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学轨范》中《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体现的佛教礼仪元素

［韩］宋惠真

一、朝鲜王室的佛事与乐舞

朝鲜时代王室的音乐文化以儒教的礼乐论为中心，礼乐是治道之本，一直深受重视。朝鲜前期经过世宗、世祖两代，国家礼仪乐舞基本完备。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朝鲜王朝建国以后虽然佛教的社会经济基础和与之相关的文化传承已经萎缩，但实行了用佛教的政治伦理无法解决的祈求救援自然天灾的礼仪传统以及高丽时期流传下来的祈求无病长寿和死后冥福的佛教礼仪传统①。此外，许多领域的研究表明，当时佛教的传统斋戒仪式大受欢迎，佛经等佛教书籍大量发行，大量寺刹重修，供人贡佛。在崇儒仰佛思想基调下，王室的佛教信仰和佛教礼仪得以持续发展，这让我们不禁重新思考与之相关的佛教音乐文化的各个方面。另外，世宗时期有人曾反对在宫廷内部设置佛堂，说道：“宫阙乃大臣朝会之地，佛堂若近宫阙，朝会时听韶钧、梵呗之音，此乃正邪不分、混为一体之事，不可取也。”②这说明尽管佛教的音乐文化和儒家礼乐思想是互相对立的，但两者又是共存的。

可惜很少有有关王室佛事的乐舞记录，但是我们在朝鲜前期的音乐文献《乐学轨范》中所介绍的《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中发现了几处有趣的部分。本文首先介绍《乐学轨范》中所记载的《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然后再梳理这个舞蹈中所包含的佛教礼仪元素。

二、《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概要

《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指的是依次表演《鹤舞》《莲花台》和《处容舞》，《鹤舞》是指舞者装扮成鹤在装饰有莲花和池塘的舞台上模仿鹤的动作的一种舞蹈。一般同时有两只“鹤”表演，最后“鹤”啄“莲花”，花瓣绽开，这时候藏在“莲花”里的童女会跑出来吓跑“鹤”。这个舞蹈属于乡乐呈才（见图1）。

《莲花台》是从高丽时期传承而来的唐乐呈才。两童女头戴装饰有不同金铃的帽子，两人先藏在“莲花”里，之后出来跳舞，帽子上金铃叮当响的声音别具异样风情（见图2）。

《处容舞》（见图3）源于新罗时代，是以《处容歌》为基础跳的假面舞。从前有一男子名叫处容，他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妻子，谁料疫神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故事就由此展开。某天处容发现瘟神化成人偷偷到他家中与自己的妻子睡在一起。他没有生气，反倒唱道：“原来是我的东西，但如今已经被抢走了，我还能怎样呢？”见状疫神跪在处容面前，说道：“我爱慕你妻，侵犯了她，可你却不迁怒于我，我真的很感激你，敬佩你，我发誓从今后凡是门上贴有你画像，我就不会进去。”说完疫神就偷偷走了。因此就有了人人在自己家门上贴处容画像来驱邪纳福的风俗。《处容舞》起初是一人舞，舞者带着处容面具跳舞，到朝鲜前期演变成五人舞，5名舞者身穿颜色不同的服装一起表演，又称为“五方处容舞”。

图1 《鹤舞》

图2 《莲花台》

图3 《处容舞》

《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见图4）是三种舞蹈串联在一起的表演，《乐学轨范》中描写了两种类型。除此之外，成伣（1439—1504）的个人文集《慵斋丛话》中也介绍了“处容之戏”和“莲花台戏”，详细描述了舞蹈表演的过程。

图4 《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

《慵斋丛话》中对《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进行了如下介绍。

（1）首先，众僧徒模仿供佛之事，伎女同唱《灵山会相佛菩萨》，从外庭进入，伶人手持乐器，两“鹤人”和五名处容身后紧跟10名戴面具的人，一同慢慢地唱三遍歌。进场之后声音逐渐增大，敲大鼓，伶人与伎生扭动身体，一段时间后进入《莲花台》戏的表演。

（2）摆放好香山与池塘，并在周围插上有一人多高的彩花，左右两边挂彩画灯笼，灯笼之间的流苏在摇摆，池塘前东西两侧放莲座，童女藏于其中。

（3）奏“步虚子”，双鹤随音乐翩翩起舞，啄莲花座，两伎生打破莲花座而出，互相对视，跑跑闹闹地跳舞。

（4）奏“动动”，双鹤退场，处容上场。先奏慢机，五处容前后并列，依次甩袖舞动；随后奏“中机”，处容五人分散五方，挥袖起舞；之后奏“促机”，舞“神房曲”；最后奏“北殿”，处容回到原来的位置，站成一排。

（5）此时，一名伎生唱“南无阿弥陀佛”，众人随后跟唱，最后唱三次《观音赞》，退场。

三、《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中的佛教元素

《乐学轨范》中将上述内容分前度和后度两部分进行介绍，书中记载的《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前度和后度的构成如表1所示。

表1 《乐学轨范》所载《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前度和后度的构成

以上《乐学轨范》所载《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的前度、后度的奏乐内容及舞蹈动作虽然有所不同，但都体现了与其他宫廷乐舞的不同之处。

第一，《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的“初入排列图”与其他的乡乐呈才、唐乐呈才不同，舞蹈里面出现的灯和花、戴莲花冠和面具的舞童都具有异域色彩，灯和花是佛教礼仪中佛坛上庄严的元素，这来源于灵山做法中名为“喝登”和“喝花”的环节。另外，执花舞童的角色也是由佛教礼仪中的“执花作法”联想而来（见图5—6）。

第二，除一般的宫中乡唐乐器编成之外，表演中还包含了佛教的梵乐器铜钹。另外值得关注的是演出者入场时，由铜钹替代拍做向导（见图7—9）。

第三，《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中所有的表演者都有拿着乐器和舞具走圈的走位路线。这是乡乐呈才和唐乐呈才中罕见的形式，这与佛教礼仪中最后步骤中所有的参与者左右逆顺时针移动的环节有关（见图10—12）。

图5—6 《乐学轨范》所载《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的初入排列图

图7 佛教梵乐器銅钹

图8 铜莲花冠

图9 池塘

图10 《乐学轨范》五方作队图

图11 表演者走圈的走位路线

图12 佛教礼仪中左右逆顺时针移动

第四，表演者演唱灵山会上佛菩萨和弥陀赞、本师赞、观音赞等佛教赞歌，显示了《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与佛教礼仪的密切相关性。

第五，《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中可以看到以下动作描写：“女伎、乐工、假面舞童足蹈摇身摇摆起舞”“欢舞”“敲大鼓，伶人与伎生扭动身体，抬脚，迈步，走走停停”。这些动作与一般的唐乐呈才或乡乐呈才不同，反而与佛教礼仪文献中记载的“合掌摇身周回佛塔”“与僧徒周走佛殿—以至摇身距跃，汗流沾背，以物支衣”内容相近。这正说明了《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后度与佛教礼仪有很密切的关系。

第六，跳《处容舞》时要穿五方色服饰，还要佩戴天衣，《处容舞》中的五方色服饰与佛教礼仪的五方概念有关。五方色象征五方佛—中央毗卢遮那佛、东方药师佛、西方阿弥陀佛、南方宝生如来、北方不空成就如来，幡旗着五方色，装饰佛坛，在佛教礼仪里可以显示庄严。由此可见朝鲜王室虽是以儒教立国，将佛事活动中乐舞表演时的《处容舞》由一人舞改成五方舞，与佛教礼仪的五方幡有很大关系（见图13）。

图13 《五方处容舞》和佛教礼仪的五方幡

另外，在跳《处容舞》时，舞者会佩戴名为天衣的配带，宫中乐舞中只有《处容舞》才使用此服饰，天衣是佛教礼仪中佛菩萨的象征，这在佛教礼仪舞蹈中很常见（见图14）。

图14 《处容舞》的服饰

四、《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的历史沿革

以上我们谈到的《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的佛教礼仪元素，在世宗（1397—1450，于1418—1450在位）时期王室举行的大规模开光法会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世宗三十年（1448），虽然有儒臣强烈反对，宫内依然盖了内佛堂、铸造了黄金佛像，并且为佛像举行了盛大的落成法会。世宗重新制作了50多名乐工演奏用的管弦乐器，组织了由10名歌子、10名舞童、2名竹竿子构成的乐队在佛事上奏乐，乐队由雅乐器、唐乐器、乡乐器和梵乐器混合编成，演奏了由世宗直接作曲的7曲③和9曲④乐章。还有记载表明这时舞童拿着牡丹、芍药、莲花跳舞。

由此可见，世宗三十年（1448）法会的奏乐场面和《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有相似性，综合朝鲜时代的佛教仪式集相关记录，可以推测具有佛教元素的乐舞传统在宫中得以继续流传。除《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之外，以佛教素材创作的乡乐呈才《无碍戏》在朝鲜时期一直被要求废止，后来虽然确定要废止，但依然进入了世宗时期的《时用俗乐》目录，并被收录进了《乐学轨范》。另外还有使用小铜钹做舞具的《响钹舞》，这可能与王室佛教礼仪中的音声供养有关。

另一方面，《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中演唱的《弥陀赞》《观音赞》《本师赞》，到了中宗（1488—1544，于1506—1544在位）时期歌词就被改成了没有佛教色彩的王朝赞歌⑤。此后，不仅含有颂佛赞歌的《鹤· 莲花台· 处容舞合设》的后度部分被删去，王室的国行佛事也逐渐中断，随着正式场合佛教礼仪传统的消失，操办盛大舞乐的王室的伎乐供养也被中断。

【注释】

① 参见韩宇根.儒家政治与佛教——罗末鲜初的对佛教政策［M］.首尔：一潮阁出版社，1993.

② 《世宗实录》（121卷），世宗三十年七月二十二日（丙午）。

③ 7曲的曲名分别是仰鸿慈之曲、发大愿之曲、隆善道之曲、妙因缘之曲、布法云之曲、演甘露之曲、依定慧之曲。

④ 9曲的乐章分别是归叁宝、赞法身、赞报身、赞化身、赞药师、赞弥陀、赞叁乘、赞八部、希冥资等。

⑤ 《处容舞· 灵山会上》改成了《寿万年词》，《本师赞· 弥陀赞》改成了《中兴乐词》，见《中宗实录》（32卷），中宗十三年四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