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韦庄诗词用韵与唐五代韵系比较研究

陈鑫鑫，王 栋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韦庄(836年—910年)，字端己，汉族，长安杜陵(今陕西西安)人。乾宁进士，后漂泊江南，晚年入川。唐亡，王建在蜀称帝，以庄为吏部侍郎兼平章事(宰相)，卒谥“文靖”。韦庄一生经历，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有仕唐时期，创作主要是诗歌，早年以所作长篇叙事诗《秦妇吟》闻名，著有诗集《浣花集》，今存《浣花集》所收作品即止于光化三年(900年)，此后无诗作留存。后期为仕蜀时期，创作主要是词，为“花间派”词人，与温庭筠齐名，《花间集》录其词48首，大部分作于入蜀以后。

本文第一部分是韦庄诗韵系统考，第二部分是韦庄词韵系统考，第三部分是韦庄诗词用韵与《广韵》韵系比较，第四部分是韦庄诗词用韵与唐五代时音比较。韦庄诗韵考，我们工作底本是《全唐诗》所录韦诗320首[1](卷695-700)。古、近体诗在押韵上有宽、严之别，根据王力《汉语诗律学》中划分古、近体诗的标准(平仄是否合律)[2](P43-116)，我们分别得到近体诗303首，古体诗17首。研究方法是将韦诗韵脚全部罗列，同用、独用的判定标准采用10%和30%两种比例，即两韵通押次数占总数的30%即认为两韵同用，小于10%即认为两韵独用，大于10%而不足30%则认为有混同趋势(韵段极少者不算在内)，以此归纳韦庄诗歌用韵系统。韦庄词韵考，我们工作底本是《韦庄集笺注》所载韦词57首[3](P399-455)，词谱依据《钦定词谱》[4](P1-2844)，同样运用分析韵脚字的方法归纳韦词用韵系统。韦庄诗词用韵与《广韵》韵系，这部分主要将韦庄用韵系统与《广韵》独用、同用相比较[5](P86-91)，考察初唐与晚唐韵系的变化，《广韵》韵目下的独用、同用例是唐初科举考试为文人押韵选字的官方规定，韦庄是晚唐五代时人，距离制定官韵的初唐已有200年，虽然文人诗词应当严格按照官韵功令，但语音发生变化是无可争议的事实，韦庄诗词的实际用韵可以反映当时的语音情况。韦庄诗词用韵与唐五代时音，这部分是将韦庄用韵与王力《汉语语音史》“晚唐五代音系”相比较[6](P256-257)，考察韦庄用韵与唐五代韵系的异同。

一、韦庄诗韵系统考

通过对韦庄诗歌韵脚的分析归纳，按韵尾的差异分阳声韵、阴声韵(举平以赅上去)和入声韵三种，共计31部，其中阳声韵14部，阴声韵10部，入声韵7部。下面就各个韵摄进行分析介绍。

表1 通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18个韵段，东独用12次，东钟通押2次，且为首句入钟韵，韵字只有2个，显然东、钟分立。古体诗有3个韵段，上声肿董通押1次，入声烛屋通押2次，相互参照可定为同用。平声东、钟虽然通押次数不多，但相应的上、入两声已有同用之例，可见东、钟有合流之趋势。

表2 宕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28个韵段，阳唐通押20次，阳独用6次，可定阳唐同用。另阳漾通押2次，平声韵押去声韵视为出韵，这种情况可能是为了协调诗意而作，因此忽略不计。古体诗只有1个韵段，阳唐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可定同用。

表3 梗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3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35个韵段，庚耕清三韵共出现32次，其中两韵和三韵通押的次数总和为24次，可见庚耕清三韵同用无疑。另青韵共出现13次，青韵与庚耕清三韵通押次数为10次，显然可证庚耕清青四韵可以同用。古体诗共有4个韵段，庚耕通押1次，韵字虽然只有2个，参照近体诗，可定同用。入声昔锡通押3次，自是同用无疑。

表4 曾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4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4个韵段，登蒸通押2次，登独用2次，可定登蒸同用。古体诗共有4个韵段，职韵独用2次，德韵独用1次，职德陌麦昔四韵跨摄通押1次，次数太少，暂不讨论。

表5 山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5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33个韵段，寒桓二韵共出现6次，通押3次，同用无疑。先仙二韵共出现26次，通押21次，同用无疑。山删二韵共出现5次，通押5次，同用无疑。寒桓与先仙共出现29次，通押3次，占比10%，可以认为有合流趋势。山删与先仙共出现29次，通押2次，占比不足10%，定为独用。元韵为臻摄字，共出现3次，独用1次，与桓寒、先仙各通押1次，前面已论证寒桓、先仙已可同用，按例可定为跨摄同用，只是限于通押次数太少，最好的办法是认定它们有混同趋势，不宜定为同用。

古体诗共有6个韵段，先韵独用1次，次数太少，没有讨论的必要。元桓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定为有混同趋势。上声阮产跨摄通押1次，次数太少，并且近体诗元与山删并无通押用例，故而不予讨论。阮线跨摄上去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中元韵与先仙有混同趋势，故此处阮线通押亦当认为有混同。去声翰换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寒桓同用，故亦定为同用。入声月薛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元韵与先仙有混同趋势，故月薛亦当有合流之势。

通过表6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28个韵段，真谆二韵共出现19次，通押11次，同用无疑。文魂二韵共出现12次，通押3次，同用无疑。真谆、文魂四韵共出现28次，通押4次，占比14%，可认为有混同之势。古体诗共有2个韵段，真谆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定为同用。文韵独用1次，不予讨论。

表6 臻摄各韵情况

表7 深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7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16个韵段，全部为侵韵独用，故定为独用。古体诗共2个韵段，侵韵独用1次，定为独用。入声缉韵独用1次，不予讨论。

表8 咸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8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5个韵段，覃谈通押3次，定为同用。盐添通押1次，定为同用。咸衔覃三韵通押1次，其中覃韵只有一个“函”字，其余都是咸衔韵字，故覃韵入韵可能是其他原因，并不一定表示同用，故定为咸衔同用。古体诗只有1个韵段，覃谈同用1次，参照近体诗定为同用。

通过表9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49个韵段，支脂之三韵共出现32次，其中两韵和三韵通押的次数总和为21次，显然支脂之三韵同用。微韵共出现28次，与支脂之三韵分别通押11次，可定支脂之微四韵同用。古体诗共有5个韵段，平声之脂、脂微通押各1次，微韵独用1次，次数较少，但对照近体诗可定同用。上声纸旨止通押1次，对照相应平声韵支脂之三韵同用，可定纸旨止三韵同用。至韵独用1次，次数过少，暂不讨论。

通过表10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9个韵段，鱼模通押4次，显然同用。虞韵共出现3次，与鱼模二韵分别通押2次，且韵字较多，可定同用。故鱼虞模三韵同用。古体诗共有5个韵段，麌语两韵通押3次，可定同用。姥韵独用2次，韵字较少，暂定独用。

表9 止摄各韵情况

表10 遇摄各韵情况

表11 流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1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19个韵段，尤侯两韵通押14次，同用无疑。幽韵与尤侯通押一次，且只有“幽”一字入韵，韵字太少，暂不讨论。古体诗共有4个韵段，上声有厚通押1次，且厚韵只有一个“走”字入韵，韵字过少，亦不讨论。

通过表12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5个韵段，歌戈通押5次，同用无疑。古体诗只有1个韵段，歌韵独押1次，且韵脚字只有2个，暂不讨论。

表12 果摄各韵情况

表13 假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3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15个韵段，麻韵独用11次，麻佳通押4次，其中有3次都是佳韵的“涯”字，另1次是佳韵的“娃”字，实际上“涯、娃”有麻韵一读，并非麻佳同用。因此，可定麻韵独用。古体诗只有1个韵段，麻佳通押1次，依然是“涯”字入韵，故麻韵独用。

表14 蟹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4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25个韵段，齐韵独押15次，独用无疑。咍韵独押1次，灰咍通押9次，必然同用。古体诗只有1个韵段，灰咍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可定同用。

表15 效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5可以发现：近体诗共有12个韵段，萧宵二韵共出现9次，通押6次，同用无疑。豪韵独用3次，定为独用。古体诗共3个韵段，萧宵通押1次，参照近体诗定为同用。豪独用1次，定为独用。上声皓独用1次，次数太少不予讨论。

综上所述，韦庄诗韵系统31部，分别归类如下：

阳声韵14部：东、钟、阳唐、庚耕清青、登蒸、寒桓先仙、山删、元、真谆、文魂、侵、覃谈、盐添、咸衔。

阴声韵10部：之脂支微、鱼虞模、尤侯、幽、歌戈、麻、齐、灰咍、萧宵、豪。

入声韵7部：烛屋、昔锡、职、德、月、薛、缉。

二、韦庄词韵系统考

通过对韦庄词韵脚的分析归纳，按韵尾的差异分阳声韵、阴声韵(举平以赅上去)和入声韵三种，共计21部，其中阳声韵7部，阴声韵8部，入声韵6部。下面就各个韵摄进行分析介绍。

表16 通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6可以发现：韦词通摄共有15个韵段，由于作词对声调的限制没有近体诗歌那么严苛，所以韦词平上、平去通押次数很多。声调的差异对韵没有影响，如东肿、东送、肿送三例实际上反映的是东钟合流的现象。烛屋同用在韦诗中也有体现，此处不再讨论。特别要提出的是东冬二韵通押的现象，这里通押次数虽然少，但反映的语音变化是值得注意的，可以认为出现东冬合流的趋势。至于东钟与深摄侵韵通押1次，原因当是词人出韵，不作讨论。

表17 宕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7可以发现：韦词宕摄共有7个韵段，阳唐同用在诗韵中已有体现。入声铎韵独用2次，定为独用。

表18 梗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8可以发现：韦词梗摄共有7个韵段，庚耕清青同用诗韵考已证。青静通押实际上反映的是清青同用。入声陌麦通押1次，参照平声庚耕，可定同用。职昔、职锡昔均为梗、曾跨摄通押，反映出职锡昔三韵合流的趋势。

表19 臻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19可以发现：韦词臻摄共有13个韵段，真文、魂痕、魂真以及魂痕谆慁各自通押，说明真谆文魂痕已经合流。另入声月与山摄屑、薛通押5次，诗韵考已说明有合流趋势，此处即大量出现，可以认定月屑薛同用。

表20 山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0可以发现：韦词山摄共有11个韵段，以平以赅上，阮缓换翰通押1次、阮霰翰通押1次，实际上是臻摄平声元韵与山摄平声寒桓、先仙四韵通押，诗韵考已证明有合流之趋势。先霰、换霰、先寒霰各通押1次，实际上是平声寒桓与先仙通押，诗韵考已定为合流。愿翰缓产四韵通押1次，愿翰缓可认为是平声元韵与山摄平声寒桓通押，但无与山删通押之例，寒桓也无与山删通押之例，寒先支微亦是，当是词人出韵之举。

表21 深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1可以发现：韦词深摄共有3个韵段，侵独用2次，侵沁通押1次，参照诗韵考可定侵独用。

表22 假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2可以发现：韦词假摄共有4个韵段，举平以赅上去，依诗韵考可定麻独用。

通过表23可以发现：韦词遇摄共有11个韵段，举平以赅上去，依诗韵考作鱼虞模同用。要着重说的是语遇二韵与流摄上声有韵通押的现象，实际上反映了流摄唇音字后代部分归入遇摄的先兆。

表23 遇摄各韵情况

表24 止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4可以发现：韦词止摄共有17个韵段，举平以赅上去，依诗韵考作之支脂微同用。

表25 蟹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5可以发现：韦词蟹摄共有5个韵段，依诗韵考灰咍同用。惟齐韵与止摄支微通押1次，说明齐韵字与止摄字有合流的趋势。

表26 流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6可以发现：韦词流摄共有4个韵段，依诗韵考作尤侯同用。

表27 效摄各韵情况

通过表27可以发现：韦词效摄共有5个韵段，依诗韵考作萧宵同用，皓韵独用实际上是豪独用。

通过表28可以发现：韦词果摄共有3个韵段，依诗韵考作歌戈同用。

表28 果摄各韵情况

综上所述，韦庄词韵系统21部，分别归类如下：

阳声韵7部：东钟冬、阳唐、庚耕清青、寒桓先仙元、山删、真谆文魂痕、侵。

阴声韵8部：之脂支微齐、鱼虞模、尤侯、歌戈、麻、灰咍、萧宵、豪。

入声韵6部：烛屋、铎、陌麦、职昔锡、质、月屑薛。

三、韦庄诗词用韵与《广韵》韵系

韦庄诗韵和词韵系统存在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这固然与作者创作有关，但更大的原因是诗、词格律的严、宽之别，虽然诗词都能够反映语音的变化，但在不要求特别合律的情况下更能反映实际口语语音的情况。下面就将韦庄诗、词用韵所体现出来的语音变化与官方韵书《广韵》所规定的同用、独用相对比(举平以赅上去)，考察初唐到晚唐五代语音的历时变化。

表29 韦庄诗词用韵与《广韵》独用、同用比较表

《广韵》韵系韦诗用韵韦词用韵流摄尤侯幽同用尤侯同用,幽独用尤侯同用,幽独用深摄侵独用侵独用侵独用缉独用缉独用未见咸摄覃谈同用覃谈同用覃谈同用盐添同用盐添同用盐添同用咸衔同用咸衔同用咸衔同用严凡同用未见未见

由表29可知，韦庄诗词用韵与《广韵》韵系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1)通摄平声东冬钟合流，入声烛屋合流；

2)止摄平声之支脂微四韵合流；

3)遇摄平声鱼虞模三韵合流；

4)蟹摄平声齐韵有与止摄合流的趋势；

5)臻摄平声真谆文魂痕五韵合流，元韵与山摄有合流趋势，入声月韵与山摄屑薛合流；

6)山摄平声寒桓先仙合流，臻摄元韵与山摄有合流趋势；

7)梗摄平声庚耕清青合流，入声陌麦昔锡合流，并曾摄职韵有合流趋势；

8)流摄平声尤侯同用，幽独用(可能由于方言或其他原因与《广韵》不同)。

四、韦庄诗词用韵与唐五代时音

笔者归纳了韦庄诗词用韵的系统，并且与《广韵》韵系作对比，的确发现了语音的部分变化，但我们还不能确定这样的变化是否符合唐五代实际的语音情况，所以这一部分参照王力先生《汉语语音史》中有关“唐五代音系”的内容，将韦庄诗词用韵与唐五代实际韵系相比较，看其中的差异，一方面能够验证本文研究的可靠性，另一方面也能够考察诗词用韵与实际语音情况的差别。关于产生差异的部分，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方音还是诗人有意为之，这是我们试图说明的问题。

表30 韦庄诗词韵系与晚唐五代韵系比较表

根据表30的比对，可以说我们对于韦庄诗词韵考的结论基本上是符合的，只有部分韵摄有差异。1)蟹摄：王力先生晚唐五代音系灰咍分部，齐韵全部保留，而韦庄诗词韵灰咍同用，齐韵部分字与止摄字通押；2)山摄：王力先生晚唐五代音系寒桓、山删分立，韦庄诗词韵寒桓先仙通押；3)流摄：王力先生晚唐五代音系尤侯幽合部，韦庄诗词韵只有尤侯通押，不见尤侯幽通押。

对于上述差异，可能的解释有以下几种：1)地域方音的差异。韦庄是关中人，王力先生以“朱翱反切”为材料归纳晚唐五代音系，而朱翱的籍贯并不清楚，因此可能是地域方音的不同；2)历时时代的差异。韦庄生活的年代早于朱翱反切的年代，这也有可能造成语音的历时变化；3)韦庄诗词押韵的偶然性。韦庄诗词押韵有所偏重，因此无法展示语音全貌。古体诗和词押韵比较随便，也有可能出现错误归类的例子。总之，从整体上看韦庄诗词用韵还是符合晚唐五代韵系的情况，本文通过对韦庄诗词押韵系统的考察，一定程度上能够填补晚唐五代诗词韵系的空白。

注释：

① 韦庄诗词韵系中没有严凡二韵的材料，因此无从比较，暂列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