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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牛夜奔

2019-01-14范泽木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玉米饼表舅土豆片

范泽木

父母外出打工,阿甲只能到向阳村跟外公外婆住。

阿甲新就读的木棉塔小学在木棉塔村,与向阳村隔着五里山路。

与外公家的老黄牛相伴了一个寒假,阿甲迎来了开学的日子。外公不无心疼地说:“从这里到木棉塔小学有五里路,你每天来回走吃不消,就住你表舅家吧!”阿甲想象着未曾谋面的表舅的样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表舅家就在木棉塔小学的后面,阿甲从表舅家门口就能跳进学校的围墙。报到注册结束后,阿甲坐在表舅家门口的长板凳上发呆,耳边传来表舅妈做饭的声音。

这时,阿甲觉得屁股往下一弹,右边多了一个胖乎乎的身影。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甲。”阿甲抠着指甲,垂着头说。

“听说你住在向阳村?”男孩继续问。

阿甲点了点头。

这时,男孩突然抬起手,逆着阿甲耳边短短的头发往上刮。阿甲顿时觉得耳边传来火辣辣的痛:“哎哟,别弄了,痛死我了!”

“要想不痛也可以,你去商店给我买两根火腿肠。”男孩附在阿甲耳边说。

阿甲望着他,眼泪汪汪地说:“好,你给我钱,我帮你去买。”

男孩笑起来,然后瞪着眼说:“你是笨吗?你出钱,給我去买。”

阿甲说:“可是我没钱。”

“没钱?没钱就去赊!”男孩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阿甲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像掉进深渊一样无助又绝望。

表舅妈恰巧走出来捡柴火,看到他们后说:“国富,你可别欺负他,你得带着他才是!”国富闻言,拔腿就往自己家里走。

迎接阿甲的第一个夜晚就伴着泪水,他像小兽似的躲在被窝里,脑海里止不住地播放着下午的画面。

在学校,阿甲经常能见到国富,他邪邪地笑着,仿佛时刻揣着一个阴谋。自从上次被国富欺负以后,阿甲再也不坐到表舅家门口的长板凳上,他一放学就回屋写作业,写完作业就跟着表舅干活。然而国富总是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让阿甲去商店里赊东西给他吃。这些事不方便对表舅和表舅妈说,也不能说给外公外婆听,阿甲只能把委屈装在心里。

谷雨之后的一个周末,阿甲回到外公家,在门口的场子上写作业。屋侧隐隐传来说话声,阿甲忙起身去看。国富和他爸爸正从绿意深深的小径上走来。国富叼着一根草,国富爸爸提着一个编织袋。

“叔,春耕时节啦,我家田地多,想借您家的牛耕几天地。”国富爸爸将编织袋放在八仙桌旁,对外公说道。

“这……”外公向来把阿黄视若珍宝,他搓着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木棉塔的几头耕牛都忙得很,我只能求您帮忙了。”

“我家的牛从来没借过人,我怕别人家亏待它。”外公为难地说了心里话。

屋里的谈话继续着,国富蹦蹦跳跳地来到场子上,目光落在竹匾里晒着的金黄的土豆片上。他抓起一片就往嘴里塞,还发出“咂吧咂吧”的享受声。

“我外婆说,晒热的土豆片吃不得,要拉肚子的。”阿甲制止着。

“没事,先吃了再说,管它拉不拉肚子呢!”国富说着,又拿起一片往嘴里塞。看样子,他真的很享受吃土豆片。

外公和国富爸爸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偏房的牛栏走去。外公解下牛绳,摸摸牛耳朵,又拍拍牛鼻子,怜爱地说:“你就去给人家干几天吧,干活要听话,知道不?”

外公目送阿黄和国富父子俩消失在小树林里,哀哀地叹了口气。

“外公,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去上学了,放学了我会去看看阿黄的。”

放学后,阿甲放下书包,匆匆忙忙往国富家的田里赶。他脚下生风,心脏怦怦直跳。突然,他看到了国富,想来国富也找他爸爸去了。阿甲忙缓下脚步,等看不见国富了才又重新迈开脚步。昨天,国富叫阿甲去商店买方便面。阿甲说没钱,国富狠狠地掐了一下阿甲的手背,痛得阿甲直冒眼泪。

国富站在田头大喊:“爸爸,回家吃晚饭啦!”

“急什么?天还没黑,能多耕一点儿是一点儿。”国富爸爸吼道。

阿甲躲到一棵茶树后面,扒开茶树枝,看着他们父子俩。

“您不是答应阿甲外公一天只耕八个小时吗?”

“你欠揍是不是?牛借到手了,哪有不耕的道理。这块田快耕好了,等我把对面那块小田耕好了就来吃饭。”说完,他扬起手中的竹条朝牛屁股“啪”地甩了一下,大喝道:“使点儿劲,天都快黑了!”阿黄屁股上挨了一下后,加快了速度。

很快,那块田耕好了。

国富爸爸拉着牛,往对面那块小田走去。去往小田的路上横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因为石头露出路面不高,人们不需要凿出石阶,踩着几个凹孔就过去了。可是对于阿黄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挑战。外公说过,牛不比羊,牛不善于走崖壁。阿甲正担心着,阿黄已经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国富爸爸大为光火,往牛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大喝:“快起来,天都黑了!”阿黄一时之间起不来,“哞哞”地哀叫着。国富爸爸走上前,用力拽着牛绳,阿甲看到牛鼻子都被扯得变形了,要是再用力,牛鼻子恐怕要裂出血了,阿黄疼得“呼”地站起来。国富爸爸回到牛屁股后,朝阿黄屁股上又是响亮的一记竹条。“你给我快点儿,我肚子都饿了!”阿黄艰难地迈开步子,绝望地“哞”了一声。

在阿黄挨了无数下竹条后,那块小田终于耕好了。夜幕已经严严实实地盖住田地。阿甲紧握双拳,心撕裂般疼着。

“你去哪儿啦?这么半天也不回家。”表舅妈问道。

“呃……我去田里玩了。”阿甲低声回答。

“快吃饭吧,今晚烙玉米饼。”表舅妈摸摸阿甲的头。

阿甲心里闪过一丝惊喜。

阿甲拿过玉米饼,夹了一筷子梅干菜炒肉,把玉米饼对折,咬了一口,赞叹道:“表舅妈,这玉米饼真好吃,我要多吃几个。”

“嗯,爱吃多少吃多少,你正长身体呢!”

阿甲吃完了一个,又拿了两个,趁表舅妈不注意,把玉米饼折了两折塞进口袋里。他趁着月色,到了国富家的偏房。阿黄似乎有感应,早就从栅栏里探出头来。阿甲把玉米饼一片一片地塞进阿黄嘴里,阿黄津津有味地吃完玉米饼后,用温热的鼻子蹭着阿甲的手背。阿甲拍了拍牛鼻子,一溜小跑回到表舅家。

那晚月色很好,从窗口斜斜地淌进来,懒懒地照在阿甲的床前。阿甲心里却压着一块大石头,他一遍遍回想着阿黄的悲惨遭遇,耳边一次次回响着阿黄哀怨的叫声。对了,阿甲突然发现,国富家的偏房里根本没有玉米秆,也没有牛草,那阿黄吃什么呢?他起身趴在窗口,窗外的村庄被月光铺展得很温柔,甚至很迷离。阿甲的心开始疯狂地左突右撞。他突然有个想法,可这样真的行吗?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犹豫,情绪像潮汐一般起起伏伏。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打开表舅家的门,置身于迷离的月色中。他伸了个懒腰,突然觉得今夜的月亮真的很圆、很大。阿甲轻手轻脚地走进国富家的偏房,打开栅栏,把阿黄从牛栏里引出来。为什么叫引呢?因为阿黄很听阿甲的话,阿甲放牛从来不用解下牛绳,阿黄吃饱了就回到阿甲身边,拱拱他的手,或者就地卧倒休息。

阿甲走在前面,阿黄走在后面。月圆人静,夜色里只有牛蹄轻敲地面发出的“咚咚”声。

村子渐渐被甩在身后,田与地也渐渐退后,阿甲与阿黄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树的影子一大团一大团地投在地上,整个山野白森森又黑黝黝。阿甲的心里不由得像山雨欲来的天空,风起云涌。刚才全凭一股子激情做支撑,现在激情被黑黝黝的树影削弱了,被“呜呜”作响的山风削弱了,被一只突然从树梢飞起的鸟儿削弱了。

阿甲感到身上笼罩着一层寒意,像一件轻轻薄薄的衣服,挥之不去,如影随形。他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要不是阿黄脚底下还发出沉稳的“咚咚”声,他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走了几分钟,阿甲突然想起了一件使人恐怖不已的事情,前面就是一段林荫路,也就是一段没有月光的路,而且,林荫路对面的茶园里还有好几座坟。阿甲在林荫路的入口停住了脚步,阿黄也配合着停了下来。

风声在耳边徘徊,如泣如诉。阿甲的心跳声如擂鼓,影视作品里出现的妖魔鬼怪都在这片树林里生长,平时听说的毒蛇猛兽的故事在这片树林里酝酿。前面这片树林在他眼里成了地狱,阿甲不由自主地拍了拍阿黃的脑门,像是要找点安慰。他走到阿黄的后面,想让阿黄先走。这时,阿黄大腿处的一道伤口赫然入目。这是阿黄在岩壁上摔倒时留下的,狭长的伤口在月光下黑黝黝的,阿甲凑近一看,伤口处的肉绽开了。阿甲围着阿黄转了一圈,发现屁股左边留有一道道鞭痕。下午国富爸爸虐待阿黄的画面再次在脑海里炸开,他硬着头皮,对阿黄一挥手道:“阿黄,我们走!”说完,迈入黑黝黝的夜色里。

阿甲如同走在发洪水的小河里,深一脚浅一脚,有时踢到树桩,有时摸到树上软绵绵的木耳,有时被荆棘扎伤。一旦脑海里出现恐怖的画面,他就把国富爸爸虐待阿黄的画面换上。

终于,阿甲看到了出口,看到了从树梢上落下来的月光。阿甲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兴奋得差点儿掉下眼泪来。他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山野,发现往向阳村延伸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在月光下像一条银白色的布条。月光让脚下的路变得朦胧,裸露出路面的石头好像失去了棱角,温柔了许多,沟沟壑壑在月光下也柔和了不少,一阵暖流在阿甲的心里涌动。他镇定自若地扫视着周围,月光给世界铺上了一层银白,使一切变得柔美。那一团团的树影,是黑夜里的花朵,耳边的风声恰似优美的伴奏,真该对那些被惊起的鸟儿说声抱歉。

阿甲随即迈开步子,朝外公家走去。

第二天,阿甲被国富爸爸的喊声惊醒。他套上衣服匆匆下楼,发现国富也来了。国富蹦到阿甲跟前问道:“土豆片还有吗?”

阿甲从瓮里拿出外婆昨晚炒制好的土豆片,国富抓了一把塞进口袋里,随即出手如电,又从瓮里抓了一把。

“就知道吃!”国富爸爸的吼声在耳边炸开。

“叔……”他从编织袋里拿出一袋鸡蛋递给外公说,“我还以为阿黄独自跑回来了,原来是阿甲牵回来的呀,那就好……”他脸上挂着难堪的笑,双手尴尬得不知该放在何处。

国富爸爸又从编织袋里拿出一袋零食递给阿甲说:“这是给你的,阿甲……”

阿甲接过零食的瞬间,陡然觉得国富的眼睛亮了一下,像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

国富拉着阿甲说:“你陪我到外面玩会儿。”

跨出门槛,国富就掐着阿甲的胳膊说:“给我一包方便面。”说着,他加重了力道。

“国富掐我胳膊,从我到木棉塔读书开始,他已经欺负我好多次了,每次都叫我到店里赊东西给他吃。”阿甲大声对国富爸爸控诉道,他觉得胸腔鼓鼓的,像有一股洪流在往外泄。

国富显然没料到阿甲来这一出,目光中半是惊讶,半是惶恐。

国富爸爸跃过门槛,顺手给了国富一个“板栗子”:“你小子就知道吃,你咋就不学点儿好的?”

“你给阿甲买了这么多零食,什么时候给我买过?别的伙伴都有东西吃,为什么就我没有?”国富浑身颤抖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你咋这么不听话?”国富爸爸说着又扬起手,被外公拦住了。

“小孩子嘛,你打什么?”外公从零食袋里拿出一包递给国富,安慰道,“别哭了,吃了这包还有。”

国富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外公忙闪回屋里,装了一袋土豆片递给国富:“喜欢吃就带去吃,想吃还到我家来拿。”他拍拍国富爸爸的肩膀说:“你呀,别只顾存钱,小孩子嘛,都嘴馋。”顿了顿,外公又道,“也别一心扑在农活上,农活这么多,怎么可能一天就干得完呢!”

阿甲看到国富爸爸的脸上闪过一片火烧红,随即又消失了。

“行了,以后不许再欺负阿甲了。”国富爸爸从外公手上接过土豆片道,“公公给你了,你就拿着吧。”说着,安慰地拍了拍国富的肩膀。

屋里的摆钟敲了七下,国富爸爸对阿甲道:“阿甲,快上课了,我们结伴一道走吧。”

阿甲的脚步欢快起来,他和国富、国富爸爸一起往木棉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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