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博弈加剧下的涉台外交

■ 修春萍

世界正在经历着百年未见的大变局，这是近年来不断升级的中美博弈的大背景，更确切地说，中美博弈加剧其实正是世界百年大变局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美博弈加剧所带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涉及中国内外事务诸多方面，具有复杂国际背景的台湾问题深受影响在所难免。

一、中美博弈加剧与中国国际环境

现阶段中美关系呈现出对抗性上升、博弈加剧的突出特点。对于中美关系这种状况，多数看法认为仍将持续一段时间，短期内不会发生根本性逆转。事实上，美国已明确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而这一定位的判断，则是基于中国的发展正在挑战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破坏了战后以来美国主导的、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世界普遍接受与支持的国际秩序。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目前正在发生的中美在战略、政治、外交、军事、贸易、科技、金融等广泛领域的摩擦与冲突，在未来一个时期不仅将不断扩大，而且可能持续升级。

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中国是具国际影响力、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而且在经济体量上中国2018年已接近美国的三分之二。中美目前的矛盾、冲突不断扩大与升级状态，被不少人描述为守成大国与发展中大国之间的必然遭遇。中美两国会否陷入修昔底德陷阱，抑或能找到不需要两败俱伤的更好相处方式，是一个正在热议的问题。众说纷纭，见仁见智。笔者关注重点不在于此，而是中美两个大国博弈加剧所产生的影响，尤其是给中国外交环境带来的变化。自2017年底美国在《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国防战略报告》中明确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以来，美国全方位加大了遏制中国的力度，搅动起全球大范围遏制中国发展的风潮。美国高调推动的、矛头直指中国的“印太战略”，得到了同样有意遏制中国影响力的日本、澳大利亚、印度积极响应；美国加大在南海的军事活动，印度、日本、英国军舰跟着增加在南海的军事存在；美国以安全为由发起的对中国企业华为的封杀行动，“五眼联盟”国家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日本、德国、法国等不同程度跟进；欧盟委员会在新近出台的对华战略文件——《欧中关系战略展望》中，首次将中国描述为欧盟的“系统性竞争对手”……，此类场景层出不穷。勿庸讳言，近年来中国的国际环境硝烟四起、负面因素增多，中国的战略压力增大，发展环境出现部分恶化。

不过，中国在发展过程中展现出的日益上升的综合实力、国际影响力，认真落实的互惠互利、合作共赢对外政策理念，以及中国发展为世界提供的机会，也同时在应对变化、化解压力、排除困难中发挥作用。其实，在国际反华硝烟之下，那些有遏制中国意愿的国家中也有不少国家，一方面配合美国对华遏制政策，另一方面也有点不愿与中国完全对立。2012年以来一直采取对华强硬政策的日本政府，2017年后开始调整对华政策，做出改善对华关系的姿态，持续恶化的中日关系开始出现转圜。不断拉高与中国竞争强度的印度，仍然保持不愿意与中国发生正面冲突的谨慎态度。尽管遭到美国以及欧洲一些国家的批评，意大利仍然坚持与中国签署了“共同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谅解备忘录”，成为第一个签署这一协议的“七国集团”国家。美国有意纳入“印太战略”的东南亚国家，在与美、日发展关系的同时，继续与中国保持良好关系。这是当前中国面对的复杂国际环境的另一面。

如果将两方面情形加以综合观察而不是刻意夸大某一方面，不难发现，美国加大对华遏制力度、中美博弈加剧，无疑恶化了中国的国际环境、增大了中国的战略压力，但是，日益强大的中国自身，也具备了前所未有的化解压力、塑造有利环境的能力。这使得一些对中国发展抱有较深疑虑的国家，有意在中美博弈加剧的大环境中，在一定程度上配合美国牵制中国，但同时，在中美博弈中也基于自身利益、权衡利弊、趋利避害，继而再做出政策选择。这正是中国现阶段所面对国际环境的突出特点，这样的国际环境或将伴随中美博弈持续一段时间。

二、当前涉台外交形势主要特点

美国强化对华遏制力度，从而导致中美两个大国博弈升级，由此所造成的国际环境变化，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涉台外交形势。在各方面因素综合作用下，当前涉台外交形势总体表现以下特点：

一是美国全面启用台湾棋子，对美涉台外交斗争压力增大。台湾从来就是美国手中的一张牌，而如何使用则取决于美国对华战略需要。台湾在冷战初期曾被用作围堵中国第一岛链中的“不沉的航空母舰”，1970年代前后随着中美关系改善，台湾棋子曾一度被封存，冷战后再被激活。如今，随着中美博弈升级，美国需要利用台湾问题给中国制造更多麻烦、牵制中国更多精力，打乱中国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战略部署。在此背景下，台湾的使用价值上升。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美国行政部门、国会、军方、学界等关于遏制中国的共识，直接投射到涉台问题上，形成在各个方面共同利用台湾问题对中国施压的局面。国会方面，连续通过《台湾旅行法》《国防授权法》《亚洲再保证倡议法》等多项内容涉及全面提升与台湾关系的法案。政府方面，不仅做出明确支持台湾当局的表态，如国务卿蓬佩奥就表示，“美国正着手运用所有工具，阻止中国用外交手段孤立台湾，《台湾旅行法》是非常重要的立法，相信未来会看到特朗普政府有更多作为”，国务院亚太副助理国务聊黄之瀚则公开表示“台湾在‘印太战略’中非常重要”等。此外，美国还不断采取具体行动表达对台湾当局的支持，最新情况是，美国与台湾成立了一个所谓“印太民主治理咨商”对话机制，并由美国在台协会台北办事处处长郦英杰与台湾外事部门负责人吴钊燮在台湾共同宣布此事，此前，支持台湾参与包括世界卫生大会在内的国际多边组织活动，对与台湾当局断绝官方关系的国家施加压力等。军事方面，美舰自2018年7月至2019年3月9个月间，连续6次穿越台湾海峡。美军声称，此举是为了彰显美国对自由开放的印太海域的承诺。智库学者方面，几乎一边倒地呈现支持台湾、发展美台关系的声音。美国战略暨国际研究中心(CSIS)2018年初发表涉台报告，建议美国政府“找出协助台湾新南向政策的做法；协助日本、澳大利亚、印度运用国家资源协助台湾的新南向政策；继续协助台湾加入不需要以主权国家为会员资格的双边与多边国际组织”。其他智库也有很多类似报告。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特朗普在签署上述国会通过的涉台法案后，不仅手上的“台湾牌”数量增加，而且直逼中国政府的容忍底线。这使得对美涉台外交斗争保持相当高的强度。

二是蔡英文当局以为有机可乘，借美之势，全力谋求“台独”国际突破。蔡英文当局上台后坚持走分裂国家路线，但在祖国大陆强大压力下，不仅“台独”在国际上寸步难行，而且两岸关系的僵冷、恶化，直接影响岛内经济，引起民众不满，蔡英文执政难度持续加大。中美博弈升级、美国加大利用“台湾牌”牵制中国，被蔡英文当局视为千载难逢的机会，寄望通过在美国对华遏制战略中扮演特殊角色，获得美国更大支持，以此抗拒来自祖国大陆的强大压力、挽救低迷不振的支持度，以及为“台独”打开国际通道。蔡英文当局重点在三个方向精心谋划、积极行动。其一，主动配合美国的“印太战略”，力争在其中扮演角色，充当美国遏制中国大陆的特殊工具。其二，进一步推动“新南向政策”，加强与东南亚、南亚国家关系，寻求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等，以摆脱对祖国大陆的经济依赖。其三，继续炒作参与世界卫生大会等政府间国际组织相关活动，并借助美国开辟其他参与国际活动的渠道，以让世界看到台湾的存在，让台湾成为“印太地区的台湾”“世界的台湾”。蔡英文当局将“台独”推向国际的目标与陈水扁当局是一致的，但在策略上更强调顺势、借力和配合，因此比陈水扁当局的“烽火外交”更容易获得美国的支持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同情。

三是国际上的一个中国框架保持稳固、不可撼动。中美博弈加剧特别是美国加大使用“台湾牌”力度，对涉台外交产生一定影响在所难免。一些国家借机搭车打“台湾牌”渔利现象时有发生，比如日本明确表态支持台湾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印度与台湾加强就针对中国大陆的情报交流，部分东南亚国家密切与台湾的经贸文化往来等。还有一些国家应美国要求或配合美国在一些涉台问题上与美国保持一致，比如支持台湾参与一些国际组织等多边领域活动等。但就目前情况看，除美国外，绝大多数国家在台湾问题上均采取较为谨慎的态度，相关行为并未脱离其承诺的一个中国政策。即便是跟随美国最紧的日本，也公开拒绝了蔡英文进行台日安全对话的要求。政府间国际组织方面，即使有美国戮力拉抬，也依然无法改变关于处理台湾参与问题的既有规定。换言之，有持续增强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为后盾，目前以及可预见的未来，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撼动中国政府所坚持的一个中国国际框架。

三、值得注意的问题

当前及今后一个时期涉台外交形势除了在中美博弈加剧的背景下出现的上述变化外，还有一些值得进一步关注的问题：

一是美国打“台湾牌”的节制力下降。一直以来，美国打“台湾牌”有两个限制阀，即中美关系的基本状况，以及不致造成中美两国在台海地区发生直接军事对峙的内敛性克制。因此，数十年来，美国在特定时空环境下根据不同战略需要打“台湾牌”，力道有强有弱，也有过几次较大幅度的摆动，但最终都回调到美国所承诺的一个中国政策基轴上来。但是，现在这两个限制阀都出现问题。首先，中美关系出现变化，美国对华政策基调从战略合作转向战略竞争，打“台湾牌”的上限向上浮动，触动红线几率明显增加。其次，随着美国对华遏制意图的加大，保持台海局势基本稳定的政策取向，也出现被鼓励两岸对抗和制造台海地区紧张政策取代的趋向。再加上特朗普个人特质以及执政团队的强烈反华亲台色彩，美国对台政策正在不断接近中国政府的一个中国政策底线。这不仅迫使中国增大应对强度，并且升高了由台湾问题而引发中美冲突的几率。

二是美国打“台湾牌”在双边领域的示范效果有限，但在多边领域的溢出效应不可小视。从目前情况看，涉台外交难题主要集中于中美关系，而其他国家在台湾问题上的态度与相关政策并没有出现大的变化。换言之，美国对台政策的调整以及处理台湾问题的相关动作，对绝大多数国家并未产生明显示范效应。但是，美国对台湾发展对外关系、扩大参与国际活动的公开支持与协助所产生的影响则不可小视。比如台湾不承认“九二共识”即失去了参与世界卫生大会、国际民航组织大会等政府间国际组织的前提，但在美国明确表态支持台湾参与和鼓动其他国家支持的情况下，可能会在国际上升高支持台湾参与的声音。特别是美国主导下的多边国际活动，如“印太经济对话机制”等，台湾参与的可能性则明显升高。

三是中美博弈主战场不排除移往台海地区的可能性。特朗普上台后，美国有人号称手上“有一大把牌”对付中国，贸易战可算是美国打出的第一张牌。但是，从中美贸易谈判进展看，美国继续加码打贸易摩擦的意愿在下降。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应该是美国与中国打贸易战成本过高，对美国经济的冲击超出预期。如果美国持续其遏制中国的战略，势必会在其他领域加大对华牵制强度，并将会选择成本更低、成效更明显的牌对付中国，而“台湾牌”恰好符合这一特点。可以预期的是，今后一段时间内，美国在台海地区给中国制造更多麻烦的可能性将大为增加，不排除中美博弈下一个主战场移往台海地区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