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休宁典商研究

杨群

摘 要：典当业是明清休宁商人最为耀眼的经营行业，有“典业惟休称能”和“专业易精”之美誉。这也是休宁商人区别于徽州其他人县商人的特点之一。休宁典商多典业世家，且当铺多、分布广、资本厚，足迹几遍禹内。休宁典商之所以有此美誉，与休宁典商重视子弟的从业资格教育、并善于在经营过程中善于吸取经验和教训，并将这些经验和教训一代代传承，最终积淀为一整套的识物和防骗的专业方法有关。

关键词：典当;典当业;休宁典商

中图分类号：K2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9）12-0005-04

一、典当业概述

清代郝懿行在《证俗文》中道，“俗以衣物质钱，谓之为当。盖自东汉已然”，唐代杜甫有“朝回日日典春衣”之语，典当也叫“典质库”，清代时也叫做作“库质钱”。在唐朝以前，“唯僧寺为之”“谓之长生库”。？譹？訛

栾成显在王裕明《明清徽州典商研究》一书序中指出，中国南北朝时期，“佛寺质库的兴起，即标志典当机构的出现”，到唐宋时期，“质当行业在社会上已相当普及，而成为一个专门行当”，直至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典当业十分繁荣，空前兴盛，并深深的渗透到民众的生活中”。？譺？訛可见中国的典当业“初见萌芽于两汉，肇始于南朝寺库，入俗于唐五代市井，立行于南北两宋，兴盛于明清两季”。？譻？訛

典当“是一种以财物作抵押放贷营利的经营活动”，其商铺被称之为“典当行”“当铺”“质肆”或“押店”？譼？訛等。而典当行的功能是什么呢？有两副楹联就可以很直白的道出典当的最直接的功能：“攘攘熙熙，易其所无;生生息息，尔我均安”和“上裕国富，富时取物困时典;下济民急，急处当衣缓处赎”。？譽？訛以故，典当的作用既是民在困时的周转之法，在极困时“以物易钱”，在经济稍裕时，又可“以钱易物”，解决民众之燃眉之急。而且“急处来当，亦缘彼此两便;缓时取赎，只因义利双全”，？譾？訛正如陳忠倚称“今中国以货质钱，则有典当，有无相通”。？譿？訛由于明代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商品经济快速发展。百姓自给自足的生活受到一定冲击，很多的生产以及生活资料需要用钱去购买，百姓与钱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明代中叶后，明政府将初期征收的实物赋税，变成了征收金花银。这些都使得百姓在商品经济中，对钱的依赖性越来越大，甚至会身不由己，再加上生活中往往有不时之需，在这样的环境中，当铺恰能解燃眉之急。于是当铺便更加迅速地发展壮大。

“以物易钱”的典当业，它主要的经营对象就是揭不开锅的贫苦百姓和一些资金短缺的平民百姓。比如说徽州。因“徽民有资产者，多商于外”，而留守在徽州的人，“强半贫无卓锥，往往有揭其敝衣残襦，暂质升合之米，以为晨炊计者，最为可怜”，正是在此情况下，典当在百姓与钱之间就架起了一座桥梁，“然巨典高门，锱铢弗屑，于是短押小铺，专收此等穷人微物，或以银押或以酒米押，随质随赎”。？讀？訛可见典当在周民之急困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二、“典业惟休称能”

（一）典当业是休宁商人的代表性行业

所谓“徽郡商业，盐、茶、木、质铺四者为大宗”，？讁？訛可见典当业是徽商四大著名的商业之一。民国《歙县志》中也有，“邑中商业以盐典茶木为最着”？輥？輮？訛之语。王裕明也称“自明代万历至民国的300多年间，徽州典商在徽商中地位显赫，仅次于盐商而位居第二”。？輥？輯？訛可见，典业也是徽商之支柱性行业。而徽商的组成是徽州的六县商人，在这六县商人中，休宁商人又是最善经营典当业的。许承尧在《歙事闲谭》中就有云：“典商大多休宁人，歙则杂商五，鹾商三，典仅二焉。治典者亦惟休称能。凡典肆无不有休人者，以专业易精也”，？輥？輰？訛从“治典者亦惟休称能”和“专业易精”中，就可看出端倪。许承尧是徽州歙县人，其对当地之风俗必然了若指掌，故其人此言必不虚也。

《休宁县屯溪商业状况报告书》中有讲到徽州人善于经商，其足迹遍布全国，而休宁之屯溪人的足迹在“浙江之杭州，江苏之上海、苏州，湖北之汉口为最密”，且“以典业为职业者尤多”，？輥？輱？訛甚至可以说“旧社会典当为休宁人的专业”，？輥？輲？訛由此可见典业对休宁商人的重要性，典业就是休宁商人的代表性行业。

从金声之遗著《金太史集》中称，“（休宁）商山吴氏于邑为殷族，……家多素封，所殖业，皆以典质权子母，不为鹾商大贾，走边海，入陇蜀，而与朝家为市。……而吴子云中星自其先远祖起家，至今源远流长，几乎殆十世不失”，？輥？輳？訛由金声（1589年-1645年）生活的年代，加之材料中所说之“商山吴氏”是“十世”之典商，可知，休宁商山吴氏在明代中叶就已经从事典业了。而到民国时期，休宁商人吴少樵还“在江西景德镇开设‘庆泰典当行”，“资本可达10万银元”。？輥？輴？訛“明至民国时期，江浙及沿长江一带典当业几乎为休商为主的徽人所垄断”，其“所开当铺数量之多”，“分布之广”“规模之大”“资本之巨”，“都是其他商帮难于比拟的”。？輥？輵？訛清末民初的休宁典商吴廷芬在“南通、如皋等地设‘万鸿典当行，资本达40万银元”，吴廷芬的后人吴蝶卿、吴蝹卿等在休宁屯溪等地也设有“当铺和钱庄”。？輥？輶？訛可见休宁典商的活动时间大致从明代中叶开始形成规模，直至民国时期休宁商人的典当业还是可圈可点。

（二）休宁典商分布领域

明清休宁之典当商人不仅“专业易精”，而且他们的足迹遍布很多地域，足可谓“几遍禹内”。明代休宁人程锁，其“结举宗贤豪者得十八，俱人持三百缗为合从”，有了创业资本后，贾于“吴兴新市”，后“业骎骎起”。程锁中年之时，“客溧水”，“其俗春出母钱贷下户，秋倍收子钱。长公居息市中，终岁不过什一，细民称便，争赴长公”。？輥？輷？訛程锁就是休宁的一位大典商。这则材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它是向我们透露了一个信息，即是休宁典商起家的方式之一，即是“合资”。休宁人孙从理，其以“质剂起家”。其在浙江吴兴县，“修故业而息之，什一取赢，矜取予必以道，以质及门者，踵相及，趋之也如从流”。不仅如此孙从理又极善经营，其“慎择掌计若干曹，分部而治。良者岁受五秉，次者三之，又次者二之，岁会则析数岁之赢增置一部，迭更数岁，又复迭增”，故有语称“凡百质剂起家宜莫如处士（孙从理）”？輦？輮？訛清康乾间休宁人汪栋，其父亲的典业在吴江之平望镇。？輦？輯？訛清代休宁商人汪可钦，其“伯兄以高赀行质于粤”？輦？輰？訛明万历年间河南巡抚沈季文曾言，“今徽商开当，遍于江北，赀数千金课无十两，见在河南者，计汪充等二百十三家”，？輦？輱？訛而徽州典当业大都是休宁人在经营，每个有徽州典商的地域都有休宁商人，可知休宁典商的经营地域是极为广泛的。在《上海地方史资料》中，就有云“休宁人经营典当和衣庄”之语，甚至是“在旧上海，各段街上大都有典当”，？輦？輲？訛可见休宁典商也曾风靡上海。在南京的休宁典商也非常之多。据相关资料记载，明代在“南京的当铺有500家，主要是徽州人和福建人经营，仅从事典业的就有几百家”，？輦？輳？訛而这几百家的典业中，休宁人的经营又在大多数，因为典当业是休宁商人的“专业”。杭州是明清时期的经济繁华之地，故而吸引各地的商人云集于此，而“徽州的茶商、木商、典商、粮商、丝绸商集于此地者更多”，？輦？輴？訛同样这其中的徽州典商中，大多数是休宁商人。清代的休宁商人张恒卿以及李裕成“在上海分别开设‘同生当和‘丰记当”？輦？輵？訛等典当行。清末休宁溪口的朱基堂在“湖北汉口经营典当行”。？輦？輶？訛明代至民国时期，“江浙及沿长江一带的典当业几乎以休商为主的徽人所垄断”，而且“所开当铺数量之多，分布之广，规模之大，资本之巨”，这些“都是其它商帮难以比拟的”。？輦？輷？訛休宁典商在民国时期，有的规模还比较巨大。比如说休宁县的首富汪厚庄、以及民国时期，休宁典商“吴少樵在江西景德镇开办‘庆泰典当行”，其资金可达“10万银元”。？輧？輮？訛

（三）休宁典商多典业世家

休宁典商的经商范围之广，而且有的甚至是世代为典业世家，这种局面的形成是和休宁商人本身善于经营是极为相关的。明末休宁人商人汪太学，此人曾在港口城市芜湖业贾，家业终至“饶裕”。汪太学却“不亲执管库，权子母息”，但是“出入各有司存”，“年终受成，人不敢以毫忽欺”，？輧？輯？訛可见这便是达到“不怒而威”的经营的最高境界了。明末休宁人程周，曾在江西武宁乡镇“贾居”，在他努力经营之下，达到“殷裕”之程度，又“为建昌当，为南昌盐，创业垂统，和乐一堂”，？輧？輰？訛由此可知，程周既是一位成功的典商又是一位成功的盐商，程周的成功是和他的努力经营密切相关的。休宁瑶溪的戴如瀚，曾是国学生。他是“取与不苟”之人，故“至戚托以质库事者，瀚为尽心经理，会载赀舟覆，几殒，而赀重皆完好，一无所染”。？輧？輱？訛清末民初，休宁西门的汪厚庄及其后人不仅在其家乡有很多的当铺，他在上海也有很多当铺，比如说“振大”“鸿兴”“鸿顺”还有“鸿济”等等，可见其所拥有的资金不可小觑。汪厚庄不仅开设当铺，还将其眼光投放在信贷的业务上，这样他又开办了“聚生”“祥生”等钱庄的生意。？輧？輲？訛

通过前文叙述，可以看出休宁商人在典业经营上的才能，以故许承尧有云，“治典者亦惟休称能。凡典肆无不有休人者，以专业易精也”。？輧？輳？訛只要是有徽典的地域就有休宁典商，且大部分的典业都是由休宁商人在经营，典业成为休宁商人的一个代表性行业。就如同木业之于婺源商人，盐业之于歙县商人等。根据前文对典业这一行业的描述可知，在明代到民国这一历史时期，休宁典商几乎“垄断”了江浙一带以及沿长江一带的所有典当业。为何休宁商人在治典当上能如此“称能”与“业精”呢？

三、休宁典商“专业易精”原因

黄鉴晖在《中国典当史》中阐述借贷与典当业之间的关系：“民间借贷是高利贷资本的低级形式，而典当业的产生发展则是高利贷资本的高级形式，在于他把借贷活动引向公开经营，信用方式由信用放款走向抵押放款，利息比民间借贷低了许多”，？輧？輴？訛这样典当业就有了很大的生存空间。当人民的经济出现困境之时，很自然地会想到到当铺抵押借钱周转。有首诗歌就是很好的例证：“山区宜种淡巴菰（烟草），叶鲜味厚价自殊;可怜粪田无豆饼，典衣买饼培田腴”，？輧？輵？訛为了更好地种“淡巴菰”便只有选择典当，以解燃眉之急了。这是在耕种方面不时之需，而在日常的生活中的不时之需更会常常发生。明清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平民被卷入商品社会的洪流中。自然经济也在商品经济社会中逐渐解体，人们再也不能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中游刃有余的生活了。典当业是异常便民的服务，尤其是在经济不发达的古代，它在周急、济困方面的作用是很大的。不光是窮人在经济短缺时会到当铺，即使是富人也有被金钱所困的时候，也会想到去当铺解燃眉之急，这时当铺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就非同小觑了。“言其功用，实可称为一种平民金融机关，其营业之性质，即银行之抵押放款也”。？輧？輶？訛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市场。故而典当业蓬勃发展起来。

（一）懂得“识货”和“防骗”

但要想在典业的经营上获得成功，也绝非易事。成功者必须要具备“识货”之才和懂得“防骗”之术，否则很难将典业成功经营下去。“识货”之才和“防骗”之术的练就也绝非一日之功。在《当行杂记》这本册子中对当行经营中如何“识物”做出了更细的介绍。在“看衣规则”中，对各种质料的衣服的鉴别方法都有详细的介绍，对“西藏土产”，“看金规则类”，“辨银名色等数”，看各类珠子、“看铜锡类”“看字画谱”？輧？輷？訛等等，包罗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册子，是因为经营典业风险很大，若不“识物”或者是“识物”不精，都会上当受骗，造成一定的损失。“典铺会经常遇到以次充好、以劣充优、以伪充真、以近充古的事，而且些骗子的骗术高明，稍有闪失，就会上当受骗”。？輨？輮？訛这些册子对经营典业或是防骗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这些成文的册子，还要在现实中实践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这些经验的形成非一日之功，它需要长期甚至世代业典才能逐渐积累起来，而且是秘而不宣，只向内部人传授的”，？輨？輯？訛郑小娟、周宇论及典当的经营也阐述出典当的“专业要求”和“择人要求”都是很重要的，典当业的经营由于物品繁多，质量难测，故而对“典业经营者的要求自然非常之高”，非“见多识广”而又“精明练达”的人不能胜任。这是对于“典业经营者”的要求，而对于“典业的从业人员”的要求不下于“典业经营者”，不仅要“忠于职守”还要“忠于典东”。？輨？輰？訛难怪休宁典商汪栋对祖上的典业，“择贤能者委之，因材授事，咸得其宜”，更常对“任事者”进行思想教育：“祖宗创业艰难，吾惟守此不坠而已，幸勿苛刻，以失吾家忠厚风。”？輨？輱？訛休宁人对典业的重视程度也非同一般，“休宁人对于典业视为最重职业”，“普通人家男子十三四岁即为觅一典业送之出门，至十八九岁回家成婚，以后间三年或四年回家一次，期以六月为谱”。？輨？輲？訛《典业须知录》这个小册子，是徽州典商世家经营典业的经验积累。在这本书中，包含了“勤务”“节用”“务实”“远虑”“虚怀”“防误”“炼技”“细心”“惜福”“扼要”“典中各缺慎言择要”“典规择要”？輨？輳？訛等等，记录了如何为典商，如何成功经营典业等知识。由此可见成功经营典当业的必要条件是懂得如何“识物”和“防骗”，而这些在经营中获得经验和教训是秘而不宣的，只能传给自己亲属或本宗本地人，久而久之形成治典宗族化和地域化。

（二）学会利用经验和教训

休宁典业的宗族化和地域化，又使得休宁人在典业的经营上有成功的经验可以效仿，有失败的教训可以借鉴，这样造就了休宁商人在典业的经营上越发成功。这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休宁形成了专门做典业的大族、大姓，比如说休宁的吴姓和汪姓。“休宁西门汪氏宗族中的业典者，就有汪福光、汪一麟、汪狮、汪新、汪应时、汪应亨、汪起前、汪起凤、汪可铭、汪可钦、汪可训、汪栋诸人”等，而“休宁率东程氏宗族中，有程悦、程珽、程琐”？輨？輴？訛等。由前文可知，休宁的商山吴氏，也是一个典型的典业世家，经营典业达十世之久。在这“十世”的经营之中，积累下的经验和教训是不可小觑的。这些宗族世代经营典业积累了深厚的从业经验和教训。这样典业家族在经营典业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长此以往，休宁业典，随着时间的推移便越做越精。经过几代或是几世的积累，休宁典商自然而然地就“精”与“能”了，即使是他人再想从事典业，也无法和休宁典商相提并论。

（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