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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的阅读奇遇与文化反思
——基于私人阅读史的书写

2019-01-28浙江大学宁波理工学院浙江宁波316000

名作欣赏 2019年29期
关键词:村上春树挪威莫言

⊙刘 杰[浙江大学宁波理工学院,浙江 宁波 316000]

十六年前,小龙女还没跳进绝情谷。

但那时我已在同学家的一本青年杂志上看到了《挪威的森林》的内容梗概,小说虽无什么现实主义刻画的厚度、力度,但那种源于青春的切肤感受与描写,一下子就超越了其他文学作品因家庭、职业、人生历程而让人产生的疏离,并因此让人感受到不同国度、不同年龄下生命与青春的无限接近。

十六年前,当帮同学家挖土建房,大家都围坐在堂屋餐桌前喝茶续水,静等一桌美味的酒肉饭菜时,我却在其西厢房贪婪地阅读那本杂志,或者说就是《挪威的森林》的梗概。这梗概写得也实在是好,有世人的评价,有主要的内容,有动人的细节,还有作者的阅读体验,读起来确实让人浑然忘我,欲罢不能,掩卷深思。但高中阶段,自己都是在学校门口买二手的盗版的文学经典《巴黎圣母院》《奇婚记》《儿子与情人》《红楼梦》《水浒传》《鲁迅全集》,在那万福河以南的广袤的田野乡间,那时的书商还没到青春小说那般精细,而那时自己也还没到爱情小说那般消遣,毕竟我们还都是在星空寒夜凌晨四五点盏着蜡烛在教室里大背《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高考备考生。

从此似乎就与村上春树这本书未有交集,但那时的自己却总是在行走时,在骑车时,旁若无人地大声哼唱伍佰的歌曲《挪威的森林》,“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溶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依然爱我无法自拔,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那明快的吉他solo 与动人的旋律仿佛一瞬间就能把人拉入到那湖面澄清的世界,令人摇摆不已,哼唱不已。个人感觉,伍佰的这首歌无论从歌词还是旋律真不知要比甲壳虫那首《norwegian wood》强好多倍,伍佰的歌词含蓄,美妙,充满着意境美与画面感,那动人的旋律就像飞舞的画笔,向人们描绘着爱与美的世界。甲壳虫的歌词和旋律都很简单,超简单,超直接,有人说他们这歌词里、旋律中、音调里唱出了20 世纪青年的孤独,幻灭与迷惘,我却只觉着他们这歌里只是无所顾忌、毫不负责地唱出了热烈,青春的热烈。

大学时是疯狂借书饥渴读书的黄金岁月,可惜在那时候自己竟然从未想到过要完整地去读一遍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如果那时候自己一上大学就读这本书,相信那时候的自己对于读书,对于爱情,对于孤独,对于友情,应该有一个更自觉的认识与行为。可自己一上大学就读《萨特戏剧集》,接着就陷入钮先钟所编织的《西方战略思想史》《世界大战史》军事罗网中,当还没有手机没有微信的时候,信息、资讯、知识尚未扑面而来疯狂侵袭,那时候也许只有大学里的读书才像我们现在的微信随时可读,随意可读,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权利,还是一种生活的日常,不记得有多少次在五楼的期刊阅览室,在一楼的阳光穿过玻璃天井的报纸阅览厅,中午饿着肚子依然还是那样如饥似渴。反正上了大学之后,自己几乎再未买过书,感觉买书真是对不起那藏书百万的图书馆。

在大学里应接不暇的书海里,终还是把《挪威的森林》遗忘了。但日本人的作品终究还是借了几本,最有名的是被称为日本《红楼梦》的《源氏物语》,但是它的结构、人物、命运,以及作品中的细节确实差《红楼梦》太远,但作品里确实让人感受到日本文化的那种静静淡淡的无处不在;井上靖为怀念老舍而写的《茶壶》,文字极平实,但感情又极热烈,在异国同情着一种“玉碎”;还有吉田英治的剑道小说《宫本武藏》,金庸先生对其欣赏有加,但二者的武侠风格却殊为不同,或许也可以说是中日两种文化性格的体现。金庸先生的小说有各种奇幻的武功,神奇的兵器,融合着三教九流,彰显中华文化的和合、包容、博大。而在《宫本武藏》中只有一把日本刀而已,主人公遭遇过各种决战,各种困境,无非是要完成剑与禅的修行,心与物的磨砺,这种剑道无功利的目的,更多是自我终极意义的寻找。虽然看得不多,但从这有限的阅读中也确实感受到日本人那种独特的审美,冷峻的性情,像飘落的樱花,像艳丽而又淡漠的浮世绘,像一个南瓜漂浮于涓涓细流之中。

十六年后,在百花深处,我十六岁的小侄把《挪威的森林》借给我看。那时我已看完了莫言的《生死疲劳》,还有戴联斌的《从书籍史到阅读史》,我内心有个想法就是莫言和贾平凹的书全部读完,然后从阅读者的视野中阐释二者的小说世界与中国意象,两人在文字风格,意象元素等确实有很大的不同,但却都在关注变动的乡土与中国。莫言写过改革开放,写过计划生育,写过群体冲突,写过基层吃喝,写过贪污腐败,文字华丽张狂,情节新奇动人;贾平凹也写改革开放,也写乡土变迁,写农村人的奋斗与挣扎,写农村的消逝与变异,甚至还写过关于青春的《晚雨》,两人关于故乡的感情都是那样的难以割舍,但是文字中作者形象的呈现一个是如酒醉呓语一般酒神精神的狂欢,一个却是自始至终如一个海碗一仰脖一咕咚凉水的农民的直白,甚至沉郁,纵然在《废都》中也依然局促着农民进城的不适应。

对于这两人自己都是崇拜的,从他们的作品里我能感受到他们所书写的农村生活的一种强烈的共鸣,无论是家长里短鸡零狗碎还是刮宫催粮摊缴税费,他们所书写的中国农村农民的变迁比历史书更加真实,历史书中一段似是而非无关痛痒的描述,几句充满阶级感情的总结评论,无法写出农民在这个剧烈变迁时代的惊恐,希望,幻灭,挣扎,奋斗,变异。五百年后,当我们的子孙想了解这个土地上发生的各类魔幻神奇的事件,他们的小说或许已经是重要的史料。

当书没有全部看完的时候,总是被好奇心驱使着不住地往下翻,一本接着一本,并未进行深刻的反思,所以对作者的作品是一种沉浸的崇拜。所以当顾斌批评莫言写得多写得快、写普通民众用词肮脏时,我还没什么感觉:写得快写得多不也是才情和现实关怀的一种反映吗?有多少人会写出一部传世的《红楼梦》?贾平凹也说:“在这个年代的写作普遍缺乏大精神与大技巧,文学作品不可能经典,那么就不妨把自己的作品写成一份份社会记录而留给历史。”至于用词肮脏,对于生活其间的人,我感觉肮脏有时就是我们生活中的本来状态,无论是环境还是心灵。但顾斌评论:“莫言的作品批评了制度带来的一些问题,但是他不批评制度本身。”确实令人醍醐灌顶,莫言确实每一部作品似乎都在努力创新叙事的方式,《酒国》的书信体,《生死疲劳》的章回体,《天堂蒜薹之歌》的歌谣体,但技巧的创新确实未能掩盖对制度批评的乏力,不过作品已经对制度造成的现实进行了生动的揭露,读者掩卷沉思的无声控诉不是比口号式的批评更高明吗?或许在小说与文学中对于制度批评应该有更高明的手段,而那才是真正的艺术。

带着这种批评的冲击,再次与《挪威的森林》相遇,是一种缘分。记得2012 年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我们学院举行了世界文化名人周活动,我们就把主题定成了“莫言与村上春树”,一个中文一个外文符合外语特色;一个乡土作家一个城市作家作品风格有强烈的对比;一个突然获诺奖一个陪跑诺奖多年,作家之间的对比更凸显一种戏剧张力。我们筹划了很多活动:莫言作品鉴赏的专家讲座、村上春树拥虿的学生阅读体验分享、两位作家作品的戏剧展演、主题书签的制作,等等,我们策划了一个无限延伸的文学价值链,以为这才是把书读进去又读出来。但是我却忘了,在我那个基本相当于放养的高中年代都不曾读过莫言与村上春树的作品,而在新时代学生几乎从进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补课的当下,学生们又如何可能去接近去阅读他们的作品?我不也是因为莫言获奖了,才开始了对他的阅读历程?所以在没有阅读积淀的前提下,注定了这种活动只能是主创者的独角戏,更多的人或许还是那山间的芦苇,随风摆动罢了。在那时虽直直地因为村上春树与《挪威的森林》揉进同一个时空,但其时再无心情去读它,当时的自己只是不停地在相亲的道路上狂奔,但自己确实不了解女性与风情。如果我那时耐心地、同情地、慢慢地去阅读《挪威的森林》,个人的人生历程又不知是怎样的一个景象呢?

小说的开始也是一个倒叙的模式,倒叙似乎有一种魔幻的效果,让人无形中更强化一种宿命的感觉,无论是《百年孤独》还是《生死疲劳》,小说开始时的模糊朦胧最后会被结束时的彻悟所击碎,继而倍感宿命的无常。对于作者初始阶段尚未进入叙事主题的略显意识流的文字,自己确实有一种乏味不忍卒读的感觉,但在模糊的意识流之中,作者洗练的文字以及与直子在青山之中行走攀谈的场景,又让人感觉那么细腻真实,就像新海诚的动画,不能简单地用“美”来形容。

当作者开始大学生活的叙事时,自己的阅读节奏马上就快了起来,虽然是不同的国度,尽管相差了三四十年,但大学的青春经历还是会令人感受到阵阵的共鸣。小说中作者关于读书、去图书馆的描写有几十处,这在我曾经阅读过的各类青春小说里是不常见的,在作者笔下读书是一件非常万能的神奇的事情:它可以抵制无聊,可以缓解尴尬,可以逃避现实,可以寻求力量,可以拓展朋友,经常能让人体会到作者一本书、一杯酒、一个夜晚那种美妙而简单的经历。

情爱是本书最主要表达的主题,书中对高中青春期柏拉图式纯粹的爱恋,大学成人期酒吧里简单的爱欲、男性爱慕女生的缠绵缓慢、女生追求男生的直白热烈,在一桩桩生活的日常中都进行了精准的刻画。在这所有的场景中,我们会发现所谓爱情真不是山盟海誓的天崩地裂,其实就是平淡生活中一点一点地接触、交往、经历:与直子在街头默默地行走、与绿子在天台毫无心机的热烈的交谈、与直子室友玲子在京都欣喜的相逢与离别,直到“我将真心赋予了你”,当这一系列的经历之后,性爱仿佛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目的”,它更成为两性相知的一种“手段”,通过性爱,通过肉体与心灵的撞击,让两个躯体里的精神达到深度的共鸣。网上很多人津津乐道于村上春树这部书中主人公与直子、一夜情人、绿子这三个人的性描写部分,其实当我在读的时候反而内心并未太起波澜,或许正如作者本人自述“越客观,越没有腥味”,“自然地像山涧水一样叮咚流淌,不回避,不夸张”。但作品最后主人公在其女友去世后,与其室友玲子相逢后的做爱,却令人感动,有一种使命的色彩,有过往的怀恋,有新生活的希冀,是对直子的道别,也是自我的开始,更是对甲壳虫乐队《Norwegian wood》最后的呼应,I once had a girl...So I lit a fire....Isn't it good?

小说中并未说到“孤独”,但那种孤独的感觉却似乎随处可见。很多人孤独地死去,似乎人死都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但青春的死去和寿终正寝应该有着天壤的差别。永泽的“长征”、“敢死队”的离开、“我”的“读书”,或许都是“孤独折叠”中的不同时空。但好像这些人虽然都比较孤独,但看起来并不寂寥,大家都忙得很,上课、打工、喝酒、读书、找女人,并没有人在孤独中发霉。这和我曾经读到的一部小说还不一样:主人公在大学期间从未下过床、走出过宿舍,最后在床上默默地死去。只不过以前这种仅仅是小说家的夸张,现在倒真成了“宅居者”的预言。

所以都市的人似乎都是孤独的,但大家最后却并未崩溃,或许就是因为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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