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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视域下庄子生存思想探析

2019-01-20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重生庄子万物

杨 洁

(湖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生死问题是哲学领域内经久不衰的研究主题。西方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向死而存在”,马克思将生死视作矛盾统一体,将生命视作不断发展的变化过程。在中国哲学中,庄子对生死问题有独特的见解与深刻的思考,在审美视域下探析庄子的生死观,有利于理解其生命哲学的建构与发展。

一、庄子的生死观

庄子的生死观可概括为重生、乐死、生死一体三个方面,层层递进,最终指向生死与道同体,向道之终极转化。

(一)重生

从生命有限的角度出发,庄子的重生思想首先体现在反对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的知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1,p55]在庄子看来,生命有限,知识无穷,用有限的生命追求无穷的知识,会使人陷入困顿,困顿之后仍然求知就会发生危险。庄子又说:“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1,p247]庄子认为,人未知的事情远远超过知道的事情,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因此,用极少的知识和短暂的生命追求无限变化发展的世界,会导致人心思迷乱和怅然若失。在生命有限与知识无穷的对比中,充分说明了生命可贵,告诫人们不要浪费时间。

庄子的重生思想还体现在他强调养生之道,以养身为起点,从养身到养神,最后将养神作为入道的体现。“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2,p463]能够尊重生命的人,即使富贵也不会依赖养生之物而伤害身体,即使贫贱也不会因追求利益而使形体受累。现在居于高官尊爵的,皆看重其官职,唯恐失去。见私利就轻率地放弃生命,是非常糊涂的行为。需要注意,庄子虽尊生轻利但不是完全放弃物质条件,《庄子·达生》曰:“养形必先之以物……;有生必先无离形……”[1,p249]即,保养身体要有一定的物质条件,保养生命的前提是形体不能离去。除此之外,庄子借中山公子牟与瞻子的对话,阐述自己重生的思想。“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2,p473]庄子在看重生命的同时,还提出在不能克制情欲时就要放任它,如果勉强克制会给精神带来不快,遭受双重损害,会危害生命,无法长寿。庄子不强行克制情欲的思想与儒学“克己复礼”“存天理、灭人欲”等思想形成鲜明对比,说明道家注重个人理想而儒家注重社会理想,前者旨在实现审美层面的自由,后者旨在实现道德层面的自由。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1,p55]在庄子看来,做好事不求回报,做坏事触犯法律遭受刑罚,像顺应自己的任、督二脉一样遵从自然,就可以保全生命、养护精神、享尽天年。“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然无动,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1,p231]至此,庄子已经指明何为养神之道,即纯粹朴素不混杂邪念,清净专一不改变心志,平静自然,恬淡无为,行动遵循自然运行的规律。庄子重生,其醉翁之意不在养身而在养神,提升精神境界,以此作为入道的体现。

(二)乐死

庄子以乐观、积极的态度看待死亡,认为生死如同自然变化运行的思想在《庄子·至乐》篇中有所体现。“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2,p463]在庄子看来,人未生之前无生命、无形体,随着变化而有元气,由元气变化而有形体,由形体变化才有生命,又由生命变化而至死亡。因此生死就好像是春夏秋冬四时的自然变化运行一样,妻死,自己鼓盆而歌而非痛哭流涕,只是通达自然变化之理罢了。除此之外,《庄子·至乐》篇中记录的庄子与髑髅的对话,将死亡后的南面之乐与人间之劳进行对比,借髑髅之口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2,p270]也体现了庄子乐观看待死亡的思想。鼓盆而歌及髑髅的寓言故事并不是庄子第一次表明自己的死亡观,早在《庄子·大宗师》篇,庄子就已经阐述死亡是自然规律、而自然规律人们无法干预的观点。“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1,p121]庄子视生死变化为不可避免的活动,就像日夜交替一样都是自然规律。庄子不避讳谈及死亡,积极看待死亡的思想还体现在“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1,p121]。天地赋予人形体使人有所依托,赋予人生命使其辛苦劳作,又用衰老使人安逸,用死亡使人安息。因此把生存看作是好事,也要把死亡看作是好事,即重生的同时要乐死。

儒家的死亡观中最重要的内容是祭祀之礼,《论语·为政》篇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3,p137]而庄子摒弃了儒家重丧葬的死亡观,不注重祭祀,反对弟子们厚葬他。“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1,p370]在庄子看来,天地就是棺木,日月是双壁,星辰是珠宝,万物都是他的丧葬礼物,已经足够齐备,没有必要再加之。“事实上,作为理想的存在形态,‘死’在庄子那里一开始便既不同于虚无化,也有别于彼岸的现象,它在某种意义上表现为‘在’世过程的延续。”[4]庄子对于死亡的理解显然与一般意义上的理解不同,在他看来,死亡并不意味着存在的结束,尽管他承认“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2,p343](《庄子·知北游》)。由此看来,庄子是在充分认识到生命有限的基础上,试图在有限性中寻找无限,突破有限性,实现审美意义上的生存。庄子对生死问题的理解,从重生、乐死的观点逐渐发展形成死生转化、死生一体,体现着辩证精神的生死观。

(三)生死一体

“庄子对死生的理解,不完全是生理的,更主要是心理的、审美的层次。”[5,p155]《庄子·齐物论》曰:“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1,p32]万事万物都是对立统一的,事物的双方相互依存,万事万物随着生就随着灭,随着灭就随着生。庄子多次从大道的观点阐述万物浑然一体、是非同一、死生转化、死生一体的道理。如“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1,p33]。庄子利用老聃与无趾的对话,假借老聃之口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1,p103]《庄子·知北游》曰:“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有何患!故万物一也。”[1,p300]庄子始终强调死生的辩证关系,认为死亡只是另一种存在方式,但与“未知生,焉知死”[3,p294]的儒家思想不同,庄子认为没有人能够知道生死的始末。

“庄子以宇宙大道观生死,消解生死差异。最终指向是超脱生死,对生死的超脱是庄子通达自由理想境界的根本途径,也是其人生哲学的出发点与归宿处。”[6]庄子对生死问题的论述,其意义并非只是得出死生转化、死生一体的结论,而是借“生→死→生”无限循环的路径领悟大道的奥义。庄子借仲尼之口论说:“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2,p354]在庄子看来,死生皆与大道混成一体,化育万物的并非是物,而是大道,万物不能在道之前产生,万物是由道不停地产生出来的。《庄子·在宥》曰:“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来独往,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2,p158]庄子认为,拥有大事物的人,不能把大事物视为事物,才能做到用物而不被物用,明白要用物而不为物用的道理,才能够进入大道境界。出入遨游于天地之间,自由地独来独往,这就叫独有,唯有得道之人,才能称为最高贵。至此,庄子的生死观实现了从重生、乐死、生死一体到生死与道同体、道之终极的转化。

二、审美的生存

庄子对生死问题的解读,无论是反对用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知识,还是强调“缘督以为经”的养神之道,都体现了他对于生存的关注。庄子主张万物平等,强调精神独立,重视个体的生命自由,独异与自由的生存是审美的生存。

(一)独异

儒家、墨家皆以社会伦理道德、群体利益作为衡量个体生存价值的尺度,都强调个体对于社会、群体的贡献,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倾向性。庄子则完全不同,他重视个人的精神追求,将个人的生命意义置于外物之上,认为有价值的个体应该具有独立的人格、异于俗世的意志,庄子认为个人不应该成为社会的附庸,反对人们求同的心理与做法。“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同于己而欲之,异于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尝出乎众哉!”[2,p354]在庄子看来,那些喜欢别人赞同自己,厌恶别人反对自己的人是世俗之人,他们只是臆想超越众人,但无法实现。庄子曾借孔子侧面反映老聃独异的形象:“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2,p322]在庄子看来,老子遗弃万物,离开世人,站立于虚静独化的境界,精神遨游于混沌的大道境界,是“游心于物之初”[2,p322]。

《庄子·大宗师》言:“……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1,p126]庄子借南伯子询问女偊如何得道的寓言,点明心窍豁然彻悟后才能洞见独立而不改的道,洞见独立而不改的道就能不再受古今时间的约束,继而进入无生无死的永恒境地。庄子在此已经用“独立而不改”来形容道,由此见,庄子重视人的精神追求,认为人应该具有独立的人格,一方面是为了人们的审美生存,另一方面是鼓励人们培养独异的品质,以此来识道、学道继而得道。“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1,p109]庄子认为圣人虽有一般人一样的形貌,但是却没有世俗之人一样的感情,有一样的形貌便可以与世俗之人相处,没有一样的感情便能够保持个体精神独立,不以世俗人之是非为是非,由此才可能忘形忘情,内德充实,合乎自然,实现审美的生存。由此看来,庄子提倡人的精神独立,是鼓励独志而非独身,他不反对与世俗相处,不提倡脱离现实世界,强调人处于世俗世界之中,精神境界要与世俗之人有所不同。庄子的生存之道,较之于道家早期的避世思想,更具有合理性与可行性。

(二)自由

庄子极其重视个体的生命自由,在他看来自由不仅是对现实压迫的反抗、对社会束缚的抗争,也是人的审美生存本质。“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1,p173]庄子认为盗窃国家的人成为诸侯,并且以仁义的名义为自己谋取利益,即是盗窃了仁义与圣智,他深刻地揭示和抨击了当时社会存在的黑暗现实,讽刺法律的虚伪与不合理,强调保护个体的自由,向往回归自由平等的原始社会。庄子擅于以动物与“樊中”“笼”的关系比喻个人束缚于天下之中的不自由。如:“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1,p59]又如:“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2,p377]无论是泽雉神王不善,还是雀无所逃,都是比喻人的精神不自由,值得注意的是,庄子是以“天下”为“笼”的首创者。在“鲁侯养鸟”的寓言中,庄子曰:“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2,p272]鲁侯给海鸟饮酒,演奏音乐使它快乐,用帝王祭祀时的牛羊肉作为它的膳食,海鸟死于宗庙。庄子借“鲁侯养鸟”的寓言说明个体自由的重要性,危害个体的自由就会给生命造成损害,正是鲁侯“以己养养鸟”使海鸟失去选择的自由,才致鸟死。“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2,p253]庄子肯定生命自然自由的状态,告诫人们不要毁坏天性,不要毁灭天理,不要因为追求虚名而丧生,铭记这个道理就能够返归纯真的本性,守住个体的生命自由。

庄子不仅提倡生命自由,而且对自由的状态有充分的论述。《庄子》首篇《逍遥游》的主题就是自由问题,可见自由在庄子哲学中的重要地位。“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呜呼待哉!”[1,p10]在庄子看来,最高境界的自由就是能够把握天地的本性,顺应六气的变化,畅游于无穷的世界,无所依赖。庄子用“逍遥游”特别是“游”来表述自由,“游”字反复出现于《庄子》各篇中,比如《庄子·应帝王》曰:“……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1,p149]又如“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1,p132]。“游心于无穷”“心有天游”“游心于物之初”等都是庄子借“游”来表述自由。

庄子强调的独异、自由的生存是审美的生存,并且自由是人的审美生存本质。“人的自由,特别是主体的心灵自由是美和美创造的理想境界;自由的人生是审美的人生,庄子把异化的现实世界看作是违反自然、桎梏人生的污浊世界,所以自由的核心是生命的美,它以审美的方式超越现实人生。”[5,p177]

三、审美生存的实现

庄子已经揭示出自由是人的审美生存本质,怎样实现自由(审美)的生存,庄子指出两条路径:“坐忘”“心斋”。“坐忘”是净化处于俗世的心灵,使心灵重返其真,摆脱利欲的干扰,从而与物外保持一定的距离;“心斋”是要求人通过耳听→心听→气听的过程,使心灵逐步与道合一,实现审美的生存。庄子认为,“坐忘”与“心斋”是实现审美生存的必经之路,二者缺一不可。

(一)坐忘

庄子在《庄子·大宗师》篇中首次提出“坐忘”,他假借颜回之口回答孔子“何谓坐忘”的提问,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1,p141]需要注意的是,堕肢体并不是要伤害自己的身体,而是要忘却自己的身体,黜聪明也不是要废除聪明,而是要抛弃自己的聪明,摆脱形体和知识的束缚,不滞于形与知,以此实现与大道融会贯通,与万物混同于一体。《庄子·大宗师》云:“参日之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1,p126]通过南伯子葵与女偊的对话,可以看出庄子认为“忘”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即“忘天下”→“忘物”→“忘生”。在庄子看来,“忘”首先要忘掉天下,然后忘掉外在的事与物,最后忘掉生死,忘掉自我。庄子主张通过忘天下、忘物、忘生死、忘我,逐步忘却一切,达到澄澈的境界,实现与道合而为一。值得注意的是,庄子提出“堕肢体”“坐忘”并非空穴来风,早在《庄子·齐物论》篇中,庄子就对南郭子綦的忘形状态进行描述,“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1,p23]。以此来说明南郭子綦已进入“吾丧我”的悟道境界。此外,《庄子·德充符》篇也涉及忘形思想,即“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1,p209]。庄子借助闉跂支离无脤与瓮㼜大瘿两个奇形怪状、残缺不全却获得卫灵公与齐桓公青睐的故事,说明德性充实,形体会被遗忘的道理。

“夫欲免于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与天为一。”[1,p279]“弃事则形不劳”是庄子对于“如何养生”的回答,而“遗生则精不亏”是对于“为何忘生”的回答。庄子“坐忘”思想并不与他重生、强调养生的生死观矛盾,道是庄子哲学中的最高本体,“坐忘”是审美生存的必经之路,而审美生存蕴含在求道的过程中。庄子的“坐忘”说,从“忘天下”到“忘物”再到“忘生”,有利于“超越为物所役的我,超越外在的价值追求,用非占有的道德精神取代占有之心”[5,p174]。由此可见,人与物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使心灵得到净化,实现心灵的重返其真。

(二)心斋

“坐忘”是实现审美生存的第一条路径,“心斋”是实现审美生存的第二条路径,前者旨在摆脱利欲的干扰,净化心灵,后者旨在使心灵与道合一,实现审美的生存。“坐忘”摒弃感知外部世界,“心斋”将感知转向内部世界,二者共同构成审美生存的条件。

庄子在《庄子·人间世》篇提出“何谓心斋”的问题:“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1,p72]庄子认为,空明的虚静就是心斋,达到空明的虚静必须要专一心志,不要用耳朵去听,要用心去听;进而不要用心去听,用气去听,因为耳朵的作用是听取外物,心的作用是符合外物,只有气才能容纳万事万物。庄子多次对“虚”的状态进行论述,如《庄子·庚桑楚》曰:“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2,p377]在庄子看来,正气→宁静→明澈→虚空,“虚”的状态即是无所为而无所不为,是体道的功夫。又如《庄子·天道》云:“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2,p189]这段文字依然体现了虚静的重要性,庄子认为虚静的心就如同天地、万物的明镜,虚静、恬淡、寂寞、无为,都是万物的本原。再如《庄子·应帝王》言:“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1,p157]无论是圣人用心如同明镜,物来不迎,物去不送,物来照应,物去不留,超脱外物,不受其害,还是“圣人之心静乎”都体现了空明虚静的“心斋”能够使人心灵与道合而为一、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实现审美生存。

庄子将“坐忘”与“心斋”视为实现审美生存的途径,强调通过“坐忘”与外物拉开距离,通过“心斋”与万事万物合而为一,体现了其生存思想中的辩证法精神。“庄子的审美生存是对现实生存的超越,最终却是为了理想地生存,即日常生活→非日常生活→日常生活。”[5,p180]从重生、乐死、生死一体的生死观,到个体应保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生命的生存思想,再到通过“坐忘”“心斋”实现理想地生存,庄子的生存思想始终蕴含着丰富的审美追求。在审美视域下探析庄子的生存思想,有利于突破长久以来中国哲学视域下庄子研究的固定思维,正如闻一多所言“庄子的思想本身便是一首绝妙的诗”[7]。在审美的层面上解读庄子的生存思想,无疑是正确的,且具有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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