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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作为专有名词的最早出处暨见南山人考释

2019-01-21赵海涛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太守南山杂志

赵海涛

(复旦大学 古籍整理研究所,上海200433)

在侠文化尤其是武侠小说研究中,不少学者会提及“武侠小说”这一专有名词的最早出处,以此展开相关论述。学界一般认为,《小说大观》第3期(1915年12月)发表的林纾(1852~1924)短篇小说《傅眉史》,首次标出“武侠小说”这一小说类型名称。然而以笔者所见,《香艳杂志》第2期(1914年8月前后)①马勤勤《〈香艳杂志〉出版时间考述》认为《香艳杂志》第2期的出版时间为1914年8月前后。任军豪《〈香艳杂志〉研究》在马勤勤的考述基础上,通过中华图书馆1914年8月1日在《申报》上刊登的一则启示“《香艳杂志》第二期今日已出版”,断定《香艳杂志》第2期的确切出版时间为1914年8月1日,但笔者认为,这个结论有些武断,因为这则启示的背后仍存有多种“可能”。在没有进一步更加确切的资料之前,认为《香艳杂志》第2期出版于1914年8月前后是比较合理的说法。以上二文详见:马勤勤《〈香艳杂志〉出版时间考述》,载《汉语言文学研究》2013年第3期;任军豪《〈香艳杂志〉研究》,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硕士论文,2016年。发表的见南山人短篇小说《金钏缘》,其题目上方已标注“武侠小说”四字。

一、“武侠小说”作为专有名词的最早出处与《金钏缘》

较早关注“武侠小说”作为一个专有名词最早出现这一问题的是马幼垣与叶洪生。马幼垣在《〈水浒传〉与中国武侠小说的传统》②《〈水浒传〉与中国武侠小说的传统》一文,为马幼垣1987年向香港中文大学举办的“首届国际中国武侠小说研讨会”提交的参会论文,后收入《水浒论衡》一书。1987年在侠文化研究史上,有一件事情需要铭记,那就是本年由陈方正教授主持的“中国武侠小说国际研讨会”于香港中文大学召开,此次研讨会阵容庞大,产生了一批较为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如余英时《侠与中国文化》、叶洪生《中国武侠小说总论》、许倬云《任侠——国家权威与民间秩序的激荡》、吴宏一《从侠义观念到武侠风貌》、侯健《中西武侠小说之比较(初稿)》、(法)巴本努《谈中西武侠小说》、马幼垣《〈水浒传〉与中国武侠小说的传统》、龚鹏程《论清代的侠义小说》、白羽哲嗣宫以仁《略论白羽作品之特色》、孙同勋《试论武侠与武侠小说的写实——以〈宝剑金钗〉与〈剑气珠光〉为例》、梁羽生《与武侠小说的不解缘》、金庸《“说侠”节略》等。尤其是余英时《侠与中国文化》一文,论述了侠的起源及其中国特性、侠与古代思想、侠的社会基础与政治势力、侠的转向——豪族的士化、侠气与士风、“剑侠”的出现、骑士与侠的文化异同、明清时期的儒侠关系等问题,内容非常丰富。值得一提的是,金庸与梁羽生二位武侠小说大家同时出席会议,且发表文章,更是难得之事。研讨会论文集由刘绍铭、陈永明编辑,本应随即由金庸先生所主持的明河社出版,却因诸种原因推至1998年方才面世,书名为《武侠小说论卷》。一文中的“注7”说:“清末民初的期刊,不论性质,多收小说作品以醒篇幅,并每注明所收小说的类别。为数不少的小说期刊,更是如此。在这些早期期刊里,现在会被称为武侠小说的作品,当日恒归类为‘义侠’、‘侠义’、‘武事’、‘侠情’、‘勇义’、‘技击’、‘尚武’等名目。我所知第一次标明为‘武侠小说’者为林纾(1852~1924)的短篇小说《傅眉史》,在《小说大观》第3期(1915年12月)一次登完。唯注8所引叶洪生《联合文学》文,谓首张武侠小说之目者为海上漱石生(孙家振,1863~1939),第不知林纾此篇与孙氏诸作先后如何矣。然而林氏此篇,内容笔法悉无异于传统侠义传奇,可见‘武侠小说’这名词不独诞生晚,初用时还是和‘义侠’一类标记没有分别的。现在大家对武侠小说的观念,以及因而所下的定义都是依随20年代以来流行的作品而来的。大有旧名词新涵义的意味。”[1]177叶洪生在《论剑——武侠小说谈艺录》一书中援引此说,并在引用之注中申明马幼垣所说的“唯注8所引叶洪生《联合文学》文,谓首张武侠小说之目者为海上漱石生”“系传闻之误”,[2]79也即是说,叶洪生在此声明自己并未说过“首张武侠小说之目者为海上漱石生”的话。

自此论断一出,尤其是随着《论剑——武侠小说谈艺录》一书的广为流传,“武侠小说”这一专有名词最早出现于1915年《小说大观》第3期的说法不胫而走,俨然已成“学术常识”,不少学者在研究中都予以引用,如周清霖主编《中国武侠小说名著大观》、[3]前言于润琦《清末民初的短篇小说》、[4]215叶洪生与林保淳合著《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5]3范伯群主编《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6]350曹正文《中国侠文化史》、[7]57王学泰《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8]679林遥《中国武侠小说史话》[9]125等。而见南山人于1914年8月发表在《香艳杂志》第2期上的短篇小说《金钏缘》,及标题上方所注的“武侠小说”四字,似未引人注意,有关侠文化及其研究资料汇编的书籍中几乎也未提及该文,这在侠文化尤其是武侠小说研究中,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为方便学界此后的相关研究及论述,笔者今将《金钏缘》予以整理①见南山人于光绪五年(1879)由申报馆刊印的《茶余谈荟》一书有《胡孝廉》篇,即“武侠小说”《金钏缘》。本次整理,参以申报馆本,凡改动处皆标注。凡本文所引《茶余谈荟》、《茶余漫录》、《客中异闻录》等书籍之语句段落,笔者皆据文意加以新式标点,下同,不再一一标注。,全文如下:

武侠小说②在《香艳杂志》本的《金钏缘》原文中,“武侠小说”四字标于“金钏缘”这一题目的上方。

金钏缘

天台胡孝廉斌,天姿慧敏,嗜学多能,年十八即登乡举。父以武进士侍卫藩邸,拳勇闻天下,胡尽传其术,手挈铁丸二,弹人百步外,百发百中,号“万人敌”。性③光绪五年(1879)申报馆放聚珍本《茶余谈荟·胡孝廉》为“性”,《香艳杂志》版为“姓”,后者系误排。介爽,取与不苟,有古任侠风。家于城东,与林太仆宅邻。太仆有女曰慧仙,美而能文,及笄未字。会大雨旬日,胡墙倾圮,与太仆西园通。一夜,胡读书灯下,女忽潜入。胡大惊起立,女曰:“妾阅人甚多,品端才美,无逾君者,愿订永好,非敢效文君夜奔也。”胡曰:“以卿才貌,实所钦佩,然各有父母,不能自主,未可预定也。”女踌躇良久,以金钏要盟,胡拜而却之曰:“成否难以逆料,盟而背之,何以为人?”女益感其诚,洒泪而别。胡送之出,曰:“婚姻前定,非可强求,今后勿犯多露,人言可畏也。”

旦而以意告母,将媒妁之。母以父在都中,且太仆亦供职卿寺,将使子于公车北上时,就商于父。胡亦以为然。时村中来一丐,手持二石狮,重皆百余斤。每至市肆,以狮置柜上,大声索钱,市人畏而恶之。胡偶至杂货肆中,见两狮植立柜上,店主予之钱,丐少之不去。胡怒其狠,以手扑狮,堕地立碎。丐大骇,逸去。市人咸快之。后旬余又一僧至,状貌狰狞,而服饰鲜丽,侍从四五人,皆山东大汉,于隙地布帷,舞剑为戏,入观者给钱二十,观者甚众。胡亦潜入,见僧手舞四剑,两剑常在空中,但见白光一道,忽上忽下,剑锋削处,寒气侵人。观者目眩耳聋,惊异不置,见胡至,相谓曰:“胡孝廉亦能相敌否?”僧闻言把剑斜睨之,少顷,对众曰:“颠倒一身,殊太寂寞,诸君肯赐教者,以手搏为戏。”言毕,无一应者。胡不觉技痒,一跃入场。僧即与交手,往来趋避,不分胜负。约炊时,僧忽扬左足飞胡,胡急闪,顺手削其股,僧仰跌场中,痛不能起,从人扶掖而去。万人瞩目,交羡不已,胡亦自得。有老于贾者,谓此辈皆江湖大盗,屡挫辱之,宜防不测。市人咸为胡危,而胡殊不置意。

时已初春,将赴礼部试,觅幼童服役,未得其人,偶于街衢见老媪鬻其幼子,年甫弱冠,貌甚岐嶷,以钱十千易焉。携之入都,童颇慧,能先意承志,胡亦厚待之。

一日出济宁北界,童以便下车,良久不至,命舆夫觅之,不得。而一片平沙,并无藏迹处。待至日中,乃前行,又数十里,巉岩危径,草与人齐,见数人坐伺道旁,皆身躯雄伟,装束诡异。见胡至,环拜车下,则前童与焉。方欲致诘,童已代众致词曰:“众兄弟钦慕已久,故先使仆人奉侍左右,敝庐不远,还乞辱临。”胡未及答,众已拥之去。

山行十余里,渺无人烟,及暮抵一处,左右峭壁中,有巨第,门临河水,通以长桥,桥以铜铁为之,滑润无比。两旁皆置巨炮,知为盗窟。众导胡入门,则灯光人影,喧哗满堂,盗众四十余人,几筵相错,见胡入,皆起立,努目相向。中坐一老者,碧眼赪颜,魁梧异常,下阶相迎,曰:“夙耳君名,今夕得见,诚厚幸也。”胡逊谢而已。老者让胡上坐,即命进酒肉,无杯箸,擎壶而饮,割肉而啖。胡左手携壶,右手持刀,谈笑自若。众相谓曰:“胡君真奇士也。”酒半酣,老者命舞剑,一人应声出,掣双剑舞于前。白光青影,闪烁若飞,舞毕倚剑立。老者顾谓胡曰:“剑法若何?”胡曰:“尚未尚未。”乃拔腰剑起舞,甫一挥,如疾风暴雨,不可向迩,栋梁欲折,瓦石皆鸣。人人遥立却步,胡乃一笑掷剑。众仰视中梁,剑痕深半尺许,不绝者如缕。相顾失色,乃命人导胡宿客舍。老者亲送至阶曰:“明日再当领教也。”拱手自去。

胡秉烛中宵,辗转不能睡。夜既深,闻剥啄声,开视则一女子,审之即慧仙也,急询何得来此。女言:“家父命仆人接眷至都,中途遇盗,资财尽失,见妾美色,劫之上山,将纳为妾,盗妻不允,乃以为女,以妾知书,使掌簿籍,顷于屏后窥客,见上座者君也,知盗将甘心于君,君宜速遁,妾当随之。”乃令胡逾垣出,伺于路旁,少顷,女牵两马至,雄骏非凡,皆盗魁所乘,日行千里。女与胡各跨其一,回驰十余里,忽火光烛天,群盗追至。胡连发数丸,老者毙焉,众乃退。及明抵济,寓女于客邸,而亲诉其事于济守。则知守已资送女母至京矣。方严比捕役,限日获盗,闻胡言,即会同营弁,入山兜拿。至则屋舍依然,而杳无人迹。守乃厚赐胡。胡偕女入都,备言于父,使告太仆。太仆大喜,逆女至家,亲诣①《香艳杂志》本无“胡”字。胡道谢。见胡胸襟侠爽,神采俊朗,益深企佩。自以求姻告胡父,胡父亦喜,即浼刘太史为媒,诹吉迎娶。

女既归胡,敬上和下,咸得欢心。是年,胡成进士,以主事候铨。自经险阻,深自韬晦,不以勇略矜人,而酒阑灯炧,高歌慷慨,豪气犹不减云。

友人翟青甫为余言之。

见南山人曰:“胡生之才,世所艳也,然人钦其才,吾尤服其品與②《香艳杂志》本无“與”字。。”

容园词客曰:“天生佳丽,固将以畀贤哲也。慧仙之知胡生,不为无见。然非胡生之再三讽喻,则瓜李之嫌,亦可畏哉!盗窟相逢,遂谐姻眷,天之作合之者,亦煞费经营矣。”(全文完)

至于马幼垣所“误听”的“首张武侠小说之目者为海上漱石生”,经笔者查证,海上漱石生(孙家振)有使用过“武侠小说”一词,但不早于1914年。有关海上漱石生的生平著述,很久以来存疑,段怀清曾撰《海上漱石生生平考》[10]《海上剑痴为海上漱石生考》[11]《海上漱石生著述考》[12]等文,考之甚详,可参见。

二、见南山人与杜求煃

那么见南山人是谁呢?

见南山人曾撰《茶余谈荟》二卷,署“见南山人著 容园词客评”,今存清光绪五年(1879)申报馆仿聚珍本,书前见南山人自序说“光绪乙卯六月朔日见南山人自识”,[13]序光绪乙卯即光绪五年。有关“见南山人”的资料甚少,笔者所见到的相关论述中,多认为其生平始末等皆不详,也有学者认为见南山人即杜求煃,但似未给出证据。

在学界相关研究中,多认为见南山人生平始末不详。如:石昌渝主编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文言卷》说:“见南山人始末未详,仅据自序,知为光绪间人”;[14]31侯健主编的《中国小说大词典》说:“他(见南山人)生活于太平天国战乱期间,故倾心于文武双全的人物,尤钦慕‘百人敌’、‘万人敌’”;[15]654孙顺霖编著的《中国笔记小说纵览》说:“(见南山人)清末人。真实姓名、生平、籍里均不详。有文言笔记小说《茶余谈荟》二卷传世”;[16]439张振国《晚清民国志怪传奇小说集研究》说:“见南山人,其人不详。《茶余谈荟》卷下《许珊林先生》云:‘吾乡许珊林先生梿,余之姻戚也……道光某年以知府需次江苏。’此处的许珊林即许梿,字叔夏,号珊林,浙江海宁人。由此我们知道作者是海宁人。据书中自记经历来看,与《茶余漫录》作者杜求煌经历相近,且同为海宁人”。[17]243但张振国又在同书中说“海昌杜求煃《茶余谈荟》”,认为《茶余谈荟》的作者是杜求煃,也即间接认为见南山人即杜求煃,未知何故。

也有学者认为见南山人即杜求煃。占骁勇在《清代志怪传奇小说集研究》一书中即多次提到“海宁杜求煃《茶余谈荟》二卷”、[18]228“杜求煃(署“见南山人”)”、[18]234“光绪五年(己卯,1879)刊行间世的杜求煃《茶余谈荟》”、[18]268“杜求煃的《茶余谈荟》”,[18]297但并未说明理由或出处。邓绍基主编的《中国古代戏曲文学辞典》“丽人潭”条目说:“《丽人潭》传奇名。清无名氏撰。《蚬斗薖乐府》之一。据杜求煃《茶余谈荟》卷上《王秋石》篇改编。”[19]399但二书皆未给出说明或证据。

除《茶余谈荟》和《金钏缘》外,署名“见南山人”的还有五篇小说,都发表在《香艳杂志》上,分别是:短篇言情小说《鸾凤缘》,载《香艳杂志》1914年第1期;短篇幻想小说《赛青凤》,载《香艳杂志》1914年第2期;短篇婚姻小说《诗媒》,载《香艳杂志》1914年第3期;短篇军事小说《英雌》,载《香艳杂志》1914年第3期,短篇艳情小说《姗姗》,载《香艳杂志》1914年第4期①言情小说、幻想小说、婚姻小说、艳情小说、军事小说等名目皆为小说题目上方所出现,与《金钏缘》题目上方的“武侠小说”同。。经查,笔者发现,见南山人发表在《香艳杂志》上的六篇小说皆曾载于《茶余谈荟》,有些改了题目,有些文中改了几字。《鸾凤缘》、《赛青凤》、《金钏缘》、《诗媒》、《英雌》在《茶余谈荟》上的题目分别是《王秋石》、《钱芷蘅》、《胡孝廉》、《丽仙》、《黄秀英》,《姗姗》一文在两处文本中题目相同。

张振国根据《茶余谈荟》下卷的《许珊林先生》一文及书中相关资料,指出见南山人为海宁人,与《茶语漫录》的作者杜求煃经历相近,这是正确的判断。笔者以下将从《茶余谈荟》、杜求煃的相关资料及《茶语漫录》、《客中异闻录》等着手,寻觅有关线索。

在《茶余谈荟》中,《钱芷蘅》篇提到“壬申之岁,余与友人宋子卿同客袁浦”,[13]25此处之“壬申”应为1872年;《青蛙神》篇提到“兵燹后迁居衢州之龙游”及“癸酉秋”,[13]73-74作者与友人去看“青蛙神”的事情,知作者因战火从海宁迁居衢州之龙游,此处之“癸酉”为1873年;《狮妖》篇提到“乙丑岁,余避难龙游”,[13]109此处之“乙丑”应为1865年,当时作者在龙游避难;此外,作者多次提到“余在袁浦”,袁浦在杭州西南,今属双浦镇;书中提到的作者友人诸如青来山人、宋子卿、桂少山等,尚未查到确切资料。

邹弢(1850~1931)于《三借庐赘谭》卷十《饭颗山樵》条说:“海昌杜晋卿茂才求煃,别号饭颗山樵,予神交也。丁丑岁介扫花仙史孙莘田熙曾以所刊《饭颗山房诗选》见赠……君书法学六朝,而独得秀媚之致,诗亦高洁不俗,可于鸳湖七子之外,别成一家。”[20]731今存申报馆本题“海宁杜求煃晋卿辑”的《茶余漫录》中,有孙熙曾作于光绪三年(1877)的序,提到杜求煃著有《浣花馆诗话》。[21]285申报馆本题“姑蔑寓公合撰”的《客中异闻录》中,有碧桃红杏词人作于光绪五年(1879)花朝前十日的序,序中说“杜君晋卿以海昌词客作姑蔑寓公,余十年前诗社旧交也。”[22]402从以上可知,杜求煃字晋卿,号饭颗山樵,海宁人,所辑之《茶余漫录》于1877年出版,合撰之《客中异闻录》于1879年出版。

《香艳杂志》1914年第1期载《江船女子檀香小传》,光绪乙亥(1899)二月申报馆刊《四溟琐纪》第2卷载《毛烈妇传》,作者皆署“海宁杜求煃晋卿”,此两文皆未见《茶余谈荟》,也没有显示出与见南山人有什么关系。惟《茶余漫录》有《毛烈妇》一文,与《毛烈妇传》可相互参见。

来看《茶余漫录》中的线索。《褚二梅广文》“同治戊辰(1868)(褚二梅)以教谕官龙游,与余为忘年交”,[21]285《弹琴长啸图》“甲戌(1874)长夏,余游滬渎”,[21]288《扁舟集》“乙亥(1875)夏五,余自龙丘买舟作汗漫游,由武林而鸳湖而吴门而申江,游踪至千里,而遥延揽计,十旬之久”,[21]298《寓滬七子诗序》“丁丑(1877)夏日陈曼寿丈自滬渎贻书以予”,[21]303《霭琴校书》“戊寅(1878)仲春,余自龙游买舟旋里”,[21]304以上是比较重要的一些时间、人物、事件、地点线索。《小松籁轩记》是另一篇比较重要的文章,杜求煃在文中说“道光戊戌(1838),余年十三……角逐名场垂十五六年皆濩落不得售……岁丙辰(1856),弃制举业,客游江淮间……后五年,辛酉(1861),粤寇陷两浙……后十年,辛未(1871),余为龙游学校官。后六年,丙子(1876),余姪元升归里应童子试……安甫年五十有五,余少其三耳”。[21]304-305于此可知,杜求煃生于清道光五年(1825)年,于1856年31岁放弃科举,《小松籁轩记》写于光绪三年(1877)即《茶余漫录》出版之年,时年杜求煃52岁。

杜求煃《茶余漫录》中有《曾相国诗》一文,见南山人《茶余谈荟》中有《曾爵相余稿》一文,这两文都录曾国藩《游金山观东坡玉带诗》一诗,但开头部分不同,所录之诗也有几字相异。《曾相国诗》云:“曾文正公文章经济彪炳寰区,其诗集尚未刊行,余于友人案头见公《游金山观东坡玉带同南屏作七古》一章,敬录之。”[21]285曾国藩诗集最早刊本为同治十二年(1873)七月长沙陶甓勤斋刊本,次年(1874)四月(孟夏)又有传忠书局本,长沙本《游金山观东坡玉带》有目无诗,传忠本补之。②“‘长沙本’于同治十二年七月刊印”及“《游金山观东坡玉带》有目无诗”参见曾国藩著、王澧华校点《曾国藩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8页。笔者未曾亲见同治十二年七月的“长沙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有同治十三年孟夏月传忠书局四卷本《曾文正公诗集》,第四卷刊《游金山观东坡玉带诗》。《茶余漫录》于1877年出版,《曾相国诗》未知写作时间,从“其诗集尚未刊行”一句,可知不早于同治十二年(1873)七月。但这里有一个疑问:既然曾国藩诗集还未刊行,那么作者见到《游金山观东坡玉带》一诗时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为什么就要录下来?有一种可能的解释:作者曾见到的版本为曾国藩诗集的“家藏本”或“钞本”,上面未有此诗,该本或者即为“长沙本”的“底本”。但不管怎么说,作者写作此文时尚未看到同治十三年的“传忠本”。《曾爵相余稿》云:“湘乡曾文正公以盛德大业,光辅中兴,平生所为章疏书檄及公牍文字累千百万言。公卒后,鸿篇巨制均付梨枣,海内风行,争先睹为快。惟《游金山观东坡玉带诗》一首未见刊行,因备录之,以见公之怀抱清旷绝俗也。”[13]101于此可知,见南山人写作此文时仍未见到同治十三年的“传忠本”,也即是说此文写作时间不早于同治十三年(1874)四月,但却不晚于同治十二年(1873)七月。笔者将《曾相国诗》及《曾爵相余稿》所载曾诗与“传忠本”所载《游金山观东坡玉带诗》进行对比,三者各有数字之异,未能发现其间的承传关系。因此,从这一点不能证明见南山人即是杜求煃,也不能说见南山人不是杜求煃。

《客中异闻录》载杜求煃《诗媒》一文,与见南山人在《香艳杂志》上发表的《诗媒》(即《茶余谈荟》中的《丽仙》)同题,虽并非一文,但其事其人有若干相似处。为方便阅读并节省篇幅,笔者将二文的故事梗概分述如下。

杜求煃《诗媒》一文故事梗概:维扬何太守黼堂在浙中做官,其妻林夫人知书达理,他们有一个美貌聪慧且耽溺词翰的女儿蕊仙。何太守择婿甚严,蕊仙年已及笄还待字闺中。何太守因诗文名重以至常被人求文索序,忙不过来时便让蕊仙捉刀代笔,外人也看不出来。有次何太守令蕊仙以“芳草”为题做诗,蕊仙有“庭院无人花自落,池塘有梦客初归”句,令何太守非常欣赏。其后,何太守在知交好友中征求诗赋,隐含择婿之意。苕溪褚生啸云的诗令何太守和蕊仙十分中意,但褚生家境贫寒,太守便有些不乐意。蕊仙因此很忧虑,婢女彩霞便将此事告知林夫人。林夫人对何太守说:以褚生的才华,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如果嫌他贫困就把他招赘吧。何太守同意了夫人的意见,择日招赘褚生。褚生与蕊仙成婚后,经常磋磨诗文,感情日益深厚。后来褚生应试,名列第一,授职修撰。但褚生不乐仕进,不久即衣锦还乡,自后与蕊仙把酒谈诗,逍遥山水。二人唱和之诗,何太守为之点定并刊刻行世,名《同声集》。

见南山人《诗媒》一文故事梗概:杭州褚作霖与金介石自幼比邻而居,同入县学,皆具文名。褚生性情洒落,风采幽闲。金生放达不羁,性情多忌。湖州钱太守有女儿丽仙,幼娴翰墨。丽仙看到褚、金二人的诗文,认为金生欠缺蕴蓄工夫,褚生有富贵气以后福禄必大,因此心许褚生。钱太守就委托杭州太守陈公做媒,将女儿许配于褚生。金生此前就曾托榷史王公去钱家求亲,钱太守心知女儿属意的是褚生,但不好拒绝金生,就一直拖延不表决。金生知道此事后,心生愤恨,就去求告榷史。榷史请钱太守与王太守到署,说明此意。钱太守将此事告知丽仙,丽仙表示誓死相抗。其时捕获一些盐枭,榷史令盐枭诬陷褚生,将褚生下狱,以此断绝丽仙的念头。褚生父亲将此事告知钱太守,钱太守去找中丞。榷史不得不放了褚生。钱太守恐怕又生变故,和褚生父亲商议后,立即让褚生和丽仙完婚。之后,褚生殿试第一,入选词林,但不久以亲老告养,其时褚生还不到三十岁。榷史因酷暴被免官。金生娶了顾侍郎的女儿,顾女凶悍蛮横,夫妇二人终日反目,金生一直科场不遇,卒以诸生。

两文都属“才子佳人”类型的言情小说,男主人公都是“褚生”,女主人公皆貌美聪明并能慧眼识人,才子最后应试皆中“第一”,且授职之后都不乐仕进,随即与妻归隐。还要注意的是,见南山人《王秋石》一文中,文武双全的王秋石与秦丽卿婚后,夫妻唱和,著有《鸾凤同声集》,诗集由王生父亲给予点定,与杜求煃《诗媒》的情节也有些类似,尤其男女主人公唱和的诗集都名“同声集”,不知是否巧合。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发现见南山人与杜求煃的生平经历很相近,从二人著述中所得到的若干时地节点及线索都若合符节,所关注的事件也多有相同之处。其他又如,同是关于毛烈妇的事迹,杜求煃在《四溟琐纪》第2卷发表的和《茶余漫录》所载的就有一定程度上的不同,似乎也可见杜求煃善于运用不同“视角”和“策略”来“讲故事”。因此,在《茶余谈荟》与《茶余漫录》《客中异闻录》中所见到的那些“非同非异”的故事或记载也就不足为奇了。但以上并非铁定证据,其间也可能存有其他可能。比如:见南山人与杜求煃是非常亲密的人,二人就有可能在文集中出现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翻版”;见南山人与杜求煃都曾听某个人讲过类似故事,或都在某处看过曾国藩的《游金山观东坡玉带诗》,那出现上述情况的可能便属正常。因此,在没有更精确的证据出现之前,我们只能说,见南山人有可能是杜求煃,但不能确定。

三、结束语

综上,笔者认为:第一,《香艳杂志》1914年第2期载见南山人所撰短篇小说《金钏缘》,题目上方出现“武侠小说”一词,这应是该词作为一个专有名词最早出现之时;第二,见南山人有可能就是杜求煃;第三,杜求煃生于清道光五年(1825),于1856年31岁放弃科举;第四,杜求煃所辑之《茶余漫录》于1877年出版,与人合撰之《客中异闻录》于1879年出版;第五,《茶余漫录》中的《小松籁轩记》写于光绪三年(1877),时年杜求煃52岁。此外,在侠文化尤其是武侠小说研究中,“武侠”一词的最早出处及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首回的连载时间也多有错讹。

《陈书·卷十六·列传第十》有“文武侠御”句,但此处之“武侠”非连用意。“武侠”一词最早当见于元人苏天爵(1294~1352)《滋溪文稿·卷五·曹南李时中稿序》,而非1904年署名“定一”者在《小说丛话》中发表的评论。《曹南李时中稿序》中说:“昔宋之季,文日以弊,而江淮俗尚武侠,儒学或未闻也。”[23]66此处将“武侠”作为一个与“儒学”对立的词汇,指那些“凶强侠气”未蒙教化的人,具有贬斥之义,这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武侠小说”中的“武侠”显然有一定距离。随着侠文化的发展与演变,“武侠”一词,经历了一个“词性”转变的过程,或者说,人们对“武侠”的理解发生了一些变化。与“武侠小说”一词的遭遇相类,也是马幼垣与叶洪生较早指出“武侠”一词最早见于1904年署名“定一”者在《小说丛话》中发表的评论中,其后研究者以之为的。2018年7月,笔者读到《中国武侠小说史话》,发现林遥也注意到这个问题。[9]124

据笔者查考,《江湖奇侠传》第一回“装乞丐童子寻师 起宝塔深山遇侠”首载于上海《红》杂志1922年第22期,署“不肖生著施济群评”,而非部分学者所认为的首载于1923年。如:叶洪生《论剑——武侠小说谈艺录》“1923年连载于上海《红杂志》周刊”;[2]25王海林《中国武侠小说史略》“(《江湖奇侠传》)从一九二三年起先后在《红杂志》、《红玫瑰》上连载”;[24]155张赣生《民国通俗小说论稿》“就在1923年,平江不肖生(向恺然)发表了引起轰动的《江湖奇侠传》”;[25]359罗立群《中国武侠小说史》“(江湖奇侠传)1923年在《红杂志》(后改名《红玫瑰》上连载),随写随登”;[26]175叶洪生与林保淳合著《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1923年平江不肖生创作《江湖奇侠传》”。[5]3陈颖与曹正文之说为确:陈颖《中国英雄侠义小说通史》“1922年上海《红》杂志第二十二期开始连载署名‘平江不肖生’(笔者按:其实署名为‘不肖生’)的武侠小说《江湖奇侠传》”;[27]183曹正文《中国侠文化史》“《江湖奇侠传》于1922年在施济群主编的《红杂志》上连载,连载了四十五回”。[7]62

因以上两个问题在学界存有一定程度上的歧异,故笔者于本文点出,以期有助于学界的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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