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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奄都邑考

2019-04-22徐祥法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东安故城曲阜

徐祥法

(莱芜嬴秦文化研究院,山东 莱芜 271199)

随着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清华简·系年》的解读,对嬴秦起源于东方还是西方问题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飞(廉)东逃于商盍(葢)氏。成王伐商盍(葢),杀飞(廉),西迁商盍(葢)之民于朱圉,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1]

“由于《系年》简文知道,商朝覆灭之后,飞廉由商都向东,逃奔商奄。……但在《系年》发现以前,没有人晓得,还有‘商奄之民'被周人强迫西迁,而这些‘商奄之民'正是秦的先人,这真是令人惊异的事。”[2]当代史学泰斗李学勤如是说。

“商奄”在山东境内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但其地望具体在哪个区域?

《左传·定公四年》:“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墟。”这句话影响甚大,后世学者并依此度意,认为商代奄国在今曲阜,但李学勤先生认为,奄的国境范围肯定要大得多。

一、对于商代奄都在曲阜之说,历来存疑

南宋著名儒学家吕祖谦认为:“因商奄之民者,商奄是纣之党,当时同四国作乱,周公伐之,以分散其民于鲁。”[3]卷12清代史学家钱大昕对奄国国都在曲阜说提出质疑:“《春秋传》但云‘因商奄之民。'以鲁为古奄国,出自《续汉志》,未知何据。”[4]现代著名学者李白凤则认为:“商奄并非鲁奄,它不在曲阜而在益都莱芜一带,或今之莱芜谷。”“《路史》注云:‘世皆以为鲁奄,然与禄父相远,或此事。'所疑甚是……细读《左传》文,可知是把商奄的遗民划归伯禽管辖,而不是指其地。”[5]

清代雷学淇则以齐鲁交界的奄中为奄国。他说:“《史记》谓鲁有奄中,《汉志》作淹中,盖奄弇古字通,弇中,即奄中也。《书·正义》曰,奄,东方之国,近鲁之地,盖不能确指其国都所在矣。奄地多山,故《地志》谓是长峪。古《礼经》出鲁淹中,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书·盘庚》曰,‘昔我先王将多于前功,适于山',其即谓南庚自庇迁奄欤?”[6]弇中,在今莱芜谷一带。然而,这里并没有出土相关器物,更没有发现古代城址。现代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徐中舒认为,“奄在齐、鲁之间,为殷之故都”。[7]77

《读史方舆纪要》曲阜县卷:“奄城,在城东二里,古奄国也,……亦曰商奄里,又名奄至乡。”或许因为这个原因,许多人就认定奄国国都在曲阜。而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孙淼指出,“从文献资料看,南庚所迁之‘奄'与奄国之‘奄',两者除地名相同之外,别无其他佐证,显得论据比较薄弱。”[8]362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邹衡在《论汤都郑毫及其前后的迁徙》一文中说,“解放以后,在山东兖州、曲阜、泗水等地都发现了早商文化遗址。……不过,这些遗址的规模都不大,其非商都可知。最近在曲阜发现了西周鲁城,但未见商代早期遗物,商奄的遗迹尚无线索。”[9]高广仁、邵望平“曾在曲阜从事田野考古多年,却一直没有发现足以作为奄都的大型商代遗址……”因而他们认为,“鲁国的都城未必直接建在奄都废墟之上。”[10]228

关于商奄的都城在曲阜一说,不但没有得到考古资料与史籍资料的相互印证,反而增添了学术界更多的分歧。时至今日,曲阜未发现商晚期以前的都城遗迹。

二、从有关史籍记载及中商时期气象状况分析,商奄都城在鲁中山区

商奄在东方、在山东境内是毋庸置疑的。但其具体方位,史无明载。我们不妨从相关史料中找寻其蛛丝马迹。

《左传·昭公九年》:周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此时鲁国为周王朝封国,早就纳入周王朝版图。既然称“商奄”为其东土,那肯定在周控制范围的最东端,越过了鲁国辖区而在鲁国东部。

由“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保有凫绎,遂荒徐宅”[11]鲁颂·閟宫可知,越过鲁东境的龟山、蒙山(今山东平邑境内)是淮夷控制的区域;越过南境的凫山、绎山(今邹城市境内)是徐夷居地。《尚书序》云:“鲁侯伯禽宅曲阜,徐夷并兴,东郊不开,作《费誓》。”说明鲁国东面有徐夷、淮夷势力存在,且相距不远,对鲁国东部安全造成了严重威胁,所以鲁国东部防备不敢懈怠。又东汉郑玄曰:奄“在淮夷之北”。由此推断,奄地当在曲阜东北部。

《帝王世纪》曰:“八年,王始躬亲王事,以周公为太师,封伯禽于鲁。……淮夷、徐戎及商奄又叛,又乃大搜于岐阳,东伐淮夷。”周武王灭商后,东夷地区诸国归顺,周王室表示接受给予分封。但东夷地区的嬴姓诸国对周朝的统治并未完全诚心归服。因此,发生了“三监之乱”。“后徐夷僭号,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12]卷85东夷传“伯禽率师伐之,作《费誓》,遂平徐戎,定鲁。”[13]卷33鲁世家淮夷、徐戎及奄反叛,周成王东伐淮夷并践奄,而指令鲁国君主伯禽去攻打徐方。若商奄在鲁,淮夷、徐戎及奄反叛后伯禽却离开鲁境去攻打徐方,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由此也可以看出,奄都不会在伯禽封地的鲁国境内的曲阜。

《韩非子·说林上》载:“周公旦已胜殷,将攻商盖(奄),辛公甲曰:‘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大'。乃攻九夷而商盖服矣。”这说明商奄不在九夷之列。其“难攻”的原因,非军事力量不足以抵奄,可能是因为商奄所处的地理位置特殊,车马难行,且具有易守难攻的优势。由此推知,商奄应在群山叠嶂的鲁中山区。

古本《竹书纪年》:“南庚迁奄,阳甲居之。”南庚是汤立商朝后的第十八代王,阳甲为第十九代王,阳甲之后即盘庚,是汤后第二十代王,也是迁都于殷的始迁王。这时正处中商时期。“殷人屡迁,前八后五”。商代中期,黄河中下游水患频繁。这个时期降水偏多且不稳定引起洪涝灾害频发,给人类生活带来了许多危险与不便。殷人屡次迁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为了躲避水患的困扰。许多甲骨卜辞显示出洪灾给人们造成的危害与恐惧。如“河弗它我年?”(《库》407)意思是说,希望河神不要让河水冲淹农田,以免给年成造成灾害;“癸丑贞,今岁亡大水?”(《英藏》2593)贞问今年有没有大水给人们生命财产带来威胁;“己未卜,宁雨于土?”(《合集》34088)祈求土神阻止下雨。

《尚书正义·盘庚上》:“王肃云:‘自祖乙五世至盘庚,元兄阳甲,……下民邑居垫隘,水泉泻卤'。”《尚书序》:“祖乙圮于耿”。《伪孔传》:“圮于相,迁于耿。”被河水冲毁为“圮”。可见当时降雨量增大、河水泛滥的迹象。《尚书·盘庚下》:“古我先王将多于前功,适于山,用降我凶,德嘉绩于朕邦。”意思是说,从前我们的先王想创造比前人更多的功劳,就迁到山地去,因此减少了洪水给我们的灾祸,嘉美的品德为我国立下了大功。而盘庚之前的两任商王正是“南庚迁奄,阳甲居之”的南庚、阳甲。从曲阜市卫星地图上看,曲阜一带的海拔仅60米左右,在洪荒频发的商代中期,这里或为一片沼泽,南庚、阳甲所迁的奄都,不可能建在这里,而应在海拔较高能避水患的山区地带。

三、东安故城,应为商奄都邑

依据上述分析,商代奄都在鲁国东北且在山区地带,按此检索,沂源县境内的东安故城遗址应为商奄都邑所在地。

东安故城遗址在沂源县东里镇东安村,这里三面绕河,四面环山,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在古代,这里南北连齐鲁,东西接海岱,为春秋时期齐、鲁、莒三国交界地,历来为交通要道和军事重镇。1983年,这里出土了一件“盖侯马久”铁印,印证了这里是西汉盖侯国所在地。从而推断这里也是春秋时期齐国盖邑所在地。[14]《左传·隐公八年》:“公及莒人盟于浮来,以成纪好也。”浮来,春秋早期邑名,即后来的盖邑。《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欢为辅行……”孟子由齐返滕,经由盖邑。

东安故城遗址南北长约800米,东西宽约500米,面积约40万平方米,位于沂河与红水河交汇处。“根据考古遗存并结合文献资料可以断定,从龙山时代开始,断断续续一直到隋代,东安故城作为一个城址就存在着,历经2800多年的岁月,时间如此之长的城址,全国并不多见,在沂蒙山区更为罕见。”[15]

(一)出土商代器物表明,东安曾是商代重城

因为此处遗址并非一个时代的单一遗址,几千年来一直有人类在此繁衍生息,遗址破坏严重。因整个故城被果园占用,有关部门没有对其进行全面考古调查。上世纪70年代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期间,“据当地农民讲,那时出土了非常多的陶器,石器及青铜器等。”[15]可惜俱已佚失,至为遗憾。从该遗址现存的文物资料看,作为商城遗址的出土资料并不丰富。然而,一组商代器物的出土,让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东安故城在商代历史上的重要地位。

1984年,配合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沂源县文管所在东安故城采集到一批商代晚期青铜器,有青铜铙3件、弓形器2件、车马器2件、青铜戈2件及箭镞一宗。因此组文物非专业挖掘出土,系该村村民发现,后经调查,确认出土于一座商代墓葬。对于墓葬形制,已无从考究。但从收集到的几组文物看,该墓葬为一高规格的商代贵族墓。

1.青铜铙[16]

图1 青铜铙

青铜铙是中国古代最早出现的打击乐器之一,始见于商代,所见“出土铜铙的单位规格普遍较高,铜铙象征着较高的社会地位”,“北方铜铙多出土于贵族大墓”,北方“铜铙作为墓主人身份地位的象征,也只有贵族才能享用”。[17]东安故城商墓出土的三件一组青铜铙“形制、纹饰相同,大小相次,铙体呈合瓦形,钲面饰兽面纹,甬中空与内腔相通,甬下端有箍,鼓部有台面”,[17]通高分别为23厘米、19.8厘米、15.9~16.4厘米,年代为殷墟三、四期。该组铜铙是否为商代贵族墓常见的铙、磬、埙或铙、磬乐器组合,尚不得而知。

综观商代铜铙目前的出土地点,河南安阳、殷墟计有13处,河南温县一处,山东地区分别在青州苏埠屯出土三件一组、滕州前掌大有零星出土、滨州惠民大郭出土一件、沂源东安出土三件一组,湖北白沙阳新乡出土两件,浙江余杭徐家畈出土一件,江西新干大洋洲出土三件、永修雁坊乡出土两件,湖南宁乡师古寨出土十五件、宁乡月山铺出土一件。[17]《左传·昭公九年》周景王之言“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巴濮、楚邓,吾南土也”。上述铜铙的出土地点,除却河南境内的十四处之外,基本上都在商代“东土”的“蒲姑、商奄”及“南土”的“巴濮、楚邓”地区,说明这些铜铙的出土地点为商代封国所在地。“商人灭夏之前,控制的疆域很小,军事力量也不很强,而代夏之后,由于继承了夏王朝的政治遗产,需要对较广阔地域实行统治,更需要防范夏朝残余势力的反攻,中央王朝无力应对这种局面,只好将各武装部族分封到各地,给予其较独立的军事、政治权力,形成了最初的分封。……在此后的几百年里,商人进行了大规模的疆域开拓,尤其向东方和南方扩展势力。在征服的过程中,商人加强了分封,建立了众多的封国,也形成了一定的管理制度。”[18]从而也证明,出土青铜编铙的东安故城曾为商代重要城址,甚至可以说是一处封国国都所在地。

2.弓形器[16]

东安故城商墓中,同时出土了两件弓形器。关于弓形器的用途,林沄先生综合了中、俄两国的考古现象,论定它是驾马车的武士系挂于腰带前方的“挂缰钩”。[19]其“用途和定名有多种说法,一种认为它是弓上的附件,附于弓的里侧,以保持弓的弧度,增加发射时的力量,叫‘弓柲'。另一种认为是车马器,是御者用来系辔用的,叫‘弭'。还有的人说是古代的骑马者和驾车者用来绊挂马缰而解放双手的工具,定名为‘挂缰钩'。又有人说是一种专用工具,大概只在驾车和骑马时才紧缚于御者、骑手腰前,而非腰带上一般悬挂物或附件。”[20]在商代出土青铜铙的墓葬中,仅见殷墟妇好墓出土6件、安阳花园庄出土6件、安阳大司空两座商墓各出土1件、滕州前掌大零星出土6件,青州苏埠屯也有出土。这些弓形器纹饰精美,且有绿松石装饰,非一般骑士所能拥有。这种弓形器,除了具有实用器的功能外,也是商代贵族权力和地位象征。

3.“臣”字戈[16]

图3 “臣”字戈

该戈长26.5厘米,宽5厘米,援长18.6厘米,内两面铸铭“臣”字。该戈为直内戈,上下阑突出,无胡,内部有一圆穿,前锋锋锐,援部上下刃不发达,下援变宽,下刃与阑连接处变宽,这些符合商代中期直内戈的特征。[21]由此推断,此戈年代应为中商时期,应为墓主生前的传世品。

丙申卜,争,贞:令出以商臣于盖。(《合集》636)

丁丑卜,争,贞:翌以子商臣于盖。(《合集》637)

……以子商臣于盖。(《合集》637)

上述甲骨辞例中的“商臣”“子商臣”应为子商这个人的下属之臣,商王令“出”或“以”护送“子商臣”到盖地执行任务。“就子商来说,他在武丁王室卜辞中占有显赫的地位,并且有令其祭祀商先公先王的记载,说明他和武丁有着血缘关系。”[22]51“盖”即“奄”。“商代有‘小臣'一官职,有内服小臣,也有外服小臣。外服小臣,或是被商王分封到边境的同姓或异姓贵族,或是任命臣服于商王朝的方国首领,他们对维护商王朝边境的安宁,起过重要作用。”[23]戈的主人应为商王朝派出并任命的“盖”的首领。殷商时期的辞例中多有“小臣”之称谓,中商以前青铜器铭文多为单字,而这件戈只以一个单字“臣”称,似为“小臣”之简称。

该墓葬是否还出土过其它重器,目前尚不得而知,笔者认为完全有可能。不过,窥一斑而知全豹,东安故城为商代一封国的国都所在地,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二)从东安故城所处的地理位置看,与史籍所载商奄位置相吻合

癸未王卜,贞,旬无咎,在十月又二,唯征人方。在旧。

癸巳王卜,贞,旬无咎,在十月又二,唯征人方。在盖。

癸亥王卜,贞,旬无咎,在正月,王来唯征人方。在攸。(《合补》11232,黄组)

这是商王征人方的一板甲骨卜辞,“人方旧邑”,在新泰、莱芜一带,与卜辞“攸”地相隔不远;[24]关于“攸”地,李学勤先生认为卜辞攸地在今莱芜东北附近地带。[25]那么,卜辞中的“盖(奄)”地,与“攸”“旧”也相去不远。东安地近莱芜、新泰,与甲骨文记载相对吻合。

前文所引“古我先王将多于前功,适于山,用降我凶,德嘉绩于朕邦”,是说“南庚迁奄,阳甲居之”的原因是为避水患而迁都山区的“奄”地。东安故城位于有“山东屋脊”之称的沂源县腹地,海拔216米,可有效避水患;商盖“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大”,东安故城四周有高山作为屏障,外侵之敌自然“难攻”;“《书·正义》曰,奄,东方之国,近鲁之地,……奄地多山”,东安距曲阜直线距离130公里左右,近鲁境,且多山……《说文解字》:“奄国在鲁”,近人王国维也认为“奄地在鲁”,[26]卷18《北伯鼎跋》其实这与商奄在鲁东部并不矛盾。因为伯禽封鲁之时,其封地范围仅在曲阜附近的小片区域,“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27]告子章句下待周灭九夷践奄之后,其封地面积向东、南扩张,才逐步扩大到后来鲁国范围,成了“方百里者五”[28]的大国,商奄也自然在鲁国领土上了。

(三)“奄”“盖”“东安”“盖邑”探微

1.奄、盖

古代“奄”“盖”混用,诸如“飞廉东逃于商盍氏,成王伐商盍,杀飞廉,西迁商盍之民于邾圉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清华简·系年》),“成王归自奄”(《周书·多士》),“成王东伐淮夷,遂践奄。成王既践奄,将迁其君蒲姑”(《周书·蔡仲之命》),“周公旦已胜殷,将攻商盖”(《韩非子·说林上》),“古者周公旦非关叔,辞三公东处于商盖”(《墨子》),等等。古代史籍之所以将二字混用,是因为两字互相通假。《广韵·东韵》:“奄,盖之也。”《说文解字注》:“奄,覆也。尔雅:弇,盖也。故商奄亦呼商盖。”清代王念孙《读书杂志》:“商盖当为商奄”,《中国历史大辞典》:“奄,或称商奄、商盖。”

作为地名的“盖”,在甲骨文中多次出现,如“不其罴,十月才盖”(《合集》10737),“ 丙申卜,……令出以商臣于盖”(《合集》636),“戊辰卜,(賓)鼎(貞):令永,(壅)田于盖”(《合集》9476),等等。而作为地名的“奄”字,却在甲骨文中从未发现,直至周初,“奄”依旧称“盖”。成王伐奄时的《冈刧卣》(《集成》05383)《犅刧尊》(《集成》05977):“亚,王征盖,易冈刧贝朋。”此两件器物上的“盖”字写作:,该字从林从大从口,与记述周公践奄的《禽簋》:“王伐‘盖'侯……”的“盖”字相同。陈梦家先生释该字为“奄”字,从字义上来说是正确的,不过此时“奄”字还未出现。就当下目光所及,最早的“奄”字出现在《雁公鼎》上(《集成》02553,一作《应公鼎》)。可以断定,在商代没有奄地、奄国、奄族之说,其地名、国名或族名为“盖”。直到周践奄之后,才有了“奄”。“由于周灭奄,俘奄人之强壮男子,去其睾丸,不令生育,用作奴隶以侍侯主人,故叫阉人,故奄又通阉……《后汉书·宦者传》引奄作阉。《吕氏春秋·仲冬纪》同。《国语·晋语二》‘公令阉楚剌重耳。'《补音》阉作奄。宋庠本同。”[28]周人称所灭之“盖”为“奄”,显然是一个贬称,类似于现在的“诨号”。春秋战国时期因与商奄有宿仇之故,鲁国作者所著的《左传》《尚书序》等皆称商盖为商奄,有对其有仇视、蔑视的意味。而宋国的《墨子》、韩国的《韩非子》以及楚人的《清华简·系年》皆以“商盖”相称,是因为他们与商盖之间历史上没有利害冲突,是站在中立位置上来看待这个国家的。因为这些重要典籍有的称奄,有的称盖,以致后世文献多出现奄、盖混用的现象,并且奄字也就有了“覆盖”的含义。

商奄灭亡后,对于周王朝“赐予”的奄的称谓他们显然不能接受,有一支迁往西周疆域之外的商奄之民“北绕渤海湾迁至辽宁盖州、盖平”,[29]其外迁地仍旧称“盖”。而在周王朝控制下的外迁奄民则不得不接受“奄”这个带有侮辱性的名字,如曲阜的奄里、奄中,江苏的奄(淹)城,山西的奄谷,甘肃的崦嵫等。

2.东安

西汉景帝二年在东安之地设“东安郡”,“东安”一名由来已久,一个古老地名,往往承载着厚重的历史信息。笔者以为,“东安”源自“东庵(菴)”。“奄人被阉后,集中居于集体宿舍中,周代即设奄尹以管理之,其居处叫庵,即菴。《隶释》八《衡方碑》‘庵离寝疾。'洪适释以庵为奄。《汉书·司马相如传》菴作奄。”[29]“菴”即“奄”,“东安”亦即“东奄”。“奄”之前加一个“东”字,是相对于迁往曲阜奄至(奄人至此)一带的“西奄”来说的。

这种以“安”为“奄”的情况,在距东安三十公里处的沂源县徐家庄乡还有一例:在距牟国故城遗址10公里的汶沂分水岭地带,有一牟奄村,日常人们称该村“牟奄”,落到字面上作“牟安”。其村西牟峰山上有清代石碑,称该村作“牟菴”。至于该村村名的来历,是因为周成王践奄之后,封祝融之后于牟,并将商奄故地的一部分划归牟国管辖,原奄地便成了“牟奄”。因其村名较古怪之故,现已改作张家庄。

3.盖邑

《孟子·公孙丑下》:“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赵岐注:“盖,齐下邑也,王以治盖大夫王驩辅行。辅,副使也。王驩,齐之谄人,有宠于齐,后为右师。”[30]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五山东青州府沂水县,盖城条下:“县西北七十里。齐邑也。陈仲子兄戴,盖禄万锺,又王驩为盖大夫,即此。汉置盖县,属泰山郡。”郦道元《水经注》:“沂水出泰山盖县艾山,亦或云临乐山。……沂水东南流,左合桑预水。……沂水又东南,螳螂水入焉。……沂水又东迳盖县故城南,东会连绵之水,水发连绵山,南流迳盖城东,而南入沂。”……诸多史籍记载表明,盖邑、盖县在东安村一带。

据《续山东考古录》卷21沂水县条载:“周纪浮来邑(一作包来、邳来),又莒密邑、蚡泉邑,又阳国后入齐,根牟国后入鲁,又战国齐盖邑。”周代纪国曾在东安村一带设浮来邑,及至春秋时期的公元前523年,齐国灭纪,浮来邑就此消失。齐国在此以其本地原有的名字命名设邑,曰“盖(奄)邑”。

东安(奄)、盖邑本指一个地方,这里也同样出现了“奄”“盖”混用的现象,不过后来人们将东奄改作东安,有了美好寓意,因而作为一个地名,“东安”一直延用到今天。

综上所述,沂源东安一带应为商奄旧地。再从其地理位置、出土文物分析,东安故城应为商奄故都。

作为嬴姓后裔的商奄之民,从龙山文化时期就生活在离嬴地不远的沂蒙山区一带,历经辉煌与磨难,被周王朝灭国后被迫外迁他乡,其中一支迁往甘肃天水朱圉山一带。西迁的商奄之民励精图治,自强不息,历经900年努力,最终统一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大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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