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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城堡》的奴役心理

2019-01-27韩颖怡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510402

大众文艺 2019年14期
关键词:奴役莉娅卡夫卡

韩颖怡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中文学院 510402)

在《城堡》中,人物的生存状态是围绕“城堡”发展变化的,“城堡”在人的生活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改变甚至是控制着每个人物的一生。在外来人k的眼里,城堡就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城堡屹立在山冈上,但在浓雾和阴沉沉的夜色笼罩下,不见山冈的一点儿影子,连能够显示出那里有座高大城堡的一丝灯光都没有。”K两次探寻城堡之路无果,求助村民被拒绝,体现了“城堡”意象的虚幻性。再者,卡夫卡喜欢在深夜和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写,他本人曾说过他想被关在一间房里写作。这种写作方式十分符合荣格所说的幻觉的创作模式:“这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理解力的原始经验……在各方面都超越了人的情感和理解所能掌握的范围,它对艺术家的能力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要求,唯独不需要来自日常生活的经验。”“城堡”是作者通过幻觉模式创作出来的一个意象,象征的是一种社会集体想象物——人的奴役心理。它是源自于远古时期,至今犹存在于人们心目中的一种自愿被奴役的心理。“当内心深处被黑暗笼罩时,个体的独立性便会越发薄弱。也就是说,越靠近自主独立的机制系统,个体也就越会变得更具集体性,最后被大众化,消失在身体里。如此,心灵‘实际上’变成了世界。”关于卡夫卡的写作是否能涉及到全人类的生存状态,吴晓东的描述是更为精准的:“卡夫卡的创作生涯堪称是一种纯粹的个人写作状态。正因为如此,卡夫卡可能更为真实地直接面对生命个体所遭遇的处境,写出人的本真的生存状态,最终上升为一种20世纪人类的生存状态。”下面将从三个方面来论述作品中三类人所表现出来的奴役心理。

一、官员的奴役心理

城堡中的官员是一群远离村民、终日昏昏欲睡的人,他们在作品中并没有展示过人的领导才能,也没有对村民做出过实质性的处罚。他们唯一的权威来自于村民的恐惧。在第十八章中,秘书毕格尔就坦诚地告诉了k,官员的权力是很微弱的。“一个秘书掌握着主管权,而其他许多秘书在某些方面也有权,尽管权很小……我们根本没有权力满足这儿的诉求,但是由于接触了夜间来的申诉人,我们便在一定程度上增添了力量,于是权力也就增加了。”在k的眼里,他们总是做一些虚张声势的动作,来掩盖自己名不副实的官员身份。例如第二章k刚到城堡遇到奥斯瓦尔特时,以及k在受到莫穆斯审问时,k认为官员总是用语言来显示自己的权威:“k觉得说话的人试图虚张声势,用特别严厉的口吻来掩饰自己的语言缺陷……莫穆斯虽然沉默寡言,但一旦说起来,总喜欢大喊大叫,他的这种沉默并不是表明他的小心谨慎,而是要耍耍自己的权威。”文中对官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也有所描述:如第十五章奥尔珈告诉k,巴纳巴斯不确定克拉姆的长相,见过克拉姆的村民对其长相描述各异。在第十九章,老爷起床后看见呆在走廊上的k,大喊大叫,但并没有主动叫k走开,而是想让k自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无论是官员们虚张声势的动作,还是他们的行踪不定,实际上都是希望通过伪装自己而获得村民的恐惧感和服从感。伪装自己便是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形态之一:“与人交往时,很多人都会想方设法来隐藏和伪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目的是赢得他人的好感,从而更加顺利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在第十五章中,奥尔珈说的一段话发人深省:“他在这件事上虽然失败了,但在其他类似的一千件事情上,只要稍微收敛一点,就会完全获得成功,而且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即使是受害者也无法察觉出来。”这段话描述的是官员索尔蒂尼,被阿玛莉亚拒绝了的索尔蒂尼从此消失不见了。虽然阿玛莉娅一家被村民所排斥,但是当局并没有对当事人作出惩戒,而看似“有权有势”的官员索尔蒂尼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以看出官员的权威实际上是来自于伪装与村民的恐惧。

从上面所列出来的种种迹象可以说明,官员其实只是一群狐假虎威的人,他们的威严来自于对村民的恐吓和隐瞒,他们既无实权,也无才能。既怕上层领导,也怕村民的觉醒。他们的行为表现出内心深处强烈的奴役心理。

二、村民的奴役心理

住在城堡外面生活的村民,是一群无权无势的人,他们想要寻找唯一确定的规则。透过他们的生活,作者展示了人与社会的关系——人是社会性动物。也正是因为他们过分依赖于社会,所以产生了自愿奴役的心理。这种自愿奴役的心理是源自于人类生活不断累积下来的经验,通过社会性活动,深深烙印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意识和思想中,指导着我们的行为。“我们信我们之所信,并非全是靠偏见或权威——虽然普遍的轻信、顺从和消极被动远远超过了一般人愿意承认的程度。然而即使我们的模仿是自愿的、有意识的,即使我们所做所信是最有用、最值得相信的东西,我们的思想和行为还是预先注定的。”作品的许多迹象显示村民的奴性和社会从众的心理。体现奴性意识最明显的是弗丽达和佩瑟。弗丽达是为了虚荣心而服从奴役,佩瑟是为了生存而服从奴役。在第十五章,作者借奥尔珈之口,我们得知弗丽达曾是个孤儿,是像佩瑟一样的女仆,在她成为了克拉姆的情妇之后,情况就变了:“她眼里流露出特殊优越感的目光……她的虚荣心很强,到了发疯的地步,看来她偏偏要在k身上使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克拉姆情妇的身份久而久之不能再满足弗丽达的虚荣心,外来者k独特的身份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但是当弗丽达意识到k并不能满足她这份虚荣心之后,她离开了k,回到她熟悉的环境中,重新获得大家的尊重。佩瑟虽然也有虚荣心,但是她在第二十章对k的自白,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对艰苦生活手足无措的女性形象。她希望像弗丽达和老板娘一样,得到官员的赏识,从此飞黄腾达,这是她在艰难生活中的唯一出口。尽管她十分拼命地去干活,想要得到老板的认同,但弗丽达的重新回来还是让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佩瑟为了生活拼命讨好官员和酒吧客人时,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她的奴役心理。

从众心理体现在村民对待阿玛莉亚一家的态度。在作品中,村民的从众心理是与阿玛莉娅的清醒反抗相互映照。奥尔珈对阿玛莉娅十分了解:“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而不是阿玛莉娅,显然会被这种恶狠狠的威胁人的语调吓到,但阿玛莉娅只是感到愤怒,她并不觉得害怕,她不为自己感到害怕,也不为其他人感到害怕。”对于阿玛莉娅的行为,城堡并没有作出实质性的惩罚,惩罚他们的是村民,而源头是从众心理。“我们不会受到什么明显的惩罚。只是大家都有意躲开我们,村子里的人也好,城堡里的人也好,都不愿再理睬我们。”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包括四个方面,其中一个方面就是人的从众心理,他是这样描述这种从众心理的:“哪怕是违背道德或者出格的事情,只要有人带头去做,那其他人也极有可能跟着去做……很多看似无辜的人在特定情况下仍然会成为被攻击和被压迫的对象,在很多情况下,攻击者并没有主观的意图,只是被集体无意识俘虏了。”

综上所述,我们会发现村民恐惧感并不是来自于官员的权力,而是他们生活在特定的社会中,就必然会遵循着这种社会的规则去生活。这种盲目服从规则的行为,将他们自愿被奴役的心态展现了出来。这种情况正如加布里埃尔所说的:“文明进步使人服服帖帖地模仿的行为更加个性化,也更加理性化。这一点似乎是确信无疑的,我们受环境中范本的奴役,其程度和祖先无异……革新、发现、从家乡和故土的梦境中短暂地清醒过来,要有一个前提:个人必须暂时逃离他所处的社会环境,这种异常的胆量使他具有超社会性而不是社会性。”只要人一天还是社会性动物,人的奴役心理就不会被消除。

三、k的奴役心理

k是外来者,一心想要在城堡中找到工作和住所,为了生存,他不断与当局做斗争。在斗争过程中,k的态度是发生着变化的,这种变化来自于环境的压迫。作品中是这样描述k所面临的环境的:“要抓其弱点对付k,这确实很容易,比如,只要煽动农民反对他就足够了……他默默地干自己的活,没有朝k望一眼,k似乎觉得,比起那位老爷的态度来,这是对自己更为严厉的一种谴责。”这种环境使得k的抗争意识发生了转变。k刚到城堡时,他的斗争态度是十分坚定的,他对自己也有相当的自信心。初到城堡,k对待官员态度是:“讥讽的口吻”“打着哈欠说”,k还表示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而在第二章,对他所处的环境稍微有了一点认知之后,他有点“害怕”,但他内心还是认为“必须同来自这些方面的危险进行斗争。”在第八章最后,k的态度明显有了大的转变,他意识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自由了。”但他感到“绝望。”到了十三章,k是这样描述自己此刻的状态的:“我觉得一切都输了……我意识到,等待着我的只不过是失望,一个接一个的失望,我连每个失望的最后一点儿残渣也得全部吞下去。”

在第二十章里,听完佩瑟的话之后,k非但没有同情与他一样为生存而努力的佩瑟,还长篇大论地为克拉姆和弗丽达辩解。卡夫卡在这里暗示了k的态度,学者库楚斯认为:“从情节段到对话的演变,说明k在现实中的行动越来越少,k进入城堡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主人公k斗争意识的变化,让我们真实地感受到环境对人的变化。如果说村民是因为自小生长在那个环境而甘愿被奴役,那么k则是经历一系列筋疲力尽的斗争过后,不得已唯有选择放弃,这也意味着他被环境奴化了。k的遭遇告诉我们:并不是社会需要个体,而是个体需要社会,k的挫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可有可无的以及不被重视,这导致了他最终甘愿服从那个充满非理性的社会体制。

这种改变是最发人深省的,它反映了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大部分人的生存状态。同时,作品中的k也是卡夫卡生活的真实写照。卡夫卡在生活中既不相信宗教,也不相信乌托邦,但人类是无法摆脱社会体制的束缚,每个人生来都有一种不得不服从组织的集体无意识,不服从组织最终会走向死亡。这也是为什么人类从古至今一直在寻找一个确定的归宿和意义。荣格告诉我们,人是没有终极的归宿的,有的只是对传统组织的服从: “那就是人没有终极的归宿,甚至没有可以寄托的地方,因为在各种探索过程中,生活在远古社会的人们依然在思想上被传统的组织控制,这些传统的组织思想正在人们心中不断地找寻最高的地位。”有学者认为,作品未完成章节中会给予k一条出路,k会找到了一种折衷的解决方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作品之所以呈现未完成状态可能是作者的意愿,并不是他不想给我们指出一条明确的出路来,而是他深刻的理解到,他无法找到一个确定性的解决方案——即如何才能消除集体无意识对我们的奴役,因此只能以一个未完的结尾来代替文本的完整性。

四、结语

“城堡”意象的虚幻性符合荣格所说的幻觉式创作,表现的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正像在作品中“城堡”对人们的生活有巨大影响力一样,奴役心理也是影响着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官员是服从“城堡”的权力工具,虚张声势和行踪不定表现了他们被集体无意识所奴役。村民则使自愿服从“城堡”所规定的社会规则,从众心理是集体无意识的另一种表现。K从抗争到服从,其斗争意识随着环境的腐蚀逐步减弱,表现了心无归宿的人最终也会被集体无意识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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