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进程中的少数民族音乐文化生态重构
——以六盘水市钟山区新华村为例
2019-01-21苏世奇六盘水师范学院教育科学与音乐学院
■苏世奇(六盘水师范学院教育科学与音乐学院)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家对农业、农村、农民三农工作的重视,我国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物质生活需求不断得到满足,精神生活水平不断得到提高,特别是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的“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指明乡村振兴要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序、生活富裕”的总要求,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这些战略的实施更为建设记得住乡音、留得住乡愁的乡村建设提供了宏观的保障。“乡风文明”作为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内涵,对乡村振兴的全面落实起着重要的作用。然而,随着经济一体化、文化均质化的发展,乡村的文化生态,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乡村的文化生态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出现了传统资源流失、文化空心化、原有文化与现代文化对接机制断裂等现象。
少数民族音乐文化作为大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区域文化的一种符号表征,是本地区文化事项的一种呈现方式,它与民众的生活环境、宗教信仰、社会生态等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历史的长河中,很多少数民族更是通过音乐“其感人也深,其化人也速”的独特功效传续了民族的文化与精神的信仰,让枯燥的说教化作缕缕乐思印刻在人们的精神世界,进而也出现了诸多少数民族同胞“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的生动多彩的“乐”文化景观。这些景观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伴随少数民族同胞一路走来,传承了民族的文化,丰富了人们的精神。
随着全球化的蔓延,原有的音乐文化生态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冲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使传统音乐文化得以产生和发展的生态链变得越发脆弱。如何在乡村振兴的进程中发挥文化的引领作用,重新构建一种符合现代审美和文化传承的少数民族音乐文化传承机制,以“乐”文化的独特功能为乡村振兴,特别是乡风文明的彰显起到促进作用,是需要我们深入思考的话题。
本文以六盘水市钟山区新华村为研究个案,探寻乡村振兴进程中传统音乐文化传承的重构机制,以其起到抛砖引玉之功效。
■田野点概述
新华村(彝语称“佐妞”,意为出粮食的地方)位于六盘水市钟山区汪家寨镇西北部,距镇中心8千米、六盘水市中心27千米,与赫章、威宁、水城县接壤,全村共有7个组、12个点、570户、2120人,主要人口以彝族、苗族、汉族为主,其中彝族占人口的80%以上。该村彝族音乐文化资源较为丰富,彝族唢呐、恋曲为六盘水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恳合呗(铃铛舞)为贵州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全村精通彝族唢呐演奏的人数占全村总人数的18%,能跳彝族舞蹈的占全村人数的80%以上。由于其独特的音乐、舞蹈文化资源优势,2013年3月,该村表演团队集体亮相法国狂欢节,其乐舞相生、边唱边舞的表演形式赢得法国、意大利、瑞士、罗马尼亚等国观众的喝彩。此后,该团队借助六盘水城市转型的契机,积极融入城市文化的构建当中。先后参加六盘水国际马拉松赛、贵州省旅游发展大会、六盘水市各县区旅游发展大会、各景区的文化内涵提升、节庆活动的表演当中。2017年6月10日,首个“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新华村彝族铃铛舞再次申报第6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市民和众多网友的点赞。由于独特的乡村文化内涵,该村被授予钟山区“中国凉都特色文化村寨”“少数民族歌舞之村”等荣誉称号。
(一)新华村祭祀舞蹈“恳合呗”
“恳合呗”(彝语)又名铃铛舞,因舞者手持铃铛舞蹈而得名。铃铛舞原为彝族同胞在祭祀逝者的过程中所跳的一种舞蹈,多表现彝族人民的生产、生活场景,风格刚健有力、热烈有序,在祭祀场合更多的起到营造热闹氛围,进而祭奠逝者,安慰生者的作用。原为男性所跳,但随着观念的改变,女性也可以参与。同时由于其具有较好的观赏性,铃铛舞除在祭祀场合使用以外,也被改编处理引入舞台进行表演。
(二)新华村彝族木唢呐
新华村的唢呐演奏主要用在婚丧嫁娶的整个过程中,由两人同时演奏公母两支唢呐,相得益彰,同时另外一人用藤条平行击打鼓和铜钹,烘托悲哀或者喜悦的氛围。唢呐曲牌较多,内涵丰富,常使用《阴谱》 《迎上谱》等曲牌形式,在新华彝族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祭祀中的唢呐演奏
除此以外,新华彝族还有恋曲演唱、木叶演奏等民间音乐演唱(奏)形式,在新华彝族的历史上保留至今。
(三)新华村少数民族乐舞传承的原生机制
在原有的文化生态环境下,新华村的少数民族乐舞长期沿袭自然传承的文化模式,即师傅带徒弟式的口传心授,抑或在特定情境中的耳濡目染。乐舞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物象在他们的生活中扮演着一种重要的角色,通过乐舞使人们的精神世界获得满足和安稳。这种特殊的功能需要使得铃铛舞、唢呐等民间乐舞能够长期沿袭下来而没有出现中断。
■新华村音乐文化生态护养的实践叙事
随着市场化浪潮的席卷,大批村民外出务工,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来满足物质的需求,村中多留下老人和儿童,一度使村中失去活力。留守的青少年更多地沉迷于网络、电子产品,受到外界不同文化观念的刺激。留守家庭中老年人信仰基督教人数的增多,对传统的信仰、宗法观念逐渐遗弃,使得自然传承中的传承主体不断缺失,传统的音乐文化传承进入举步维艰的境地。自2015年4月,贵州省启动“四在农家,美丽乡村”建设以来,该村紧紧抓住历史机遇,充分挖掘本村的地域、文化优势,重点打造以铃铛舞、彝族唢呐为重点的文化品牌,构建传统音乐文化资源与现代审美相对接的传承机制,取得了明显的成效。
新华村的乐舞传承在原有自然传承的基础之上变为了主要由社区传承、校园传承和自然传承三个方面共同组成的文化生态系统。
(一)社区传承中的文化传播
静态方面,在新华村主任张斌的带领下,全村上下齐动员,先从乡村的环境整治做起,对村容、村貌进行全方位打造。通过壁画、宣传标语等形式耳濡目染地给村民营造一种良好的文化传承氛围。
修建乡村文化陈列室,将本村特有的文化、历史、实物等一一陈列,供村民和外来人员参观、学习,给大家提供了一个静态感知新华彝族文化的窗口。购进大量关于民间音乐、舞蹈方面的书籍、光盘,使文化陈列室和乡村图书馆实现互动,让村民在关注自身民族乐舞文化的同时更能放眼外面的世界,通过理论的学习进而重新认知本民族乐舞文化的独特价值。
文化陈列室展品
动态传承方面,该村组建了铃铛舞表演团队,对铃铛舞的基本元素进行了提炼、加工、重组,在保证铃铛舞基本形态不变的情况下,进一步满足当代人们的审美需求,进行舞台化创作的实践,排演了一批高质量的乐舞作品,先后在法国狂欢节、六盘水国际马拉松赛事、贵州省旅游发展大会、六盘水市各县区旅游发展大会、各景区的文化内涵提升、节庆活动的表演当中集体亮相。
表演中的铃铛舞
表演中的彝族唢呐
(二)校园传承中的地方性知识构建
新华村有村办小学1所,教学班19个,学生700余人,教职工60人。其中小学高级教师41人,省特级教师1人,省级教学名师1人。自2010年开始,新华小学就在1~6年级中开始进行本土音乐、舞蹈的传承活动。除正常的每周2个学时音乐课教学外,每个班级额外增加1个学时的民族器乐、1个学时的民间舞蹈课程。
据新华小学支部书记杨正华介绍:“我们聘请在唢呐演奏和铃铛舞表演方面比较有影响的民间艺人来授课,保证了传承内容的纯正性。在孩子们对传统音乐、舞蹈的学习中加深了他们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和情感,也对传统文化进行了传承。”
同时,学生们在学校学到的本民族音乐、舞蹈知识和技能又可以通过社区的表演团队在各种场合得到展示,增强了学生们的成就感和民族文化自豪感。
(三)民间祭祀场域中的乐舞共生
民间祭祀活动作为铃铛舞产生的重要场合,是保持铃铛舞功能属性和文化属性的重要场域。当铃铛舞在社会上得到更多认可,在学校进行传承的时候,村民们的自豪感也进一步得到提升,在祭祀场合铃铛舞又恢复了它原有的生机和活力。当人们在送别亡灵的时候,铃铛舞在特定场域中再次跳起,驱走人们内心的悲伤,让生者在仪式的场合中找回内心的安稳与平静,回归正常的人际生活。
■新华村音乐文化生态护养体系的当下意义
少数民族音乐文化生态是在特定的文化场域中形成的具有特殊关联性的生态系统。新华村所构建的社区传承、校园传承、民间传承三位一体的传承模式为乡村振兴进程中民族民间音乐文化的传承、发展提供了有益的探索。
(一)社区传承的当下意义
首先,社区作为乡村与外界进行有效衔接的行政机构,充分发挥社区对外宣传、沟通,对内组织、协调的作用,对村内分散的文化资源进行整理、加工,以一种外界喜闻乐见的形式呈现出来,进而打通了村庄内部的文化向外输出的管道,让民间文化持有者顺利地进入现代社会而获得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收获。同时,以文化持有者内部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民族文化进而进行有效的取舍,充分发挥“局内人”的主人翁作用,摆脱了“局外人”对“局内人”文化的过度篡改,以至于出现为了获得物质利益而使得“局内人”对自己原本的文化无法认可的尴尬局面。
其次,以社区为单位进行文化的宣传和推广,有助于乡风文明的形成。让老百姓以集体的形式获得更多的收益,进一步增强了社区的集体获得感和荣誉感,老百姓在其中增强了彼此的沟通与交流,增进了组员间的文化和价值认同,为“乡风文明”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再次,以社区为单位进行的文化传播与推广培养了一代代既具备“地方性知识”,又具有较为宽广的现代文化和审美视野的新时期的音乐文化传承、传播者。他们不再拘于乡村的狭小空间与视野,在一次次的对外交流与学习中,他们懂得了与不同文化身份的人群相处以及如何不断整合本民族的文化资源以满足外界的审美需求,进而获得更多的生产、生活资本从而能够更好地传承、传播本民族的文化,他们已经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民间艺人或传统文化的固守者。
(二)校园传承的当下意义
少数民族音乐的自然传承更多的是在生活过程中依据口耳相传、言传身教而得以传承下来的。但自从20世纪初,科班化的学校教育模式传入中国以后,这种原有的民间自然传承模式不断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冲击。新华村依托村办小学,在1~6年级开设民间器乐、舞蹈课程,并与社区教育形成有效互动,其价值和意义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校园传承为民间乐舞的传承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时间和地点。学校教育是按照一定的教学大纲、教材要求,运用一定的教学手段在一定的时间内进行目标化的教学形式,稳定的学习空间和时间为学生快速掌握知识和技能提供了重要保障。
其二,学校教育批量化的培养模式能够在短时期培养出更多的既有文化持有者。当原有的文化生态发生变化,文化传承面临脱节、断裂的时候,如何快速有效地传承即将断裂的传统文化,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下,学校教育是最好的选择。
其三,学校教育能够充分提升学生的文化自信心。学校教育作为国家推行的教育形式,含有一定的国家意志,当学生在学校学到的就是自己本民族的文化时,文化持有者的那种内心对本民族文化的亲切感、自豪感与驾驭感就会油然而生,加上教师的循循善诱,文化的归属感便由此而生。
(三)民间传承的当下意义
民间自然传承是民间音乐文化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原初土壤,它所提供的传承主体、客体、传承内容、传承方式是千百年来老百姓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充分体现了局内人的文化价值观、审美观,是与特定文化生态相辅相生、血肉相连的文化艺术样式。新华村祭祀场合中的铃铛舞、唢呐的艺术形态与操作流程依然承袭原有的模式,这就为保存文化的根源提供了重要的保障,也为文化支流的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发展动力。
■结 语
通过社区传承、学校传承和民间传承这种不同层面传承空间的构建与互渗,新华村的铃铛舞、唢呐等乡村独特的民族文化得以弘扬和发展。幼年时期学校的教育为学生们埋下了本土音乐“美”的种子,社区的主导与支持又为这颗种子的开花与结果提供了适宜的生长环境。学以致用的社会需求(婚丧嫁娶)则使得这一艺术技能变为了一种生活的本能。除此之外,在纵向的文化生态系统中,横向之间的流动与交际更使得村民有了更多的协作机会。学校学生与社区表演团队的相互交叉,社区表演团队与祭祀场域的功能需求,无不凝结在以民族乐舞为核心的纽带上面。
在这一文化传承与传播的进程中,村民们集体的信仰与价值体系逐渐形成,乡风的文明也成为一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