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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潜《唐诗别裁集》的选本特色及价值

2019-01-20马路路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小传选本体裁

马路路

(重庆师范大学 涉外商贸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 401520)

清代格调派宗师沈德潜从康熙56年开始编撰其第一部诗选《唐诗别裁集》,几经增补、删改,最终编成的重订版《唐诗别裁集》共20卷,收诗人278位,辑录唐及五代各个时期不同体裁的诗歌共1940篇。诗集自问世至今,流传广泛,影响甚远,具有极高的价值。孙琴安对此评价较高,认为《唐诗别裁集》“专主雄浑阔大,同时亦兼及神韵、体裁各项,选面比较宽,许多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都能够收进,确能比较全面地概括唐诗的全貌”。[1]陈新璋也在《评沈德潜在唐诗学上的建树》一文中指出,《唐诗别裁集》理清了唐诗各个时期、各类体裁的发展线索,同时对唐诗作品的精彩之处亦多有揭示。[2]从时间跨度上来看,《唐诗别裁集》囊括了唐代诗歌发展的各个时期,是一部容量大、批评深入的唐诗选本,从中可清晰窥见唐诗的发展脉络。从诗歌体裁种类上来看,《唐诗别裁集》所选诗歌的体裁包括了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长律、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七种,能够揭示出唐代诗歌体裁发展的源流正变规律。较其他唐诗选本而言,《唐诗别裁集》可以说是一部独具特色的唐代诗史。

一、选诗量大,体例完备

《唐诗别裁集》是一部选诗量大、体例完备的大型诗典。据《原序》介绍,《唐诗别裁集》辑选唐诗时坚持“先审其宗旨,复观其体裁,徐讽其音节”[3]的原则,选收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各个时期的唐诗1940首,选诗多而全。梁章钜在《退庵随笔》卷21中称“唐诗前无好选本”,认为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尚且可称为是比较好的诗歌选本,“规模粗备,绳尺亦极分明。先熟复此书,而后博观《御定全唐诗》,以求初盛中晚之分合正变,可矣”。[4]袁枚亦在与沈德潜的书信《再与沈大宗伯书》中谈及《唐诗别裁集》说,“一集中不特艳体宜收,即险体亦宜收,然后诗之体备而选之道全”。以上评价,皆明确肯定了沈德潜《唐诗别裁集》的规模之大与体例之全。

唐诗选本自唐以来就多有出现。殷璠的《河岳英灵集》选录王维、王昌龄等24位诗人的234篇诗歌。高仲武编撰《中兴间气集》二卷,仅著录了26位诗人的130余首诗歌。至宋代,出现了一部规模较大的唐诗选本,即王安石所编著的《唐百家诗选》。这部诗集按时间顺序编排,共20卷,其中收录了104位诗人的1246篇诗作。元代杨士弘所撰《唐音》共14卷,选录179家诗1341首。明代臧懋循辑《唐诗所》收录初唐及盛唐时期的诗歌。李栻《唐诗会选》编选唐人诗歌1900余首,共10卷,但侧重选大历以前诗歌。清代备受重视的《唐贤三昧集》由王士祯所著,共3卷,收42家诗人的诗作440首。以上所列唐诗选本,无论从选诗数量规模还是诗歌体裁来看,都不及《唐诗别裁集》全备。

从所收诗人、诗作数量来看,《唐诗别裁集》所收278位诗人中,有43人选诗在10首及以上,共1450篇,占全书选诗总数的74.74%.杜甫诗歌选入最多,有255首(占全书的13.1%),李白第二,140首(占全书的7.2%),王维有104首(占全书的5.3%)。其他入选诗歌数量较多的诗人有:初唐陈子昂28首,宋之问25首,沈佺期18首;盛唐岑参58首,孟浩然37首,高适25首,张九龄24首,王昌龄23首,李颀23首;中唐韦应物63首,白居易60首,刘长卿54首,韩愈43首,柳宗元41首,钱起30首,刘禹锡29首;晚唐李商隐50首,杜牧18首。

从《唐诗别裁集》所选诗歌体裁来看:卷一至卷四为五言古诗,以杜甫、韦应物、李白、王维、柳宗元、陈子昂为宗;卷五至卷八为七言古诗,以杜甫、李白、韩愈、岑参、白居易、高适、王维、李颀为宗;卷九至卷十二为五言律诗,以杜甫、王维、李白、孟浩然、刘长卿、岑参为宗;卷十三至卷十六为七言律诗,以杜甫、李商隐、刘禹锡、王维、刘长卿为宗;卷十七、十八为五言长律,以杜甫、王维为宗;卷十九为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五绝以王维为宗,七绝以李白、王昌龄为宗;卷二十亦为七言绝句;乐府诗没有另标名目,而是杂录于各体之中,因为沈德潜认为,“唐人达乐者已少,其乐府题,不过借古人体制,写自己胸臆耳,未必尽可被之管弦也。”[3]4另外,个别四言、六言及骚体,都附录在七言古诗中。

《唐诗别裁集》囊括了唐代各个时期各种诗体的诗歌,没有一味推崇盛唐,除选收大家名家的诗歌外,对于次要作家和小作家的诗也有收录,题材丰富,风格多样;同时对各种诗体做出了评述,详明其源流正变和审美特征,较能全面地反映唐代诗歌创作的总体风貌。

二、“以诗存史”意识

明末清初,正值改朝易代之际,社会动荡不安的局面刺激着士人的思想意识。同时,在经世致用文学思潮的推动下,通过文学作品来表达内在情感心声成为了清初诗坛的一种风气。在这样的社会历史与文化背景下,沈德潜的诗选大多具有“以诗存史”的特点。《唐诗别裁集》不仅以直观的形式标定了诗人的份量、品第和代表作,更直接影响到读者的阅读视野和接受视野。从具体的编纂策略来看,沈德潜充分继承和吸收了前人的研究成果,“追溯风雅”、“溯本求源”,以“正典”诗作的自然时序结构作为整个诗史的基本构架,在凸显诗教功能的同时,体现出了较为明显的“以诗存史”意识。

首先,《唐诗别裁集》在所选诗人排序上,首先列帝王、公卿,选有唐玄宗、文宗、魏征等,如卷一第一首为魏征五言古诗《述怀》,卷九前三首皆为玄宗皇帝的诗作,卷十九第一首为文宗皇帝五言绝句《宫中题》;然后再选文士,基本以体裁为先,时序次之。这与史书的编纂体例相似。

其次,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中为入选诗人立小传。在古典文学作品中为作者立传并加以评语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内容。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每个人物立传记之后,再加一段署为“太史公曰”的评语,以此表明对历史人物的看法和评价。此后,这一史书体例延续下来。在选本中为入选作家立传,完善了中国古代总集的编纂体例,也是“知人论世”说在文学上的具体践行。

《唐诗别裁集》二十卷以诗体编排,同一作者不同体裁的作品分编于不同的卷次之中,入选诗人278位。当作者首次出现于集中时,沈德潜为其立传,置于作者名之下。这些小传大都先讲诗人的字号、籍贯、仕履,再述主要经历。如对宋之问的生平仕宦考证非常细致:

“字延清,弘农人。武后时,召于杨炯分直内教,预修《三教珠英》。坐附张易之,左迁泷洲。未几逃匿张仲之家,旋发仲之与王同皎谋杀武三思事,得复官。中宗增置修文馆学士,之问首膺其选。睿宗立,以易之、三思党,迁钦洲。先天中赐死。”[3]6

读其诗而知其人,晓其人而诵其诗,诗史互证,知人论世,这是“以诗存史”的最好诠释。[5]《唐诗别裁集》中的诗人小传有些比其所选作品的字数还长。如卷一章怀太子李贤仅选五言古诗《黄台瓜辞》一首,共30字,传记却有67字。卷四陆龟蒙单收五言古诗《美人》一首60字,传记却有80字;温庭筠诗选《侠客行》一首,仅30字,传记有88字。卷五王勃只选录七言古诗一首56字,而传记有74字。卷十二李德裕收录五言律诗二首仅80字,传记却多达196字。诗人小传有些对入选作者的人格、品行进行评点,如卷八元稹小传云:

“始忤中人,继以依中人进,朝论鄙之。又连次预倾裴度,盖两截人也。”[3]266

卷九苏味道小传云:

“……前后居相位数载,事持两端,中无断决,人号苏摸棱。”[3]290

由此可见存诗以系人、知人而论世的编选特点。除此之外,沈德潜还在一些重要作家后附有他人的评语来代作评点,例如他在对崔颢和韦应物的小传中所记:

“殷潘云:‘颢少年为诗,属情浮艳,晚节忽变常调,风骨凛然。’”[3]11

“朱子谓其‘无一字造作,气象近道,真可传人也’。”[3]91

这些都是“诗史”意识的体现。

另外,从《唐诗别裁集》所选作品的部分注解和评语中也可见史实。清黄宗羲认可钱谦益提倡的“以诗存史”之说,还提出了“以诗补史之阙”的观点。[6]诚然,诗歌作品是诗人心声的直接流露,往往要比史学家的作品更为真切地反映史实。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中亦践行了这一意识。如卷二李白《古风》其十后有:

“时征兵讨云南而大败,杨国忠掩败为功。”[3]45

卷七杜甫《戏作花卿歌》后有:

“李奂出奔成都,后复镇东川,故曰‘重有此节度’也。”[1]223

卷九孟浩然《归终南山》后注:

“此浩然不第归来作也。时帝幸王维寓,浩然见帝,帝命赋平日诗,浩然即诵此篇。帝曰:‘卿不求仕,联何尝弃卿!’遂放还。”[3]321

卷十五刘禹锡《西塞山怀古》注曰:

“时孟得与元微之、韦楚客、白乐天各赋《金陵怀古》,孟得诗成,乐天览之曰:‘四人探骊龙,子己获珠,余皆鳞爪矣。’遂罢唱。”[3]490-491

可见,无论是从诗人排序、作者小传还是诗歌注评而言,《唐诗别裁集》都具有明显的以诗存史、诗史互证的特色。

三、文献保存和诗学批评价值

沈德潜从具体作品着手,编定系列诗歌选集,围绕诗歌发展史建构完整的选本体系,为后代诗人提供了学诗范本。《唐诗别裁集》自问世以来,备受关注,评价尤高。陈岸峰在《〈唐诗别裁集〉与〈古今诗删〉中“唐诗选”的比较研究——论沈德潜对李攀龙诗学理念的传承与批判》一文中指出:“《唐诗别裁集》可谓突破明代以来几种唐诗选本的框架并匡正其流弊的集大成之选”,“此选本除了济神韵之偏外,其重心更在于针对后七子领袖李攀龙所编选的《古今诗删》中的‘唐诗选',在诗学理念上对其作出批判性的回应与修正。”[7]清叶绍本在《唐诗别裁集引典备注序》中赞其价值曰:

“唐诗选本多矣,至我朝沈文罄公所选《别裁集》,始尽唐人之妙,而深得风人之旨。盖前此选唐诗者,或繁简失宜,或指归多舛,惟此书采择精详,评骘确当,三唐门径,了然可寻,而无偏倚凌杂之病。此《别裁》一集,所以行之几百年而卓然不可废也。”[8]

蒋寅也称道说,王士祯《唐贤三昧集》问世后,宗杜甫和宗唐对立起来,“人们心目中的‘唐音'或‘盛唐'实即《三昧集》的盛唐,所以和杜甫形成对立。这种情形直到沈德潜选《唐诗别裁集》流行于世,才逐渐改变。”[9]由此可见,《唐诗别裁集》是一部价值较高、影响较大、流传甚广的诗选。其价值主要体现在文献保存和诗学批评两个方面。

从文献保存的角度而言,《唐诗别裁集》在保存唐诗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为普及唐诗和研究唐诗提供了较大的价值。纵观清代唐诗选本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出,《唐诗别裁集》是后出唐诗选本的重要来源。如孙洙的《唐诗三百首》,无论从选诗的理念还是篇目上看,都与《唐诗别裁集》有诸多相似之处。对比分析可知,孙洙《唐诗三百首》选诗310首,其中有219首诗歌与《唐诗别裁集》重合,重合比例高达70.6%.同时,《唐诗别裁集》中的诗人小传和诗作评点也为研究唐代诗人的生平事迹和有关文献提供了十分宝贵的资料,是考察唐诗在清代的接受与流传情况的范本之一,地位和价值颇高。

从诗学批评的角度而言,《唐诗别裁集》也极具价值。这一点尤其表现在沈德潜在书中所作的诗人小传和诗歌评点两种选本批评样式。其中,诗人小传兼具考订诗人生平、知人论世与品评诗风的双重功能,如评岑参:“参能作奇语,尤长于边塞”;称陈子昂“追建安之风骨,变齐、梁之绮靡,寄兴无端,别有天地”;评李商隐“工于獭祭,典赡过温庭筠,宋代杨大年诸人宗之,号西昆体”,等等。可见,《唐诗别裁集》对诗人们的分析与评价颇具诗学批评史料价值。

另一方面,《唐诗别裁集》对所选诗歌的品鉴与评点虽然大多只有只言片语,但却是今人研究清代诗歌理论的重要凭证之一。如评魏征《述怀》:“气骨高古,不变从前纤靡之习,盛唐风格,发源于此”,阐述诗体的渊源发展流变;称刘希夷《晚春》有“六朝风致”,指明风格特色;认为七言绝句“中唐以李庶子、刘宾客为最,音节神韵,可追龙标供奉”,论诗既注意作品的整体风貌,也讲究诗法声韵。

从选集所附诗人小传、诗评、诗话,可以看出沈德潜的艺术追求,也可以窥见其诗学主张与审美思想。如卷七评韩愈七言古诗曰:

昌黎从李杜崛起之后,能不相沿习,别开境界,虽纵横变化不追李杜,而规模堂庑,弥见阔大,洵推豪杰之士。[3]238

从这可以看出,沈德潜在充分肯定李杜、宗盛唐的同时,不忘肯定中晚唐,摆脱了明七子以来长期存在的门户相争习气。

一部诗选,选哪些诗人,各选多少作品,皆能反映出选者的审美取向和诗学主张。《唐诗别裁集》选诗在坚持思想性与艺术性相统一的基础上,尤为注重多个艺术流派与多种艺术风格的兼容性,体现出沈德潜以儒家的“诗教观”与“温柔敦厚”的审美要求选诗论诗的诗学观。他在选集中以理性思辨的态度具体分析作品,在总体肯定中又有所扬弃,对唐诗做出了较为客观、中肯的评价,对后人深入了解与研究唐诗及清代诗歌理论具有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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