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边的小男孩

杨胡平

一

一条东西方向横穿村子而过的公路两旁，是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桃园。眼下正是桑渠村里桃子成熟的季节，桃树上挂着一个个白里透粉的大桃子，像是捉迷藏的顽童，半躲半藏在浓密的桃叶中间。四周被群山环抱的整个村庄，氤氲着桃子的香甜味和青草的清香味。

村里的老人们常说，桃子吃多了能饱人，杏子吃多了会伤胃。放了暑假后，村里的小孩子从早到晚在果园里疯玩得不亦乐乎，常忘记了回家吃饭，渴了吃桃子，饿了还要吃桃子。

这是一个让村里小孩子高兴的收获季节，可全村的大人们却无法高兴起来，他们个个愁眉苦脸。今年桃子滞销，前一辆收购桃子的货车走了后，已经好多天没有货车开进村子收购桃子了。

有人不甘心，挑着两大竹篮桃子，搭上去县城的班车，希望能在县城里将桃子卖个好价钱。谁知到了县城，才知桃满为患，到处是用担子挑着桃子卖的人。一天下来，两大竹篮桃子没卖掉一个，无奈只好将桃子倒入渭河，挑着空担子晃悠悠地回家了。

天刚蒙蒙亮，立新的爷爷就慢腾腾地起床穿衣服了。

“快起床，跟我一起去公路边抢筐子！我昨天打听过了，今天村里要来收桃子的大货车。”爷爷摇了摇正在做美梦的立新。

种地仅能维持温饱，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挣不到几个钱。立新的爸爸和妈妈，像村子里的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去南方打工了，为了节省开销，一年没有回家了，家里只剩下他和爷爷相依为命。

今年立新上小学四年级，他经常在放假时去果园里帮爷爷干农活。现在是暑假，当然也不例外。

立新的爷爷今年六十多岁了，种了些桃子。谁知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销路却成了大难题。不知什么原因，今年来村里收购的大货车相比往年少了很多。眼看着辛辛苦苦一年下来种出的桃子要烂在地里，大家都着了急，成天在公路边翘首企盼。前几天来了一辆收购桃子的大货车，大家也不问价钱，就一拥而上抢装桃子的筐子。能卖一些是一些，总比烂在地里强。

立新拉着平板车，和颤巍巍的爷爷一起来到公路边的一片空地上，那儿早已聚集了一群人。大家忧心忡忡地议论着，今天会不会有收购桃子的货车来。

盼望着，盼望着，太阳爬上山头后，一辆装满黄色塑料筐的红色大货车姗姗来迟。车刚停稳不到二十分鐘，满满一货车的塑料筐子，就被大家“哄抢”一空。立新和爷爷一共抢到了六个塑料筐。

“大家不要挤，领了筐子的人，要登记了名字才能离开去桃园里摘桃子。”村里的“卷毛”，手里拿着本子大声喊。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偷筐子。

“卷毛”是本村人，他的原名叫旺财，因为头发天然卷，被人们起了这么一个外号。“卷毛”前些年在工地上打工时，右腿受了伤，伤好后也不能干重活，这几年一直在村里种地。“卷毛”家的房子建在公路边上，独门独院，院子外有一大片空地，可以停货车。借着这些便利条件，他做起了 “代办”（协助外地来的水果收购商收水果），挣一些人工钱。

“各位乡亲，今年桃子行情不好，桃子收购价一斤三毛钱。一个筐子除五斤皮，嫌价钱低的人，现在可以不拿筐子。”从驾驶室里钻出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黑瘦男子。

“什么？一斤桃子才三毛钱，这样下来，连化肥钱都捞不回来，更别说人工钱了！”有人说道。

“有什么办法？谁让今年的行情不好呢！”

虽然收购价很便宜，人们还是拿着筐去摘桃子了，总不能让桃子烂在果园里吧！

装满桃子的筐子太沉，立新和爷爷无法抬动。只好将桃树上的桃子摘到竹篮子里，再将装满桃子的竹篮子提到公路边的平板车旁，一个个地拾到筐子里。虽然立新轻拿轻放，一再小心翼翼，可还是有些桃子被压坏了。被压坏的桃子会很快烂掉，收购商是不会要的，只能扔掉了。

立新和爷爷早饭没有吃，午饭也顾不上吃，忙了大半天，总算摘满了六筐桃子。他们用平板车拉到货车旁边，总共才卖了一百一十块钱。

二

没想到这辆收购桃子的大货车走了后，一连许多天，再没有收购桃子的大货车开进村里了。桃树上熟透的桃子，像是下饺子一样，争先恐后地跳到树下，摔得鼻青脸肿，落了整整一层。

爷爷看着这些桃子，一急之下生了病。立新顾不上和同伴们去玩，只好在家照顾爷爷。也许爷爷真的年纪大了，村里的王大夫开了不少的药，仍不见病情有明显好转。

“大伯的病是心病，只要帮他解决了心病，自然会好起来的。”王大夫在一旁悄悄对立新说。

“您知道我爷爷的心病是什么吗？”立新问。

“这个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由于很多桃子卖不出去，烂在地里，所以他才生病了。”

“这么说，只要我想办法将剩下的桃子卖出去，爷爷的病就会很快好起来？”

“可以这么说。今年桃子这么便宜，可进村收桃子的生意人却很少，桃子很难卖出去呀！”王大夫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

立新也在不停地想，到底怎样才能将桃子卖出去呢？想了半晚上，也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来。后来立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见有一排大货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村里，将村里所有的桃子都高价收走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个个眉开眼笑。

“立新，你今天在家安心写作业吧！学习重要。”第二天一大清早，爷爷对立新说道。

“爷爷，您在家休息，我带上课本和作业本，在公路旁边写作业边等收购桃子的货车。再摘一篮子桃子，在公路边零卖，说不定能卖出几篮子桃子呢！”立新早早地就起来了，他准备好东西，坚定地对爷爷说。

“好孩子，这样也行，爷爷休息休息就过去找你！”

“卷毛”家的院子旁边，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他们无精打采地在等待收购桃子的货车。

公路边上还有不少做针线的老奶奶们，她们坐在凳子上，面前摆着几篮子桃子。她们想将桃子卖给经过这条公路的汽车司机，或车上的游客。经过的车辆不少，但停下买桃子的却很少。

这种在公路边零卖桃子的新式方法，据说是村里的一位老奶奶无意中发现的。有天下午，這位老奶奶刚从自家桃园里扯了一篮子的猪草，放在公路边打算歇口气时，一辆小轿车停了下来。

“老奶奶，这篮子野菜多少钱呀？”司机误将猪草当成野菜了。

虽然司机没有买到野菜，但却买到了一篮子从桃树上摘下的新鲜桃子。

这位老奶奶深受启发，于是每天摘一篮桃子在公路边卖，卖完再摘。有时会卖掉一些，更多时候一天也卖不掉一颗桃子。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村民效仿老奶奶的做法，在公路边“守路卖桃”。

立新家的桃园，就在公路边上，离“卷毛”家的院子不远，若有收购桃子的货车来，便能看到。立新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摘了一篮子鲜桃，放到公路边上，看能不能卖掉。立新在公路边，趴在凳子上，埋头认真地写起暑假作业来。

公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带起的风刮得立新的课本和作业本翻来翻去地响。

没过多久，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立新的面前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他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对着立新“咔嚓咔嚓”一连拍了好多张照片。正在专心写作业的立新对此浑然不觉，他正在为一道数学题而绞尽脑汁呢！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在公路边写作业呢？”手里拿相机的叔叔问。

立新听到声音抬起头，觉得眼前的这位叔叔和蔼可亲，便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桃子快烂地里了，收购的人很少。我在等收购桃子的货车。”

“那货车什么时候来呢？”

“不知道，也许明天来，也许明年才会来。”

拿照相机的叔叔被立新的话给逗乐了。“这片桃园是你家的吗？”叔叔指了指立新身边的桃园。

立新点了点头。

“叔叔可以到你家的桃园里拍几张照片吗？”

“当然可以呀！”

叔叔钻进了桃园，对着桃树一通“咔嚓、咔嚓”拍了很多张照片。最后让立新站在桃树下，又拍了几张照片。买走了立新的一篮桃子后，他又开着车沿着公路拍了一些照片后就离开了。

三

两个月后，在L城举办的摄影大赛上，一幅名为《公路边的桃子男孩》的摄影作品夺得一等奖。

一位双手抱着课本的男孩子坐在马路边，脚下放着一篮子新鲜的大桃子，双眼望着前面，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他身后是一片茂盛的桃林。

这幅摄影作品中的主人公，就是立新。随着媒体的跟进报道，更多的人知道了这幅摄影作品背后的故事。

金秋十月，桃园里早已一片萧然。

一位带着照相机的叔叔，开着小汽车来到了桑渠村，经过一路打听，找到了立新家里。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立新在家。

“叔叔，请问您找谁？”立新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显得有些紧张。

“立新，你不记得叔叔了吗？那天你在公路边写作业，我不是为你拍过照片吗？”

“啊！我记起来了。”立新涨红了脸。

“等明年桃花盛开时，我还来这儿拍照片！另外我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立新竖起耳朵。

“明年桃子成熟时，将会有很多的城里人来这边旅游，他们会买桃子吃。当然还会有很多收购桃子的人前来，到时你就不用在公路边写作业了。”

“可是这些游客来了，住哪儿呢？”立新有些担心。

爷爷闻声出来了，听到他们的对话，说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村里有好多人外出打工了，连孩子和老人也接走了。好多房子都空着，收拾一下，可以让游客住进去。”

立新高兴得欢呼了起来。今年的暑假，因为忙着帮爷爷卖桃子，没有时间和小伙伴们去村子后面的那个山洞里探险。到了明年暑假，一定要约上村里的小伙伴去山洞里痛痛快快地玩。

更重要的是，明年桃子不愁卖了，爷爷也不会为此着急而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