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乡村题材小说的人性书写
2019-01-29江南大学人文学院214122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214122)
一、讴歌美好纯真的人性
善良之心与温暖情怀一直是铁凝乡村题材小说创作的精神内涵,这在她中学时代发表的《会飞的镰刀》一文中早已显露。两位无名小英雄夜深人静时帮助女学生磨镰刀,表达了铁凝对无私奉献美好品质的称赞。随后的短篇小说《哦,香雪》《孕妇和牛》也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宁静和谐的乡村图景和真善美的乡土人情。
《哦,香雪》是铁凝的成名作,讲述了掩藏在大山中的台儿沟姑娘们对现代文明的追求,体现了人性的质朴美。香雪是台儿沟唯一一个考上初中的人,她的梦想是拥有一只自动铅笔盒。因此,在火车来临时她拿着鸡蛋与女学生交换,与此同时火车也载着香雪远离了台儿沟。有了这支铅笔盒,胆怯的香雪不再畏惧同学们的嘲笑与盘问,也不惧黑暗,鼓足勇气从遥远的车站走回家乡。也许在我们看来香雪的行为有些不值或幼稚可笑,可是每个读者都承认被香雪这一美好纯真的形象打动。凤娇与火车上乘务员“北京话”之间朦胧的情愫,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单纯的情感,她心甘情愿的付出,是大山姑娘对爱情含蓄追求的最好诠释。质朴美在其他姑娘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深夜等待香雪归来,帮助凤娇和“北京话”。她们每个人都有着未被外界污染的干净领土,美丽的外形、真善的内心、不加掩饰的笑声使她们在古老的群山中散发着优雅迷人的魅力。
上世纪90年代,铁凝再次来到写下《哦,香雪》的涞水山区,完成了《孕妇和牛》的创作。单纯可爱的香雪成长为孕育着新生命的孕妇,呈现出一种生命美。
《孕妇和牛》开篇就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安静和谐的画面:暖暖的阳光照在宽阔平坦的原野上,孕妇和怀孕的牛悠闲自在地漫步其中,远处是气派堂皇的白楼,一人一牛在这幅画卷上仿佛是亲密的伙伴。孕妇远嫁遇到的是纯朴善良的夫家人,过着自在舒心的日子,知足常乐的心境、乐融融的亲情、和谐的人与自然关系,让我们更能体会到小说中流淌的生命美。生命美还体现在孕妇对怀孕的母牛和腹中胎儿的关爱上。牛常伴在她的左右,她心疼怀孕的牛从来不骑它,还任由着牛的性子行走在平原上。铁凝将孕妇和牛比喻成将军,这样的形容在文学史是不常见的,孕妇甚至女性往往是被歧视的对象,作家这样写,即便不会瞬间改变固有的传统看法,但至少传递出孕妇很美也值得尊重这样的信息。孕妇趴在石碑上临摹上面的字,歪歪曲曲却不潦草随意,知识赋予了她与肚中孩子见面的资格。其实肚中的生命不仅是孕妇的希冀,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孕妇的新生。她不仅孕育着新的生命,也是人类文明的传承者,不识字的她对石碑上的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知识的尊重使她的内心也逐渐丰盈成熟起来,孕妇也由外而内俊起来。
二、批判丑恶异化的人性
“三垛”系列小说使我们明显感觉到铁凝对人性的探索从向善的礼赞变为向恶的批判。铁凝大胆地揭示丑恶异化的人性目的在于引导人们净化心灵,慢慢地从恶走向善,努力完成“捍卫人类精神的健康和我们内心真正高贵的地方”的使命。
《麦秸垛》通过描绘端村的生活图景,展示了以男权为中心的文化历史下村中女性以及女知青的生存状态,反思女性悲剧命运。大芝娘有着传统乡村女性淳朴憨厚、善良能干的优良品性,也带有农民落后愚昧的缺点,在与丈夫离婚后依然想生孩子证明女人这一角色的存在意义。知识青年沈小凤同样想用孩子证明自己的爱情。两位女性所处的时代、拥有的文化程度不同,但都有着“生个孩子”的愿望,可见她们自我认知也仅仅局限于“生产工具”。另一位知识女青年杨青也向往着麦秸垛却为接受过的教育和传统道德所束缚,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作者铁凝的无奈暗含其中,一个又一个女性平静地接受命运的轮回,溅过血的麦秸垛并没有给人们带来教训,又继续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悲剧。
《棉花垛》是“三垛”系列的第二篇也是铁凝最满意的一篇。作者将《棉花垛》置于抗日战争这一特定的背景下,给小说添上了政治色彩,但女性的悲剧命运依然没有改变。在民族危亡的时刻,乔积极投身革命,为抗战工作作了不少贡献,最后却被小臭子出卖,在枯井里被日本人先奸后杀。小臭子在两军中来回徘徊,得到了和乔相似的结局,被国在花垄里先奸后杀。学者盛英注意到其中的性侵犯,正义与非正义的人物最终的结果都是被先奸后杀,他认为,“铁凝揭开了男性世界对女性强暴式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呈露了他们对女性残酷蹂躏的性文化姿态。原来世界上男权文化都一样地视女性为肉欲对象,而要任意地拥有和享用她们。”在铁凝笔下,女性的悲剧命运不会因为政治立场和自身努力而有所不同,宿命式不可抗拒的悲剧在历史的舞台上重复演绎,与此同时也对男性欺压侮辱女性提出拷问。
《青草垛》是“三垛”系列的最后一部作品,铁凝将乡村和城市结合起来,在更宽阔的视野下展示了商业文明下人性的沉沦。透过冯一早死后的灵魂可以看到,十三苓为了在大城市里生存获得物质成为了妓女,用身体取悦男性,逐渐摧毁了自己的人生。物欲横流的社会使她沦为男性欲望的工具,丢失原本圣洁的心灵。十几年前铁凝绝对不会想到台儿沟那群纯朴善良的姑娘会沦为小黄米,依附男性生存。铁凝在写这部小说一方面为真善美的乡村被打扰而悲痛,另外一方面也担忧乡村女性的生存状况。
三、审视善恶交织的人性
长篇巨作《笨花》是铁凝文学写作的一次大总结,90多个人物身上所反映出来的人性呈现出善恶交织的特征。铁凝自创作以来一直关注着女性的命运,《笨花》中更是将女性、男人、战争、人性这些元素放在一起,展现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人性的善与恶,这在小袄子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小袄子一方面勤奋好学,聪明伶俐,多次帮助村民躲避日军的为难与扫荡。另一方面又为人所不齿。她出卖自己的身体,游走于男人之间,受到人们的鄙夷与道德的谴责。在抗日面前,她的放荡行为却成为可利用的资源,成功帮助时令过沟。然而她的功劳并没有得到承认,生命受到威胁时又选择叛变,最后被抗日分子枪毙。当然,小袄子的死亡不应该简单的归因于她自己,只能说她肩负着不能承受的重担,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向人们证明了战争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
与铁凝以往作品中父亲几乎毫无地位可言不同,《笨花》塑造了高岸威武的父亲形象--向喜。从小本生意人到普通士兵再升到将军,其中的艰辛并没有太多笔墨,更多的是显示向喜为人善的一面。面对处理变兵的任务,王占元只顾自己的前途,不顾弟兄们展开了全面杀戮;与之不同,权势并没有泯灭向喜的良心,面临被降职的危险依然拒绝了这一命令,他的内心深处保持着农民的淳朴善良。向喜做事低调,默默离开笨花去当兵又身着微服回到家中,这在弟弟向桂眼中简直不能理解。向喜的内敛与向桂的张扬在战争时期也有着强烈的对比。向桂看到卸职后的向喜归来后十分欢喜,打算包下义春楼二楼吃饭却被拒绝,遵从了向喜的提议--吃饸饹。
除了向喜与王占元、向桂善恶对比,其余人物身上也存在着善与恶较量。民间艺人施玉蝉生完取灯后选择放弃虚荣享乐的生活,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人们的认可。大花瓣、小袄子则依靠男人生存,受尽村人嘲笑。取灯和梅阁都是受过教育的女子。梅阁把上帝看作自己的信仰,接收基督教会的洗礼,用宗教麻痹自己,逃避现实。而取灯则表现出了新式女子的智慧英勇,抗日时期积极筹办夜校,成为一名出色的脱产干部,最终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面对民族危机和国家危亡,向喜、取灯等人付出了生命,誓死不做亡国奴,延续了生命的意义。相比之下,饭馆老板成了大汉奸,小袄子接受了日本人的任务,这些汉奸走狗只为个人利益不顾家国安危也没有得到好下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受尽责骂与唾弃。铁凝通过这群人完成了对于人性的深藏挖掘,捍卫了人类的尊严,表达了她一直追求的创作理想。
铁凝在乡村题材小说中描绘了众多普通的小人物,用平凡而又精彩的故事向人们展现着对人性的独特思索。无论是对人性善的歌颂还是对人性恶的批判,其人性书写的核心一直是对人性善的追求。即便是在社会重压下异化的人性,铁凝也尝试去唤醒人们受抑制的内心之善,用宽容与爱感化他们,追求积极健康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