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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的人、经济的人、全面发展中的人
——新中国成立后制度设计基点的变迁

2019-01-26项佐涛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阶级发展

项佐涛

(北京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海淀 100871)

“人”是制度设计的出发点,如何定义“人”成为不同制度差异性的根源。建立自由人的联合体,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是共产党人的最终目标。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的“保证全体人民在共建共享中有更多获得感,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1]体现了共产党人崇高的使命感。回顾共和国70年历程,虽然存在着曲折与艰辛,但是中国共产党始终在带领全国人民朝着这一目标前进。70年来,作为制度设计基点的中国“人”经历了三次转变,即阶级的人、经济的人、全面发展中的人的转变。这三次转变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不同理解以及认识逐渐深化的过程,它促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不断砥砺前行。

一、阶级的人(1949年—1976年)

阶级分析法是共产党人观察社会、分析社会、改造社会的基本方法。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写道:“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2]后来,马克思也曾经这样总结自己的贡献,“至于讲到我,无论是发现现代社会中有阶级存在或发现各阶级间的斗争,都不是我的功劳。在我以前很久,资产阶级历史编纂学家就已经叙述过阶级斗争的历史发展,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也已经对各个阶级作过经济上的分析。我所加上的新内容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2)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3]

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共产党人将阶级和阶级斗争作为社会主义政权构建的出发点。无论是列宁提出的民主集中制原则、赞美的无产阶级直接民主制,还是斯大林的共产党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名言,都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在具体的政治实践中,阶级也成为苏联政权建设的基本“单元”。然而,苏联的政权建设存在两个缺陷:第一,由于“一国建设社会主义”所面临的险恶的国内外环境,“斗争哲学”盛行,阶级矛盾、阶级斗争扩大化;第二,缺少对于落后国情所导致的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的先进性不足的充分认识,党的建设、政权的建设缺少足够的权力制约机制,这也成为苏联政权建设致命的缺陷。

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是由俄国传入的,中国的社会主义模式是向苏联共产党人学习的。毛泽东曾经说过:“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因此,自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制度的设计基本单元也是“阶级”,中国“人”是阶级的人。

早在1949年,毛泽东便阐明了自己对阶级问题的立场。在《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一文中,毛泽东指出:“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4]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巩固新生的社会主义政权,中国共产党先后进行了一系列“阶级斗争”。1950年3月,中共中央先后发出了《关于剿灭土匪建立革命新秩序的指示》和《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开展敌特党团分子的登记工作。1951年底到1952年10月,在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中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在私营工商业者中开展“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1956年底,基本完成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的社会主义改造,实现了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公有制。按照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划分标准,从生产资料所有制的角度来讲,剥削阶级在被剥夺生产资料后作为阶级的整体已经不复存在。

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改造完成后,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所做的八大政治报告明确指出,中国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成为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成为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即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全党全国的工作重心开始由“阶级斗争”转向“发展生产力”[5]。然而,由于接下来的国内外与党内外形势的变化,毛泽东严重估计了阶级斗争的形势,中共八大的决议被束之高阁。

1956年2月,苏共二十大召开,赫鲁晓夫做了《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秘密报告;10月,波匈事件爆发。上述事件致使毛泽东错误地研判了国内阶级斗争的形势。1957年1月,毛泽东专门阐述国际风潮对党内和国内的影响:“党内党外那些捧波、匈事件的人捧得好呀!开口波兹南,闭口匈牙利。这一下子就露出头来了,蚂蚁出洞了,乌龟王八都出来了。他们随着哥穆尔卡的棍子转,哥穆尔卡说大民主,他们也说大民主。”[6]“反右运动”由此开始。1957年10月,随着“反右运动”扩大化,毛泽东在党的八届三中全会上提出,当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仍然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1962年10月,党的八届十中全会重拾阶级斗争,指出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矛盾始终将贯穿整个社会主义阶段。1964年11月,中共中央正式以“以阶级斗争为纲,以生产为中心”的口号作为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的指导方针,“以阶级斗争为纲”跃居“以生产为中心”之前。

此后,中国政治生活中开始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极左路线,以政治运动取代或冲击国家经济建设,而“突出政治”实际上就是突出阶级斗争[7]。当时社会主义政权已经稳固,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改造也已经完成,敌对阶级存在的政治和经济基础已经不复存在,反动阶级由何产生?毛泽东给出的答案是两点:一是思想文化领域存在旧的剥削阶级思想的残余;二是国外敌对势力尤其是“苏修”的渗透。因此,需要进行一场“文化大革命”。在毛泽东看来,只有在不断的阶级斗争中,中国共产党才能够保持其先进性和纯洁性。阶级斗争也由此逐渐从全党全国的工作扩展到个人生活领域,不仅要反修防修、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官僚阶级,还要“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闹革命”。中国社会进入“无序”的动乱阶段。

可以说,“阶级斗争”论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巩固新生的社会主义政权的作用,但它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人性淹没在阶级性中。新中国政权建设的具体实践中,国家权力结构的设置与社会生活过多地强调了阶级的一致性,人被试图塑造成整齐划一的阶级成员,而忽视了人性的存在。在阶级斗争、无产阶级革命的口号下,强调阶级性的同志关系实际上压抑了人性,以出身成分来划分全国人民。同时,过度强调阶级与阶级之间的斗争性造成了社会成员内部的信任危机。更为重要的是,对物质需求的忽视,造成普遍贫穷的社会主义、平均主义大锅饭。政治优先于经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被颠倒过来,最终才有了邓小平所说的“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第二,过高地估计了中国无产阶级的先进性。中国的无产阶级由于长期受到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的压迫,革命性更坚决和彻底;但也正是由于同样的原因,中国无产阶级的文化水平较低,甚至落后思想根深蒂固,与马克思恩格斯笔下的理想化和抽象化的无产阶级的差异性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中国的无产阶级难以自己直接管理国家,无产阶级“大民主”难以实行,而是需要依靠中国共产党和“科层”化的国家政权。甚至,由于中国是在落后国家的基础上建设社会主义和实现现代化的,还由于生产和分配的职能在废除市场经济的条件下交由政权来行使,党和国家在经济管理中发挥着比资本主义国家更加必需且重要的作用。毛泽东发起的反对“官僚阶级”的斗争,有出于对党和国家权力过度集中而引发官僚主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在反“官僚阶级”的斗争中,正常的“科层制”也被砸碎了。阶级斗争破坏了国家权力结构的正常运行,各级党组织及其负责人失去了领导作用,造成了社会生活的巨大混乱。

可以说,这一时期社会主义建设一定程度上脱离了经济基础,主要是通过加强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以政治制度、人的意志来消灭私有制、消灭阶级,陷入了教条主义和主观唯心主义。正如《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所说,“这种脱离现实生活的主观主义的思想和做法,由于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中的某些设想和论点加以误解或教条化,反而显得有‘理论根据’。把阶级斗争扩大化的迷雾当成保卫马克思主义的纯洁性。”[8]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语境里,虽然阶级是社会分析的基本单元,但是他们并没有因阶级性而忽视人性的存在。在他们看来,阶级性表现为在于无产阶级反抗资本家、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集体行为,而无产阶级个体的行为虽然受其阶级地位的影响,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行为方式有着根本不同,但是无产阶级并不是“铁板一块”,无产阶级个体之间的日常行为是存在差异性的。

二、经济的人(1976年—2012年)

“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让中国人尝尽了阶级斗争的苦楚,到后期已是人心思变,普遍贫穷的社会主义难以为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断然纠正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将党和国家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现代化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伟大战略决策。在此过程中,中国人开始由阶级的人向经济的人转变。作为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人性基础,“经济人”指追求利益最大化并且基本能够按照理性的方式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理性的人[9]。经济人的逐利倾向使其最大限度地参与经济活动,激发市场活力,促进资源的流动与财富的创造。然而,由阶级的人转向经济的人,并不是说中国人成为追本逐利者,而是说对经济利益的关切变得合理、合法。

人性的“释放”是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首先是恢复“文革”期间被“打碎”的国家机器,邓小平、华国锋、叶剑英、胡耀邦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粉碎“四人帮”后开始着手平反冤假错案,让国家机器重新运转起来,让政治生活重归“正常化”。国家虽然仍是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但是阶级对立、阶级斗争被极大地淡化,而阶级性更多地体现在政权的社会主义性质不容挑战等方面。

与此同时,思想领域和经济领域淡化阶级、注重经济的改革开始稳步推进。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刊登了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矛头直指“两个凡是”的教条,即“凡是毛泽东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泽东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的路线。文章提出,“躺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现成条文上,甚至拿现成的公式去限制、宰割、裁剪无限丰富的飞速发展的革命实践,这种态度是错误的。……研究现实的确切事实,研究新的实践中提出的新问题。只有这样,才是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态度……”[10]由此掀起的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从思想上终结了“两个凡是”,中国人得以打破阶级斗争的思想禁锢,阶级出身不再是人的唯一身份,阶级斗争不再是党和国家的工作出发点。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经济体制改革的序幕,中国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1982年1月,中共中央发布《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文件从根本上将包产到户纳入了社会主义经济体制范畴,完成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的重要一步。1985年10月,邓小平在会见美国高级企业家代表团时说:“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地区、其他的人,逐步达到共同富裕。”[11]1992年,邓小平又提出:“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12]可以说,改革开放就是放弃了对资本主义的绝对偏见,“不以阶级论英雄”,而是通过合理地利用资本主义的因素来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

在共和国第一个三十年里,阶级是划分人的标准,无产阶级代表着先进与无私,“越穷越革命”“越穷越光荣”;改革开放后,在从阶级人向经济人的转变过程中,中国的意识形态由僵化、教条的阶级斗争转变为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从“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向着“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转变。中国人逐渐成为追求个体利益的经济的人,对物质财富的追求成为一些人的目标。

人性的“释放”提升了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促进了生产力的快速发展。第一,中国的经济总量实现了飞速增长。1978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世界排名第11位;2010年,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在此后稳居世界第二位。我国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逐年上升,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计算,2017年,我国 GDP 为 120146 亿美元,占世界总量的15%,比1978年提高了13.2 个百分点[13]。第二,中国居民收入显著提升。1978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171 元,2009年突破万元大关,达到 10977 元,2014年突破 2 万元大关,达到 20167元。2017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25974元,扣除价格因素,比1978年实际增长22.8 倍,年均增长8.5%。2017年全国居民人均财产净收入占全部可支配收入的比重达到8.1%[14]。第三,中国居民生活条件不断改善。2017年,全国居民人均消费支出18322 元,扣除价格因素,比1978年实际增长18.0 倍,年均增长7.8%。消费层次由温饱型向全面小康型转变。2017年,全国恩格尔系数为29.3%,比1978年下降34.6%。居住条件显著改善。2018年,城镇居民、农村居民人均住房建筑面积比1978年增加30.2、38.6平方米[15]。社会主义因此有了经济的基础,有了“底”。

可以看出,改革开放后的社会主义建设虽然仍旧十分重视上层建筑、政治、思想的作用,但前提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把社会主义建立在现代化的经济基础之上。这就摆脱了改革开放前的主观唯意志论,把社会主义立于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之上了。

然而,人性的“释放”却也导致了“资本”和“权力”向着野蛮、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有不被社会主义“驯服”的风险。避讳谈阶级、阶级斗争,导致中下层劳动者相对于“资本”和“权力”的劣势,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社会负面现象。第一,社会贫富差距扩大,国人无止境地追逐私利,有损于社会主义的公正性。与共和国第一个三十年相比,物质财富的增长可谓极其丰富,但是收入的现实差距又给普通人带来“相对剥夺感”。中国虽然已经实现了一部分人的率先富裕,但共同富裕还任重而道远。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两极分化也不是社会主义。第二,社会上出现了为官不正、为富不仁的情况。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过程中,价格双轨制的出现助长了倒买倒卖与权力寻租的现象,催生出中国第一批既得利益者。此后,官商结合、钱权交易、腐败滋生、奢侈浪费等行为的出现成为中国经济飞速增长的代价。第三,社会道德标准出现滑坡。在有些人中,社会主义原本追求的公平、正义让位于官本位、钱本位。有些人信奉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和功利主义,诚信匮乏、人情冷漠、自私自利比较严重。

显然,上述消极现象与共产党人的追求是格格不入的,影响着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发挥,因而一部分人开始不满甚至质疑中国政权的社会主义性质。但是,必须指出的是,人民不满的并不是社会主义,而是社会主义实现得不够。改革开放产生的问题依然需要通过改革开放去解决。在深化改革开放的进程中,需要让人民更加切实地分享到社会主义发展的成果,在社会主义发展中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以此向共产主义社会前行。

三、全面发展中的人(2012年至今)

由阶级的人向经济的人的转变,带来了生产力的快速发展和物质财富的丰富。然而,全面的人而不是“单向度”的人才是社会主义的目标。物质的丰富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经济条件,但是只强调人的经济方面,人有可能会变成自私自利的“畸形人”。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人,本质上就是文化的人,而不是‘物化’的人;是能动的、全面的人,而不是僵化的、‘单向度’的人。人类不仅追求物质条件、经济指标,还要追求‘幸福指数’;不仅追求自然生态的和谐,还要追求‘精神生态’的和谐;不仅追求效率和公平,还要追求人际关系的和谐与精神生活的充实,追求生命的意义。”[16]在当前的中国,全面发展中的人意味着人的进一步解放与自由,既要破除共和国前三十年形成的阶级观的桎梏,又要将人从改革开放后盛行的物质主义中解放出来。

建立自由人的联合体是共产党人的终极目标,而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指出的,“每个人自由的全面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17]何谓人的全面发展?对此,恩格斯作出定义说:“全面发展的人‘是’各方面都有能力的人,即能通晓整个生产系统的人。”[18]当然,真正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社会形态,即马克思所说的“自由王国”,是共产主义社会[19]。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在人类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前,共产党人可以毫无作为,坐等“全面发展的人”诞生,而是需要通过奋斗使人处在“全面发展中”,以此为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不断积累条件。

中国是在落后的经济基础上建设社会主义的,因而不可能快速建成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这里,没有发达的物质基础,社会主义的建设者也不是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纯粹的”、脱离任何低级趣味的理想化的无产阶级。部分党员干部、普通群众受旧的私有观念影响很深,或者难以抵抗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腐蚀,因此,“文化大革命”有其逻辑合理性。然而,“文化大革命”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道理是社会存在决定着社会意识,而不是政治决定意识。通过灌输、政治斗争来塑造人的思想观念的做法只能一时有效,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根据历史唯物主义,人的全面发展的前提是提高生产力并创造出更多社会财富。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人的发展与物质生产力的提高往往是有矛盾的,这通常表现在对物质利益的追求会造成人的片面的、畸形的发展,乃至造成对人自身的压制和践踏[20]。因此,为了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需要全社会包括个人、国家与政党从多个维度来推进。

第一,注重人的政治权利、道德文化素质的提升,致力于阶级性和人性的统一,即人的阶级觉悟的提高和人的个性的充分发展的相互促进。在社会主义国家,阶级觉悟应该是个人自由发展之上对社会主义的拥护,而不是压制人性、人的发展,主观地通过行政手段来实现。

首先,保障和发展人民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权利,通过民主生活锻炼人民管理国家的能力。依法保障人民的选举权、被选举权,保障人民参加管理国家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管理社会事务,监督国家机关及其工作人员等权利;保障公民言论、通信、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权利;落实公民对任何国家机关及其工作人员的违法失职行为有向有关机关进行申诉、控告或检举的权利。正如列宁在俄共(布)七大所言:“苏维埃政权是群众立即开始学习管理国家和组织全国范围内的生产的机构……社会主义不是少数人,不是一个党所能实施的。只有千百万人学会亲自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才能实施社会主义。”[21]

其次,要提高人民的思想觉悟、道德水准、文明素养,提高全社会的文明程度,实现“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全面发展中的人应该继承中华传统美德,“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应该恪守社会主义的道德要求,树立为人民服务的价值取向,做到心中有他人、心中有集体、心中有国家,达到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阶级性与人性的高度统一;需要具有世界主义情怀,共创和平、安宁、繁荣、开放、美丽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最终实现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第二,增加社会财富,解决财富分配不公问题,以此建立政治权利和道德文化素质的物质基础。“有恒产者有恒心。”无产阶级意识的培养和文化水平的提高应该是现代化大生产的产物,离开了物质基础,人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发展。消灭私有制、建立社会所有制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为共产党人提出的历史使命。但是,消灭私有制并不等于消灭个人财产,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语境中,取代私有制的是社会所有制,而社会所有制以工人阶级自己集体掌握和管理生产资料为本质的,惟其如此它才可能成为“自由人的联合体”[22]。在现实的社会主义国家中,社会所有制被等同于国家所有制,而国家所有制在极端的情况下却可能成为“人人都没有”。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国家所有制在积累资源、促进生产力发展方面发挥着不可否认的重要作用,但是社会主义国家应该朝着不断公正地增加个人物质财富、工人阶级集体掌握和管理生产资料的方向前进。它既不同于平均主义大锅饭,又不同于市场经济的贫富分化,而是建立在物产丰富的基础与个人财富分配的公正之上。可以说,与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产生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中不同,而在共产党执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不存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阶级对立,无产阶级意识建立在个人的获得方面,基于其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感悟到的社会主义优越性。

正因如此,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由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其本意就是让更多的人获得社会主义发展的成果。在做大蛋糕的基础上,在分配过程中体现公正的原则,缩小收入差距,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提供物质基础。资本的本质是追求利润,中外皆是如此。因此,需要通过社会主义政权的力量驯服资本,让其既能够给经济带来活力,又不至于损害社会主义对于公平正义的价值追求,更要避免权力与资本结合为权贵资本。

第三,重视并规范党和国家的作用。首先,党和国家需要起到引领和表率作用。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在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过程中,党和国家要做人民的“主心骨”。党和国家不仅要继续深化改革开放,促进生产力的持续发展,还要做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平衡器,通过法律和政策规范市场行为,避免经济人逐利的行为侵害社会公共利益;党员和干部要带头重塑道德规范,促进社会价值观的重新构建,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次,党和国家要在宪法和法律的框架内活动,实现依法治国。中国模式的优势在于有一个强大的执政党和强有力的政府推动着中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但这是一把双刃剑。权力过度集中而又缺乏有效监督的政治体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主要表现形式就是权力腐败现象愈演愈烈。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权力拥有者的利益被强化是一种必然趋势。1980年,邓小平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讲话中指出,现行政治体制的首要弊端是“权力过分集中”,并进一步指出:“我们过去发生的各种错误,固然与某些领导人的思想、作风有关,但是组织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问题更重要。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23]这也是中共领导人提出“绝不允许形成既得利益集团”,“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原因。一旦中共党内官僚特权阶层产生,中国模式的社会主义性质就会发生蜕变,中国的现代化之路就会失去人民的支持。

从更加长远的角度看,政治国家不能实现人类的解放,相反,政治国家权力的膨胀反而会侵犯个人的自由。国家对社会的过度介入会造成个人权利的丧失,不利于公民意识的培养。在道德和财富高度发达的阶段,国家应逐步退出。这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职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24]马克思把无产阶级专政定位于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的“过渡时期”,无产阶级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25]。在“无产阶级专政”这一过渡时期后,国家还是要逐渐走向消亡的。

结语

共和国走过了70年历程,中国“人”经历了阶级的人、经济的人、全面发展中的人的三次转变。三次转变相互衔接、螺旋上升,体现的是中国共产党人对于社会主义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其间,虽然伴随着一些曲折和痛苦,但是三次转变让中国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走向“强起来”。强起来的前提是中国“人”的强大,“人民强,才能国家强”。只有获得人民的信任和支持,政党的执政根基才会牢固,国家才会长治久安,经济才会持续发展,社会才会全面进步。

然而,社会主义是一项前无古人的开创性事业,前进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中国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建设社会主义、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作为一个长远目标,需要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在共产党带领下不断探索。它的实现需要在尊重客观规律的基础上,持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积累社会财富,优化分配原则,注重人的政治权利、道德文化素质的提升,实现人的阶级觉悟的提高和人的个性的充分发展的相互促进。削足适履,过高估计政治、上层建筑的作用只会适得其反。在此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应牢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时刻以“人民为中心”,把“人”作为社会主义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做到“我将无我,不负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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