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与考据:孔飞力笔下的中国古代专制君主与官僚制度
2019-01-28赖旭彤
赖旭彤
《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是美国汉学家孔飞力先生的第二篇著作。当时孔飞力正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清朝史料,想通过这些材料研究清朝帝国的通讯制度。但是在整理材料的过程中,一批有关叫魂妖术的判卷吸引了他的注意。孔飞力因而“转向”研究这段妖术爆发的历程,并完成了这部著作。
一、写作背景
孔飞力先生1933年出生于英国,1964年在哈佛大学攻读中国近代史,并获历史与远东语言博士学位。
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美学术交流开始解冻,当时人大的韦庆远教授在哈佛燕京学社做访问学者。韦庆远教授精于利用档案研究明清历史,在他和另一位明清史专家鞠德源的介绍下,孔飞力开始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着手搜集清朝档案。在偶然间读到乾隆三十三年的一批关于叫魂案的档案后,孔飞力从中看到了社会深层次的问题。回国以后,孔飞力将这些写成了《政治罪和官僚君主制:中国1768年的一例个案》,并在此基础上著成《叫魂》。
二、文学叙事与历史考据的结合
孔飞力将文学优美的叙事与历史严谨的分析相结合,构建了一个以“叫魂案件”為中心、见微知著的宏大叙事体系。在具体案例的叙事上可谓细致入微。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阅读、复印诸多档案资料,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艰涩的文言文,这为他提供了充分的依据。从县衙门的判词,到弘历的朱批,从春季江南的萌芽,到秋季全国性的蔓延,孔飞力不仅从一大堆凌乱的史料中复原出叫魂案的经过和细节,而且勾勒出1768年整个叫魂事件发展变化的大趋势。再加上其流畅优美的文笔,将传统史学叙事模式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三、专制君主与官僚制度的制衡
以马克思·韦伯为代表的传统史家观点认为,专制君主与其官僚团体之间的权力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且长远看有专制君主屈从于官僚的趋势。而孔飞力认为,在中国的制度下专制权力和官僚的常规权力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他将这种模式称之为“官僚君主制”。
在处理叫魂案件的过程中,乾隆虽然不得不按大清法律行事,但也力图保证自己的特殊地位和超越官僚制度的权力。孔飞力认为,乾隆早就对官员那些隐瞒不报、官官相护的现象心存疑虑,因此在朱批中不断向地方官员施压,要求他们尽快抓捕“妖党”。此外,乾隆还在江南布置眼线,与地方官僚争夺信息资源,并强调与高层官员之间的礼仪、强化个人关系等。
官僚虽然受到种种制度的规范,但也从这些制度中寻求对自身的保护以对抗皇权专制的威胁。官僚制度虽然有种种制约,但对官员自身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官僚之间会形成一种官官相护的默契,他们在叫魂爆发的初期集体选择沉默,通过控制通讯渠道的方式抵制皇权可能带来的压力。此外相对于紧急事务,官员们处理常规事务会更加得心应手,因而还有官员试图通过加强保甲、盘查僧道碟文等手段,将这一紧急事件转化为常规事务;这对官员来说也是种更安全的渠道。
四、结语
孔飞力生活的年代,正是美国的世界地位达到鼎盛的时期,但那是以美国为主流、西方为中心的价值观正受到挑战。当时美国汉学界还普遍流行费正清时期的“冲击反应模式”,认为中国传统社会的解体是西方工业文明冲击的结果。而孔飞力作为年轻一代学者,对这种传统观点提出了质疑。他在《中华帝制晚期的叛乱及其敌对力量》一书中写道:“作为一个热诚地相信中国本身便具有向西方现代性转变的一切必要的前提条件的知识人……是很难将‘封建主义被推翻的主要作用归之于外来影响的。”而在他之后写作《叫魂》和《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两书中,一直坚持了这种中国史研究“内部导向”的思路。可谓有引领一派学潮之功。
但金无足赤,受文化差异和汉语理解水平的影响,孔飞力的著作里仍有不少瑕疵。比如在《叫魂》中,孔飞力认为密折制度创始于雍正朝,但事实上康熙时期就开始使用密折。另外,有些学者还发现孔飞力使用的一些材料存在时间误差。比如他在第二章分析中国人口增长导致贫困时候引用了汪士铎对安徽绩溪县的描述,但龚永梅教授考证发现这则材料描述的是1850年的状况。
瑕不掩瑜,孔飞力这部长期精心打造的著作是美国汉学界的一大辉煌成就,而且其研究思路和研究视角也颇具启发性。严耕望教授曾说,做学问要见微知著、以小见大,要做“面”的研究而不建议做孤立的“点”的研究。这与孔飞力写作本书的方法可谓异曲同工。透过一个具体的问题,来反映一个大历史背景,也是我们学习写作中所要多加练习和尝试的地方。
参考文献
[1]孔飞力.政治罪和官僚君主制:中国1768年的一例个案[J].清史公报,第八卷,第1期,1987.
[2]龚永梅.孔飞力中国史研究[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321.
[3]严耕望.治史三书·治史经验谈[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