十分清晰,没有家哪来国,没有国又哪来的家,国是家衍生物。汉字中的国家正是体现国与家二者不可分的必然。刘培强带着燃料撞击火星时说,“我原来以为家在身后,现在才知道,家在前面。”刘培强是一名平凡的军人,维持宇宙空间站的正常运转是他的职责,而带着空间站的燃料撞火星,则是出于一个父亲为了让孩子有个家的私欲。“我们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总有一天会见到冰化为水,春天来到的那一天。”行为本身是为了让儿子更好地活下去,行为背后的意义是为了让人类的子子孙孙都能更好地活着,影片中撞击后的光芒让我们感受到英雄的神圣。
三、中美平民英雄的对比
美国好莱坞大片中,我们所熟知的英雄人物如美国队长、金刚狼、钢铁侠、绿巨人浩克、蜘蛛侠等,这些超级英雄已深入美国大众的内心,看似虚幻的人物却也让人为之信服。这些英雄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身怀绝技、武艺超群。影片都讲述一个故事,美国乃至地球的安全都由超级英雄守护,向全世界人民展现最经典的英雄形象。这就与中国塑造的英雄人物截然不同,我们认为小人物也能产生巨大的作用。米勒利尔著《社会进化史》,说“中国国家就靠千千万万知足安分的人民维持,而欧洲国家没有不是靠武力维持的”。[5](P204)中美历史文化的差异,使影视中同一类型的人物所传递的思想文化也是千差万异。好莱坞的英雄人物除了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外,也有拯救人类的平民英雄。好莱坞灾难片里评分较高的《后天》《2012》《独立日》《天劫余生》,影片里主人公作为普通人面对无可抗拒的自然灾害,他们捍卫民族利益、个人自由和尊严,在危急关头所展现的个人魅力,都体现了美国价值观中向往自由、和平、民主和尊严的美好愿望。
不管是超级英雄还是平民英雄,“神人”与“凡人”都传递着美国精神。美国精神不是西方基督中赎罪、救世的宗教思想,而是以人为本追求个人自由和幸福。所以,赫伯格认为,美国人“不是信仰上帝而是信仰信仰;不是崇拜上帝而是崇拜自己的崇拜活动”。[6](P239)W.詹姆斯认为意志是信仰的源泉和最终主宰。美国的美国队长、钢铁侠、毒寡妇靠着心中的坚定意志拯救地球,打造世界和平。《后天》和《2012》中的父亲,如果不靠着对子女的爱,难以想象能跨过冰封世界、穿跃崩塌的地面。毁灭性的地球大灾难,光靠宗教信念是于事无补的,要有顽强的个人意志与之抗衡。西方人说中国人无信仰这一说法是错误的,结合中国的传统文化,可以得知中国人的信仰是儒家的仁爱思想。孔子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7](P101),孟子提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8](P100)韩愈曾提出:“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性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9](P17)血亲之爱的延伸推广到泛爱,可见儒家仁爱的包容性之大。韩子昂收养多多,并把自己女儿的名字给她,精心呵护她并让刘启照顾好这个妹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能对她胜似亲人,仁爱在这位平凡的驾驶员身上极力彰显出来。王磊救援队途中遇到大楼的坍塌,仍坚定信念继续运输火石,在电梯中舍身救朵朵。这样一位普通军人,没有战无不胜的法宝,有的是英勇就义、舍己为人的心。技术人员老何用自己的生命竭尽完成任务,以求换来东方的那抹彩霞。韩子昂、王磊和老何都是社会中的平凡人物,他们是宇宙间渺小的尘埃,但面对人类生死存亡,他们用伟岸的身躯赢来了更多的人类存活率。这些平民英雄身上体现了平凡又普通、善良且无畏、舍己为他人的美好品质。影片里多国救援队众志成城推动发动机,这些画面里没有对性别和种族的歧视,没有黑化其他国家的丑陋行为,呈现的是中国人民的包容、博爱之心,反映了集体意识的凝聚力之强。《流浪地球》中平民英雄更多是从集体大义出发,集体主义思想比较浓厚,而美国大片里平民英雄更多是从个人利益出发,盛行个人主义思想。刘培强、王磊的英雄形象更多呈现的是家国情怀,缺少人性复杂的一面,会让观众觉得平民英雄与世俗生活还是有一定距离。
四、结语
世界历史是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取得成就的历史,取得成就的都是伟人,也称伟人的历史,其成就就是他们内在思想化为外部物质的结果。我们对历史怀着严肃的态度,也是表达对英雄崇敬之情。对英雄的崇拜不会消失,它告诉人类要有着家国意识、民族情怀。《流浪地球》首部科幻灾难片告诫着我们要心存希望并付诸行动,每个人都会是历史的创造者。中国影片对英雄人物的塑造既贴近人民大众的生活,又有着人的主体性。只有这样的英雄,其人格才完整,形象才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