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丝弦”谈古论今
——兼论琴与筝的“心有所属”
2019-01-15
琴,中国传统文化中地位最高的弹拨乐器,曾一度在中国雅乐和文人音乐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以其“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的文化标志家喻户晓,以其“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典故传弹至今,以古代文人“士无故不撤琴瑟”的礼仪被推崇三千多年。这个最早诞生在华夏大地上的弹拨乐器以其旺盛的生命力被完整的传承至今,经久不衰。尤其是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了第二批“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我国的“古琴艺术”荣耀入选之后,古琴的命运便由文人乐器一跃成为大众普及的乐器之一,虽不如筝那般风生水气、遍地开花,但较解放以来学习的人数倍增,也可称“苦尽甘来”。“古琴”一词的称谓自古即有,当今这般称谓更是理所当然,有文献和诗句记载在北周时期和唐代即有“古琴”的称谓,直至1919年北京大学音乐研究会(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的前身)设有“古琴组”,至今都将“琴”称作“古琴”。今人称“古琴”大概是对琴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尊重和敬仰,至于古代和近代为何也这般称谓,或许除了因为它是中国产生最早的弹拨乐器之外,还因为其风格的古朴典雅。
筝,又一中国古老的弹拨乐器,因其出生于何地引起各家学者争论不休,在学术界也曾名噪一时。同为弹拨乐器,自诞生起,它与琴的命运就截然不同,大相径庭,虽也在历史上被荣称为“仁智之器”,用途与场合却不能与琴同日而语,从较早的记载:“夫击瓮、叩缻、弹筝、博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到“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筝……”,从“邯郸女子,秦氏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见欲夺之,罗敷乃弹筝,作《陌上桑》已自明”到“走马听秦筝,奔车看牡丹”,无一不证实了它生于民、用于民的特点之一,以致到近代传统筝派的形成,也是民间音乐对其熏陶和渲染的功劳。若不是如二十四史类的正史乐志有记载,还真无法完全确定其在宫廷音乐和雅乐中曾被使用。当今,筝因其音色优美、风格秀丽博得了广大学习者的推崇和追随,成为专业学习和业余学习的“大户”乐器。
一、“丝桐合为琴”与“紫袖红弦明月中”
早在西周时期,我国乐器分类已经出现了“八音分类法”,汉·《五经通义》:“八音者,谓金;石,磬也;革,鼓也;木,柷梧也;竹,管也;匏,笙也;土,埙也;丝,弦也。”八音中,又以丝弦乐器为首,“八音之中惟丝最密,而琴为之首。……八音之中惟弦为最,而琴为之首。”“八音以丝为君,丝以琴为君。众器之中,琴德最优。”在古代文献中,提及丝弦似乎从来都说的是琴,也许因为琴产生的年代早,也许因为古人从开始就给琴赋予深厚的文化内涵。不论何种原因,琴自古都是居于丝弦乐器之首。
“削桐为琴,绳丝为弦”记载的是琴的制作,所以“丝桐合为琴”成为理所应当,那么实际上在丝弦类的家族中,出现于战国时期的筝也是其中的成员,不过它从诞生起就与琴走着截然不同的道路而总是被忽视,关于它的文献和史料在弹拨乐器中数量并不算多,这也给筝的研究增加了困难。即便如此,关于筝弦的记载在文学作品中还是可以略知一二的,如唐·白居易的《夜筝》:“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也许为了美观,也或许为了给音做出标记,唐人将筝的丝弦染成红色。唐·杨巨源的《雪中听筝》:“玉柱泠泠对寒雪,清商怨徵声何切。谁怜楚客向隅时,一片愁心与弦绝。”同为丝弦琴,这筝的音色风格与琴大相径庭,琴优雅古朴,而筝清冷幽怨。
在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将千丝万缕拧结在一起,张于桐木之上,还要将其制作得韧性十足,这是多么费时费力的劳作,但是他们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让丝弦的历史延续了三千多年。宋以前的琴弦皆是琴家自制,明以后多是商品弦,20世纪70年代琴家吴景略先生与乐器厂合作研制出钢丝弦,即钢丝缠尼龙。从那以后,除一部分依旧怀念丝弦的人使用以外,大部分琴人开始用钢丝弦代替丝弦,于是,筝的丝弦也由此跟随琴改用了钢丝弦。虽然钢丝弦有很多优于丝弦的特点,如耐用、稳定、张力强、音量大等,但是丝弦那古朴淳厚和纯净典雅的音色带给琴家们的记忆依旧是那么的美好。所以,今天依然有琴人在坚持不懈的努力研制更好的制作丝弦的工艺和方法。可是筝却不同,随着新老筝家的逐渐更替,丝弦那遥远的天籁之音已渐行渐远,无人问津丝弦与钢丝弦的优缺点,大家都在享受着钢丝弦给我们带来的好处。从这一点看来,琴与筝着实不同,琴一直在传承,而筝,变的太多太多……
二、“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
琴,文人乐器,传统乐器之首,无论从形制、指法还是琴曲,无不被赋予着种种深厚的文化内涵。筝,民间乐器、娱乐乐器,除了比琴大,它的形制、指法皆与琴有着惊人的相似,它的“上平似天,下平似地”,它的“中空准六合”,它的“仁智之器”的内涵,它的“托擘抹挑勾剔打摘”无不模仿着琴的模式。奇怪的是,它们的演奏风格却大相径庭。在文献记载和诗词歌赋中,筝不是宫廷音乐辅助的伴奏乐器,就是茶馆酒楼的娱乐之器;乐曲风格不是思乡心切就是愁绪万千,有时还有些许的靡靡之音。到近代,各筝派传统筝曲的形成都与各地民间音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特征,在琴的身上是看不到的。更有甚者,筝的右手传统指法中与琴的指法有七种一模一样,唯有“劈”字,那么的奇怪,与筝的悠扬似乎并不那么配套。“劈”指技法,是大指向后弹,与托指的方向相反,这个指法在琴的演奏中称为“擘”。查阅词典,从“擘”字的三种解释中,“巨擘”,比喻杰出的人物,这一解释似乎很贴切,我们在生活中,夸奖某一个人或者某件事情很优秀时,总是会竖起大指对其表示赞扬。琴中使用托擘指法的名称大概也来源于此。那么筝技法中的“劈”指何意呢?查阅词典时,“劈”字的所有解释与筝演奏也搭不上边。那么,可不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断,即筝的“劈”字是琴的“擘”字的误传呢?两个字字体相似,笔画就相差下面的偏旁。如果推断成立,那么可笑的是筝,你模仿琴都有模仿错的可能,那么这个技法名称的改革将是必然的。
同为弹拨乐器,琴的“阳春白雪”与筝的“下里巴人”共同肩负着高雅音乐与民间音乐的使命,各自承担着不同的任务。它们曾共同使用着“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丝弦,也曾共同使用着“托擘抹挑勾剔打摘”的指法称谓,但是从古至今却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行进着。今天,音乐文化的多元倾向已不可逆转,琴保留着传统,继续传承着它三千多年的古朴和优雅。而筝,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也许,筝的过去就是该改。除了筝的形制变化以外,筝曲的创作仅次于二胡,从调式到演奏技法,从演奏技法到乐曲风格,创新的脚步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筝人们也以最快的速度争先恐后变革,而渐渐地忽略了最传统的根,这样的发展是可喜的,同时,也是令人担忧的。所以,我认为,琴被荣称为“古琴”问心无愧,因为它传承了古代所有的传统,而筝呢,不该称为“古筝”,它与“古”已渐行渐远,就称它为“筝”还比较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