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神臂城

2019-01-14许永强

旅游 2019年1期

关键词：宋军堡垒蒙古

许永强

遗址远眺。

山城防御体系示意图。

东门门洞顶石刻：剑。

东门门洞顶石刻：葫芦。

老泸州神臂门。

许彪孙托孤摩崖造像。

公元1276年，数万蒙古大军水陆并进，计划几天之内就攻克一座长江上的堡垒——神臂城。此时，城里只有3000多名守卫，神臂城的守军能否抗击住所向披靡的蒙古铁骑？那座石龟身上究竟暗藏着什么秘密？

此时，南宋王朝的首都临安已被攻克，南宋各地也纷纷投降归顺了元王朝，神臂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却在抵抗蒙古征服南宋的战争中坚守了34年，成功地击退了蒙古军队的多次进攻。这座堡垒的守卫者，当年是怎么做到的呢？就让我们透过这场实力悬殊的最后一战，去找寻隐藏700余年的谜底。

山城防御体系的要塞

13世纪上半叶，蒙古发动了耗时50多年的征服南宋的战争。他们首先集中兵力从陕西攻入四川。1243年，南宋兵部侍郎余玠主持四川战区的防务。为了遏制蒙古骑兵，他制定了“依山为垒，设险守蜀”的对策，沿长江、嘉陵江在地势险要的地方构建了17座山城的防务体系，神臂城是其一。

在泸州市合江县榕右乡，保存着南宋时期一座宋军的小型堡垒，心里嘀咕这个地方是神臂城吗？它们位于两个不同的乡。这座堡垒只有通过一条石板阶梯才可以到达山顶。这条唯一的道路十分狭窄陡峭，稍不留意就可能滚下山坡。山上长满竹林，竹子枯死后倒下堵塞了道路。当地向导用柴刀砍出一条通道后，我们才可以勉强通过，但此时的石板必须更加小心，因为砍断后的竹子反而成为危险尖锐的竹扦，这在冷兵器战争时期，也是致命的武器。

爬了两个小时，穿过危险的竹林，终于来到了山顶。这里有一眼甘甜的山泉，让早已大汗淋漓的我们如获至宝。如今，宋朝的堡垒已经被树木荒草淹没了，只有依稀砍出当年的一些道路和寨门。我们发现宋军堡垒有两个特点，必须拥有险要的地形和充足的水源。神臂城是否也具备这些条件呢？

泸州合江县神臂城镇（原焦滩乡）的这座神臂城，建在长江边的神臂山上，民间习惯把它称作“老泸州”“铁泸城”。神臂山是一座三面环水的半岛，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其最高处海拔314米，江面海拔217米，山相对高度97米。长江从北面流来，围绕神臂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U形湾。这样的地理条件给当地人的出行造成不小的麻烦。但在700余年前，它却被打造成拱卫重庆的重要防御堡垒。

1276年，蒙古军兵临城下。神臂城地势险要，只有两条道路可以进攻，一条是从水路渡过长江后进攻神臂门，一条是从陆路进攻东门。蒙古军决定首先渡过长江，从水路进攻神臂城。长江天险一直是蒙古军进攻神臂城最大的障碍，当年这些来自大草原的天之骄子究竟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我们在长江边寻找答案。

一位老渔民划着双桨小渔船靠了岸，我请他指导，尝试划着这艘小渔船渡过长江，但是很快就被他制止了。因为神臂城前的江流深处，暗藏着数以百计的礁石、漩涡、暗滩，稍不留神就会船毁人亡。由于十分危险，如今人力小船被當地政府禁止深入长江。我们决定乘坐每天的轮渡，借助现代的交通工具，亲身体验这段航道的凶险。

每天早晨6点，渡轮的船老大陈师傅都要来到长江边上的码头，驾驶着机动渡轮前往神臂山，这是如今神臂城居民与外界往来最主要的交通工具。20多年来，在他的眼前，长江吞噬了许多船只。

神臂城前，长江的南侧是湍流水急的长江航道，北侧却是沙石密布的险滩。现在是涨水季节，江水淹没礁石，巷道变得危机四伏。几千年来，这条航道是船家们最大的噩梦。据当地县志记载，清朝道光年间，有一天就有7艘渔船在这里失事。但是，1276年攻打神臂城的最后一战时，经过多年的发展，蒙古军已经拥有了强大的水军，并且控制了全部长江航道，宋军在神臂城水路防御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然而，渡过长江的蒙古军队却无法从神臂门攻破宋军的防御。这又是为何呢？

蒙元后裔和宋军遗孤

在合江县城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退休在家的余师傅生活习惯和周围的居民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每年过节的时候，作为蒙古族后裔，他都要献上哈达祭拜成吉思汗。元朝统一中国后，很多蒙古族士兵和家属就留在了这里。700余年后，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这片土地。

而700余年前两军对垒的另一方，宋军的遗孤却在神臂城隔江对岸的黄氏坝扎下了根。我们到达的这一天，先德林兄弟正在掰玉米粒，我们走进了他们的农家小院。他们这个家族在这个地方以世代务农为生，但在他们的家谱上却记录着700余年前那段惨烈的故事。我們还在家谱上看到这样一句话：聚子弟族人嘱令耕读为业，终元之世不言仕进。

城墙券洞。

神臂城城墙。

老泸州城墙炮台。

孙孙打婆（刘整降元）摩崖造像。

一字城。

700余年前，这两个家族的祖辈，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神臂嘴是伸入江中的一块巨大的红砂岩石，我们的渡船在这里靠了岸，一条窄窄的石板路，从江边通到神臂门。700余年前，渡过长江的蒙古军队就是从这里对神臂门发起全面攻击。蒙古军虽然顺利渡过了长江，却遭到了宋军的沉重打击，建立的滩头阵地全部在宋军抛石机、火炮和弓箭的射击范围之内，损失惨重，不得不停止水路进攻。他们又将会选择从哪里作为突破口呢？

神臂城三面环水，都是绝壁，只有东北面与陆路相接，地势相对平缓。水路进攻神臂门失败后的蒙古军决定从陆路强攻神臂城东门。

在合江县汉棺博物馆里，有着一块蒙古战士的石刻，他头戴皮毡帽，手持利斧，形象十分强悍。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这些来自大草原的勇士一旦攻上城墙会对宋军造成多大的杀伤，更可以想象当年神臂城东门的战斗那番惨烈厮杀的景象。

如今的东门已经被农田包围，但在城门拱顶，一柄雕刻的出鞘长剑清晰可见，令门洞里平添了几分杀气。让我们吃惊的是，东门的高度甚至比神臂门还矮了近2米，门洞也仅能供3人并行。然而，宋军的工事设计却暗藏玄机。

第一道工事在东门前方，有两道一字排开的土埂。大致估算有几百米长，高5至8米。这就是当年的耳城。第二道工事就是耳城前的农田和水塘。700余年前，这可是水下插满竹扦的护城池——红菱池和白菱池。两个护城池中间的仅有的一条通往东门的道路变成了一条死亡通道。

这条道路宽不过2米，最多可以并排站3个成年男人。这迫使蒙古军只能单纵队扛着云梯往城下冲。想象中，此时突然一声声巨响，蒙古勇士顿时血肉横飞，蒙古军将领大惊失色，他们不知道宋军究竟使用了什么超级武器。

在合江县汉棺博物馆里，我们看到了在神臂城斜对岸黄氏坝上出土的石弹，形如胡桃大小，坚硬如铁。经鉴定，它的年代距今800年左右，出现在南宋王朝。这种石弹通过火药发射，一束束发射，杀伤力巨大。

玄武（蛇盘乌龟）石刻。

神臂嘴“公实生我”摩崖石刻。

红菱池。

神臂城出土文物。

神臂城东门前的各个角落都在宋军火力覆盖范围内，强行进攻的蒙古军只能成为宋军的活靶子。蒙古军虽然顺利渡过长江，但从水路进攻神臂门和陆路进攻东门的尝试都遭到宋军的痛击。蒙古军不得不放弃强攻的计划，他们决定用铁壁合围的手段困死、饿死这座孤城。

34年久攻不下铁泸城

为了困死神臂城，蒙古军牢牢控制江面和陆路上的所有通道，彻底切断宋军和外界的联系。蒙古军盘算着当时自己的后勤补给，不但水路和陆路的物资运输畅通，而且也开始屯兵屯田，可以长期作战。但是神臂城宋军和居民将近4000人，如果只依靠战备储粮，少则1个月，多则3个月，饥饿就会打垮这座堡垒。但是半年过去了，神臂城仍然岿然不动。这座城堡里面究竟有着什么奥秘？神臂城所在的这个半岛，东西长1200米，南北宽800米，约1平方千米范围，但小小的1平方千米却大有文章。

神臂城老泸村的村民老胡正忙着给田里的水稻除草。在丰收的年景，老胡家的水稻亩产可以达到800多千克。老泸村神臂城区域生活着几百口村民，只有不到500亩地，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种满了各种农作物。当年，宋军在这里屯田，每年的稻谷产量可以满足上千士兵的口粮，但是灌溉和引用的水源又怎么解决呢？稻田边一口水井给了我们答案。据说这口宋代水井自挖掘出来之后就从没有干涸。在神臂城中，这样的水井还有七八口。今天老泸村的村民仍然离不开这些当年挖掘的水井和收聚雨水的水塘。

神臂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战斗人员的补充又怎么办呢？在当地的博物馆，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战士，这些石刻雕像刻画的是宋代的女子和农夫，但他们手里拿的却不是针线和锄头，而是杀人的武器。神臂城已经没有了军人和平民的区别，每一个人都是城堡的守卫者。

神臂城能坚守34年不被蒙古军攻破的另一个答案是在神臂城西门的一家农舍门口那座10多人才能合围的巨大石龟。石龟高2米，占地10多平方米，隐藏在一户农家门前，在它的身上，盘绕着一条狰狞的巨蟒。这就是当地人传说的玄武石龟。玄武石龟是神臂城的镇城之宝，这并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雕，它的身上暗藏着攻下一座城堡的核心机密。城堡按照石龟的形状设计，蟒则暗示着穿城而过的地下秘道。

跟着当地的老乡，我们开始寻找传说中的秘道。神臂城下的草木十分茂盛，老乡砍开一条通道后，我们在悬崖下面发现了一个石洞。当地老乡一马当先爬了进去，我们也尝试跟着爬了进去，但是我们发现洞的入口十分狭窄，只有50厘米高，必须贴着地面才能进入，可是里面已经被塌陷的泥土堵塞，我们只好退了出来。而这样的秘道还有两条，听当地老人说，秘道没有垮塌前还比较宽敞，宋军不但可以运输补给，还可以偷袭蒙古军。

神臂城建城以来，从未被蒙古军队从外部攻破，但是1277年，它的命运发生了转折。当年隆冬，被蒙古军死死围困11个月后，断绝所有外援的神臂城粮食弹药终于消耗殆尽。据《宋史》记载：“城内食尽，人相食。”一天凌晨，蒙古军发动了最后的攻势，潮水般的蒙古军攻入城内，宋军将士与蒙古军展开了激烈巷战，最后全部战死。神臂城遭到了残酷的屠戮，被彻底摧毁。半年后，重庆投降，四川全境陷落。

神臂城在南宋和蒙古这场战争中，5次易手，战况异常惨烈，直至守城军民全部战死，在四川当年近百个抗击蒙军入侵的堡垒中，属于最惨烈的牺牲战场之一。它作为川东的屏障，对保护重庆，延缓南宋王朝覆亡起到重要屏障作用，民间因此有“天生的重庆，铁打的泸州”之说。

每年农历五月十五这一天，老船工们都要来到長江边表演当地的民间民俗——吼河闹。吼河闹是一种集体歌谣，船工们互相搭着肩膀，合围成一个圈，唱起了节日的号子，内容是庆祝端午节，但歌声中没有喜庆，却充满了苍凉悲壮，好像在祭奠700余年前那惨烈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