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苇岸散文《大地上的事情》中的生态意识
2019-01-28
(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210037)
苇岸,1960年出生于北京昌平,1990年5月病逝。他留在世间的文字不多,却都是竭尽一生探索大地的结晶。本篇研究的是其散文集的同名散文《大地上的事情》。这篇散文描绘了大地上的生灵和土地上人们的生活,勾勒出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前工业化图景,传递出对工业文明时期地球和生命的关注,以及对生态环境受到污染的忧虑。文章内容广阔、思想深邃、意味隽永。对其进行研究,不仅有助于体会苇岸与万物共荣辱的灵魂,深化对生态化写作的认识,还能启示现代人选取独特生态叙事角度进行创作,有极强的生态价值。
一、与万物荣辱与共的生命观
作为梭罗与托尔斯泰等人忠实的追随者,苇岸用平易质朴的眼光追逐生活,用感悟体会的心灵对待万物生命。他写《大地上的事情》,会因营巢的蚂蚁而感到团结的力量、万物的奇迹;会因秋天叶子的掉落而感到养育的恩情、别离的勇敢;会因一只穿梭过骤雨雷电的麻雀而感到姿势的美丽、生命的倔强;也会因鸟群逃不过捕网而感到人类的奸诈、生灵的苦痛……在这篇散文里没有中国文学中随处可见的意境、技艺、个人恩怨等等,而是以最谦卑的姿态用真情描述的自然万物,以及对生态环境遭遇的感同身受。在苇岸看来,只要人们依然秉承着一颗永远年轻的、能够体验领悟生活并收获启迪的心灵,就应当去大自然中多走一走。显然,一个多世纪以前的梭罗提出的思想呼应着苇岸的想法:“再没有人能比自由地欣赏广阔的地平线的人更幸福的了。”独身一人在无边无涯的世界里生活,闲看长空万里、水天一色,静思世事百态、生命趣味,这是人类最奇妙的感受,也是最畅意的乐事。苇岸和梭罗都旨在表明,人要与自然同悲同喜、共生共灭,要在自然界的广阔天地中亲身体验实践,回归到自然中去探寻生命的意义。
《大地上的事情》传递出苇岸对一切生物悲悯的情怀,与万物荣辱与共的生命观,大卫·爱登堡自然生态纪录片中的“生态平等、万物共生”印证着苇岸的思想。即使被时代席卷其中,他也希冀贯彻梭罗说的人生理念: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不被如洪水猛兽一般的世纪生活吞噬,“宁可或立或坐,沉思着,听任这世纪过去。”
二、追求生态化的写作观
苇岸在书写《大地上的事情》时,巧妙地把大自然神奇的背景诗化进散文中,以此去追求原生态的生活方式。他借鉴了布罗茨基散文诗歌化的写法,这种写法也贴近麦德·休斯所提出的观点,诗歌更贴近自然法则。因而苇岸的生态散文才能在汉字之上,呈现出更深更广更丰富的韵味。
从《大地上的事情》的构思来看,苇岸的思维是围绕大地伦理、万物生命这个主题向各个方面辐射的。散文由标有大写数字的文字片段组成,并且片段与片段之间看似没有显著的逻辑关系,但实则每一个片段都是主题的显现和扩散。这借鉴的是布罗茨基散文最显著的形式——片段式。在这种放射状的写作过程中,作者会事先对感兴趣的某一些现象进行敏锐的观察,然后展开合理的联想、想象,从而进行创作。我们可以看到,《大地上的事情》这篇文章由75个片段组成,第一段文字是写蚂蚁营巢的三种方式,第二段文字是写纯洁的雪给春天带去的希望,第三段文字是写日落日出的对比生发出“衰落胜于崛起”的感叹,第四段文字是由雄峰的尸体联想起强者的高贵与恐怖。
仅从前四段文字就能够发现,苇岸干脆抛弃了行文中起承转合的文字,直接描写或叙述某一现象。并且每个片段前的大写数字只起到排序、隔断的作用,没有任何意义,数字的增大和作者思维的纵向发展是没有关联的。不过苇岸笔下所写的都和大地上的事物有关,或者至少由眼前的景观联想起有关。这符合布罗茨基提出的,散文可以向诗歌学到集中的思路,思维呈现的是不同的侧面,而不是未经推敲的某一单方面倾向。
苇岸在文中运用了大量有趣新奇的比喻,这是《大地上的事情》呈现出强烈诗性和生态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毕竟,在生态散文的创作中,比喻有着特别的作用。比如,毛森森的壳里包着的栗实像“蜷缩一团的幼小刺猬”,原野上吞噬枯草的火像“一头牲口”,不拘小节的大型蚂蚁像“大步奔走撒种的农夫”,还有孩子们的欢乐仿佛滚到作者窗前的一颗颗珍珠等等。这些比喻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栗实的饱满、火势的汹涌、大型蚁的洒脱、孩童们的欢乐与纯真。合理运用比喻一方面会使文字更加诗意有趣,另一方面这也是有关于挖掘事物深层次内涵的要求。
三、独特的生态叙事角度
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里着眼于季节更迭、鸟鸣兽迹、田野里的人们等等自然意象和人文意蕴,抒发他自己的感悟体会。并且通过这种独特的生态叙事方式让人们洞悉人与自然、自然与生存以及人、自然和生存之间的有机联系,进而引导人们理解和思考生态平衡的重要性。同时,苇岸的生态叙事也揭示了他对于世界的看法,即人们在背离自然追求富足的路上丧失了自我,人应当回归自然,躬身土地,返璞归真。他想以此引起读者共情,让读者更多地思考保护地球与生态的重要性。
他在文章里大量使用白描的手法,笔下的大地脉络、土地品质、花语秘密,都抓住其最传神的特点,用最省简的笔墨描绘出来,往往只在开头或文末加一句短小的叙述或者是不加,又或者只是单用几个小片段叙说观点。比如,蚂蚁搬蚜虫是“用两只触角不懈地探测”,飞翔的麻雀“身体总是一耸一耸的”,写雪“赋予大地灵性,驱散体内神性”、为大地带来欢乐,作者最后感叹“人类美好愿望中发生的事情,都是围绕雪进行的”。在这种写法上,是符合生态叙事叙述少而描写多的特点的,并且话语之间传递出明显的生态特征。
斯科特·斯洛维克说,生态叙事是一种经典的怀旧形式,并将其分为境况怀旧、策略怀旧和地点怀旧三种。被称之为“境况怀旧”的叙事就是说生态作家们习惯把人们的成长经历看成是作别的过程,对失去、别离、甚至成长的必然性抱有缺憾。就像《大地上的事情》中写少年们被迫禁锢在长辈们所谓的“训诲”中,孩子们成长的悲哀也会不可避免地融合进成人污浊的世界一样,人们的失落感是和环境的变化交织在一起的。策略怀旧是指作家们在文章中充分使用修辞,从而激发受众的兴趣与关注度。前面已经提到,苇岸在文章多处使用了比喻、白描的修辞手法,当然有时也会运用对比。比如文章里写观看日落是“守侍圣哲临终”,日出则是“等待英雄诞生”。再比如世界上的色彩有的让我们“赞美、欢喜”,有的却让我们“怵目、悚然”,这些修辞手法都能够增加文章的怀旧意识。苇岸在文章里还说他缅怀的华北大平原承载了他全部的欢乐,于是他便每日与自然一起工作、在文章里构建了一个桃花源式的世界,这种让他有着极强的过去感的写法即为“地点怀旧”。他的生态叙事往往让人们自然而然地坠入对往昔的追忆,以及对现实世界的沉思。
苇岸终其一生在大地上劳作、漫步、休憩,不知疲倦地追逐自己的生态理想,最终在1999年5月因病辞世,似乎真的与他所向往的那样,与大地万物荣辱与共、同生同眠了。在20年后、工业化和城市化迅速发展的今天,我们缅怀这位大地的歌者,就是希望人们可以认识到,只有热爱自然、敬畏自然、回归自然、保护自然,我们的自然万物才能够周而复始、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