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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闲聊宦子塌》看农村方言小说的表达

2019-01-17王年年

出版广角 2019年24期
关键词:爹爹方方民间文化

【摘要】  中篇小说《闲聊宦子塌》是方方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一部农村方言小说。在小说中,一个偏安一隅又未曾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小村庄——宦子塌,通过山水风物、歌调民俗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向读者展示了精彩的民间文化生态。

【关  键  词】方方;《闲聊宦子塌》;农村方言小说;民间文化生态

【作者单位】王年年,榆林学院文学院。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24.028

湖北女作家方方是一位实力派作家。其中篇小说《闲聊宦子塌》创作于1985年,发表于1987年,是方方格外偏爱的一部小说,但这部小说一直未能在评论界和读者群中走红。《闲聊宦子塌》是方方小说创作中的一个另类存在。首先,从题材来看,方方的小说侧重于市民题材和知识分子题材,《闲聊宦子塌》是方方迄今为止创作的唯一一部农村题材小说。其次,从语言风格来看,《闲聊宦子塌》大量运用了极富地域色彩的湖北方言,无论是作品叙述还是人物对白都体现了浓厚的方言乡音特色。再次,从文化和艺术内涵来看,方方通过《闲聊宦子塌》建构了一个写作新空间,展现了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

《闲聊宦子塌》全书共二十八章,作者在小说中虚构了一个偏安一隅又未曾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小村庄——宦子塌,以秦家、田家、胡家三个家族三代人的现实人生来叙写宦子塌的历史变迁。可以说,《闲聊宦子塌》通过山水风物、歌调民俗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向读者展示了精彩的民间文化生态。

一、民间审美空间的建构

《闲聊宦子塌》以收集革命民歌为开篇,歌师傅胡幺爹爹会唱孝歌、情歌、哭嫁歌、秧田歌,就是不会唱革命民歌;田七爹爹仅会唱一首歌,却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意思。在历史叙事过程中,村野乡风占据了民间主要的审美空间。

民间审美空间的建构离不开风土人情和民俗文化。宦子塌地处云梦泽东南的长江泛滥平原,这里荆河宽阔,苇丛浩荡,山田丰盈,整体环境明亮辽阔。这里的人们淳朴、坦荡,虽然面对外界文明浪潮的冲击,却自有一番处变不惊的风度。楚人善歌善舞,歌声早已渗入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无论划船、采茶、放牛、车水、栽秧、榨油,还是做衣、绣花、纳鞋、编芦席、编筐篮,宦子塌的人们都是手上干活,嘴里喊歌,歌声悠扬,男女相对,老少相和。方方将热烈的人文理想倾泻于这个鄂西荆州古城附近的村庄中,感悟那些与“生命”相依相生的地域风景、民俗歌声、民间传说、荆楚文化,并将感悟所得融入小说中,在小说中建构了一个自然、洒脱、优美、和谐的民间审美世界。

《闲聊宦子塌》中那些风俗、野史、民歌、俚语,在小说中成了与人物融为一体的叙述性内容,不仅展现了欢乐、热闹、美丽的诗意背景,更是融入人的生命的独特历程。比如秦家妑妑和胡幺爹爹年轻时的爱情因歌声而起,亦因歌声黯然分别。“一个鸡蛋两个黄,有个大姐想十郎。——娘子扯来甭扯甭,哎唷,想个大郎当军长,想个二郎开银行,想个三郎绸缎铺,想个四郎开槽房……”从歌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大姐(秦家妑妑)想的十个郎君中,没有一个是种田郎。胡幺爹爹年轻气盛,闻之愤然离去。他没有把歌子听完,歌子的最后一句,唱的是大姐没有找十郎,独独相中一个痴情的种田郎。民歌不仅贯穿故事的始末,还为整部小说增添了韵味,使《闲聊宦子塌》成为一首悠长婉转的民间长歌。

喜巫近鬼是楚地文化特色,因此《闲聊宦子塌》的文本中也蕴含了神秘文化的气息。比如田七爹爹每日目光直直地望着河水,似乎在河水中遇见故人,并和他们亲切交谈;木瓜是个小精伢子,有先知先觉的灵异能力,甚至了解宦子塌的生死之事。这些阴阳交汇、河水幻景,为《闲聊宦子塌》的文本增添了神秘气息。但这种神秘与另一位湖北作家陈应松小说中的神秘有所不同,其悠远、绵长,异于陈应松笔下的阴森、可怖和诡异。这种神秘带有崇敬的意味,传达的是一种生之神秘,一种在历史的波澜起伏中累积而成的生命体验。宦子塌有独特的文化精神,村民对文化的了解来自自身生活的感悟和体验。透过这些神秘文化,我们看到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幽暗世界的冥想和他们无意之间展露的生命情怀。

同时,方方还把民间文化形态中自在、从容的一面转化为一种叙述语言和叙事态度。汪曾祺说:“语言是一种文化积淀。语言的文化积淀越是深厚,语言的含蕴就越丰富。”[1]《闲聊宦子塌》运用了极具地域特色的湖北方言,语言鲜活、生动、朴素、清新,比如,“唱得一个个的男将们心里麻酥哒。天壮一个瘦壳壳,冇有耳头。胡幺伢一肚子瞧云仙不起。(木瓜)幾精怪个伢哟。”这些歌词一方面具有陌生化的效果,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另一方面与小说背景相结合,融入人物的生活状态中,营造了一种天然、纯净、诗意的氛围。此外,小说还运用了流动式语态——荆河水日夜不息地流淌,乡民们自在安然地生活,在歌声里如痴如醉地诉说,都与语言的自然、舒缓相得益彰。这种语态的运用不是为了细致地描绘书写对象,而是营造一种含蓄、隽永的生命氛围,进而以这种氛围体现从容舒缓、自由自在的民间生活。方方认为,《闲聊宦子塌》“这篇小说应该说是有着多层次的表达”,“表达的东西也是很复杂的”,“甚至无法跟人说这里面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这是一篇很难用语言复述的小说”[2]。究其原因,就在于小说不是单纯地讲故事,而是在描绘一种泰然自若的生存形态和审美境界,这个境界包含了作者隐秘的、渴望的人文理想,所以才如此美丽、令人心动。

研究者王光东在《“民间”的现代价值——中国现代文学与民间文化形态》一文中提出:“现实的本源是民间所具有的自由自在的生机,这些生机有可能通过知识分子的中介,转化为一个自觉的自由艺术世界,这种转化过程必然包含知识分子自由精神自觉或不自觉的投射……”[3]宦子塌建构的这个民间审美空间,既来自民间文化的审美积淀,亦是方方本人的人文理想在其中的投射。这个审美空间在文本中不是以破碎的形式存在的,而是形成了独立的美学系统。

二、民间历史话语的言说

《闲聊宦子塌》是基于民间价值立场展开的,作者方方没有站在更高的视角俯视人物,而是与人物平等对话。小说名中的“闲聊”,既体现了小说中信马由缰式的叙述语态,又体现了作者从民间个体出发的洒脱、感性的叙说态度。比如在小说开篇和结尾处,田七爹爹的经历是叙说的重心,但是“田七爹爹为何被说成是改组派”“范队长因何原因避不认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种种谜团在小说文本中并未做具体阐释。方方刻意在历史的意味深长之处轻描淡写,一语带过,这种方式让我们感受到方方一以贯之的历史叙述方式——坚持民间人文情怀。

有研究者认为,方方的这种叙说方式体现了她对历史真实的回避。笔者认为,这与其说是方方对历史真实的回避,不如说是她以一种新的历史切入角度走向另一层面的历史真实。《闲聊宦子塌》“呈现的就是历史在民间的存在状态”,“是历史在不同视阈空间的不同存在状态” [4]。

历史的本质是人的生活,历史的呈现离不开对人存在景观的描绘,民间的历史意味着与生命个体结合更为紧密的历史。比如刘震云在《故乡天下黄花》中的历史叙述就超越了传统的叙事模式,让读者看到被压抑的另一种历史景象。《闲聊宦子塌》虽然主要用意不在于阐释历史,却在坚守民间文化立场的同时,展示了另一种历史形态。我们看到方方对宦子塌民间文化生活的描绘重实轻虚,贯穿于乡民生活始终的,是鲜活的、随性的、不断绵延的文化精神。作者方方不执着于如何呈现历史,而是通过描绘宦子塌乡民生活这种充满生机的叙说历史方式,解构了历史,还原了民间鲜活的文化。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民间历史话语的言说还体现了作者的人文理想和历史审美,以及作者对民间文化生态和个体生命的关注。

三、民间生命精神的高扬

在方方建构的审美空间中,读者可以看到一个古老的小村庄从无到有的产生过程,以及这个小村庄从最初的“罐子岗”变为“宦子岗”再变为“宦子塌”的沧海桑田、几度荣衰的变迁。宦子塌名不见经传,在《县志·地名志》中的记载不到50个字,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江南水乡村庄,简简单单的生存背景,却给读者展示了一群普通村民平凡而又不平凡的生存状态,这些村民凭借蓬勃的生命活力和充满诗意的生活吸引了万千读者的目光。

有的研究者认为,《闲聊宦子塌》表达的是悲惋的命运主题,从秦家妑妑和田七爹爹等人葬礼上的孝歌悲吟来看似乎如此,但这些死亡和歌唱之中其实蕴含着生的激情。比如秦家妑妑葬礼上的孝歌就富有意味,胡幺爹爹失去了年轻时的心上人,满怀悲怆,鼓点“咚呵咚呵”,悲从中来,可悲到尽头时,生出的却是豪壮。“胡幺爹爹仰脸长喊:‘伏矣——!四周围顿爆回应:‘哦!好响!好壮!好气魄!”这与其说是生命休止的低沉颤音,不如说是生命休止之后亦不褪色的绚烂。又如,胡幺爹爹追念秦家妑妑年轻时风貌的时候唱道:“不唱呀三国和古人,不唱呀亡灵和鬼魂,唱一个如花的女子小云仙,她是呀下凡的女仙人。”可见歌者在追思的过程中表达了沉痛的哀念,但更多的是感念故人生命曾经的美好,生之激扬在一定意义上消解了死之哀戚。

天壮向胡幺爹爹学孝歌时,问:“幺爹爹,人死哒,为么事不哭,倒要唱呀?”胡幺爹爹说:“那當然。让死人高高兴兴去阴间做鬼,让活人也安安神神在阳世为人。都有这样一天,由不得哪个不肯。”于是胡幺爹爹敲起鼓,唱了一首歌。天壮歪头笑:“幺爹爹,这是么事孝歌?分明是情歌咧。”胡幺爹爹说:“就这个唱法。只要死人高兴,么样唱都可得。”

黄永林在《中国民间文化与新时期小说》中提出,民间精神的基本品格有三种,其一便是生存欲望精神[5]。这种精神表现在文本中即重生轻死的民间情怀。这种情怀与尼采的酒神精神有共通之处,即为了超越恐惧和怜悯,让自己成为生命的喜悦本身,而这种喜悦也是包含毁灭的喜悦的。当然,生命的喜悦更多时候体现为生命承续的喜悦,比如胡幺爹爹看五个跪下来的儿女,虽然不能相认,心里却涌起巨大的欢喜。喜鹊出嫁了,又一个喜鹊出生,“一早走一个,一晚来一个”,生命之火永不灭绝。

与高昂的生命精神密切相关的是透彻的人性,《闲聊宦子塌》中的人物虽然秉性不同,但都展现了鲜明的形象。小说中虽然也有胡大富、莲英之类的负面人物,但如河水中细小的波澜,不会改变河水本身的澄澈。其他人物,如静默执着的田七爹爹、刚硬恣意的胡幺爹爹、专情谨行的秦家妑妑、放浪洒脱的享生、泼辣率真的喜鹊、灵动明净的木瓜、温婉痴情的金枝,都展示了纯净澄澈的人性光芒。方方说自己喜欢“怎么舒服怎么写”,因此《闲聊宦子塌》是她最喜欢的一部作品。笔者认为,这部作品中展示的纯净人性,使小说文本充满了一种自在、舒展的气质,因为自在,故无羁绊,因为舒展,故能阔达。《闲聊宦子塌》没有《风景》的悲悯目光和绵长叹息声,有的只是生活本身的自在与放纵,是作者隐藏许久的人文理想的一次酣畅淋漓的宣泄。

|参考文献|

[1]汪曾祺. 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N]. 文艺报,1988-01-16.

[2]方方,姜广平. “我在写作时是一个悲观主义者”[J]. 当代文学研究资料与信息,2010(4):33-45.

[3]王光东. “民间”的现代价值——中国现代文学与民间文化形态[J]. 中国社会科学,2003(6):162-174+209.

[4]翟杨莉. 重读方方《闲聊宦子塌》兼及一种批评方式[J]. 小说评论,2007(5):75-78.

[5]黄永林. 中国民间文化与新时期小说[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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