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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古屋的秋天

2019-01-16刘佳

世界文化 2018年11期
关键词:名古屋人偶红叶

文 刘佳

独在异乡的日子,春天和夏天总是过得很快,新的学年从3月份开始,新的环境要一点点适应,新的学生和同事要一个个记住,新的技能要一项项掌握,日子就像樱花、玉兰、百合、玫瑰、绣球、菖蒲的变幻一样“太匆匆”。当秋季学期开始的时候,陌生早已成了熟悉,时间的脚步也仿佛慢了下来。而我却不禁产生了新的焦虑:如果不再有看不尽的繁花催促我们东奔西跑,不再有新事物、新感受填满分分秒秒,寒冷、萧瑟只会让思乡的情绪越来越浓,让单调辛劳的生活越来越难熬吧。幸好,我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名古屋的秋天和春天一样长,也和春天一样热闹。

秋花

秋天,依然是赏花的季节,依然有花的海洋。不知是不是古代的将军们都偏爱菊花,这个时节大大小小的城堡都在办菊花展,托了友人的福,在给他们当导游的时候,一口气在名古屋城、岐阜城、姬路城看了三场菊花展。菊花的家乡在中国,大约唐代时传入日本,最初是贵族之家和上流社会地位与才情的象征,明治维新以后逐渐走向民间,在品种培育和栽培技术上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如今日本各地每年要举办40多场菊展。名古屋所在的爱知县是重要的菊花产地,名古屋城的菊展历来广受瞩目。“素萼迎寒秀,金英带露香”,秋日的名古屋城是一个菊花的世界,品类纷繁、千姿百态、济济一堂,那争奇斗艳的劲头儿绝不亚于春天的芍药和牡丹。而且,菊花展上还一定会有用菊花装饰的人偶,和真人的身高差不多,名古屋城的菊花人偶有尾张国的第一代领主德川义直和夫人春姬、第二代领主德川光友和夫人千代姬。起先我以为菊花人偶不过是在人偶做成了以后把菊花绑上去,就像鲜切花一样,一天一换,后来才知道这是日本的一种独特的插花技艺。人偶身上的花要用带根的整株菊花,在长达一个月的展期中只更换一次,既要保证菊花能获得充足的养分,又要根据人物身体线条和衣物褶皱的变化让花朵、叶片的走向、弯度恰到好处,真是匠心独具,怪不得人偶身上用厚厚的菊花叶片做的“衣服”看起来那么服帖呢。有一篇报道说目前日本能做菊花人偶的菊师仅有六人,都已年逾古稀,不知是否属实,希望这门手艺能够和美丽的菊花一样生生不息。

还有一种菊花也是日本秋天不可或缺的风景,那就是原产于墨西哥的大波斯菊,在日本也叫秋樱。小时候,在动画片《花仙子》的主题曲里听到过“大波斯菊,好像大大的帽子”,后来又在山口百惠的歌里听过“淡红的秋樱,在秋日平淡的阳光中摇曳”。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大波斯菊叫作“秋樱”,有人说是因为它的形态酷似樱花,这种说法想来也未免牵强,来到日本以后才发现,与其说是形态相似,不如说是规模相似吧。就像一夜春风催开了千树万树的樱花,不知哪一阵秋风过后,路旁、田埂、溪边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波斯菊,玫红、粉红、金黄、绛紫、纯白……花朵与花朵之间似乎有着一种默契,无论颜色如何多变,深浅浓淡的渐变永远是那样和谐圆融,在暖暖的阳光下摇曳出秋天最温情的一面。秋樱不似樱花性急,观赏时间差不多有一个月,可以悠闲地走走看看,或者干脆从名古屋站乘坐名铁巴士到“名花之里”,看150万株秋樱的秋日狂舞。

“名花之里”,位于三重县桑名市,距名古屋站车程不到一个小时,与附近的长岛温泉和拥有300多家店铺的三井奥特莱斯构成一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名花之里”号称拥有日本最大的花之广场,一年四季都是花的海洋。初秋时节,视野里只有波斯菊,无边无际、无拘无束,你可以投身到花海中,去细细端详每一朵花,你也可以登上广场一端的展望塔,把150万株大波斯菊掀起的粉红色波涛尽收眼底。如果你实在被一朵朵小花搞得头晕目眩,那就穿过花海,到广场边去和32000朵大丽花比比谁的个子高,谁的脸盘大。这里有200个品种的大丽花,其中50种属于巨型花盘,这些平常在花坛里常见的花,一下子长成了呆萌的“巨人”,感觉还真有点儿惊悚。当我们争先恐后地跟10月9日的最大花,一朵直径33厘米的鹅黄色大丽花合影时,心里竟有一丝敬意油然而生。“名花之里”是个主题鲜明的花园,没有什么游艺设施,只有花,花散漫地开放,人尽情地徜徉,疲倦了可以到温泉足浴池泡泡脚,或者去小餐馆吃块儿刚出炉的披萨,临走时逛逛超大规模的园艺市场,带一包花种子回去。从深秋到转年春天,花的海洋又会变成灯的海洋,人们在变幻莫测的灯光秀中回忆着这一年的繁花,也呼唤着又一个花季的到来。

名古屋城的菊展

“名花之里”

小蓝帽野花公园

小蓝帽野花公园

如果说“名花之里”的气势像一株巨型大丽花,那么,名古屋港的小蓝帽野花公园就是一棵小小的矢车菊,在闹市的一片草地上悄悄地开放,静待有心人的探访。我忘记了是怎么知道这个花园的,只记得从我们住的地方去这里最快捷的方式是坐水上巴士,而水上巴士只有节假日通航。其实,水上巴士就是一艘两层的船只,下面一层是船舱,顶上是甲板,20分钟的航程正好可以在甲板上吹吹海风。名古屋港的无限风光还没看够,船就在一个像小岛一样的地方靠岸了,弃舟登岸,与其说是走进了一座公园,倒不如说是童话故事的外景地。五颜六色的欧式民居,叫不出名字的遍地野花,有心无心摆在廊下的几个大南瓜,游人三三两两,这不是小红帽住过的那个村子吗?不,这个故事的主角叫“小蓝帽”,它的意思本是蓝色的矢车菊,在这里却化身为一个手拿花朵的小女孩。这座公园是为纪念中部电力创立五十周年而于2002年4月正式开放的,它的前身是一座发电厂。别看花园的氛围轻松而随意,和在一处英国乡村闲逛没什么区别,但从发电厂变成花园谈何容易,这份轻松随意中一定凝结着很多人的心血。从花园大门、小蓝帽铜像、文化馆到夜晚景观照明的设计建造出自日本多位著名设计师和雕刻家之手,而园中的英式花园则是英国多位国宝级花园设计师的杰作。园内共有22处景点,融合了日本、西洋众多庭园的设计灵感和建造技法,还有名古屋市民们提供的奇思妙想。除了精心的设计建造,小蓝帽最为人称道的是对能源的有效利用,附近的新名古屋火力发电厂,每天会排出大量温水,花园通过地下管道将水引进园中给土壤加温,极大地延长了花期,增加了花卉的品种。一直到圣诞节都有鲜花盛开,而转年3月初,在别的花园还是冷冷清清的时候,这里又早早地春意盎然了,那时候,正是小蓝帽盛放的时节。

秋叶

如果说日本的春天是属于樱花的,那么秋天的主角无疑就是红叶了。红叶,是个含义很宽泛的词,秋天五颜六色的树叶都可以叫红叶,而入秋以后最早的红叶似乎是樱花树的叶子。这种在春天里独领风骚的树木默默地隐身于绿色中好几个月,突然有一天捧出一树丰腴的红叶,此时没有花朵的掩映,枝干显得格外挺拔舒展,让人不禁感叹:原来樱花树在秋天也是这么美!当一场秋雨洗去了樱花树的浓妆,真正的红叶、宛如青蛙手掌一样的もみじ(枫叶)才开始登场。

日本列岛形状狭长,南北温差大,初春时节,樱花率先在温暖的南部绽放,继而形成一条由南向北推进的“樱前线”,而秋天的“枫前线”走向刚好相反,据说以每天27公里的速度从北海道向南推进,好像一只毛色斑斓的野兽一路跑来,于是,观赏红叶就有了一个形象的名字——“枫叶狩”。樱花,犹如粉红的云朵伴着暖流飘落世间,一大团一大团地把房前屋后、水畔道旁挤得满满当当,让冬日里冻得僵硬的一切重获生机,人们忘情地在树下饮酒、起舞、欢歌,尽管这场人与自然的欢宴只有短短几天,却是一年最有生气的开始。夏季,时时感到骄阳似火,而目光所及却是满眼碧绿,当寒气悄悄袭来,喧嚣数月的万物将归于沉寂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红叶却在天地间燃起熊熊烈焰,仿佛一年中最后一场盛大的狂欢。大自然是位深谙辩证法的艺术家,原本与人毫不相干的花开花落、草木荣枯却时时牵动着人的心灵,赏樱也好、赏枫也好,都与风景相关,又似乎无关风景。

提起赏枫,很多人会马上想到京都,的确,清水寺、东福寺、永观堂、北野天满宫……京都有数不清的古刹,也有数不清的赏枫名所。为了捕捉古都的枫前线,我和同伴们也曾利用周末到京都两日游,起早贪黑、各种换乘,从一座庙到另一座庙,虽饱览枫叶之美,可因为行程太过仓促,所到之处又总是熙熙攘攘,脑子里只留下一片片红云,往往连古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只能凭借照片对所见所闻还原出个大概。我们总是抱怨自己没有充裕的时间和财力可以在古都细细流连,直到有一天恍然大悟——与其疲于奔命,不如踏踏实实地寻找一下名古屋当地的赏枫名所吧。就这样,在一个晴朗而又百无聊赖的早晨,怀着几分无奈、疑虑和期待,我们踏上了名古屋的赏枫之旅,无奈和疑虑是因为对那个目的地一无所知,而期待则是因为它有个很美的名字——香岚溪。

香岚溪位于爱知县丰田市足助町,从名古屋站出发先坐电车,然后换乘公共汽车,将近两个小时的旅程过后,刚才还名牌云集的大都市已经变成了热闹的山村集市。章鱼烧、烤年糕、烤地瓜、炒面、蔬菜、手工艺品……林林总总的摊子从停车场绵延开去,各种香味、各种叫卖声混合在一起,一时望不到边。几乎同车的人都是奔着红叶而来的,大家一起在挤挤挨挨的摊子中间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起伏连绵的山峦、怪石丛生的溪流、娇艳欲滴的红桥一下子闯入视野,当然,还有那山边的枫叶,层层叠叠、密密匝匝,把一切都染得红彤彤的。香岚溪,果然名不虚传!香岚溪本是巴川的一条支流,我不知道溪流与河流有什么区别,但觉得香岚溪实在是一条很宽阔的溪流,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河。“河底”,或者应该说“溪谷”有好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小的能握在手掌里,而大的差不多可以容纳十来个人。找块平坦的、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石头坐下,看脚下的涓涓细流,潺潺而过,水势平缓得连漂流其中的枫叶都带不走,而在不远处却突然冲破了石头的阻碍,发出酣畅的轰鸣,奔腾而去。溪谷的一边是山,一边是临水而建的房舍,一间紧挨着一间,高高的房基由石头垒成,下面有木柱支撑,有点儿像中国南方的吊脚楼。在香岚溪成为赏枫名所之前,足助就已经是个很出名的地方了,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曾是食盐运输道路上重要的旅馆街。现在经过足助的153号公路,前身是江户和明治时代的伊那街道、饭田街道,因为那些用马匹来运货的人自称“中马”,也叫中马街道。满载货物的商队在狭窄逶迤的山道上绵延不绝,把三河湾出产的盐与海产品运往信州、美浓——今天的长野县,再把粮食、山货运到尾张,也就是今天的名古屋一带。足助作为重要的驿站村曾经商贾云集,繁盛一时,19世纪三四十年代,在这个小小的村镇仅从事盐业批发的货栈就有14座,而大大小小的旅店更是不计其数,溪谷边的“吊脚楼”或许就是其中几间有名的“商务酒店”吧。随着现代铁路的发展,盐路和商队逐渐被定格在历史深处,而今天的足助人正在凭借这段记忆开发特色的旅游项目。

香岚溪

顺着溪岸前行有一座白壁黑顶的农庄——三州足助屋敷,开馆于1980年,以昔日一户乡间富农的宅院为蓝本,既有当时的民居、库房、水井,也有编席、织履、雕木、制伞、纺织、印染、造纸、烧炭、锻造等各种工艺的现场展示,如果你是个对手艺活儿一窍不通的城市人,大可以去农家咖啡馆和茶屋品尝一下梅干茶、柚子饼和豆腐料理,或者去院子里和那两头懒懒的耕牛聊会儿天。从车站沿着溪岸一路行来,集市时疏时密,到三州足助屋敷门前再次达到了一个高潮,而乡亲们的游行队伍更是不失时机地来凑热闹,这些大叔大婶们真是想象力惊人,樱桃小丸子、太空战士、邻家小妹妹……造型百变、花样百出,再加上日本鼓、萨克斯、单簧管的东西方大合奏,简直把卖萌搞怪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相信很多人都搞不清他们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却忍不住举着热腾腾的烤年糕、烤红薯,甚至刀削面加入他们的队伍,一起手舞足蹈。不远处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正敲着小鼓,和她的搭档——一只穿着花上衣、看上去有点儿不怒自威的大猴子在表演猿戏。鼓声、乐声、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微风拂过,还有枫叶的沙沙声从山上、溪边席卷而来。一岁一枯荣的红叶,一年一度的乡间盛会,既是自然给人的馈赠,也是人对自然的回报吧。

从三州足助屋敷近旁的小路拾级而上,就可以去寻访有将近六百年历史的山中古刹香积寺了,而这座山因为形状好像盛满了米饭的饭碗,而有个挺接地气的名字——饭盛山。窄窄的山路两侧红叶掩映,不知不觉,人声鼎沸已然远去,只有鼓声好像仍在耳畔回荡,回头望去:溪水无声、波平如镜,丹枫万点、翠叠万山如绣,一切都那样从容而清晰地映在水中。秋天,真是个神奇的季节,树长成了最美的样子、水变成了最静的样子,难怪只有秋水才能映出最美的秋景。越往上走,山路似乎越窄越陡,使我这个恐高症患者时时感到自顾不暇,而沿途的枫树也逐渐变成了高耸入云的杉树,真如王维在《过香积寺》中所云:“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王维到访的香积寺远在唐代的长安,他看到的是“日色冷青松”,而我们看到的却是“白云红树画图间”,但我跟他一样有着“安禅制毒龙”的强烈渴望,此刻,我心里的“毒龙”就是那怎么也克服不了的恐高症。

香积寺建于1427年,当时的关白二条良基从京都来此暂住,被山清水秀的风光打动,便利用当地豪族足助氏的旧宅建造了这座曹洞宗的禅寺,而寺名则出自《维摩诘经》中“香积佛国”的典故。1634年,十一世住持参荣禅师许下心愿:“让美丽的自然变得更加美丽”,他每诵读一卷《般若心经》,就在寺里种植一棵枫树或杉树,渐渐延伸到山门外、参道旁,当地民众也纷纷效仿,这样的植树活动一直持续到大正年间(1912—1926)。1930年,人们取“香积寺”的“香”、“岚气”的“岚”为这个已拥有4000多棵枫树的溪谷命名,从此,“香岚溪”作为赏枫名所声名远播。第二十五代住持风外禅师一生云游四方,以佛理禅机入画,众多仰慕者从四面八方前来,香积寺也成为一方名刹,如今寺内还保存着风外禅师的许多画作。

1983年,爱知县出生的诗人服部承风在晚秋时节与弟子们同游香积寺,曾留下一首五言律诗:“来寻风外寺,初地藓苔芳。巴水划尘境,枫叶拥佛堂。衣添红叶色,身浴白毫光。胜迹仰玄化,淡然凭石床。”若无山川秀美动人心魄,可能饭盛山上不会有香积寺;若无古刹的人文蕴藉,若无一代代人“让美丽的自然变得更加美丽”的努力,只怕山水依旧是寻常山水吧。在那些动人的风景里,总有着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和谐相生,有着人的智慧与自然的灵秀,就像香岚溪与香积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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