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遭遇垓下之围

文／本刊记者 郑 丹

上半年，我国汽油消费增速首次低于柴油增速，并创7年来最低。汽油已经开始被替代燃料和日益加码的环保标准重重包围。

灰犀牛又来了！

尽管我们知道取消燃油车已经被许多国家列上发展日程，2020年我国将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乙醇汽油；尽管我们看着电动汽车新贵入场、燃气出租车四处露脸、共享单车成为城市街头一景……但上半年我国汽油消费增速首现7年来最低的消息爆出，仍然令人感觉有点突兀。

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我国汽油消费增速自2011年以来首次低于柴油。汽油消费量同比增长5.6%、柴油消费量同比增长6.0%。汽油增速较2017年同期减少3.7个百分点，柴油则提高0.6个百分点。

其实，上半年汽油消费增速下降并非毫无预告、无迹可寻。汽油，早已四面楚歌！

经济放缓制约消费

国金石化去年7月发布的一份深度报告分析，尽管国内汽油消费在过去6年里保持了年均9%的增长，但从2016年起消费增速已出现明显放缓。尤其是2017年1-5月份，国家统计局统计的表观消费量显示国内汽油消费同比仅增长0.3%，比2016同期低5.8%。

至于上半年国内汽油消费增速低于柴油，“确属反常，但也是可以解释的。”中国石化经济技术研究院原副总工程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朱和对本刊记者如是表示。他指出，汽油消费增速下降是发生在我国进入“新常态”后经济增长放缓的大背景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从宏观经济走势看，上半年我国GDP总量418961亿元，按可比价格计算，同比实际增长6.8%。国内GDP增速已连续12个季度保持在6.7%～6.9%的区间，平稳进入高质量发展时期。

与相对企稳的经济增速相比，即将过去的2018年却并非波澜不惊。国际油价上涨、中美贸易摩擦、一线城市房租上涨、国庆节黄金周全国几乎都堵车……件件都如此贴近我们的生活。那么，影响国内汽油消费的那只手在哪里？

“国内汽油消费增速下降与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直接相关。”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总经济师徐洪才指出，“上半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速度低于人均GDP增长速度，特别是城市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长率只有5.8%，而汽车以及汽油消费主要集中在城市。”

在宏观经济增速下降之外，居民消费结构变化也对汽油消费产生了影响。徐洪才分析说：“上半年，国内住房消费保持稳定增长，全国房地产开发投资增长了9.7%，全国商品房销售额增长了13.2%。什么掉下来了？是汽车的销量。从中长期看，汽车消费已到达天花板。”

“经济增速在放缓，居民收入增速和消费增速在放缓，汽车消费也在放缓，加上油价在上涨等等，这些凑在一起造成了汽油消费增速下降。”徐洪才如是总结。

专家的分析似乎表明，上半年国内居民的消费偏好把汽油放在了后面。

与汽油消费遇冷形成对照的，是全国方便面市场的回暖。行业数据显示，上半年国内方便面销售实现双增长，销量增长4.5%，销售额增长8.6%。

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信息与市场部主任祝昉把这两个现象连在一起进行了分析。他表示：“这是两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现在停在路边不常开的车多了、方便面的销量增加了。现象背后是在上半年宏观经济数据向好的情况下，居民消费意愿现保守，甚至有“消费降级”的趋势，反映在交通上就是汽油消费和出行意愿降低。”在他看来，原因在于人们把养老、住房、还贷这样大笔的支出作为优先选项，导致汽油消费受到影响。

“而柴油因为偏重生产资料、航运、公交、农业、运输，可替代资源少。虽然目前重型车、公交车用柴油可用LNG替代，但小机组发电机用柴油还不能被完全替代，这是上半年柴油消费增长好于汽油的原因之一。”祝昉表示。

展望未来，专家认为，宏观经济表现和国际油价上涨等仍会给国内汽油消费带来负面影响。例如，美国对伊朗实行制裁导致国际油价上涨进而影响汽油价格，中美贸易战在对我国外贸产生直接影响后，间接影响波动至百姓收入和消费甚至就业。

▲随着国内工业经济形势好转、民间投资回暖、基本建设大项目推进，今年柴油消费呈现升级趋势。供图/视觉中国

燃油汽车日中则昃

从市场研究的角度看，汽油消费主要与汽车销量挂钩。朱和认为，十几年前，伴随国内汽车销量保持两位数增长，汽油消费也几乎保持同步增长。但最近几年，随汽车业发展进入换档期，汽车销量下降，汽油销量也从之前的井喷式增长回归理性，增速降至5%～6%。

据统计，上半年，国内乘用车销量同比增长了4%，与2017年全年增速基本相当，较2016年全年增速出现了15%的大幅回落。特别是近几个月国内乘用车销量还出现了负增长。专家认为，这与汽车产业发展、国家政策、消费者决策和出行习惯改变等方面有关。

首先，从产业发展阶段看，目前我国汽车业已处于起飞期后期，汽车消费增速下降，进入微增长期。同时，随着城市化进程放缓，国内许多城市乘用车市场趋于饱和。数据显示，截至上半年，全国有58个城市汽车保有量超过百万辆，较去年同期增加9个。其中，26个城市汽车保有量超过200万辆，北京、成都、重庆、上海、苏州、深圳、郑州7个城市汽车保有量更是猛超300万辆。

其次，国内小排量乘用车购置税上调。根据规定，今年1月1日起，消费者购买1.6升及以下排量的乘用车缴纳的购置税将从2017年的7.5%上调至原先的10%，意味着购买10万元的乘用车要多缴纳购置税2000多元。

另外，我国的限购、限行政策使许多人的购车积极性大打折扣，拥堵的交通状况也让不少驾车者望堵兴叹。再加上今年国际油价重回80美元/桶高位带动汽油价格上升，打消了不少人驾车出行的念头。

在中国石油浙江销售加油站管理处处长姜志勇看来，出行习惯的变化对汽油消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以前，人们出门就想开车，现在共享单车和健康出行理念盛行，有些人把原先开车半小时～40分钟的路程变为走着去。走路、互相之间通过朋友圈比步数的越来越多。还有，今年的汽油价格也上涨了不少，可能也是导致一部分人选择不开车的原因。

近年来，共享单车的异军突起也对汽油消费形成了直接冲击。当你意识到满街的“小黄”“小蓝”“小绿”们是不需要烧油的时候，一部分汽油销量已悄然从成品油销售企业的销售数据上抹去。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研究员姜克隽感叹：“变得太快了！自从共享单车出来，一下子把自行车行业打垮了，自行车的产量明显下降，就像电动汽车之于燃油车一样。”据研究机构统计，2017年，国内共享单车替代汽油消费141万吨，节约能源使用成本124亿元，同时减少二氧化碳排放422万吨。

在城市智慧交通的蓝图中，共享汽车正在驶向我们。根据姜克隽的描述：“未来的车都是无人驾驶的。一个家庭甚至不需要自己有车，因为共享汽车能为你提供出行服务。你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车型，定下时间，这样你到了楼下时车会在那儿等着你……照此发展下去，我们估计，2035年左右时公交车将基本退出历史舞台。”

▲新能源和乙醇汽油的发展挤占了汽油的消费空间。供图/运输公司北京分公司 视觉中国

电动汽车锋芒初露

国内汽车销量增速放缓和汽油消费增速下降的背后，是电动汽车新贵与传统燃油车的一场火拼。

在国内一众车企踌躇满志奔向新能源，加速把汽车业推进电动化时代之时，狼来了！今年7月10日，美国电动车企特斯拉经过几年努力，终于取得了在中国独资设厂的通行证。

据悉，特斯拉与上海市政府签署了投资协议，宣布将 在临港地区建厂，项目年 产量达到50万辆整车生产规模。同时，特斯拉(上海)有限公司和特斯拉(上海)电动汽车研发创新中心也将启动运营。有分析认为，即使特斯拉在自贸区内独资建厂，在中国市场销售电动车仍要缴纳25%的关税，一定程度上抬高了成本。当然即便如此，在中国独资设厂生产整车并向中国市场销售，节约下来的成本转变为给消费者让利仍然非常诱人。而成本，对于国内电动车制造商来说无疑是生命线上的竞争。

外资进入自然是看好中国电动车市场。

国内新能源汽车尤其是电动车的销量近年一直强劲增长，人们也一直把这一新兴产业的快速发展归功于国家政策扶持。其实，也不尽然。今年6月，国家收紧了补贴政策。新政规定，续航里程150公里以下的车型取消补贴，续航里程150～300公里的车型补贴分别下调约20%～50%不等，续航里程300～400公里及400公里以上的车型补贴分别上调2%～14%不等。

新政落地后的两个月，新能源汽车的销量却未受到多大影响。中国汽车协会数据显示，8月，国内汽车产销分别完成了200万辆和210.3万辆，均比上年同期有所下滑。但新能源汽车8月份的产销量却比上年同期分别增长39%和49.5%，分别为9.9万辆和10.1万辆。

证券市场分析机构国金证券一语定调：“国内新能源汽车确定进入消费时代。”

中国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石油市场所经济师李然表示：“国内汽车销量在今年7月和8月出现负增长，但新能源汽车销售增量却很大，1～8月期间增长了88%，新能源汽车占汽车新增销量的比例也从以前的1%左右上升至现在的约3%。”

显然，电正在成为清洁能源时代汽车燃料的主角，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据悉，特斯拉和一些国外车企已推出了用电池驱动的电动卡车。

在中国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高级经济师徐博看来，电动汽车不仅打败了传统燃油车，还把前几年发展不错的天然气汽车逼到悬崖。他说：“去年，国内天然气汽车消费了大约176亿立方米天然气，替代汽油415万吨左右，和电动车替代的汽油规模相当。但电动汽车方兴未艾，而今后五六年内天然气汽车的增长期就差不多到头了。”

形势为何如此严峻？据徐博分析，虽然目前在船用领域，电还是很难替代天然气，而且气代油在各个行业的应用也还会继续有所增长，但增长势头会受到电动车的压制。目前，产气区的天然气汽车增长形势较好，但在东部发达城市和地区，大量天然气汽车已被电动汽车所替代。

舞动风云，一路披靡，电动汽车的光明未来仍有待去闯。可以预计的是，在新能源汽车消费时代前端，燃油车和天然气汽车仍将占有一席之地，油、气和新能源的竞争仍将持续。一位成品油销售公司人士表示，虽然现在油品消费主要受新能源车的冲击，但他对新能源车迅速取代燃油车目前还不抱乐观态度：“到2030年时市场是什么情况现在尚难确定，要看有关新能源车的国家政策能否落实。”

乙醇汽油兵临城下

金秋时节，金风送爽。我国四大直辖市之一天津市境内的车用汽油在这个季节开始双轨并行。

根据《天津市推广使用车用乙醇汽油实施方案》要求，今年10月1日起天津在全市范围内封闭推广乙醇汽油。为此，油品供应商已经先行一步。

据中国石化消息，9月28日24时，中国石化在津所属的加油站停售原普通汽油，全部对外销售车用乙醇汽油。自8月23日第一枪车用乙醇汽油在中国石化天津城区分公司中北加油站成功加出开始，整体置换过程平稳有序，终端销售车用乙醇汽油产品质量100%合格。

天津，并不是个案。

根据国家2017年9月《关于扩大生物燃料乙醇生产和推广使用车用乙醇汽油的实施方案》，2020年将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使用车用乙醇汽油，基本实现全覆盖。

在朱和看来，因为有助于满足环保要求，国家非常重视推广乙醇汽油，现在正在步步加紧推进。而乙醇汽油也是造成国内汽油消费增速放慢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现在开始倒计时，2020年还有一年多时间。虽然不知道一年多以后，乙醇汽油能够进入全国多少座加油站，但这一年绝对是乙醇汽油的冲刺时间。

“由于我国乙醇产量尚有缺口，而且成本也不低，所以当初我们并不是特别看好短期内能否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李然对本刊记者表示，“但这一轮政策过后，国内一些乙醇项目开始启动，新建了许多乙醇生产厂，产量基本可以满足2020年乙醇汽油的调和需要。当然，要达到全国覆盖仍然需要进口一部分乙醇汽油。”

数据显示，2017年，国内汽油表观消费量约为1.22亿吨。依此推断，国内乙醇发展空间广阔，以10%比例替代的汽油也颇为可观。

在采访中，有天津市以外的“三桶油”下属加油站表示，公司已经推出乙醇汽油，目前看来影响微乎其微。没有推出乙醇汽油的加油站则表示，企业目前还未收到通知，届时会根据国家、地方和集团的要求和部署开展乙醇汽油业务。

新能源和代替能源正在加速向汽油这一传统燃料发起革命。在祝昉看来，由于新能源汽车消费的增长，天然气、乙醇等替代能源出现，城市化进程放缓，汽车保有量和销量下降，国内汽油消费现在已经基本快达到平衡点了。“一旦氢燃料出来，也许用不了三五年，传统燃油车就会被淘汰，汽油的市场份额会越来越少。估计到不了2030年，汽油消费的峰值就会到来。”

燃油效率自我革命

如果说电动汽车、共享单车是向传统燃油车发起革命的外部竞争者，提高燃油效率可谓燃油车的一场自我革命。在节能和环保理念逐渐深入人心的今天，汽车和燃料正在向着有利于实现车与环境、社会的和谐健康发展而演进。

我国早在2012年即制订了乘用车燃油消耗标准。国务院颁布的《节能与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规划》提出，到2015年我国乘用车平均燃料消耗量降至6.9升/百公里，2020年要降至5升/百公里。据本刊记者综合梳理，2012年，国产乘用车百公里平均油耗为7.38升，2015年下降至7.04升，2017年进一步降低至6升。6年间，我国国产乘用车百公里平均油耗节省了近20%。而要实现2020年乘用车百公里平均油耗5升的目标，意味着还要在2017年的基础上再降16%，达到与欧盟2015年实施的油耗标准相当的水平。而从世界范围看，降低油耗标准还并未止步。据悉，2020年欧盟欲将乘用车百公里平均油耗标准比2015年再降近三成。

在李然看来，燃油效率提升也是导致国内汽油消费增速放缓的主要原因之一。她说：“从国际上看，燃油标准提高得很快。以世界上燃油标准最严格的国家日本为例，虽然日本现在的汽车保有量还有一些增量，但汽油消费量自2005年起就开始下降了。我国要求到2020年时把乘用车百公里油耗降至5升，与2015年达到6.9升的要求相比下降幅度高达30%。这对汽油销售构成明显利空。当然，这有利于节能和环保。”

“随着燃油车发动机技术进步，单车的油耗正在变小。同样是一台车，现在发动机技术更新了，排量降低了，油耗也呈降低趋势，汽油表观消费量自然有所降低。”姜志勇说。

其实，降低能源消耗不仅是传统燃油车面临的挑战。能否降低百公里耗电和电池续航里程一样，是电动车腾飞的制胜法宝。姜克隽指出：“根据我国《电动汽车发展路线图》规划，2020年，我国电动汽车要达到百公里耗电8度，2025年之前，电动车一次可充电80度，充一次电可以跑1000公里。”虽然目前国内还没有一家汽车生产企业能够达到这个水平，但在他看来这个目标是国内车企可以企及的。

由此可见，假以时日，电动汽车新贵一旦以其更加优越的电池性能、更为理想的能源消耗抓住更多消费者的心，簇新的充电桩像如今的共享单车一样普遍，传统燃油车的生存就将更为艰难，汽油的消费也必定受到更大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