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一项基于扎根理论的探索性研究❋

苗 佳 崔峥 东北大学

【提 要】句法启动是第二语言产出中的一个稳定的心理过程，但启动效应的产生受到一些因素的影响。本文以扎根理论为主导工具，对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的概念模型进行探索性研究，并得出其影响因素的两大类属：静态因素以及动态因素。针对影响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多种影响因素进行细致分析，探讨各因素对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作用机制，从而尝试构建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的概念模型，为广大英语教师在改进口语及写作教学方法的教学实践中提供理论支撑。

1.引言

在语言产生过程中，人们倾向于使用新近处理过的句法结构。即某个特定句型和句子结构的应用存在对随后句法结构加工的促进作用。这种现象被称为“句法启动”（syntactic priming）或“结构启动”（structural priming）。句法启动是指个体在产生和理解句子时，倾向于重复使用先前生成的句法结构，产生句法一致性的促进效应（Bock 1986：356）。如果一个包含双宾语结构的句子（称为启动句），如“The man gave the boy an apple”，很可能产生一个包含双宾语结构的句子（称为目标句），如“The teacher handed the girl two books”。句法启动现象无论在日常对话中、实验室实验中还是书面语阅读中，在英语、德语、韩语、汉语，印欧语系和汉藏等语系中，均可以普遍观察到。因为句法启动效应集中反映句子产生中句法加工的特点和机制，所以已经成为语言产生研究中一个重要的方向。双语者语言内句法启动的研究主要阐明句子产生和理解的过程中句法表征的性质和加工的特点（王敏2009；杨洁2007），而跨语言句法启动主要揭示双语表征的关系和加工的特点（贾月芳、张亚旭、陈宝国2009），同时为建立双语句法表征模型开辟了全新的视角（Pickering,&Ferreira,2008）。研究结果表明，句法启动是在实时的句法编码过程中产生，句法启动范式为考察句法表征提供了新的手段（雷蕾、王同顺2009），被认为是深入分析句法结构如何被人类认知系统所表征的可靠工具（Branigan 2006）。句法启动是第二语言产出中的一个稳定的心理过程，但启动效应的产生受到一些因素的影响（赵晨2014）。这个问题对于了解结构启动的本质及二语习得的心理过程都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然而目前从国内语言学界来看，对跨语言句法启动影响因素的研究还很薄弱。因此，进一步深入探究句法启动在二语习得中到底起到什么作用，作用有多大，启动效应受哪些因素的制约等重要问题，是一项十分必要的工作。目前为止，对于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国内外还没有成熟的理论假设和相关研究，采用量化研究法还有一定弊端。鉴于此，本文在研究文献的基础上，采用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的方法进行探索性研究，专门针对大学生英语学习过程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进行访谈等定性研究。以此帮助我们更多地了解第二语言学习所涉及的心理过程、了解第二语言学习发生的机理及制约条件，对于大学生的二语语法教学有着一定的实践意义。

2.研究方法与过程

2.1 研究方法

在研究方法的选择上，由于目前国内外还没有成熟的理论假设和相关研究，定量研究方法似乎不合适，因此本研究采用扎根理论这种探索性研究方法，对学习者的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数据资料进行分析。扎根理论是由芝加哥大学的Barney Glaser和哥伦比亚大学的Anselm Strause共同建立的一种定性研究方法，被认为是“今日社会科学领域中最有影响的研究范式，走在定性研究革命的最前沿”（Charma 2000；苗佳2015），旨在没有研究假设的情况下，从大量的调查经验资料中从下往上建立实质理论。其核心在于通过科学的演绎、分析、逻辑归纳等方法采用持续比较的分析（Constant Comparison Analysis）进行资料间和理论间的解析，逐渐提升概念和范畴，发展概念和概念间、范畴和范畴间的关联，最终得出新的理论。在国内外语言的启动研究文献中还未发现采用扎根理论研究的相关成果，因此扎根理论研究法是本文在研究方法运用上的创新和尝试。扎根理论法研究步骤中，资料的收集和分析同时进行、连续循环，体现在每一个编码过程。那么，对数据资料进行逐级编码是扎根理论中最关键的环节，其中包括三级编码：开放性编码（open coding）、主轴性编码（axial coding）和选择性编码（selective coding）。其研究流程如图1所示。

图1 扎根理论研究流程图

2.2 研究过程

2.2.1 产生研究问题

本文研究问题的确定首先来源于两方面的前期准备：一是对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口头表达和书面表达等）资料的收集和研究；二是对中国英语学习者启动研究（听觉启动、语义启动和句法启动等）相关文献的研究和梳理。目前国内现有成果中缺乏对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而基于西方的研究结果能否解释中国的现象和问题还有待于验证。

2.2.2 数据收集和数据处理

本研究的数据收集过程完全按照规范的扎根理论程序进行。首先，考虑到低学历英语学习者对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认识相对欠缺，本研究选择大学生作为研究对象，抽取36名在校本科大学生，尽量使年级、性别、专业及家庭所在地多样化。然后，按照图1的研究流程对他们进行开放式访谈、半开放式访谈和焦点团体访谈，获得第一手数据资料。从已发表的高水平定性研究文献来看，学者们多使用访谈获取所需要的资料和数据。在访谈过程中，研究者所做的事情尽量只是倾听、记录受访者的原始语言，近距离观察外部表情，洞察内在心理，并在即时互动中有效调整访谈内容和重点，以收集尽可能全面的资料（王建明、贺爱忠2011）。因此，访谈是扎根理论研究最主要的数据收集方法，有助于从研究参与者中产生研究问题和理论。研究者在访谈过程中，进行笔录和录音。在访谈后完成访谈记录和备忘录的整理，形成第一手原始数据。在扎根理论研究中，数据收集与数据处理过程是同时进行的，有效避免在研究过程中的资料堆积。在本研究中资料数据收集之后，研究者及时对收集到的录音资料和访谈笔录进行分析演绎归纳，归纳大学生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然后最终提升出理论模型。

1）开放性编码

编码过程中，研究者尽量减少个人偏见和影响，对原始访谈资料逐字逐句分析以便进行初始概念化。开放性编码主要通过开放式访谈进行。访谈围绕中国英语学习者第二语言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的因素展开。为避免访谈中出现受访者对第二语言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概念内涵模糊不清的问题，在访谈之前首先向受访者分别介绍第二语言产出和句法启动的概念及表现形式；其次，将第二语言产出和第二语言理解进行简单对比；第三，向受访者介绍几种典型的语内句法启动和跨语言句法启动例子，并请其列出一些二语产出过程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最后，根据其所列项目进行筛选，如有不是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的项目，向其做进一步的解释。为了提高样本的代表性，研究者一共随机选取了36个样本（男女各占一半），并尽量使样本的年级、专业和年龄等保持多样化。开放式访谈的材料由两位研究人员分别登录，在核对结果过程中对于一些与本研究无关的内容，将其删除。最终登录信度可以得到有效控制。经过对开放式访谈的数据资料进行多次反复的整理分析后（芦慧、陈红、周肖肖、柯江林2013），得到包含13个条目的编码库（表1）。

表1 开放式访谈编码库

2）主轴性编码

前面开放性编码的目标是发掘范畴，而主轴性编码的目标则是发展范畴并建立范畴间的潜在逻辑关系和次序。主轴性编码主要通过半结构式访谈进行。半结构式访谈的研究重点：一是克服开放式访谈中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内涵和影响因素二者易混淆的问题；二是验证开放式访谈中的归类；三是发掘在开放式访谈中没有得到的条目，并将其补充到一级编码库中。本研究进一步开展半结构式访谈。选取样本的数目和研究程序同开放式访谈基本一致。但是，细微的差异在于根据研究目的和研究内容所设计的半结构式访谈提纲。

对半结构型访谈所得到的数据归类、合并，然后对核心概念进行定义，最终形成了五个类属：⑴心理因素：心理类型、标记性、表征抽象度；⑵语言因素：结构类型、词汇、题元角色顺序、题元角色数目；⑶认知发展因素：语言意识、认知模式；⑷语言使用因素：任务类型、产出任务；⑸个体差异因素：语言水平、语言熟练度。

3）选择性编码

开放性编码和主轴性编码阶段后，范畴间的逻辑关联就会逐渐显现。选择性编码的任务是进一步系统地处理各范畴间的关系。选择性编码主要通过焦点团体访谈进行。焦点团体访谈要实现的目标：尽可能区分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内涵和影响因素，对焦点访谈中的互动和集体思维对开放式访谈和半结构式访谈的归类进行验证，以确定开放式访谈和半结构式访谈收集到的资料。将36名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大学生平均随机分成六个小组，分别进行焦点团体访谈，接着基于焦点团体访谈结果进行编码和模型收敛。

以第三组为例，通过一级编码得到13个基础条目。除了在开放式访谈和半结构式访谈中已经得到的条目，近50%的研究对象都认为语义、语言信息的输出通道与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有很大关系，因此这两个新条目需要在稍后的小组访谈中进一步考察。简而言之，在开放式访谈、半结构访谈和第三组焦点团体访谈的基础上，研究者进一步讨论所得数据和结果，探索初级条目之间的联系，把零散的条目整理并建立类属，具体见表2。

表2 轴心编码

2.3 理论饱和度检验

研究者循环开展开放式访谈、半结构式访谈以及焦点团体访谈后，建立类属并进一步分析类属之间的关系，再基于扎根理论“一切皆为数据”的观点（Glaser 1998），结合现有文献不断进行比较分析，当无法获取额外数据并不能进一步发展出新的概念范畴时，就达到了理论饱和。本研究对受访者的访谈资料随机抽取，如果没有新的概念范畴，则认为本文的理论模型可以通过饱和度检验。

3.研究结果

本研究经过多种形式的资料收集整理后获得综合结果进而构建全面而准确的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的理论模型图（见图2）。研究结果显示，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包括两个维度：静态因素和动态因素。这恰恰符合二语学习的特点和学习者心理机制。

图2 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的理论模型图

3.1 静态因素

包括语言因素和语言使用因素两个类属。其中，语言因素使用体现在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的产出任务条目；语言因素体现在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的结构类型、词汇、语义、词序、题元角色顺序和题元角色数目六个条目。受访者普遍认为，二语学习中口语和书面语言产生中的句法启动效应比较明显，而二语理解中的句法启动还存在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而在二语产出中，口语任务中的启动效应明显应强于写作任务中的启动效应。原因是口头通道比书面通道更有利于句法启动的发生。在书面通道中学生们有更多的时间去考虑句子结构的选择，导致一些干扰因素介入跨语言的句法启动过程。还有很多受访者认为，二语产出中的多数句法启动现象常出现在下列句子结构类型中：双宾句和介词宾语与格句结构、主动和被动结构、不同修饰成分的名词短语结构、补语成分标志缺失的句子结构、主句、完整和缩减的关系从句结构。因此结构类型就成为影响句法启动的必要因素之一。此外，二语产出中不仅要考虑各个成分之间的句法结构关系，还需要确定各个成分之间的逻辑语义关系。双语间相似的句法是在句法结构水平整合，还是在词序水平整合？所以跨语言句法启动中词序因素影响的研究关系到双语句法启动的机制问题，具有重要的意义。不少受访者反映，启动句和目标句之间，二语产出中题元角色的数目和顺序均影响句法启动。同时，当启动句和目标句中的关键动词一致时，启动效应会显著增大。以上是通过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静态影响因素，考察中国英语学习者英语输出时的句法表征方式。

3.2 动态因素

包括心理因素、个体差异因素和认知发展因素三个类属。其中，心理因素体现在心理类型、表征抽象度和标记性三个条目；个体差异因素体现在语言水平和语言熟练度两个条目；认知发展因素体现在语言意识和认知模式。相对静态因素，受访者提到更多的是动态因素，这也符合学生们目前英语学习的实际状况，往往首先从个体寻找英语学习成绩下降或提高的原因。受访者普遍认为，心理类型（也称为语言相似性或语言距离）存在于语言学习的各个领域（理解、学习和产出）。在二语产出中，对于两种语言距离，受访者对于母语和二语的语言间相似性的体会更倾向于主观相似而不是客观相似。他们更关心的是主观评价而并非客观标准。对于表征抽象度，双语表征研究涉及两个方面的问题：1）两种语言系统如何在双语者的大脑中进行储存和组织；2）双语者如何传递信息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因此跨语言的句法启动就成为揭示中国英语学习者汉英两种语言之间句法表征抽象关系的有效方法。对于标记性，主观评价同样重要。语言独有的形式、特征、结构被认定为有标记，而基本的、原型的、或普遍的形式、特征、结构被认定为无标记。凭借这一标准，双宾句和介词宾语与格句、主动和被动句、不同修饰成分的名词短语、补语成分标志缺失的句子、完整和缩减的关系从句等句法启动的典型材料都被认为是具有标记性的结构。较之无标记范畴，标记成分更难习得、更晚，而且更历时性地稳定。由此可见，习得语言的难度和速度都与标记有一定的关系。在访谈中,个体差异因素也是被普遍提及的主要因素。受访者大都认同个体差异对跨语言句法启动的影响，认为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英语甚至汉语熟练度会对英语产出中句法启动产生影响。例如：高熟练度语言学习者对结构启动的敏感程度显著高于低水平学习者。同时二语句法启动中的语言水平效应也符合启动的激活模型。语言水平越高，节点之间的联系强度越大，在处理后面句子时也就越容易被激活。就越容易产生句法启动效应。受访者大都认为，语言意识可以是有意识的，也可以是无意识的。如果语言意识提高了，学习者对语言心理类型进行有意识分析，他们对词义推断的感受策略得到完善，对其它语言知识的依赖程度得到加强，跨语言句法启动效应就相应增加了产生的可能性。另外，认知模式发生在英汉双语并列激活过程中，客语言激活的程度几乎接近主语言，自然就会发生句法启动效应。以上是通过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动态影响因素，考察中国英语学习者英语输出时动态的心理发展过程，有助于建立一个更为合理的双语句法表征模型。

4.结论

本文基于扎根理论的归纳分析，对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进行挖掘和提炼，得出两大类属：静态因素和动态因素。根据对二语学习者访谈的原始一手数据资料，针对影响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各种因素进行细致分析，从而尝试构建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的概念模型。

本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首先，扎根理论研究方法在国内学界尚未得到广泛重视。因此，本文的研究既是将这一科学的定性实证研究方法应用于启动研究的有益探索和尝试。其次，以往有关二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研究多数是概念性描述，本研究严格遵循扎根理论原则利用原始访谈资料进行分析归纳得出结论，弥补了以往研究的不足。同时，明晰了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中各种概念及其联系和区别。最后，本研究得出一个定性的理论模型，描述各组成部分对中国英语学习者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作用路径，为今后的定量实证研究做好准备工作。在实践意义上，本研究探讨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影响因素，并且详细分析各因素对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的作用机制，为广大英语教师在改进口语及写作教学方法的教学实践中提供理论依据。

作为一项探索性研究，本研究也存在着一定的不足。首先，在访谈中由于二语句法启动这一概念具有较高的抽象性，受访者有时很难清晰地对其进行描述。因此，其影响因素的维度分析还有些模糊。未来的研究可以运用多媒体技术和心理学上的事件相关电位（ERP）脑电以及眼动技术导出学习者的观念，在此基础上对二语句法启动进行抽象归纳。其次，样本的选择还不尽人意。由于时间和条件的限制，本文未能选择更为多层次的、更为丰富的样本，难免影响结论。后续研究应该注意从不同性质、不同层次和不同地区的学校或教育机构中选择样本。第三，定性研究方法具有较强的主观性。未来的研究中，力争通过定量研究的实证分析方法，对大样本数据进行因子分析和结构方程建模，来验证二语产出中句法启动影响因素模型中不同影响因素之间的关系强度，以减小研究者的主观性。此外，如何将本研究提出的一些范畴，如语言意识、认知模式等，进行操作化和概念化，也是在今后的研究中需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