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抗战时期华北八路军士兵的衣装

2019-01-27

中共党史研究 2019年12期
关键词:棉衣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区

宋 弘

近年来,学界对中共革命史的研究逐步深入,很多以往被忽视的内容进入学者视野,例如对中共军队士兵的关注与研究。当前对中共军队士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参军动机、顾虑以及中共对参军的动员等方面(1)如李金铮:《“理”、“利”、“力”:农民参军与中共土地改革之关系考(1946—1949)——以冀中、北岳、冀南三个地区为例》,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93期,2016年9月;齐小林:《当兵:华北根据地农民如何走向战场》,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年;齐小林:《华北革命根据地农民参加中共军队动机之考察》,《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1期;等等。。除参军动机外,农民参军以后的日常生活也是影响士兵战斗力的关键因素,而衣装则是士兵日常生活中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抗战时期曾长期担任中共军队后勤工作领导人的周文龙,在1940年的报告中指出:“战时部队鞋袜解决极差。这个问题或许在我们部分同志中,有认为是一个平凡不关重要的琐碎工作,其实不是如此。这是关系到提高战时士气与战斗力的实际重大问题之一。如果这一工作没有得到认真和适当的解决,就足以影响战士勇往奔进的气力,问题是十分严重的。”(2)参见陈孝文主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金盾出版社,1991年,第27页。

然而,近年来的相关研究对士兵衣装问题仍然关注不够,主要是将士兵衣装放在整个士兵生活和服装史的脉络中进行探讨,对士兵衣装的具体细节及背后所涉及的问题揭示得不够(3)在士兵生活方面,郭宁的《论抗战时期中共军队的官兵待遇与生活》(《平顶山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郭沛一的《战场之尘:还原20年代中国军队与士兵的形貌》(台湾老战友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6年),谈到了士兵的衣装。在服装史研究中,滕昕云的《抗战时期陆军服制装备 1931—1945》(台湾老战友工作室,2001年),对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侧重中央军)的军装和装备进行了梳理;江玲君的博士论文“中国近代军服研究”(上海戏剧学院,2015年),探讨了清末到抗战时期军服演变的过程。。因此,本文拟挖掘相关史料,对抗战时期华北八路军士兵的衣装作专题研究(4)士兵“穿”的内容很多,本文主要讨论衣装中的帽子、衣服、鞋、袜四项。,在时间上侧重1940年至1945年,兼涉1940年以前的部分情况。通过分析士兵衣装的款式和颜色、获得的途径和数量及衣装的短缺状态,一方面揭示以衣装为中心的八路军士兵日常生活的艰苦面相,充分挖掘衣装背后的象征作用和承载的政治理念;另一方面以点及面,通过衣装问题透视抗战时期中共如何面对日常生活,如何处理革命中的细节问题,以加深学界对中共革命与日常生活之间关系的认识。

一、士兵衣装的款式和颜色

衣装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士兵的外在形象,也是表明八路军士兵身份的标志之一。款式和颜色是其最重要的外在呈现,在不同年份、不同根据地都会有些微变化,这些变化是由根据地的形势、原料获取的难易程度、战斗需要等多种因素造成的。

(一)衣装的款式及变化

总体上看,华北八路军士兵的衣装有基本款式,各军区、各部队都有相应的规定。例如,山东军区1944年规定:“尺码样式统一,要有标准的尺码样式,以军区为单位统一规定。”(5)陈孝文主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金盾出版社,1991年,第54页。毛如峰曾是滨海军区的劳动英雄,他回忆115师的衣装是“中式衫,上身四个口袋,比较简单”(6)总后勤部军需生产部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办公室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生产历史回忆资料(1927—1949)》,内部资料,1990年,第238页。。曾任晋察冀军区供给部部长的赵熔回忆晋察冀军区的衣装款式,“战士服上衣是西式,裤子是改良中式,裤中线有口袋,前后都可以穿”(7)北京军区后勤部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编:《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军事学院出版社,1985年,第194页。。曾任冀中军区供给部被服科科长的吴尔祯回忆冀中军区的衣装款式,“连以下干部、战士为土布,下身为中式(上衣两个平兜)”(8)《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54页。。

八路军士兵衣装主要分为帽子、衣裤、鞋三项。其中帽子分冬、夏两种,基本款式为“直筒圆顶加围式”,即“直筒式帽墙,平面圆帽顶,带弧形帽檐和帽围。帽围前端成坡状,后端齐帽顶。帽围两端靠两粒小纽扣结合在一起”,冬帽“帽围可以放下,后半部可达脖颈,起到护脖、护耳的作用。放下时仍靠两粒纽扣固定于颌下”。(9)总后勤部军需部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简史(1927—1949)》,金盾出版社,1996年,第160页。

衣裤的基本款式也分冬、夏两种,且“制式相同,各级军官同一制式,士兵服基本同军官服,唯一不同之处是士兵服上衣腰后左右衣缝上各加有布袢一个”,具体样式为“上衣为对襟翻领式,衣襟正中缀5颗纽扣,前襟上有4个明袋,均有袋盖;上面两个口袋袋底为圆形,下面两个口袋的袋口袋底为方形;袋口中央各有1颗纽扣。上面两个口袋的袋口与第2粒纽扣平齐,下面两个口袋的袋口与第5粒纽扣平齐”;裤子是“西服裤式,裤腰两边各有一个侧袋,右侧侧袋旁有一表袋”。(10)《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简史(1927—1949)》,第160—161页。其中衣服纽扣因其不易得,中共创造出很多新样式的纽扣,如晋察冀军区“做衣服用的扣子也很缺,我们就用木头削成小疙瘩,外面包上一层布来代替,大家风趣地称它为‘木头扣子’”(11)《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73页。;晋绥军区“当时没有扣子,收点锡,把砖磨一个平面,钻几个眼,然后把锡化成锡水,倒在砖眼里,凉后倒出来就是扣子”(12)《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生产历史回忆资料(1927—1949)》,第471页。。

鞋子方面,战士穿的主要是布鞋。曾担任山东军区鲁南一军分区三团鞋厂副指导员的刘朝禹回忆:“所谓皮鞋也是皮底布鞋,以黄卡叽布做鞋面,样式是五眼皮底,这种鞋只供应营级以上的干部穿,布鞋是发给战士穿的。”(13)《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生产历史回忆资料(1927—1949)》,第392页。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在1942年关于军鞋的规定中指出:“乙、式样要合乎军用。丙、大小要按照规定(由各专署与分区供给部商量具体确定头二、三号军鞋各作多少;规定后通知执行)。”(14)《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454页。胶东军区生产的鞋子有两种款式,“一种是前方战士穿的布鞋,前面有个皮头,圆口式,两边有两个皮耳朵,后边有个皮跟。这种鞋,开始搞了段反上,后来就搞正上。另一种是战士夏天穿的布凉鞋,一人发两双。女战士是发单脸代带圆口反上的鞋”(15)《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生产历史回忆资料(1927—1949)》,第287页。。晋绥军区被服三厂生产的鞋子,“有圆口的,有带气眼的。有时布鞋供不应求,就打草鞋”(16)于华亭主编:《军需工厂简介(1927—1949)》,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第241页。。

以上是士兵衣装的基本款式,实际上在不同的年份,不同军区的衣装款式会稍有变化。如十八集团军野战供给部在抗战八年的供给工作总结中提到,为节省材料,“自1941年起,单军帽不用活圈。1943年单衣改短一寸,1944年再减二寸,棉衣、单衣之领子去掉翻领”(17)《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749页。。鲁中军区的衣装,“1943年以后是中山式,干部的上衣,上面两个荷包是贴缝的,下面两个是吊的,战士的四个荷包都是贴缝的。1943年以前是便装,只是有四个荷包罢了,没有翻领,1943年以后才改翻领”(18)《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生产历史回忆资料(1927—1949)》,第331页。。

(二)衣装的颜色及变化

从整体上看,各军区对士兵衣装颜色也各有规定,具体颜色大致包括灰色、土黄色、草绿色等。例如晋察冀军区的军装是草绿色(19)参见《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194页。;冀中军区1938年的夏装,“统一规定为草绿色”,冬装为灰色,后变为土黄色(20)《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54页。;129师1939年规定夏装“一律用粗土布染成灰色”(21)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后勤工作·文献(2)》,解放军出版社,1997年,第155页。;太行二分区,1940年至1943年以黄色为主、绿色为辅,1943年以后出现灰色、黑色和草绿色(22)参见《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748页。;115师“一九三九年的衣服是灰色的,到一九四〇年以后冬季是土黄色的,夏季是草绿色”(23)《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260页。;山东军区1944年规定衣装“颜色统一,要求保护色,夏季草绿色,冬季土黄色或灰色,要看平原地、山地来分别”(24)《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54页。。

由此可见,各军区的衣装颜色并不一致。杨立三曾负责八路军后勤工作,他在1940年的报告中指出,衣装“颜色不一致,甚至一衣几色”(25)《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38页。。1941年太行第四军分区供给工作报告也指出:“大部分是穿去年的棉衣,色样复杂,不很整齐。”(26)陈孝文主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金盾出版社,1992年,第339页。1942年129师供给部检查总结中提出:“冬衣颜色,深浅不一,各旅之间既不同,即同一部队之颜色亦不匀,一旅未按规定颜色制造而制造灰色。”(27)《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462页。

颜色的变化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其一,最主要的是染料获取的难易程度。1945年,冀中军区指示供给部紧急筹制军衣,但“因草绿色的布匹解决不了,就制作了一部分灰色的单军衣”(28)《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62页。。1940年120师的衣装将灰色改染为黄色的原因也在于染料获取困难,“开始染成灰色,1940年后改染黄色。为什么改染黄色呢?主要是从敌占区买不出硫化氢,没办法染。120师有学过化工的大学生,他们有办法能从槐树籽等植物中提取黄色染料,故以后120师部队的衣服便改为黄色”(29)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后勤工作·回忆史料(1)》,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第159页。。曾担任晋察冀军区被服厂厂长的张峰云回忆说:“开始,染的都是灰布,部队穿着这种灰衣服,行动容易被敌人发现,吃了不少亏。后来上级指示,要改染草绿色。”但是草绿色的染制非常困难,因为“当时只能买到很少的德国大雕黄和大雕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因此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刚开始的时候,是先用橡碗子把布染成灰色,再用槐花或大黄使布变成黄色,最后用火碱水泡,使它变成绿色”,但经过这种染色,“战士们穿上一出汗,衣服就出现了花斑,难题又来了”。经过反复试验,“摸索出了一套比较科学的染布方法,染出了适合我军游击作战穿着的棉布”。(30)《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31页。李文乐曾在晋察冀军区供给部军实科工作,他在回忆中也谈到这个问题,“那时没有现成的颜料,我们自己就用采集的槐树花、龙黄、白矾制成土颜料,染出的布经不起风吹雨打,没多久就褪色,露出原来的颜色”(31)《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73页。。129师司令部参谋王乐天说:“变色的颜料要自己从槐树上采摘,到春天那个花一开就不行了,就是在似开未开的时候行,那个颜料最好。部队在农村驻就是你的任务啊,采那个花瓣,用那个花瓣染染颜色,就是黄不黄绿不绿那样的颜色。”(32)张军锋主编:《八路军口述史》上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80页。

其二,衣装颜色的变化也与时局、战斗需要有关。如1941年129师第2纵队因时局的关系,“在敌人反复不断的残酷扫荡下,我们又能用突击的精神,在一个半月之内完成了夏衣。但是颜色不整齐,其原因是:原来是执行集总电示,部队一律作灰色,为了节省,当时决定全作灰的,后来因时局的关系,准备发动部队作黄色的,结果灰、黄色各做了一部分。由于部队的流动性很大,弄的黄色、灰色参杂,使部队服装军容上不整齐”(33)《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321—322页。。为军队便于隐藏,士兵的衣装也会染成其他颜色,如冀鲁豫军区1945年规定,“前方之军衣、便衣和装具等,一律用紫花色”,要求“染法要以连为单位统一的染,以求颜色的一致”(34)《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293页。。

由上述变化过程可以看出,八路军士兵衣装有基本的款式和颜色,但款式和颜色的变化并不能随心所欲,而是在“基本款”的基础上,尽量追求衣装款式和颜色的统一,在实践中随着根据地的形势、原料获取的难易程度等因素进行变化,以更好地服务于士兵的战斗需要。

二、士兵衣装的获得途径

总体来看,士兵获得衣装主要有三种途径:部队发放、劳动自给、缴获日军服装。

首先,部队发放。这一途径需要经过两个步骤,先由衣装生产部门运送到八路军部队,然后由部队统一发到士兵手中。由于缺乏详细的史料,本文只能以举例的方式大体呈现第一个步骤的过程。以军鞋为例,“民众做好之军鞋,一律按期送交村公所点收,该村公所须当面审查,合格者点收登账,裁给收据,不合格者,予以解释当面退回”,村公所“必须按期把全村应完成之军鞋,如数收集,解报到区”,区公所“必须按期将全区应完成之军鞋,如数收集,加以审查,合格者点数登账,裁给收据,解报到县,不合格者,予以解释,当面退回(县是否上解得由各专署具体决定)”。部队领取军鞋,“根据本会(指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引者注)支付军鞋计划当有分区以上供给部介绍信,径向专署接洽分配到县购领”。要求购买时,货与款当面点清,“购领军鞋要当面认货点数,不合格者得拒绝接受,既经办妥购领手续者,不得再有退换军鞋等情”,“购领军鞋必须当时按价付款,否则必须有团级以上首长(团长及政治委员)签名盖章,并加盖正式番号首长戳之购鞋欠款条据始得有效”。(35)《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455页。

棉衣的运送也相当困难。如在晋察冀军区,“边区被服厂的大批布匹、棉花、染料都是从冀中根据地送来,生产出来的服装也需要送往各部队。在战争环境,部队驻地不固定,尤其在反‘扫荡’中,部队流动性更大,一天换几个地方,很难找到,加上山区的道路不平,交通不便,又缺乏运输工具,全靠人背、牲口驮,实在不容易。边区人民为了完成运输任务,经过千辛万苦,流血流汗,甚至献出生命,才把布匹、棉花、原料从冀中运往晋西山区,又把做好的被装成品送到部队,发给每个人”(36)《后勤工作·回忆史料(1)》,第176—177页。。太行军区也是如此,1940年10月25日,秦基伟在日记中谈到运送棉衣的艰难,“棉衣的创造和搬运已费尽不少的劳苦和精力,但这棉衣能否安全运达目的地还是问题,因沿途所经过的路线无日不在敌人之间”(37)秦基伟:《本色:秦基伟战争日记》上,新华出版社,2013年,第115页。。晋绥军区同样如此。新加坡记者黄薇在晋绥军区考察八路军供给部时也谈到:“已经做好的棉被、衣服、鞋袜等也要用驴子一站一站地输送,颇费时日。”(38)《中国抗日战争军事史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八路军·参考资料(5)》,解放军出版社,2015年,第37页。

第一个步骤完成后,接下来是由部队将衣装发放到士兵手中。在发放过程中,八路军有一套成熟的程序、严格的手续保证士兵能获得衣装。《第十八集团军暂行供给法规》规定:“发给服装应以团、营、连为单位,集合部队,按身材高低发给之。发便衣材料时,也应按身材高低适当调剂,不得平均分配。”(39)《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601页。同时,士兵领取衣装的时间是固定的,过期就无法领取,“夏冬两季服装均按规定统一的领发日期,领发日期过后,不再补发(新战士除外),并且如调动或出入院均应随带”(40)总后勤部军需部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史资料选编(1937—1945)》,内部资料,1999年,第126页。。以129师为例,首先是集合领衣服,并按大小进行调剂,“部队在领发时,应以营为单位集合,由团以上首长及供给干部,按名册点名发给,不到者,一律不发。在领到衣服后,即以伙食单位,按身体高低排成一列横队,各将衣服穿起,由该单位首长当场亲自检查调剂之”;调剂完成后,“本人在点名册之名字下签字盖章(无章者签押右手拇指纹),同时在左襟内之第二扣下签自己名字,则此衣服作为本人的固定衣服”;衣服领完以后,“则行冬服领受礼,即以全团集合举行阅兵,随由团以上首长训话,说明本年冬服缝制之困难,及如何设法去爱护移作明年再穿的具体办法”。为保证棉衣能使用两年,129师还特别制作了军服证缝在衣服里,军服证上“一律用毛笔填写码号、队号、制服着用人姓名,由连队首长负责监察填写”。(41)《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177—178页。

为严格衣装的发放,防止士兵冒领、多领,八路军还制定了服装介绍表和服装登记表等规定。士兵领到衣装以后要填写服装登记表,“建立月终服装登记表及月终报告表,人员调动服装登记表,团供给机关应于每月二十五号前报告旅部,旅及各纵队、军区、总师直,应于月终汇集报告总供,如无报告者则不补充。来往人员亦必须有服装登记表”(42)《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46页。。

其次,通过劳动自给获得额外的衣装。谭政曾任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副主任,他在总结中提到:“因为努力解决衣服问题,战士们除了公家的衣服外,许多人还有自己劳动得来的一套新衣服上身了,许多人有一件毛衣了,差不多每人全有两双鞋子,两双袜子,再加一双手套了。”(43)陈孝文主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2册,金盾出版社,1991年,第7页。在延安访问的斯诺说:“有一件事情使我感到困惑。共产党人是怎样给他们的军队提供吃的、穿的和装备呢?像其他许多人一样,我原以为他们一定是完全靠劫掠来维持生活。我已经说过,我发现这种臆想是错误的,因为我看到,他们每占领一个地方,就着手建设他们自己的自给经济,单单是这件事实,就能够使他们守住一个根据地而不怕敌人的封锁。”(44)〔美〕埃德加·斯诺著,董乐山译:《西行漫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210页。1946年国民党石家庄执行小组到冀中七分区交流时,中共代表就告诉国民党代表:“因敌后抗战,处于极端困难条件之下,民众损失又重,所以八路军上至朱总司令,下至士兵炊事员都不发饷。”国民党代表问:“啊!那么你们怎样解决日常用品呢?”中共代表回答:“我们重视劳动,每人都亲自动手种地,开展生产,日常用品都从生产中用自己的劳力解决了。”(45)《徐光耀日记》第1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138页。这些外界的“困惑”正体现出中共的特别之处,即八路军士兵不仅仅是“消费者”,而且是“生产者”,八路军士兵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补充物资的短缺。通过劳动自给的方式解决士兵的衣装需求也是中共军队的特色之一。

最后,缴获日军服装进行补给。如115师“平型关大捷,缴获了日军大批被装,仅军用大衣就足够115师每人1件”。滨海军区1945年截获1万匹细布和很多纱布,“除制作了大批单衣外,还为部队每人增发了1套细布衬衣”。(46)《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简史(1927—1949)》,第151页。该书后附的插图中有“八路军战士穿上了缴获日军的大衣”。晋察冀军区统计了1940年的缴获情况,“军帽四九顶、皮帽二二〇顶、军衣一六一九件、军裤九九一件、大衣八三五件、皮大衣五二三件、皮带四三一条……皮靴一十双、皮鞋一〇二〇双……棉裤九二件、便衣一九件”(47)《军区司令部公布子弟兵辉煌战果》,《晋察冀日报》1941年2月14日。。美国记者卡尔逊在《中国的双星》一书中记录了他在129师师部看到的情景,“日本大衣随时可见。这个师正沿东西向的正太路和东边的平汉路积极地同敌人交手。几乎每天都缴获到军需品”(48)〔美〕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著,祁国明等译:《中国的双星》,新华出版社,1987年,第88页。。

珍贵的衣装发放到士兵手里后,衣装和士兵就被“绑”在了一起。1942年发布的军队中各供给机关的工作条例中规定:“遇有人员调动时,要将该员衣服被毯及其他服装的数目,填入人员调动介绍表,以备检查,以后如没有此项被服表证明缺少被服者,不得向公家请求补充。”(49)《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576页。

士兵的衣装因损坏无法再穿时也不能扔掉而要上交,“一切废品(全部破烂服装)不得任意抛弃随意撕毁,应按件缴给上级供给机关。从一九四一年必须做到发出一件新的,收回一件旧的(新兵在外)”(50)《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46—47页。。衣装是否属于废品也有一定的标准,“一、已过使用年限,不堪继续使用者。二、保管不当已霉烂损坏者”。废品的处理方法有很多种,“一、送交缝制机关尽量使用。二、不能利用者,经旅或军分区允许,可廉价拍卖”(51)《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603页。。

即使士兵生病住院,对衣装的处理也有着严格的规定,“凡穿军衣入休养所之休养员,于平时一律不准换便衣,如情况较紧时即可将准备的便衣换给,但所中一定把脱下的军衣及其他妥为保存并认真登记。如反扫荡结束,即仍将原套衣服等发给,而收回其便衣;又如果其原套军衣已无,同时所里又未存军衣,则不再发新军衣,将来出院时即穿便衣出院”(52)《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485页。。

综上可知,无论是部队发放还是劳动自给、战斗缴获,八路军士兵获得衣装的过程都非常艰难。其中,中共尤其强调士兵的劳动自给,因士兵的劳动既能够带来物质利益,也能增进士兵的劳动观念等精神利益。因此,无论是士兵战斗、休息、生病或者衣装损坏,所获得的衣装都不能随意处理,必须遵守相应的规定,士兵获得的这些衣装也自然地与士兵结合在一起。士兵衣装获得的艰难历程亦是中共革命艰难性、复杂性的生动体现。

三、士兵衣装的数量

那么,华北八路军士兵究竟能够获得多少衣装呢?本文以空间为序,分晋察冀军区、115师和山东军区、129师和晋冀鲁豫军区、120师和晋绥军区四个方面进行分析。

晋察冀军区。从整体看,由于年份不同、形势不同,士兵获得的衣装数量会有变化。例如,1939年晋察冀军区决定:“本年度棉衣须穿两年(一九四〇年冬季基本上不再做冬衣)。”(53)《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449页。1942年春,晋察冀军区供给会议规定:“团以上干部少发一套单衣,一双布鞋,营以下干部和战士少发半套单衣。”对此,聂荣臻解释:“团以上干部发一套单衣,营以下干部战士,因为经常要训练、劳动,穿衣服比较费,发一套半(二条裤子、一件上衣)。”(54)《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379—380页。1943年2月晋察冀军区决定,为节约夏衣,减少发放的数量,“今年老战士与干部只发一套夏衣,新战士发两套,但各部队首长及各级司令、政治与供给机关负责调查干部战士现有旧军衣数目,有两套至三套单衣者,即不领或只领一件上衣或一条裤补助之”(55)《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458页。。1944年晋察冀军区供给会议决定:“1、单军便衣每人每年两套,如因物质条件和环境变更时另行通知。2、单军帽做单层的每年一顶,帽花按缺数补充……4、棉衣每人每二年一套。棉帽二年一顶。”(56)《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492页。

为更加详细地了解晋察冀军区士兵获得衣装的数量变化情况,再以冀中军区为例。1940年冀中军区供应单军衣2套、单军帽1顶、棉军衣1套、棉军帽1顶、衬衣裤1套、皮背心1件、布鞋6双、布袜2双(57)《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57—258页。。除以上内容外,冀中军区还有一项特色内容——皮背心。这是因为1940年冀中地区发起打狗运动,冀中部队战士获得额外的皮衣,改善了部队的冬装问题,“连以下干部、战士每人发了1件皮背心”。1942年冀中五一“大扫荡”到1944年冬,留在冀中战斗的人员改发便衣,“冬天每人发一套棉便衣、一双棉鞋和一件棉袍,头上扎一条毛巾,代替帽子,像当地群众一样”。(58)《晋察冀军区抗战时期后勤工作史料选编》,第260页。1945年冀中部队停发布袜一双,“停发后解决办法仍由各单位(团以上)统一筹备按原规定发给个人,所需之款由个人生产中解决,个别单位特殊原因需要补助费者,由各军区自行调剂解决”(59)《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432页。。

115师和山东军区。1943年,隶属于山东军区的胶东军区供应夏军衣2套、夏军帽1顶、冬军装1套、冬军帽1顶、袜子2双、布鞋6双、山地鞋7双(60)《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73页。;1944年山东军区供应单军衣2套、单军帽1顶、棉军衣3年2套、棉军帽1顶、布鞋6双、布袜2双(61)《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87—88页。。

由这些数据可以看出,每个地区都有各自独特的品类,胶东军区分发的鞋子分为布鞋和山地鞋两种。虽然1943年以后材料缺乏,但整个山东军区1944年的发放数量与1943年大致相同,只是在棉军衣上变成了“每3年2套(旧里新面)”(62)《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87页。。

129师和晋冀鲁豫军区。八路军总部和129师抗战时期衣装供应情况大致是:1937年至1939年,发单军衣2套、单军帽1顶、棉军衣1套、棉军帽1顶、衬衣1套、袜子2双、草鞋及单鞋各4双;1941年10月起,发单军衣2套、单军帽1顶、衬衣1套(尽可能发)、棉军衣1套、棉军帽1顶、夹袜2双、冬春季布鞋4双、夏秋季草鞋4双、棉衣棉帽要使用2年;1943年10月起,发单衣1套,两年发棉衣1套,不发衬衣,不发棉帽;1944年,不发单帽,草鞋4双,不发棉衣、棉裤,袜子1双,袜底1双,鞋3双;1945年,补发单军衣2套、军帽1顶(63)《后勤工作·回忆史料(1)》,第134—138页。。

此外,还有一些材料可以补充说明士兵衣装的分发情况。例如,1941年12月1日,129师、太行军区发布命令,对1942年的衣装发放作出规定,“明年夏衣,前方战斗部队,每人发两套(草绿色),后方机关及师、旅直属部队,每人发一套(草绿色),另发白衬衣一套。单军帽规定戴两年”,同时规定,“冬春两季发布鞋:战斗部队每人共发两双,师、旅、团各级司、政、供、卫及后方机关,每人共发四双,通信员、侦察员、运输员每人六双。布袜不论任何人均发两双”,夏秋两季“发麻草鞋,每双发麻十二两自制,战斗部队每人共发六双,师、旅、团各级司、政、供、卫及后方机关,每人共发四双。通信员、侦察员、运输员每人共发六双”(64)《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179页。。

120师和晋绥军区。120师和晋绥军区的衣装供应情况为:1937年至1939年,发单军衣2套、单军帽1顶、棉军衣1套、棉军帽1顶、衬衣1套、袜子2双、鞋6双;1940年,发单衣1套、棉衣1套、鞋4双;1941年,发单衣1套、棉衣1套、单裤1条、鞋6双;1942年,发单衣2套、棉衣1套、鞋6双;1943年,发单衣1套、棉衣1套、衬衣1件、鞋8双(65)《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简史(1927—1949)》,第140—141页;《后勤工作·文献(2)》,第847—858页。。

由上可知,1940年虽然发了单衣1套、棉衣1套、鞋4双,但因敌人封锁和国民党限制,穿衣问题仍比较困难,“炎热的‘五卅’以至六月天仍有穿着补了又补的破棉衣、严寒的十月天以至十一月间,仍穿着仅仅一套贴肉的单衣同敌人搏斗,也常常光着脚行军作战”(66)《后勤工作·文献(2)》,第850页。。1941年发放了单衣1套,实际上“1941年每人预算二套,因经费困难每人只发上身一件、裤子二条”。1940年、1941年发的棉衣中“旧衣服占20%”。(67)陈孝文主编:《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4册,金盾出版社,1992年,第108页。1944年11月30日,鉴于棉衣的浪费现象,“按军需制度每套棉衣应使用二年,我们每年虽提出发百分之五十至七十,但由于各单位管理节省不够,结果仍发百分之百”,于是,晋绥军区决定“一九四五年度棉衣除战士及杂务人员发百分之五十外,其余一律不发”(68)《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4册,第128页。。

从上述数据变化可以看出,八路军士兵所能获得的衣装数量大致是固定的,即“历年来基本上每人每年二套单衣、一顶单帽、一套棉衣、两双袜子、六至八双鞋”(69)《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747页。。当然,“由于各个根据地之间政治环境、地理位置、经济条件、人口密度、生产发展状况等各不相同,供给标准和部队生活水平也就有高低之分,加上战争与灾害的影响,差异更为明显”,“表现在服装供给上,晋察冀、晋冀豫部队,每人每年发2套单衣,1年至2年发1套棉衣;而晋绥部队,每人每年只发1套单衣,棉衣则要2年至3年才发1套”(70)《周文龙著作集锦》,石油工业出版社,2002年,第168页。。

一般在比较困难的年份,部队会减少衣装的发放。例如,1942年8月,由于“连年天旱,灾情为近百年来所最深重,许多地区颗粒无收,且地区范围亦极为广阔”,129师下达了减少发放冬服的命令,“凡去冬新发的棉衣、皮衣,无论如何破烂,必须照前次规定,用裤面布缝补再穿一年,不得有任何借口,不事洗补而要求新发,也决不发给新的”,“凡已穿两年的棉衣,如能再洗补穿一年者,应再穿一年,公家给予一定的奖励”(71)《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180—181页。。1943年,冀南地区的天旱导致物价上涨,棉衣原料无法按量供应,因此,冀南军区的棉衣也无法按量发放,“今冬的棉衣费只能按现有人数发给三分之一,决不可能全部缝制新棉衣”(72)《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184页。。晋察冀军区则在使用期限上作出规定:“凡未满期限而破烂者则不予补给,但如已满期而仍未破烂时亦不一定补换,不过应及时登记和表扬总结,作为爱惜公物和节约的模范”,“如不到使用年限无故丢失者,不但应受适当处分,并要按该物品原价的三分之一赔偿。”(73)《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需史资料选编(1937—1945)》,第155页。

斗争形势的变化也会影响士兵获得的衣装数量。例如,从1940年开始,因国民党政府停发经费而造成的费用紧张,影响了士兵获得衣装的数量。“自1940年以后,一律不发衬衣,每年只发单衣两套,规定一套棉衣穿两年至三年,搜集和利用废物旧品,将过去所存一批布匹,全部取用,在穿衣方面,还未发生严重困难”(74)《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513页。。在此困窘状态下,中共倡导节约,也会影响士兵获得的衣装数量,如“服装节约按供给标准,应领的被服、鞋子、袜子、手巾等,自愿节约者,统一按物品当时成本的30%给奖金(上半年被服仍按20%给奖,本办法系自下半年开始),但必须有两套单衣,不得赤足露体,以合军容,更不得因节约揩油钻空子,走私情再要东西”(75)《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289页。。1944年晋绥军区也倡导节约衣装以资奖励,“服装(包括一切衣服)、手巾、袜子、鞋子等,军区供给标准所规定发给数目内,在有两套军衣,两双袜子,换洗不打赤脚,不受冻的原则下才能节约,节省单衣一件、单裤一条、单帽一顶、袜子一双、毛巾一条、棉鞋一双,均以百分之五十奖励节省者,奖励金全部归自得”(76)《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4册,第353页。。

士兵衣装获得的数量还会受到相关制度的影响。例如,“发新收旧”的制度规定,即每年士兵获得的衣装不是一直在士兵手中,士兵获得以后,要分不同季节上交旧衣才能领到新衣,“原则上是发一件新的,应收回一件旧的,如发第一套单衣即收回棉衣及大衣和被子里的棉花,但要看天气来规定,除单衣、衬衣、鞋袜毛巾应由自行保管使用外,其余都应按件收缴(新战士在外),但单衣鞋袜等穿破时亦应有计划的收集交送公家,另作其他使用”(77)《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54页。。为保证衣装能发到士兵手中,同时规定“凡是发新收旧(尤其是棉衣)必须将新的发到战士手中,才能收回旧的(如发单衣收棉衣,在塞北地区早晚不能离棉衣,应发新棉衣,才能收旧棉衣)”(78)《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4册,第199页。。不过制度的实践往往无法达到预期,358旅1942年的报告显示:“夏季收缴棉衣,按当时人数可能收(估计)5000余套,结果只收起3370套。”1943年冀鲁豫军区第六军分区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在发新交旧上,去冬三个独立营在发出棉衣后就连一件都未交回,原因是本地人多,破烂东西就都送回家中去了。”(79)《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491页。

综上,士兵获得的衣装数量是一个变量,其中波动较大的是棉衣的获得数量,这与其本身获取的困难程度有很大关系。在战争状态下,中共还会通过政策、制度对衣装的发放数量作主动的调整。不仅如此,由于战时根据地内部和外部的差异,衣装的数量还会受到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及根据地斗争形势等客观条件的限制。具体到士兵个体,如穿衣习惯、生活习惯、从事的具体战斗任务的不同等,都有可能影响获得衣装的数量。

四、士兵衣装的短缺状态

中共重视士兵衣装问题,在获取和发放方面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但因战争状态下各种资源非常紧张,从整体看,士兵衣装仍处于短缺状态,尤以冬装为最。面对这种情况,中共通过士兵劳动、良好的官兵关系和军民关系变被动为主动,实现了衣装短缺状态下的坚持。

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在其观察游记《中国震撼世界》一书中谈到:“士兵们通常一年发一套冬装和两套夏装。八路军军官没有像国民党军官那样好的西式大衣,但是八路军战士的衣服比国民党士兵要好得多,总是有冬装而且从不缺鞋穿。”(80)〔美〕杰克·贝尔登著,邱应觉等译:《中国震撼世界》,北京出版社,1980年,第414—415页。贝尔登的这一判断是不正确的。1939年11月1日,秦基伟在日记中写道:“早起运动见到一连的战士身上穿的单衣,实在难受……战士冻得很,但是这时全体战士很精神答复不冷,可是每个人的颜色已是冻变了样子。”11月26日,“今天实在冷呀,外面吹着大风而又无太阳,想起带兵的人真是难啊,战士打着赤脚在门卫上站着,还有在山头上站着的,有的同敌人作战,都是冷得不行”(81)《本色:秦基伟战争日记》(上),第31、39页。。

士兵衣装短缺的原因之一是士兵衣装的质量不一,有时大小尺寸还不合适。如129师新一旅“棉衣做得太短,上装仅二尺二寸长,战士穿起不合适,特别是棉裤又短又小,很早就绷破了,肉都露在外边,非常难看”(82)《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411页。。曾任八路军军医的王增寿也回忆他刚参军时所发的衣装:“参军后,给我发了一套灰粗布单军装,套在我的棉衣外面,衣大人小,穿不起来,酷似一个小大衣,美其名为军装,实不过一个中式大褂多了四个明兜而已。裤子也大得很”(83)王增寿:《戎医生涯》,军事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12页。。太行第六军分区1942年的供给报告指出:“鞋子普遍的不够穿,所以战士的脚上不是破得张着嘴,就是‘满脚飞’,勤俭的同志整天缝补,一双鞋就有二、三斤”,其原因“并不是发的数量少,而是质量太差,自己工厂所造之鞋底子浆面太多,麻绳太粗,一踏水即坏了。老百姓代制之鞋底子多垫烂布棉絮及其他古董东西,故太不耐穿”(84)《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354页。。

原因之二是部队的战斗强度大导致衣装容易损坏。士兵本身获得的衣装就少,久穿更容易坏,120师总结到冀中后的情况时也谈到了这一点,“到冀中后时刻准备战斗,可以说脱衣睡觉很少”,“陆续增加新兵,其农民观点,当兵多不带衣,发军衣后多将便衣全部寄回家去,因此日夜穿着衣服过活更易滚烂”,因为北方“多烧炕烤火”,衣装也容易损坏。况且部队在战斗过程中,衣装也容易损失,如“皮大衣在绥远部队发了三千左右,七一五团过冀中来,第一次战斗大部丢掉,其次个别损失不少”(85)《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4册,第175页。。

原因之三是衣装原材料的不易保存。如129师、太行军区1941年的命令中谈到:首先是敌人的破坏,如“战时敌人的抢劫破坏烧毁”,“平时、战时敌人奸细乘机纵火毁灭”;其次是地方和部队内部的破坏,“地方坏分子及部队坏分子(退伍军人或自己保管人员)的盗窃”;还有自然条件的因素,“自然现象的侵蚀——水洗潮湿、久压发火等”(86)于华亭主编:《军需生产历史文件资料(1927—1949)》,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第117页。。

此外,个别士兵本身也存在一些不爱惜衣装的情况。如1942年太行军区第六军分区在供给工作报告中指出,有的战士“随意寄存,久放不取,致损失或因潮湿损坏”,有的战士“对困难认识不够,不注意衣服之爱护与缝补。到处乱坐。当手巾擦汗,烤火烤坏者都有”,还有的战士破坏风纪,任意修改衣服,甚至“以衣服送人情”。(87)《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5册,第352—353页。对于此类不爱惜衣装的现象,聂荣臻进行了批评:“公家东西不允许私人送人情,这个现象在某些单位是相当严重,老百姓穿军衣、戴军帽者甚多,他们哪里来的?很多都是我们稍微破烂或多而不要,或者是小孩子可爱,可怜老百姓穷送礼。我们是革命者不是‘慈善家’,因他可爱,因他穷,则进行施舍,这是要不得的现象。”(88)《后勤工作·文献(2)》,第435—436页。

因此,八路军士兵衣装呈现困窘状态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然而,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中共尽力实现由被动向主动的转换与推进。八路军士兵既要参与衣装生产的环节,在获得衣装后还要参与衣装的洗涤修补工作。例如,对士兵“要规定洗涤期间,以免勤洗褪色,久穿则污秽不堪”(89)《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562页。。对士兵衣装的缝补也作了规定,如1939年陈昌浩指出:“在不妨害战斗条件下,或用轮流见习办法,教战士学会手艺(特别是后方人员与残废人员),最少学会用羊毛打衣帽鞋袜。”(90)《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465—466页。八路军总供给部的相关统计指出:“1939年停发过六个月的津贴费,战士们没有鞋子穿,利用旧鞋底装钉在新鞋底上,衣服破了,自己缝补,战士的挂包里,经常装着破布麻绳锥子等物。”(91)《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1册,第753页。山东纵队还号召,“每一战士学习自补鞋袜与打草鞋,发扬爱惜一针一线精神”(92)《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勤史资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第3册,第286页。。这样的做法虽属无奈之举,却也无形中锻造了部队艰苦奋斗的精神。

同时要看到,这种被动状态是现实环境下的无奈,但中共依靠良好的官兵关系、军民关系以及部队政治工作解决了物资短缺所造成的困难。当然这里的物资短缺并非单指士兵的衣装问题,而是士兵的整个日常生活中物资短缺的问题。新加坡记者黄薇记下了一名士兵的话:“这里的生活费是每个月八块钱,但我反而觉得非常舒服。八路军部队不分上下,很平等。而且大家都是为着打击日本鬼子,目标一致,所以精神上很愉快。”(93)《八路军·参考资料(5)》,第15页。因此,其效果正如彭绍辉在日记中所谈到的:“部队艰苦精神很好。如714团3营雪夜行军,毛少先游击支队不少人没有鞋子穿,部队情绪仍然很高,没有掉队的,并坚决完成任务;36团转移后,部队也没有鞋子穿并很疲劳,但接到军分区命令后,马上又出发。”(94)《独臂上将彭绍辉日记》(下),军事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561页。这种不怕吃苦的精神转而成为中共部队的一个优良传统,如军队纪律条令指出,“必须保持与发扬革命军队的优良传统,培养和锻炼革命军人具备坚决、勇敢、忠实、服从、机敏、独断、吃苦、耐劳、军民一致诸条件。这样才能成为有坚强战斗力,高度政治觉悟的革命军队。”(95)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军队纪律条令(草案)》,内部资料,1942年,第2—3页。

五、余 论

以上对抗战时期华北八路军士兵衣装的款式和颜色、获得途径与数量及士兵衣装的整体状态进行了探讨。除上述基本问题外,我们应如何认识衣装背后的象征作用?衣装本身能够折射出中共的哪些理念?

服饰是“标明社会角色和特定身份的包装和标志”(96)华梅:《服饰社会学》,中国纺织出版社,2005年,第61页。,军队的衣装也有其重要的象征作用,是一支军队对外的标志。朱德指出:“我们的兵是穿起军服的武装农民,军队即是穿军服带武装的人民集团。”(97)《后勤工作·文献(2)》,第888页。同时,八路军士兵的衣装还成了一种“风气”。冀中作家王林在日记中谈到了一种“学八路的时髦病”,“现在村中初参加八路的青年、小鬼,也有学八路的时髦病,例如穿草鞋。又冀中兴了一种一层皮底的绿鞋,竟有三十来岁的回到家也要穿那么一双绿鞋在街上晃来晃去,以为美。同村人:‘嘿!绿鞋!’他自己以为八路化,抗日了”(98)王林:《抗战日记》,解放军出版社,2009年,第121页。。衣装也是识别敌我的重要标志之一。如1944年晋察冀军区政治部在总结五一“大扫荡”后冀中部队政治工作时谈到部队找房东宿营时,“当房东不熟悉不愿开门时或大声喊叫时,应进行耐心解释……使之识别清楚,使之看装备,看我们穿的鞋子(我穿布鞋,敌多穿皮鞋或胶底鞋)”(99)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政治工作教研室编:《军队政治工作历史资料》第8册,战士出版社,1982年,第566页。。

衣装是外在的象征性标志,但更为重要的是八路军战士的实践。傅钟说:“不怕老百姓看见许多军队,都穿的是一样衣服,戴的一色帽儿,佩的总是青天白日徽章……总得要先分别你是八路军的呢?还是啥子军的呢?如果听说你是八路军的人,他就立刻转愁为笑,欢迎你进门去驻扎。否则的话,他就硬板着面孔,老实给你不客气。”(100)傅钟:《第八路军是怎样战斗着的(前线通讯)》,《解放周刊》第1卷第23期,1937年。梁玉章也回忆说,小时候村里来过三次兵,第三次八路军来的时候给村里人的印象是最深的,“在我们大院里驻有一个营,他们虽然头上也戴着太阳徽的帽子,身着黄色军装,却是从南方来北方抗日的。他们人人精神饱满,说话和气。不但不抢老百姓的牲口财物,而且还主动帮助老百姓担水、扫院、整理院落、堆放庄稼等。这些事情都让老百姓很感动”(101)梁玉章:《山乡烽火:我的抗日战争回忆录》,长征出版社,2005年,第23页。。

以上是士兵衣装对外象征作用的具体形式,在中共军队内部,衣装的象征作用则更多呈现为另一种状态,即衣装的相对一致为部队官兵关系的良性互动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如梁玉章回忆:“八路军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所以我们分不清谁是官谁是兵,只能从佩戴的武器上来区分。当时我们认为身背长枪的是兵,身挂驳壳枪的是连长,拿短枪的是营长或团长。但身挂短枪的长官,他们从不打骂士兵,这使我们感到很新奇。”(102)梁玉章:《山乡烽火:我的抗日战争回忆录》,第23页。“新奇”正体现出中共军队的特点所在。当然,这种官兵一致并非指官兵在衣装上完全一致,毫无差别,只是在当时艰苦条件下相对的无差别。衣装的相对一致从外在形象上强化了官兵同甘共苦的意识,有助于官兵关系的良性互动。在这种同甘共苦的环境下,八路军士兵的衣装就成了一种“精神军服”。

衣装展现的是八路军士兵基本的外在形象,但这种外在形象的象征作用却呈现为多种状态,有时表现为一种区别的标志,有时又呈现官兵的一致性。对群众而言,穿军装的八路军士兵不仅仅给他们带来了安全感,更是群众支持的子弟兵。这种象征作用多重状态的呈现,为八路军的官兵关系、兵民关系的良性互动提供了重要基础。因此,八路军士兵获得衣装的历史,也是一部中共革命曲折前进的历史,一部展现中共革命特质的历史。

猜你喜欢

棉衣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区
湖南省军区幼儿园
棉衣
给树穿棉衣
思 念
看不见的水
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首次大规模精简整编述论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
关于西南军区成立时间的考证
太岳军区简史
中国人民解放军最早建立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