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改革开放史若干问题研究述评
2019-01-26桑东华
桑 东 华
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走过40年光辉历程,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地位和意义愈益凸显,成为中共党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研究的重要内容。本文将回顾和总结十年来国内学术界关于改革开放史的研究状况,并就其中若干热点问题进行评介,以期对深化相关研究有所裨益。
一、研究概况
十年来,关于改革开放时期党和国家重要文献的编辑、回忆录和口述史的整理、专题研究和著作出版等各方面均取得一系列丰硕成果。
(一)党和国家重要文献的编辑出版
史料是历史研究的基础。近年来,党和国家重要文献的编辑速度大大加快,一大批有关改革开放的重要文献结集出版。《改革开放三十年重要文献选编》《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十七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相继出版。《人民代表大会制度重要文献选编》和《人民政协重要文献选编》全面反映了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党和国家民主政治建设的思想理论和制度成果。有关民族工作的文献相继出版,如《民族工作文献选编(2003—2009年)》《国家民委文件选编(1996—2007)》《新疆工作文献选编(1949—2010年)》等。这些反映中国共产党思想理论和重大决策的基础文献,为改革开放史研究提供了很大便利。
党和国家领导人文选、文集、年谱和传记的出版成果丰硕。其中主要有:《胡耀邦文选》《胡锦涛文选》《建国以来李先念文稿》《薄一波书信集》《习仲勋文集》《田纪云文集》《迟浩田军事文选》《邓小平思想年编(1975—1997)》《江泽民思想年编(1989—2008)》《陈云年谱(修订本)》《李先念年谱》《彭真年谱》《李先念传》《彭真传》《胡乔木传》《迟浩田传》等。此外,还有一些纪念文集出版,如《我们认识的一波同志——薄一波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习仲勋纪念文集》《宋任穷纪念文集》《彭冲纪念文集》等。这些文献不仅对于了解领袖人物的生平思想有所帮助,也是研究党史国史包括改革开放史的重要参考资料。
一批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论著公开出版。如江泽民《论中国信息技术产业发展》,胡锦涛《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及习近平系列论述摘编,《李鹏论科教兴国》《李鹏论可持续发展》《李鹏论三峡工程》《李鹏论宏观经济》《李鹏论产业经济》《李鹏论地区经济》,《朱镕基答记者问》《朱镕基讲话实录》《朱镕基上海讲话实录》,《温家宝谈教育》《温家宝地质笔记》,《乔石谈改革与发展》《乔石谈民主与法制》《乔石谈党风与党建》,李瑞环《务实求理》,尉健行《论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曾庆红《关于党的建设工作》,吴官正《正道直行——党风廉政建设的实践与思考》《民贵泰山——山东改革发展稳定的实践与思考》,李长春《辽沈大地改革潮》《中原大地奋进曲》《文化强国之路》,《罗干谈政法综治工作》,《贺国强党建工作文集》,《曾培炎论发展与改革》等。这些论著从不同方面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党和国家的重大决策及其实践情况,对改革开放史研究具有独特的理论和文献价值。
(二)回忆录和口述史的出版
回忆录是了解历史细节不可多得的材料,近年出版了不少有关改革开放的回忆录。李岚清《突围——国门初开的岁月》、《谷牧回忆录》、田纪云《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曾培炎《西部大开发决策回顾》、李铁映《改革开放探索》、陈锦华《国事续述》等都以亲历者的视角,回顾若干重大决策和事件的来龙去脉,反映出改革开放艰辛开拓的历史进程。同时,各专业领域的一些回忆性著作值得关注。如经济领域中,于光远、杜润生《改革忆事》,吴敬琏等《中国经济50人看三十年——回顾与分析》,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与改革同行——体改战线亲历者回忆》,陈君《江泽民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提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20年回顾》,高尚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回顾与思考》《改革只有进行时:对3个三中全会改革决定的回顾》等著作,汇集参与改革实际进程的经济学家的历史回顾与学术思考,对改革开放经济史研究具有重要价值。外交领域中,李肇星《说不尽的外交》、唐家璇《劲雨煦风》、《战略对话——戴秉国回忆录》以翔实的第一手资料回忆若干重大外交事件的决策过程,为改革开放时期外交史研究提供了新史料。陈佐洱《交接香港:亲历中英谈判最后1208天》、梁新春《亲历香港回归——后过渡期重大事件始末》,则为研究“一国两制”和祖国统一的相关问题提供了资料。
近年来,口述史料的收集整理越来越受重视,这对于弥补档案文献的不足和了解改革开放的实际历史过程具有很大意义。欧阳淞、高永中主编的《改革开放口述史》汇集了原中央党史研究室近年征集的有关改革开放重大决策和事件的口述史料。同时,地方党史部门也整理出版了相关口述史料,如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广东改革开放决策者访谈录》《习仲勋主政广东忆述录》,广东省档案馆《广东改革开放先行者口述实录》,收录直接参与广东改革开放进程的决策者和亲历者访谈,对研究当代中国特别是广东的改革开放提供了重要参考。此外,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见证重大改革决策——改革亲历者口述历史》、《王汉斌访谈录:亲历新时期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建设》、宋爱茹《改革开放亲历记:胡平访谈录》、田炳信《南方谈话亲历者访谈录》等也值得关注。
(三)著作出版和专题研究
作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改革开放史的研究成果多体现于党史国史的通史和专史型著作中。原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作为国内公开出版的时间跨度最长的权威党史通史著作,对改革开放以来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进行了适当反映和评价。当代中国研究所《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稿》第四卷详细记述了从1976年到1984年实现伟大历史转折、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道路的历史。金冲及《二十世纪中国史纲》将改革开放置于20世纪中国共产党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的大历史中考察,为改革开放史研究提供了独特视角。当代中国研究所《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研究丛书》作为专史著作,开展了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社会史、外交史等专题研究,系统反映了新中国成立包括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各领域的发展。
目前,时间专门定位于改革开放时期的全史型研究著作并不多,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中央宣传部、新闻出版总署组织推出的《强国之路——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重点书系》。该书系共35种图书,从历史角度全方位回顾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发展变化,并分析探讨重点、热点、难点问题,具有较高思想性和学术性。原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国梦与中国道路丛书》立足党和国家重要文献,系统梳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形成发展的历史过程和基本内涵,具有较高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此外,原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三研究部《中国改革开放30年》、谢春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史》、曹普《当代中国改革开放史》、陈述《改革开放重大事件和决策述实》等著作都记述了改革开放波澜壮阔的历程,总结了改革开放的成就与经验。
大事记可以简要勾勒历史轮廓,为历史研究理清线索。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改革开放四十年大事记》,原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新时期历史大事记》《党的十七大以来大事记》,原中央文献研究室《改革开放三十年大事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形成和发展大事记》,以翔实的文献资料记述中共中央领导改革开放,创立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历史。原中央党史研究室《党的十八大以来大事记》、《中国共产党历史大事记》(2013)(2014)(2015),则为即时跟进十八大以来中共中央的决策部署和理论发展提供了重要线索。此外,各地区、各部门、各专业领域也有不少大事记出版。如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中国改革开放大事记》全面梳理改革开放尤其是经济领域的重大方针政策及其决策过程,为改革开放经济史研究提供了资料线索。
在改革开放的专题性著述中,经济领域是重点,经济体制改革则是重中之重。近年来经济领域出版的个人专著,可谓琳琅满目、不胜枚举。其中具有代表性的15卷本《中国经济学家改革论丛》、《薛暮桥文集》第20卷、《袁宝华文集》第2卷、《房维中自选集》等,集中了为改革建言献策的经济学家以及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对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理论探索,展现了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建设的发展脉络和宏观政策的演变轨迹。与此同时,改革开放的专题研究已经涵盖方方面面,在其他各个领域均有不少成果面世。例如,在改革开放的启动研究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成果如程中原、夏杏珍《转折与新路》、程中原等《转折年代:1976—1981年的中国》、谢春涛《转折中国(1976—1982)》、童青林《回首1978:历史在这里转折》、黄一兵《转折:改革开放启动实录》、刘向东《对外开放起始录》、李妍《对外开放的酝酿与起步(1976—1978)》等,全面记述了当代中国从“文化大革命”困境中走出,进行拨乱反正,开创改革开放、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道路的历史。在政治领域研究方面,刘智峰《渐进的改革: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经验与反思》、沈传亮《决策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共决策体制的历史演进》、鞠健《新时期中国政治稳定问题研究》等从不同角度探讨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体制的历史变迁、主要成就和历史经验。此外,罗平汉《春天——1978年的中国知识界》、周一平《新时期创新思想论》、任贵祥《海外华侨华人与中国改革开放》、蒋积伟《1978年以来中国救灾减灾工作研究》、宫力等《新时期中国外交战略》等都是改革开放史各领域研究中有价值的学术著作。
近年来,学术界还发表了为数可观的改革开放史的研究论文,特别是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40周年以及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关于改革开放的讨论达到高潮,涌现出一批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二、研究的热点问题
以往的中共党史研究往往关注政治史特别是政治运动史,改革开放后中国历史演进的内容逐渐扩展,涉及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变迁的方方面面,这使得改革开放史的研究领域十分宽泛,内容也异常丰富。有鉴于此,本文重点关注近年来研究成果较为集中的经济史和政治史领域,就其中若干热点问题及其代表性观点进行评介。受学识及述评主题所限,资料的选择难免挂一漏万。
(—)关于经济史的研究
史学界关于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和制度变迁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对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历程、阶段、特点以及经济体制转型、发展方式转换、经济发展战略等问题进行的历史脉络的考察和分析,其中包括关于经济发展和经济治理的思想、政策研究;二是对农村改革、国企改革、乡镇企业突起等经济领域中各个具体方面的专题研究。
1.经济体制改革
目前,关于经济体制改革已有大量研究,就历史领域来说,这依然是一个研究重点。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增长已历40年,探寻中国经济“奇迹”的成因成为热点话题。国内外学者对“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模式”的解释很多,一般认为,中国改革与苏联东欧改革有“渐进”与“激进”之别。对此,有学者指出,所谓渐进式改革,首先是先经济、后政治的改革次序选择,保证了政府控制改革进程和协调利益的政治能力。其次是经济改革采取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通过不断的试验逐步推进,允许不同选择进行竞争和比较,减少了掉进理性自负陷阱的机会。[注]萧冬连:《关于中国当代改革开放史研究若干问题的思考》,《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1期。渐进式改革释放了改革红利,提高了生产效率,同时将改革成本成功化解在发展之中,比较妥善地处理好了大国的改革、稳定与发展的关系[注]肖翔、武力:《大国视角下中国产业结构与经济发展方式演变研究》,《教学与研究》2015年第1期。。中国正是由于采取这样的战略,避免了经济社会的剧烈动荡,使转型过程较之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更加顺利,多年来始终保持了经济高速增长的态势[注]吴敬琏:《当代中国经济改革教程》,上海远东出版社,2010年,“序言”第2页。。更为重要的是,给执政党、干部队伍和普通民众一个学习和适应的过程,一个逐步取得共识的过程[注]萧冬连:《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之路》,《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8期。。学者们分析,中国渐进式经济转型的成功依靠的是自己的开创性探索,其最有特色的核心经验就是“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模式[注]李伟、张占斌:《中国渐进式经济转型经验及其发展道路探索》,《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3期。。经过艰辛探索,中国共产党完成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成功转型,再一次向全世界证明社会主义是可以与时俱进并有着巨大优越性的。这种优越性不仅体现在其经济体制比资本主义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可以充分发挥国有经济、私营经济、外资经济的积极作用,可以有机地融入全球化的世界经济并获得共赢,而且还体现在它所具有的强大经济发展动力和充分利用各种资源的能力上。[注]武力、王丹莉:《中国共产党与20世纪中国经济发展道路的三次转变》,《教学与研究》2011年第6期。
关于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体制转轨的历史过程,学术界普遍认同的一点是,中国走向市场经济并非传统社会主义理论指导下的选择,而是在探索和解决社会主义实践中所面临的一系列重大现实问题与矛盾的过程中逐步演进的结果。大多数学者倾向于认为,改革初期并没有清晰的路线图[注]萧冬连:《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之路》,《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8期。,1978年中国经济改革起步之所以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在某种意义上说恰恰是因为它的目标模糊性[注]萧冬连:《筚路维艰——中国社会主义路径的五次选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00页。。改革有明确对象却无明确目标,即改革的对象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即旧的计划经济体制,特别是其中那些已为人们所认识到的弊端。而改革的目标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由于各种原因而难以确定,这使得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充满了探索性和不确定性。[注]章百家、朱丹:《中国经济体制两次转型的历史比较》,《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7期。学者们指出,改革是一个决策者放手、地方试验和民间突破的互动过程,体制外经济力量的成长改变了中国的经济构成,造成不可逆转的形势,观念和政策的突破往往是对事实的追认[注]萧冬连:《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之路》,《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8期。。改革不是主动从改变经济结构入手,也不是从已经发现的困难问题着手,而是从一些不涉及大结构,又和人民关系最为密切的生产自主权、分配、就业等领域着手。同时,在“允许试”的政策环境中,尝试新鲜事物,如经济特区、股份制等。这种先清扫外围,然后步步深入的做法使得改革能较快取得效果,同时也摸清了症结所在。[注]章百家、朱丹:《中国经济体制两次转型的历史比较》,《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7期。当然,中国的市场化转轨并不完全是自然过程,每个突破都伴随着激烈争论[注]萧冬连:《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之路》,《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8期。。
对于经济体制转轨过程中的一些关键环节,学界给予了充分关注。例如,对改革中出现的市场机制和计划机制同时并存的双轨制,学术界一直存在很不相同的看法,但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以历史的眼光分析这个问题。他们认为,价格双轨制以及一系列双轨运行的过渡方式,是中国本土的创造[注]萧冬连:《筚路维艰——中国社会主义路径的五次选择》,第200页。。“双轨制”一方面通过“计划轨”保持经济稳定,另一方面通过“市场轨”扩大市场在资源优化配置中的作用[注]肖翔、武力:《中国国情与中国经济发展道路的历史分析》,《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年第5期。。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价格改革经由“两落三起”的曲折历程,最终走向市场定价制度,使中国经济体制在关键环节摆脱计划经济模式,不可逆转地走上市场经济道路[注]闫茂旭:《价格改革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目标的确立》,《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7期。。实行双轨制是中国改革经济体制的一个重要办法,也集中反映了中国改革是渐进改革这一特点。双轨制不是预先设计,而是在实践中逐步形成的,它解决了经济体制转轨过程中的一个难题,即一方面要进行市场化改革,另一方面又必须维持原有计划经济的运转。历史地看,尽管双轨制曾带来不少问题,引起过一些争论,但正是借助这种方式,中国才成功走出一条从传统计划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注]章百家:《改革开放史研究中值得关注的问题》,《北京党史》2008年第3期;章百家、朱丹:《中国经济体制两次转型的历史比较》,《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7期。
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确立,学者们强调,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领域最基本、最重要也是最成功的改革。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中,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江泽民以实事求是的探索和创新精神作出了重大贡献。[注]陈述:《江泽民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党的文献》2010年第5期。有经济学家回顾1991年江泽民主持召开的11次专家座谈会,认为其最主要的成果是酝酿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倾向性提法,并形成对这一新体制的两点解释的共识,为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提供了理论准备[注]张卓元:《记酝酿经济改革重要思想的专家会》,《前线》2012年第11期。。学界高度评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确立,认为这是社会主义发展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成就[注]郑谦:《中国改革的是哪个苏联模式——中国、苏东改革研究中一个应当注意的问题》,《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9期。,标志着中国改革开放从摸着石头过河进入到自觉推进体制转轨的新阶段。这一目标是对1978年之后10多年改革开放实践经验的科学总结,意味着要实现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这种结合是重大理论创新,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支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核心。[注]张卓元:《确立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重大实践和理论意义》,《新视野》2012年第4期。
对于中国经济体制能够成功实现转轨的原因,学界从不同视角进行了探讨。有学者总结:第一,中国在长期社会主义建设中有深刻的历史经验教训;第二,有经验丰富、眼光远大、极具智慧的领导者;第三,选择了正确改革战略,形成了评判改革措施的明确标准;第四,采取渐进的方法实行改革,在时机成熟时再作出决断;第五,形成了利益均沾的动力机制,依靠上下互动来推动改革;第六,在中国实行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除个别时期外,外部环境总的看是有利的,为中国提供了机会[注]章百家、朱丹:《中国经济体制两次转型的历史比较》,《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7期。。也有学者比较中国与苏东对斯大林模式的不同改革路径及其结果,将中国改革的成功解释为:第一,20多年“左”的错误并没有动摇中共的领导地位,它不仅依靠自己的力量纠正了错误,而且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坚强领导核心。没有这样一个领导核心,中国的改革不可能成功实现。第二,严重的“左”的错误是一柄双刃剑,不仅阻碍了中国改革,也动摇了斯大林模式的稳定性,从反面孕育了某种“后发优势”,为成功的改革准备了条件。第三,20多年的探索从正反两面积累了改革斯大林模式的经验教训,为改革准备了宝贵的思想基础。第四,1978年后,中共广泛、深入地学习、比较一些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的经验教训,使中国改革一开始就有了较高的起点。第五,由毛泽东那一代领导人历尽艰辛打造出来的中国独立自主的国际地位,使中国改革得到了一段比较适宜的国际空间。[注]郑谦:《中国改革的是哪个苏联模式———中国、苏东改革研究中一个应当注意的问题》,《中共党史研究》 2016年第9期。另外,还有学者特别强调开放对于改革的意义,认为70年代以后的开放环境,成为推动中国一步步趋向市场化的重要因素。1978年大批官员和专家出国考察对领导层的思想冲击很大,这是推动中国改革的原始动力之一。随后的对外开放在引进外资的同时,也引进了市场规则和制度;国际竞争的引入,倒逼国内企业转型;开放还提供了搞市场经济的思想资源和客观参照,引发出关于中国改革和发展的新想法。[注]萧冬连:《谈谈中国当代史研究的大局关照》,《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6期。中国的改革开放在最初启动时,就具有兼容并蓄的精神和世界性的视野[注]文世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对外经济考察活动》,《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4期。。对外开放作为一项基本国策,不仅直接推动中国社会由封闭走向开放,而且始终与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革与创新比翼前行,相互促进[注]高尚全:《中国改革开放30年:回顾与展望》,《经济研究参考》2009年第5期。。改革和开放的有机结合,是中国改革开放最成功的经验之一[注]关海庭:《当代中国改革起点的政治分析》,《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3期;关海庭:《中国初期改革持续发展原因的政治分析》,《党的文献》2012年第5期;江小涓:《中国开放三十年的回顾与展望》,《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
2.农村改革
近年来,学界以新的视角对农村改革在中国改革全局中的影响和意义进行了更深入的思考。有学者强调,从历史角度观察,中国市场化改革得以推动,中国经济“奇迹”得以出现,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农村改革的率先突破及其引出的后续发展。在某种意义上说,农民的选择成就了中国改革。农村改革的成功凝聚了中共党内和社会对改革的共识,农村商品大潮的出现和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使中国市场化改革不可逆转,大量廉价农民工成为制造中国经济“奇迹”的主角之一,而“民工潮”为解构城乡二元结构,促进城乡一体化趋势提供了持续推力。这几个大事件对经济增长、制度创新乃至社会变迁都发生了或将发生深远的影响。[注]萧冬连:《农民的选择成就了中国改革——从历史视角看农村改革的全局意义》,《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6期。
对于农村改革的发端,学界进行了再探讨。有学者考察,虽然安徽省肥西县、凤阳县小岗村在新时期农村改革中的影响较大,但它们不是最早者。农村改革从时间上看应该在1977年或更早一些时候开始,其“源点”并不是某一个村,而是以“包”字为核心“多源汇流”的总体性成果。[注]武国友:《新时期农村改革发端的再探讨》,《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1期。学者们分析农村改革的历史进程,认为中国改革的渐进性特征、内在的逻辑推进过程和利益博弈关系,都蕴涵在农村改革之中[注]蔡昉:《中国农村改革三十年——制度经济学的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中国农村改革是农民对政策底线的冲击与地方上开明的领导人相互推动,并一步步获得共识形成全国性政策的过程[注]萧冬连:《农民的选择成就了中国改革——从历史视角看农村改革的全局意义》,《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6期。。领导层的改革决心和理论上的改革共识,与人民群众的改革愿望和探索,形成“上下结合”的改革方式,在互动中推进改革[注]蔡昉:《中国农村改革三十年——制度经济学的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这些观点得到当时农村改革参与者和决策者的共鸣,他们以亲身经历回顾安徽农村改革的历史,强调改革是由一批有远见的领导人、精英人物和广大人民群众结合起来共同作用的结果[注]王光宇:《我所亲历的安徽农村改革——为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而作》,《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5 期。。
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是农村改革的积极成果。在兴办乡镇企业实践中,各地根据实际创造出有地区特色的发展模式,这使个案研究成为必要。有学者考察以“苏南模式”为主要特点的江苏乡镇企业,认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尊重农民首创精神,善抓机遇、有序发展,以工补农、协调发展是其迅猛发展的经验[注]胡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乡镇企业的发展历程及启示——以1978—1992年江苏乡镇企业发展为例》,《党的文献》2008年第4期。。再如,“义乌模式”充分体现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区域经济发展的特点,有学者分析,这是一个包含市场提升、经济发展、社会和谐、城市化和城乡一体、区域分工协作等诸多元素的县域经济社会协调发展模式。市场秩序的扩展、专业化交换组织的成长以及产业的集聚发展三者的良性互动,形成义乌独特的经济发展路径。[注]陆立军:《从“义乌模式”看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08年第3期。还有学者以河北省高阳县为个案,认为改革开放初期社队企业转型是农村私营经济发展的起点[注]冯小红:《改革开放初期河北省高阳县社队企业转型和农村私营企业兴起的考察》,《当代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5期。。
改革开放后,农村剩余劳动力问题日益凸显,党和政府为寻找剩余劳动力转移的有效途径进行了不懈探索。有学者指出,从倡导农业生产的多样化经营来吸纳农村剩余劳动力,到鼓励发展乡镇企业、实现农村剩余劳动力“离土不离乡”的就地转移,再到允许农民“就近进城”,最后致力于城乡一体化、实现劳动力全国范围内的自由流动,构成了中国特色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政策的历史演进脉络[注]马桂萍、侯微:《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政策的历史演进》,《党史研究与教学》2008年第3期。。农村劳动力转移政策的演化过程与党和政府对农民“个体性”认识与定位的演变大体同步。这是一个由堵到疏,由限制、管理到规范、服务的演变过程,是从仅着眼于流动向以“流动、公平和融合”为目标的综合管理的转变,总体上朝着健康、有序的方向发展。[注]李占才、运迪:《改革以来我国农村劳动力转移政策的演化及其经验》,《当代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6期;欧阳慧:《改革开放三十年我国农村劳动力转移政策演变路径》,《经济研究参考》2010年第23期。
3.国企改革
笼统的说法,认为中国改革一开始就选择非国有部门特别是农村作为突破口。事实并非如此。1978年决策层在酝酿改革时,都聚焦在国有企业的管理体制上,办法是放权让利、扩大企业自主权。由于受计划体制的整体束缚,扩大企业自主权的改革虽然有短期成效,却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而且引发出新的矛盾。一些经济学家开始超越放权让利的思路,趋向寻求建立市场体系的整体突破,但在高层未能取得共识。此时,农村出现势不可当的包产到户潮流,吸引了决策者的主要目光,改革的重点从国有企业转向农村。[注]萧冬连:《国有企业改革的起步及其矛盾》,《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1期。
改革初期,我国即进行了国民经济的调整。这次调整始终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有人认为调整妨碍了改革,至少延缓了改革。有学者全面梳理这次经济调整的决策与实施过程,认为经济调整与放权让利式改革在短期内有冲突的一面,但前者对后者也有促进的一面,改革初期在农村改革和非国有经济发展两个方向率先突破,都与以改善民生为政策导向的经济调整有密切关系。当然,调整本身并不能解决发展问题,推动经济有效增长的动力在于改革。[注]萧冬连:《一九七九年至一九八一年的经济调整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9期。
关于国有企业改革的历程,学界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历史考察。有学者提出,国企改革之路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放权让利和1992年以来制度创新两个阶段。80年代在国企改革上的一系列摸索,基本思路是“放权让利,两权分离”,先后实行扩大企业自主权、两步利改税、承包制等不同办法,目的是增强企业活力。80年代国企改革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但从全局上对整个国民经济起到稳定作用,释放出一定的市场空间,事实上没有妨碍反而有利于体制外经济的发展,也为90年代国企改制积累了经验。90年代以后,国企改革突破产权改革的门槛,对国有大中型企业推行公司化改造和资产重组,对大量国有小企业实行非国有化改制,建立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现代企业制度。[注]萧冬连:《国有企业改革之路:从“放权让利”到“制度创新”》,《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3期;《关于中国当代改革开放史研究若干问题的思考》,《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1期。学者们强调,改革开放后,国有企业改革在“摸着石头过河”的不断探索中,走了一条渐进演变的道路。先易后难,先实践试点、后政策推广,先地方试点、后全面铺开,先竞争性领域、后垄断行业,先计划经济体制内分配和权力的调整、后制度创新,通过长期改革积累实现国有企业的根本性变革。这是国有企业改革和国有经济布局结构调整中最普遍、最根本的经验。[注]孙志明:《三十年国企改革的阶段特征》,《社会科学战线》2009年第3期;叶琪:《新中国成立60年来我国国有企业改革的历程与成效》,《经济研究参考》2009年第67期。
国企改革向来被视作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攻坚之役。有学者指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经历了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市场经济体制建立和市场经济体制逐步完善三个阶段。与此相伴,国企改革大体上也经历了扩大企业自主权、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推进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和国有经济布局战略性调整三个阶段。从党对经济体制理论探索的整个历程来看,关键问题是国有企业如何同市场经济相结合。党对经济体制改革理论的探索情况,直接影响或决定了国企改革的路径选择。反过来,国企改革的自身要求和生动实践,也促使党对经济体制改革的探索不断走向深入。[注]石建国:《改革开放后党对经济体制改革的理论探索与国企改革的路径选择》,《党的文献》2013年第4期。
4.区域协调发展战略
中国区域发展条件差异特征明显,实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是实现经济转型的重要保障。有学者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区域发展战略经历了三个阶段:强调效率目标,以东部沿海地区为重点的非均衡发展阶段(1979年至1990年);调整区域经济布局,坚持“效率为主,兼顾公平”的非均衡协调发展阶段(1991年至2006年);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坚持“发展和协调相统一”可持续的互动发展阶段(2007年至今)[注]于文浩:《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区域发展战略的历史考察》,《中国经济史研究》2015年第6期。。在推动现代化的进程中,中央政府花了很大精力努力缩小区域间的发展差异,促进各区域经济共同发展。尽管经历了不少曲折,但总体来说取得了丰硕成果,积累了宝贵经验。[注]武力:《新中国中央政府区域经济政策演变的历史分析》,《甘肃社会科学》2013年第2期。
作为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的重要部分,西部大开发受到关注,成为研究热点。有亲历者回顾这一战略的决策背景、提出和实施过程,指出与以往开发西部行动相比,这不是历史的简单重演,而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区域经济开发的成功实践[注]曾培炎:《战略抉择: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的远见卓识——西部大开发战略决策的提出和实施》,《党的文献》2010年第2期。。有学者梳理相关文献,认为西部大开发不是在世纪之交突然提出,而是经历了长期复杂的酝酿和决策过程:从1991年中共十三届八中全会提出有计划地扶持西部不发达地区,到1995年江泽民系统阐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十二大关系,是为西部大开发作思想准备的阶段;1995年12月江泽民对西部地区的开发历史、战略地位以及加快推动开发措施作出归纳与阐述,西部大开发思想基本形成;从1996年两会到中共十五届二中全会,是西部大开发思想的进一步酝酿期;1999年中共十五届四中全会正式提出“国家要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随后进入部署实施阶段。研究者强调,有一点不能忽视,党的第一代、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对处理东西部关系、西部开发和建设问题的思考与探索,为西部大开发战略决策的作出提供了重要借鉴[注]高长武:《西部大开发战略的酝酿与决策实施》,《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3期。。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以邓小平关于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思想为前导,在江泽民“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指导下启动,再到胡锦涛以科学发展观统领西部大开发战略,是三步合一的重要飞跃,为西部地区最终实现适合自身特点的经济发展,奠定了成熟基础[注]陈东林:《党的三次西部开发战略及指导思想的探索发展》,《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6期。。
5.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对经济问题的治理
1992年初南方谈话到2002年中共十六大召开前的十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阶段。关于这个阶段的历史方位,有学者认为,这十年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并成功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向21世纪。这十年积累了丰富的治国理政经验,其中将社会主义制度与市场经济结合起来是一大创举,使改革具有明确的目标;把正确处理改革、发展、稳定三者关系作为治国方针,保持经济社会稳定健康发展,是这一时期执政的显著特点,为后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正确处理三者关系提供了政策参考和执政经验。[注]刘国新:《1992—2002年十年改革的历史方位及历史经验》,《北京党史》2017年第2期。
近年来,党史学界对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应对经济发展难题的实践和探索进行了研究总结。例如,有学者考察以江泽民为核心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应对亚洲金融危机的实践,认为危机发生前,党中央就未雨绸缪,及早部署经济风险防范工作;危机发生后,果断调整宏观经济政策,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适当的货币政策及稳健的汇率政策;同时高瞻远瞩谋划长远发展战略,将扩大内需作为抵御风险的基本立足点和长期战略方针,将加快科技创新调整经济结构作为抵御风险的战略安排,下决心深化金融体制改革,从而成功应对了危机[注]王德蓉:《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应对亚洲金融危机的成功实践和经验》,《党的文献》2011年第6期。。也有学者总结中央领导集体治理我国首次通货紧缩的探索,指出中央领导集体从宏观经济调控与微观经济体制改革两方面着手,采取扩大内需、实施“走出去”战略、战略性调整经济结构、深化国企改革等举措,综合运用多种经济手段,不仅成功抑制通货紧缩趋势,还为此后经济发展积蓄了动力[注]尹航:《党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对治理我国首次通货紧缩的探索》,《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9期。。还有学者就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如何成功应对国际上出现的“中国粮食威胁论”进行研究[注]许先春:《党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是怎样应对“中国粮食威胁论”的(1994—1996年)》,《党的文献》2016年第2期。,这对应对形形色色的“中国威胁论”、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和国家形象建设,具有借鉴意义。
6.十六大以来中共中央关于经济发展的思路和政策
中共十六大至十八大期间的十年,是中国改革发展的关键时期。有学者将这十年放在新中国60多年的历史中考察,认为新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经历了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非均衡发展到计划经济的均衡发展,再到市场经济的非均衡发展,最后走向市场经济与政府调控相结合的均衡发展的历史演进过程。从中共十六大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战略目标和部署后,中国经济发展即开启了市场经济条件下向均衡发展的大门,在统筹城乡、统筹国际国内、统筹东中西部、实现共同富裕等方面取得长足进步,形成了以科学发展观为核心的一整套发展思路和政策。[注]武力、肖翔:《不均衡与均衡:中国经济发展的历史与逻辑——兼对十六大以来党关于经济发展思路和政策的考察》,《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7期。这十年成就是主要的,是新中国经济增长最快的十年,创造了世界大国经济增长速度的奇迹,为进一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提供了坚实物质基础,同时也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积累了丰富经验。但没解决的问题也不少,其中有些是体制问题,可以通过全面深化改革加以解决,但更多的是发展问题,是中国这个发展中大国向发达国家迈进过程中难以避免的问题,必须通过发展来解决。[注]武力:《略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十年》,《当代中国史研究》2015年第6期。
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是中共十七大提出的战略任务,党史学界对中共中央关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思想的演进历程进行了系统研究。有学者指出,中共中央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思想在中共十六大以后逐步形成,中共十七大正式提出,在应对国际金融危机过程中进一步丰富和完善[注]何树平:《十六大以来党中央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思想的形成与发展》,《党的文献》2010年第4期。。也有学者以文献为据,认为中共十七大以来,面对国际金融危机的严峻挑战,党中央着眼于世界经济形势新变化和国内经济发展新情况,作出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战略决策[注]陈理:《在复杂条件下推进小康社会建设的成功实践和经验》,《党的文献》2011年第5期。。与上述观点不同的是,有研究者将历史视角前移,指出尽管直到2007年中共中央才正式提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命题,但实际上对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理论和实践探索,早在1978年和1979年就已开始。从1978年起,中国共产党开始有意识地系统探索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并先后提出了经济建设新路子、实现经济增长方式的根本性转变和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等三种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理论。在探索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关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内涵、重要性与转变方式的认识不断深化。[注]张连辉、赵凌云:《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理论的演进历程》,《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0期;郑有贵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当代中国出版社,2016年,第167页。
(二)关于政治史的研究
作为改革开放史研究的主要领域,近年来政治史的研究热点颇为集中,成果也很丰硕,其中既关涉中共党史重大决策和重要事件的再研究,也得出中共党史重要人物的新评价;既回顾总结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建设的历程与成就,也即时跟进党的思想理论创新和发展。
1.改革开放的酝酿与历史转折的实现
改革开放的发生不是偶然的,而是有着深刻的国际国内背景。对于改革开放和历史转折实现的必然性,学术界展开了深入的、多角度的探究和分析。有学者强调“文化大革命”的失败与改革开放的关系,指出“文化大革命”全面暴露了中国在社会主义建设上的一系列重大问题,使党和人民猛醒深思,从而为中国走向改革开放提供了历史机缘。“文化大革命”的失败,为中国改革开放提供了思想资源、政治资源和组织资源,奠定了改革开放的社会基础。[注]王海光:《试论“文化大革命”的发生与中国改革的缘起》,《党史研究与教学》2009年第2期。有学者认为,中国走上改革开放道路主要是基于对“文化大革命”教训、当时中国落后面貌、中国与世界先进水平巨大差距的反思[注]孙大力:《关于改革开放的历史必然及发展阶段》,《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09年第5期。。也有学者从政治学的角度,指出中国改革的成功启动取决于一系列政治要素:从人民根本利益出发,保持“人民主权”思想是最重要的前提;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不断深化,是改革启动的思想源泉;中国原有政治结构中的上、中、下层形成的合力,是改革启动的强大动力;领导者个人的作用和领导集体对党的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扬,是改革迈出第一步的重要原因[注]关海庭:《当代中国改革起点的政治分析》,《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3期。。还有学者从更宏观的历史背景阐释改革开放的必然性,指出历史转折的发生仅有必要性还不充分,实现转折还必须具备一定条件,除人心思变之外,此时成功探索一条新路的条件也基本具备了,这就是:经过新中国成立后29年的努力,中国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框架依然是完整的、稳固的,已初步建立起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已经同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包括发达国家建立起正常的外交关系,是中国即将开始的改革开放的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党已经积累起建设社会主义正反两方面的丰富经验,并拥有一大批为党和人民事业赤胆忠心、历经磨炼、锐意改革的老干部,特别是有邓小平这样一位目光远大、富有智慧的卓越领导人。[注]章百家:《积极开展改革开放史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期。学者们强调,从历史连续性的角度,必须看到从新中国成立到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的发展,为改革开放积累了重要的思想、物质、制度条件,积累了正反两方面经验,这是改革开放得以顺利展开的前提和基础[注]孙英:《中共党史研究中的历史思考、现实思考、理论思考》,《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2期。。改革开放前后两个时期,前者是探索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历史,后者是开创并全面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历史;前者是后者的基础,没有前者的成就和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作基础,就没有后者的飞速发展;后者是前者的继承、扬弃和完善,没有后者的改革开放,前者也难以为继。[注]朱佳木:《从改革开放前后两个时期的历史性质及其相互关系上认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内涵》,《当代中国史研究》2008年第1期。
近年来,关于在徘徊中前进两年时期的研究渐成热点,学术界对这段历史重新审视,作出了较为客观中肯的评价。有亲历者回顾从粉碎“四人帮”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两年中的重大历史事件,强调纪念改革开放不应割裂切掉这段历史,它是在斗争中向前迈进的辉煌历史。没有粉碎“四人帮”及其后两年的各项工作取得的伟大成果,就没有后来的三中全会。[注]叶选基:《叶帅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读于光远著〈1978:我亲历的那次历史转折〉有感》,《南方周末》2008年10月30日。这两年是解放思想、拨乱反正、改革开放酝酿和起步的两年,是为三中全会实现历史转折做准备的两年。历史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没有这两年的筚路蓝缕,就不会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形成。[注]王成诚:《华国锋与中共工作重点的转移》,《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2年第3期。对于这段历史时期的一些重要决策,学界也给予了更为客观全面的分析。如有学者考察1977年中央工作会议,认为尽管这次会议在总的指导思想上坚持并贯彻了“两个凡是”,但第一次较为系统地提出“走向大治”的基本方针;重新肯定1975年全面整顿的成绩,正式宣布恢复并接续1975年全面整顿时期的措施和做法;对当时一些引起普遍关注的重大问题给予明确回答。这些都对后来形势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注]黄一兵:《一九七七年中央工作会议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10年第2期。也有学者研究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认为这次会议虽没有作出决议,但产生了李先念的总结报告和胡乔木的发言这两个后来影响较大的文件,为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和改革开放作了理论和舆论上的准备,便于人们畅所欲言的会议形式也为后来的理论工作务虚会所效仿[注]李正华:《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研究》,《当代中国史研究》2010年第2期。。
需要特别提出的是,近年来随着档案史料的新发掘,尤其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学风的逐渐形成,学界对历史转折时期一些重要党史人物的评价日趋客观公正,有力地推进了党史研究的新进展。如在对华国锋的评价上,中共中央曾作过“一正四负”的评价,除肯定其在粉碎“四人帮”中有功外,对他主持中央工作多持否定意见。原中央党史研究室《为党和人民事业奋斗的一生》一文,对其平反冤假错案、经济建设、拨乱反正、恢复党和国家政治生活的正常秩序等工作给予了肯定[注]中央党史研究室:《为党和人民事业奋斗的一生》,《人民日报》2011年2月19日。。此外,更有学者根据大量史料,对华国锋在粉碎“四人帮”中的作用、是否阻挠邓小平复出、“两个凡是”的由来、是否拖延和阻挠恢复老干部工作、是否压制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对待改革开放的态度等问题进行全面考辨,澄清了一些误解和不实之词,得出华国锋研究的新评价:华国锋是抓捕“四人帮”行动所有环节的主导者,绝非仅仅“有功”,而是“起了决定性作用”。1977年提出“两个凡是”之前,华国锋和中央高层已决定在适当时机恢复邓小平的工作,并有限解决了天安门事件相关人员的问题。然而,由于历史与政治的复杂因素和部署上的不周,导致了社会舆论的不满。华国锋和高层希图“有步骤”地解决问题,避免造成否定毛泽东的印象,提出了“两个凡是”,其特定指向是强烈不满的社会舆论。“两个凡是”的经典表述并非出自华国锋,说华 “坚持‘两个凡是’”不是事实。平反冤假错案,华国锋不是毫无作为。华国锋不仅包容了真理标准问题讨论,而且给予讨论某种支持。华国锋是改革开放的倡导者之一,其主政时开放和改革已经提上日程,尽管同后来的改革开放相比,这时的改革开放还是浅层的,不少举措甚至还在酝酿之中。[注]韩钢:《关于华国锋的若干史实》,《炎黄春秋》2011年第2、3期;《“两个凡是”的由来及其终结》,《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1期。有学者强调,在历史转折的过程中,华国锋是一个难以替代的重要人物。1978年中央工作会议取得的许多具有深远影响的成果,不论是提出党的工作重点转移,为若干重大历史遗留问题平反,还是从讨论真理标准问题的意见分歧到明确党的思想路线,都是在老一辈革命家支持下中央领导集体共同努力的结果,其中,也包括华国锋所起的重要作用。华国锋所具有的由毛泽东赋予的领导地位,他对现代化建设和社会稳定的高度重视,他本人的民主作风和忠厚性格,对于这次会议圆满完成历史使命,推动历史转折平稳而顺利地实现,起到了重要作用。[注]张化:《1978年中央工作会议若干问题研究》,《史学月刊》2012年第1期。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中国处于社会开始转型时期,从思想观念到实际生活充满新旧的交织和冲突,是一段异常艰难的转型历史,要还原和揭示历史的这种复杂性并不容易。例如,1978年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因为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前奏”或“准备”,向来为人们高度评价,但是对会议的农业议题,学术界看法不一,有人称其启动了中国农村改革,也有人认为缺乏改革精神。有学者指出,两种观点都过分注重会议文件,而忽略了与会者的讨论。当年既有对陈规的突破,也有对陈规的因袭,多数与会者关于农业问题的思考,大体还是想恢复到60年代“大跃进”失败之后农业调整的思路,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标志的农村改革的思路尚未达成共识。“不许包产到户,也不许分田单干”在最初的稿子里没有,反倒是修改后加进去的。[注]韩钢:《艰难的转型:一九七八年中央工作会议的农业议题》,《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9期。再如,有学者考察1976年至1978年的中国社会政治环境,认为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是“文化大革命”后中国国内政治力量变化趋向和整个社会生活方式渐变等综合因素积累的必然结果,这些因素包括:国内政治力量的结构发生了变化;政治合法性资源选择与治国政策发生转型;社会控制渐渐松动,为发扬党内外民主、冲破教条主义樊篱提供了适宜的外在环境[注]程美东:《1976—1978中国社会的演化——兼论华国锋时期政治环境的变动与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学习与探索》2008年第6期。。应该说,这些研究成果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变革的艰难,重建了历史转折时期的复杂面相。
对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意义和历史地位,学术界进行了再研究。有学者指出,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中国当代史上的伟大转折,它既不是一般方针政策的转变,也不是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改变,而是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问题由不完全清楚到比较清楚的转变,从探索中国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到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转变,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改革开放与四项基本原则的有机结合,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和发展[注]朱佳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与中国当代史上的伟大转折》,《当代中国史研究》2008年第5期。。十一届三中全会不仅是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历史起点,而且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形成提供了重要思想来源,全会高扬的改革精神、开拓精神、民主精神、务实精神,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提供了强大精神动力[注]沈传亮:《论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地位》,《北京党史》2008年第6期。。还有学者从中共自身对三中全会的评价入手,认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意义在于为中国共产党新时期历史确立了一个标志性起点,其历史影响在于汇集了党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一条线,即解放思想、独立思考、从自己的实际出发[注]曲青山:《关于中国共产党对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评价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4期。。
2.改革开放以来的政治体制改革
政治体制改革向来是学术界高度关注的热点问题。针对有人认为中国的改革是从经济体制改革起步、中国改革主要是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滞后于经济体制改革等观点,有学者指出,中国的改革一开始就是在民主政治推动下起步的。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所以能够提出改革的任务,就在于当年的真理标准问题讨论造就了思想解放的氛围和民主政治的发展。[注]李君如:《怎样看待当前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和民主政治发展的走势》,《前线》2008年第4期。中国改革从一开始就包括经济和政治两个领域,政治领域的改革一方面起到了为经济领域的改革开道的作用;另一方面又起到了保障和巩固经济体制改革成果的作用[注]章百家:《积极开展改革开放史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期。。中国在经济高速增长进程中,政治体制也潜移默化发生着巨大的内在变革,对经济发展发挥了不可或缺的支持和保障作用。只不过,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没有采取急进的浮躁方式加以推进,而是始终坚持在积极稳妥的轨道上渐进式推进,这不仅为经济建设提供了稳定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环境,也为中国探索一条与国情相适应的政治发展道路创造了条件。这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经验。[注]刘杰:《如何评价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科学社会主义》2008年第3期。经济的改革发展新突破,往往带来政治改革的新进步;政治改革的新举措,又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新局面。从计划经济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转变过程,正是政治改革逐步迈进的过程,两个过程互相促进,不可分离。[注]许雨文:《不能无视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显著成就和客观规律》,《光明日报》2010年10月28日。
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成就,学术界从不同角度进行了阐释,并给予积极评价。多数学者认为,改革开放40年,是中国人民在政治民主化道路上不断探索并取得稳步进展的40年。比较改革开放前后两个阶段的中国政治生活,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明显发展趋势:从革命到改革,从斗争到和谐,从专政到民主,从人治到法治,从集权到分权,从国家到社会。[注]俞可平:《中华人民共和国六十年政治发展的逻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0年第1期。中国在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依法治国、政治透明等各方面都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就[注]俞可平:《中国特色民主政治建设的成就与经验》,《学习月刊》2010年第2期。。尽管政治体制改革不如经济改革那样具有显著的外部性特征,但内在的力度和取得的成效仍然是巨大的,中国已基本实现从高度集中的“包揽型”政治体制向中国共产党“统揽全局、协调各方”的“协调型”政治体制的转变[注]刘杰:《如何评价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科学社会主义》2008年第3期。。
除了宏观探讨,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研究更多围绕着某些具体领域展开。其中,行政体制改革得到了较多关注。有学者认为,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行政体制变革大体经历了冲破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模式(1978年至1992年)、探索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行政体制(1993年至2012年)、推进政府治理现代化(2013年之后)三个阶段,在转变政府职能、调整行政区划、改革政府组织结构、创新政府管理方式、推进法治政府建设、加强公务员队伍建设、推进建设廉洁政府等方面的改革和探索取得很大成功[注]魏礼群:《中国行政体制改革的历程和经验》,《全球化》2017年第5期。。也有学者考察改革开放以来的国务院机构改革,认为国务院机构设置变革呈现出明显的渐进和稳健特征,职能转变是历次改革的核心和亮点,第一阶段重点是政府经济管理职能的转变,第二阶段重点是加强和改善宏观调控,更加注重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职能[注]周志忍、徐艳晴:《基于变革管理视角对三十年来机构改革的审视》,《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7期。。另外,法制建设也是一个研究热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确立依法治国基本方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基本形成,依法行政不断推进,司法和司法行政工作全面发展,公民法律素质明显提高,这些成就为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有力法制保障和稳定社会环境。[注]张金才:《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法制建设的发展历程及伟大成就》,《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0年第6期;蒋晓伟:《我国依法治国方略的形成和发展》,《当代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1期。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法律观念的演进,经历了从轻视法制到重视法制、从法律工具主义到宪法法律至上、从国家优位到社会优位、从权力本位到权利本位、从人治到法治、从十六字方针到社会主义法治理念的转变。这个演进过程,带来立法、执法和司法领域的变革,提高了民众的法律意识,促进了法律教育发展,推动了中国社会进步。[注]董节英:《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法律观念的演进》,《中共党史研究》2010年第12期。此外,还有学者从微观视角,基于新时期党代会报告,研究中国共产党民主观的发展[注]陈坚:《从新时期党代会报告看中共民主观的发展》,《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8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民主政治的进步。
值得一提的是,过去的政治史研究大多专注于中央高层政治,对党内各层级的作用较少顾及,近年来学界开始注重利用地方档案,考察地方实践与高层决策之间的互动关系,试图从新的视角反映改革的复杂过程。如有学者围绕改革初期广东“先走一步”政策的出台,考察改革开放起步阶段的中央与地方关系,指出作为改革开放起步阶段的一项重要决策,广东省“先走一步”是中央与地方良性互动的结果。与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与地方互动不同的是,中央与广东省围绕“先走一步”展开的互动有独特的时代背景和特点,它不仅揭开了改革开放初期中央权力下放的序幕,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以往中央与地方的互动模式,而且也为中央与地方关系在改革开放中的调整奠定了基础,具有一定的开创意义。[注]谢涛:《改革开放起步阶段中央与地方的互动——以广东省“先走一步”相关政策的出台为个案》,《当代中国史研究》2015年第5期。
3.第二个历史决议
《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下简称《历史决议》)是近年来改革开放时期党史研究中具有“显学”性的专题领域,学界主要对其历史价值和当代意义进行了发掘。学者们认为,《历史决议》对适合中国情况和特点的现代化道路作了具体明确回答[注]程中原:《〈历史决议〉与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1期。,为渐进改革准备了前提和基础[注]郑谦:《〈历史决议〉与中国的渐进式改革》,《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1期。。实事求是的科学历史观是《历史决议》的灵魂,要坚持《历史决议》与党的文献相关论述的统一,坚持实事求是的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统一,坚持党性与科学性的统一。[注]石仲泉:《坚持和弘扬〈历史决议〉的科学历史观》,《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1期。《历史决议》是进一步搞好党史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党史研究、编撰和宣传的重要向导。要把握党史的主题和主线、主流和本质,正确对待党史上的曲折和犯过的错误。[注]沙健孙:《科学地研究和宣传党的历史——纪念〈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通过30周年》,《当代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4期。《历史决议》对研究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历史有理论上的重要贡献,研究历史要有大局观,要实事求是放在历史条件下分析判断,要放在历史长河中考察全貌[注]陈东林:《中国共产党的第二个〈历史决议〉与历史研究的理论和方法》,《人民日报》2011年7月2日。。
在充分肯定《历史决议》意义的同时,学界也强调,一定要明确它的历史定位和政治定位,《历史决议》在相当大程度上是一个“政治决议”,不可避免受到时代的限制,要用历史的眼光看待它[注]林蕴晖:《重读〈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1期;郑谦:《〈历史决议〉与中国的渐进式改革》,《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1期。。党对历史问题的认识是与时俱进的,《历史决议》的长远意义,不仅在于它当时所作出的一些重要判断和结论,还在于为此后各种研究提供了一个可以不断发展、充实的科学框架。基于这种视角,有学者考察《历史决议》通过后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计划与市场关系、社会主义所有制结构等几个重大问题上认识的深化和发展,指出坚持《历史决议》与反映党在《历史决议》认识基础上的前进是密切相关的两个方面,二者可以而且应该很好地结合起来[注]桑东华:《三十年来党对〈历史决议〉几个重要论断认识的深化与发展》,《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2期。。
此外,学界还运用新史料、从新视角对《历史决议》的起草背景和过程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如有学者就1979年理论工作务虚会与《历史决议》起草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指出理论工作务虚会公开提出起草第二个历史决议的建议,实际上开启了全面讨论和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党的历史问题的序幕;会议讨论中存在的主要问题凸显了尽快解决若干重大历史问题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会上邓小平发表的重要讲话对历史决议的起草乃至新时期党对自身历史的总结都产生了深远影响[注]黄一兵:《理论工作务虚会与〈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起草》,《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4期。。有学者系统整理起草《历史决议》的思想史料,探析史料来源、内容及其证补关系,廓清了起草《历史决议》思想发展史的脉络[注]宋月红:《起草党的第二个历史决议的思想史料整理与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4期。。对邓小平、陈云等领导人在起草《历史决议》过程中表现出的政治智慧和政治勇气,学界给予高度评价[注]王素莉:《政治智慧、政治良心和政治勇气相结合的典范》,《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1期;刘金田:《邓小平领导起草第二个“历史决议”的历史贡献及其启示》,《党的文献》2011年第3期;宋月红:《陈云对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导性意见的思想基础与来源》,《当代中国史研究》2014年第6期。。
4.1992年南方谈话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件,1992年南方谈话是新时期历史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近年来,学界主要从历史过程的考察、精神实质的剖析、主要内容的解读及现实意义的揭示等方面进一步深化了对这个问题的研究。
关于南方谈话的历史过程与精神实质,有学者梳理谈话发表前邓小平系列论述,认为南方谈话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1992年初南方谈话,已触及国内改革开放的新形势和新问题,从而进一步引发其对中国前途命运的系统思考,形成了一篇在历史关键时刻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奠定乾坤的重要之作。[注]李捷:《一篇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奠定乾坤之作——纪念邓小平“南方谈话”发表20周年》,《科学社会主义》2012年第1期。有学者把南方谈话置于整个改革开放过程中考察,指出这次谈话在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刻承上启下,对历史经验作了精辟总结,指点迷津推动现实决策,并指导未来发展,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注]章百家:《总结经验·指点迷津·启示未来》,《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也有学者回顾党的历史,把南方谈话与20世纪50年代中共八大及其之后发生的重大变化联系起来,指出八大后不久发生的1957年的“大转弯”及之后20年的“左”倾错误之所以没有在发生改革开放姓“资”姓“社”大辩论的情况下重演,而是有了邓小平南方谈话,改革和发展掀起了新一轮热潮,除了邓小平个人的政治智慧和政治权威、中国改革开放是人心所向、改革大势难以逆转等因素外,中共在探索中国建设社会主义道路中所积累的经验教训的警醒作用也不容忽视[注]郑谦:《南方谈话·历史经验·顶层设计》,《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有学者从经济史的研究出发,指出“八五”计划对经济增长估计偏于保守,对国际环境估计过于严重。在这种情况下,邓小平担心中国丧失快速发展的机遇,因此发表南方谈话,强调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注]武力:《转折时期的关键推动——对邓小平南方谈话意义的再认识》,《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还有学者从中国经济体制改革进程的角度理解南方谈话的作用和意义,认为不能把南方谈话引起的巨大影响全部归因于邓小平的个人权威。事实上当时在党内和社会上,改革的共识仍然广泛存在,改革已经逼近市场经济的门槛,需要有人登高一呼,凝聚共识,越过这道门槛,南方谈话的意义就在于此。[注]萧冬连:《中国改革亟需凝聚共识,寻求新突破》,《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
关于南方谈话的理论贡献,学界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谈话不仅从思想理论的高度阐明了社会主义本质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方向问题,从政治的高度讲了抓住机遇加快发展问题,还深刻总结历史经验,讲了改革策略、党的建设和工作方法问题,实际上成为新时期改革与发展的宣言书和路标[注]武力:《转折时期的关键推动——对邓小平南方谈话意义的再认识》,《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南方谈话的理论贡献是标志着邓小平理论的最终形成,历史作用是将中国改革开放推进到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新阶段[注]李正华:《邓小平“南方谈话”的理论贡献、历史作用与现实意义》,《当代中国史研究》2012年第1期。。更有学者以道路、理论、制度为视角,指出南方谈话是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政治宣言,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篇章,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坚持和完善[注]刘金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重要文献》,《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
立足于当前中国改革开放的实践,学界深刻解析了南方谈话的现实意义。有学者强调,南方谈话中贯穿的历史的洞见、尖锐犀利的分析和化繁为简的哲思,高屋建瓴、一往无前的气势,以及由高度责任感凝积而成的深切忧患意识是当前中国改革的“顶层设计”所必需的[注]郑谦:《南方谈话·历史经验·顶层设计》,《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如果说这种观点强调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改革路径,那么有的学者则更重视改革由下而上的社会基础,指出南方谈话之所以能指导改革取得巨大成绩,除了其“顶层设计”的合理性外,更重要的是彰显了一种改革精神并在当时凝聚了共识,得到民众的广泛参与和社会各阶层的支持[注]萧冬连:《中国改革亟需凝聚共识,寻求新突破》,《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2期。。可以说,这些深刻而富有见地的研究成果,对于中国当下深化改革具有重要启发意义,充分体现出党史研究的“资政”功能。
5.十六大以来中共中央治国理政重大战略思想研究
近年来,学界充分重视十六大以来中共中央提出的一系列重大战略思想,并从历史视角展开研究。例如,关于科学发展观这一理论创新成果的形成与发展,有学者指出,其十年间经历了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过程:在抗击“非典”和探索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过程中逐步形成,在2004年至2005年加强和改善宏观调控实践中不断充实丰富,在制定“十一五”规划、推动经济社会切实转入科学发展轨道中蓬勃发展,中共十七大标志着科学发展观理论走向成熟,十七大后继续发展完善[注]张宁:《十六大以来科学发展观形成和发展的历史进程》,《党的文献》2012年第2期。。也有学者以独特的研究视角将科学发展观置于新科技革命浪潮的宏观背景中加以考察,探寻其形成和发展的科技因素,认为新科技革命推动了科学发展观形成和发展的进程,影响着科学发展观的内容,给科学发展观增添了新的富有时代特征的内涵;科学发展观一经形成就发挥着理论指导作用,深刻改变和影响着党应对新科技革命的途径和方式[注]许先春:《新科技革命与科学发展观的形成和发展》,《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期。。
又如,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战略思想,对十六大以后中国经济社会产生了重要影响。有学者分析,这一战略任务是中国共产党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国情,特别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关键时期呈现的一系列新的阶段性特征,为解决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实践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而提出的[注]陈理:《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提出》,《当代中国史研究》2012年第6期。。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不仅具有现实意义,是党在改革发展进入新阶段的关键时期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而且具有重要理论意义,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目标的新概括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的新拓展,标志着中国共产党执政理念的新飞跃。[注]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理论贡献和重大成就》,《求是》2012年第18期。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取得的成就,一方面体现在制度建设和政策创新上,另一方面体现在民生改善、社会建设等具体工作领域[注]陈光金:《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探索与成就》,《福建行政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
再如,有学者梳理相关文献,考察“建设创新型国家”理论的形成,认为这是在科学分析时代环境和国情,全面判断国家战略需求基础上提出来的,有客观可能性,更是现实的迫切需要。这一理论经历了中共十六大至十六届五中全会的提出和酝酿、十六届五中全会后至中共十七大之前的系统阐发、中共十七大之后的发展三个阶段[注]曹应旺:《十六大以来“建设创新型国家”述论》,《党的文献》2011年第1期。。
除了经济、政治等传统领域,近年来改革开放史研究在文化和社会领域中也有成果。不过,严格说来,改革开放时期的文化史研究还是一个新领域,研究内容主要定位于中国共产党领导文化建设与发展的历史沿革,着重考察党对文化建设的认识、方针政策的演变以及文化建设与发展的总体状况等。社会史研究中,诸如社会结构、社会治理、社会保障、扶贫救灾、人口政策、住房、婚姻家庭等社会问题都开始被纳入研究视野。同时,有关改革开放以来“一国两制”和祖国统一、外交、党的建设等方面的研究亦有进展,限于篇幅,本文不一一述及。
三、结 语
总的来看,十年来,改革开放史研究取得丰硕成果,奠定了深化研究的良好基础。但检视已有成果,也还存在一些问题和不足,主要体现在:在研究内容上,一般描述性成果多,深入客观的研究性成果少;文本解读多,科学再现历史真实、揭示历史内在本质和规律的研究少;具体问题或专题性研究多,系统性和综合性研究少。在研究方法上,一般重视宏观层面,往往缺乏历史细节。从时间维度看,改革开放初期和早期的研究多,也更为深入,而改革开放中后期的研究相对单薄。若以研究成果的呈现形式看,则是论文多、专著少,时间专门定位于改革开放时期的整体性研究著作少,既有高度又有深度的精品力作则更少。可以说,改革开放史研究总体上还比较薄弱,是一个有待开拓、有待加强的领域。
这一现状和改革开放史研究的自身特点有关。一是史料的搜集方面。由于时间离得近,历史档案有的尚未形成,有的没有解密。目前虽有相关文献出版,但大多为结果文件,缺少反映重大决策部署的历史背景、实施过程和结果的资料,厘清一些重大事件的来龙去脉,需要做大量工作。这是改革开放史研究面临的客观情况。二是研究对象的把握方面。中国的改革开放只有40年,距离现实切近甚至本身就是现实。虽然改革开放史研究的“现场感”是其他研究所不具备的,但历史研究毕竟需要恰当的时间距离,有些历史没有经过足够长的时间沉淀,有些改革过程尚在进行之中,很难作出历史性的结论。不仅如此,一些重大决策和重要事件与现实之间的联系还相当紧密,需要作综合判断但还未到时候。三是研究者自身的理论素养和知识结构方面。改革开放史的内容涉及经济社会发展的各个领域,其中许多领域是研究者过去不太熟悉或是研究十分薄弱的,而且各领域间联系密切,彼此影响,仅了解其中某一个方面,许多问题难以完全解释清楚。改革开放史研究实际上对研究者的理论修养和知识储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掌握和应用相关的、多方面的专业知识和方法。
尽管存在种种困难,改革开放史的研究依然重要甚至迫切。无论如何,中国的历史学者有责任也有义务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做到这一点,至少需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进一步拓宽研究视野。中国的改革开放前无古人,也非偶然,应从更广的背景、更深的层次解释它的发生和发展。一方面,改革开放史研究需要树立大历史的视野。把改革开放置于近代以来的中国大历史中,从中国共产党肩负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从中国共产党成立90多年来为实现国家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而进行的艰辛奋斗,从新中国成立70年来对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一脉相承的接续探索中研究中国改革开放史。从这样的视野出发,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长时段中把改革开放前后两个阶段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对改革开放的主题和主线,对其中的成就和进步,对这段历史中出现的困难与问题,可以看得更加清楚。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史研究需要树立全球视野、国际比较视野。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在科学分析时代特征和世界格局,特别是借鉴其他国家兴衰成败经验的基础上进行的,开展中国改革与其他国家特别是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的比较、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现代化道路的比较等课题的研究,对中国改革开放之所以这样发生发展而非他样发生发展的历史特点,可以理解得更加深刻,无疑会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
不断拓展研究领域。改革开放的内容极其丰富,一些研究领域还有待开拓。比如,对外开放是一项基本国策,开放与改革同等重要,如果从时间顺序讲,对外开放的步伐早于改革。但目前的研究中,仅仅把开放作为改革开放史的次要内容甚至把开放作为改革的措施之一加以阐述,因此需要加强对外开放史的研究,搭建一个完整的对外开放的叙事链条并实现理论自洽[注]刘国新:《开放与改革同等重要》,《中共党史研究》2016年第11期。。再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统一于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目前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和理论体系的发展关注较多,对一些基本制度的研究则还不够。而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对基本制度内在机理及其运行机制的研究,将有助于改革开放史研究的深化。
还有,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各种社会思潮风云际会,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深刻变化,思想史、观念史应当成为改革史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这也是深度认知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一把钥匙。但目前这方面的研究基本阙如。
进一步转换研究视角。长期以来,中共党史研究往往注重宏观层面、关注上层决策、考察会议和文件,很少反映人民群众和基层组织的活动。然而,改革开放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互动过程,这种互动存在于方方面面,如中央、地方和基层之间,领导者和群众之间,实践和理论之间等,正是这些互动使得改革开放迅速成为波澜壮阔的历史潮流,并不断向前推进。实践中,许多改革是地方先行先试,总结经验,最后推广全国。改革开放史研究的深入,需要“自下而上”的视角,进行区域性的和个案性的微观研究。只有将宏观研究与微观研究、整体研究与个案研究、上层决策与地方实践、“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结合起来,才能呈现历史本来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并使已有的宏观结论得到检验。
努力提高研究者自身素质。深化改革开放史研究,归根到底还是要努力提高研究者的学术素养和研究能力。要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成果为指导,加强研究者的理论武装。要扩大知识积累,通过广泛阅读等多种途径拓展自己的知识领域,弥补多学科知识的不足。开展这个时间段的历史研究要与时俱进,即时跟进历史前进的步伐,关注正在进行的重大改革,关注新的实践发展和理论创新。此外,还要学习借鉴现代经济学、政治学、文化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的研究成果和方法,将其内化为自身的能力素质,推动研究在深度和广度上不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