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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其史眼:张燧《千百年眼》在民国时期的传播与接受

2019-01-14朱志先

殷都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条目内容

朱志先

(湖北科技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张燧,字和仲,湖南湘潭人,生卒年月不详,著有《千百年眼》《经世挈要》《易筏》《未见编》等。其中《千百年眼》十二卷,系张燧的读书札记,初刊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当世闻人邹元标为之作序,每卷皆有名人校阅,为《千百年眼》流播提供了名人效应,王夫之称“当时词人,恃此为稗贩之具”[1](P258)。《千百年眼》内容方面以观点新颖、独具史眼见长。清代修四库全书时,将《千百年眼》列入禁毁书目,但并不影响《千百年眼》在清代的传播,仅光绪年间就有四明王氏铜版缩刻本、云间龚氏石印本、成都三鹤山房刊本、上海史学社印重校本、改名本《古今史要》、《四千年史论惊奇》等[2]。清代众多《千百年眼》刊本的传世,为其在民国时期的传播提供了便利载体,张燧的“豪杰之眼”更为民国学人所叹服。兹以张燧《千百年眼》在民国时期的传播为切入点,探究这部明代笔记在民国学人中的接受状况。

一、张燧《千百年眼》在民国时期的传播

张燧《千百年眼》自万历四十二年刊印后,在明清时期出现多种印本及改名本,诸多知名藏书楼藏有此书,如祁承爜《澹生堂藏书目》、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徐乾学《传是楼书目》、沈复粲编《鸣野山房书目》等藏书楼书目中载有《千百年眼》一书。民国时期,随着印刷技术的改进、近代报刊的兴起以及大学国文教育的常态化,使《千百年眼》一书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

(一)张燧《千百年眼》在民国时期的刊印

民国时期,《千百年眼》刊本较多,但都是只有句读,兹述如下。

《精校经史千百年眼》十二卷,民国三年(1914)孟秋蔚成公司代印,共四册。首页有杨翰佩题首,后有张燧的《小引》。国家图书馆藏有此本,每叶12行,每行28字。但此本脱漏较多,涉及大部分卷数,共脱十四个条目。

《千百年眼》十二卷(上中下三册),进步书局1921年版。此书附有《千百年眼提要》“是书为明张和仲著,上自义轩,下迄明代,凡经史百家、二氏之言及稗官小说、家乘野语罔不搜罗殆尽,洞烛无遗。苏长公诗‘观书眼如月’,岂占毕小儒鼠目寸光,死□句下者所可比拟。嗜古之士苟奉斯书而把读之,则千百年事得,此《千百年眼》以向导之,又何至扣盘扪烛哉!”

张燧著,樊尔勤校阅《千百年眼》十二卷,由新文化书社印行1934年8月初印,该年12月再版,是为新式标点;张和仲著,周郁浩标点,沈芝楠校阅《千百年眼》十二卷,由大达图书供应社1934年10月初印,1935年3月再版,1935年8月出第三版。

《千百年眼》作为一部学术著作,在20年左右的时间里,有四个出版社先后刊印了七次,仅1934到1935年就刊印五次,众多印本的出现,为《千百年眼》内容的传播提供了丰富载体,也说明《千百年眼》在社会上有很大的买方市场。

(二)张燧《千百年眼》在民国时期的抄录

民国时期是近代报刊的重要发展时期,其对相关知识的传播提供了便利,出现了多种报刊刊录《千百年眼》的相关内容。而民国大学教材对《千百年眼》内容的选录,更有助于推动《千百年眼》内容的传播。

1.民国报刊对《千百年眼》的抄录

《学生杂志》是1914年7月在上海创刊,月刊,由商务印书馆总发行。泰县甲种师范讲习所学生邹毓和的《读史偶笔》,刊于《学生杂志》1916年第5期,该文抄录《千百年眼》卷一“舜葬苍梧考”、“伊尹放君之误”、“太王未尝剪商”、“武王追王明文”,卷二“秦霸不由孟明”,卷三“孟子不尽信《武城》”,卷四“韩信有后”、“淮南厉王未尝反”,卷五“宣室不宜名斋殿”、“短丧不自文帝”、“《史记》多为后人淆乱”、“陈汤之功不当以矫制废”,卷六“子陵不仕有深意”、“刘表工书”、“晋史矛盾”[3]。上述十四条内容源自张燧《千百年眼》卷一至卷六,属于对《千百年眼》内容的简单摘编及发挥,均没有标题且没有注明源自张燧之书。

《滑稽时报》于1915年4月在上海创刊,11月停刊,仅刊行4期。其栏目《丛谭·忍庵杂俎》第1期抄录有张燧《千百年眼》“西施不随范蠡”、“譬况”、“通鉴省文之谬”、“杨龟山论朋党”、“四岳为一人”、“四皓赐碑”、“阿房宫赋”等;第2期抄录有张燧《千百年眼》“无佛论”、“子陵不仕有深意”、“方孝孺有后”、“刘表工书”、“静坐”、“郭英”等条;第3期抄录有《千百年眼》“太监云奇”条;第4期抄录《千百年眼》“板本之始”、“岳武穆文章”(岳飞文章)。署名均为善阑。《滑稽时报》对《千百年眼》中相关条目的抄录,仅是将条目标题名称稍有改动。如将卷四“古文多譬况”改为“譬况”、卷八“《阿房赋》蹈袭”改为“阿房宫赋”、卷十一“程子静坐之说类禅”改为“静坐”等,内容方面则是完整抄录,均未注明征引。

《人间世》由林语堂1934年4月创办,半月刊,1935年底停刊。1935年,王贻谋在《人间世》刊发《流落在日本的一部中国书》,介绍张燧及《千百年眼》的相关情况,并完整抄录了“殷有三仁”、“诗序不可废”、“执礼之执当作埶”、“立言之难”、“废井田自有管仲”、“庄周未能忘情”、“孟子非受业子思”、“坑儒考”、“曹操疑冢”、“唐世女祸”、“韩昌黎晚信佛老”、“烛影斧声”、“宋高宗不欲恢复”、“郭英遗功”、“霍光疏昌邑王之罪”、“程朱论周官法度”、“纲目之误”。王氏接着论张燧的生平,“只能由跋语知道一点,我查了几本书,也没有查着这个人的事迹,也许是个隐者吧!但是我相信,著者的生平,一定有别的书记载着,所以我总希望我这篇东西,是一个抛砖引玉的办法”[4]。按:王贻谋所言《千百年眼》即光绪十四年王惕斋铜版缩刊本,他认为《千百年眼》在中国没有印过,知道的人很少,这是受孙点《千百年眼跋》的影响。王贻谋对《千百年眼》在中国的传播情况了解不多,但其对《千百年眼》内容的介绍及摘录,有助于世人对《千百年眼》作进一步了解。

按:《学生杂志》的受众对象主要是学生,深得学生群体的喜爱[5](P322)。《滑稽时报》属于时报馆副刊,在当时的发行量较大。

2.民国大学教材对《千百年眼》的选录

沈启无(1902-1969),江苏江阴人,曾师从周作人,编有《近代散文抄》、《大学国文》等。沈其无编著《大学国文》由新民印书馆1942年11月出版,分为上下两册,是他在伪北京大学文学院授课的教材。该书共有十组选文,第九组为“读书札记一类”,其中收录张燧《千百年眼》内容九条:“管仲知鲍叔尤深”、“孟子辟杨墨”、“孟子善言诗”、“吴亡不系西施”、“汉武怜才”、“儒者说诗之谬”、“经义取士之弊”、“吾儒异端”、“名教之累”,内容涉及《千百年眼》卷二、卷三、卷五、卷八、卷十、卷十一。沈其无指出“《千百年眼》,万历刊本,日本有刻本,习见者为小本铜板缩印有错误”[6](P238)。本组选文有陆游1条、李贽4条、赵翼8条、郝懿行3条、俞正燮2条、周作人8条、俞平伯1条、冯文炳1条,其中源自《千百年眼》的篇目最多,甚至超过沈其无选其老师周作人之文的篇数,足见沈启无对《千百年眼》的偏爱。

另外,北京师范学校所选教材《大学语文》上下册,亦为沈其无所编,其中“管仲知鲍叔尤深”、“孟子辟杨墨”、“孟子善言诗”三条入选国文课《教学纲要》之第九组“读书札记类”,同时入选此类的还有李贽“司马相如”;赵翼“妇人拜”、“古人跪坐相类”、“明末书生误国”;郝懿行“寒食散”、“阿堵”;周作人“《论语》小记”;冯文炳“读论语”。1944年7月26日,被列入“北京师范学校为报研究科各科教学纲要进度情形及实习实际情形致教育局呈”[7](P625)。

上述对《千百年眼》的抄录或著录,基本上以节选《千百年眼》中相关条目为主,有的作简单删改,有的则是完整抄录,多未注明源自《千百年眼》。著录之书因体例所限,仅是对《千百年眼》的存在状态做简单介绍。此种情况的存在,一方面说明民国学者对晚明著述的关注,另一方面也反映当时学界确有一种猎奇的心理意识。否则,不可能把《千百年眼》中的相关内容抄录、删改后刊发在报刊杂志上,也许是传播者为了显示自己异于他人的鉴识力。

二、张燧《千百年眼》在民国时期的接受

民国学人在研读《千百年眼》的过程中,有的摘录其个别条目作为论据,有的则对《千百年眼》内容予以简要评析。不同的研读者,由于审美情趣各异,对《千百年眼》的接受方式也有不同表现。《千百年眼》的受众者,大概可分为一般读者和研究者。在接受方式方面主要体现为:其一,对《千百年眼》予以征引与评析;其二,对《千百年眼》进行研究与创作。

(一)《千百年眼》的征引与评析

1.民国学人笔记中《千百年眼》征引与评析

云南文化名流袁嘉谷在文章中多次征引《千百年眼》,称张燧著书“诋斥堆垛之学,亦非无见”[8](P743)。

马叙伦《读书续记》于1929年连载在《北京大学日刊》,《读书续记》卷五载“罗隐《谗书》,拜经楼丛书本。卷一解武丁梦谓武丁以下民之畏天命也。故设权以复之。唯圣能神,何梦之有?明人张和仲燧《千百年眼》论高宗相说事同此。岂未见隐书耶?”[9](P10-11)

叶楚伧主编《历代名家笔记类选》卷三摘录《千百年眼》“李密陈情表讹字”条全文,并在此条目后评《千百年眼》“多考论之文,议论独具支眼”[10](P126-127)。

四川著名史家刘咸炘阅读过光绪二十九年成都三鹤山房刻本《经史千百年眼》,在《推十书》中征引了《千百年眼》卷八“王叔文之冤”及“八司马伸气”,并评曰“此论可与全榭山说参。后世袒韩抑柳,皆以叔文事为说,夫乌知韩之诡随与柳之愚直未可论耶”[11](P1413-1413)。另外,对于《千百年眼》卷四“韩信有后”条,刘咸炘称“周栎园曾载之《书影》以表其善古文,今观之尚有精采耳,非其至也。至所记事,即《经史千百年眼》中说也,其说尚存疑,未即可信。”[12](P890)

周作人在随笔中曾言《千百年眼》“评论史事颇有见识。卷三《吴亡不系西施》一则云:‘昔人谓声色迷人,以为破国亡家,无不由此。夫齐国有不嫁之姊妹,仲父云无害霸,蜀宫无倾国之美人,刘禅竟为俘虏。亡国之罪,岂独在色。向使库有湛卢之藏,潮无鸱夷之恨,越虽进百西施,何益哉。’案此意盖本于李卓吾……(1939 年 5 月 7 日)。”[13](P52)

1938年,郑振铎在《名族文话》中论述“殷之顽民”时,指出:“明人张燧说:“夫以怀王之死,楚人尚悲愤不已,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语,况六百年仁恩之如渗漉者哉!”(《千百年眼》卷一)这话是很公平的”[14](P54)。

1940年12月,余嘉锡《述也是园旧藏古今杂剧序》称张燧所言胜国初修洁之士“流落无聊,类以其才泄之歌曲,妙绝古今”,为“此言是也”[15](P585)。

袁嘉谷、叶楚伧、马叙伦、刘咸炘、周作人、郑振铎及余嘉锡等学者在各自的论著中征引《千百年眼》相关条目,同时对其予以评析,无论其评析是否妥当,这些学者曾接受过《千百年眼》是无疑的。

还有学者通过系统阅读《千百年眼》,论述其对《千百年眼》的感受。1937年,《越风》杂志刊发陈蝶野《东游诗草》,其中有《读〈千百年眼〉》,其文为:

予居东京,求明末渡海诸贤事迹,最烈者得五人:曰王船山、冯京弟、朱舜水、戴曼公、张非文。……张燧著《千百年眼》,乾隆版毁,先正事略,已失大半。呜呼,族争存亡则一也。今有同种族相践蹈者矣;则数先生将何之乎?悲感良久,率为五律。《独立和尚》……《〈千百年眼〉著者》:何人著《千百年眼》,碧血苌宏岂偶然。焚坑中原今日尽,喘丝危命半生悬。情依故土愁无地,眼对南明尚有天。千古冤魂共谁语,卷中岳岳几英贤。[16]

按:陈蝶野属于民国时期的文化名人,在国难之际旅居日本,有意识搜集明末东渡日本遗民之事迹,可能是通过孙点《千百年眼跋》获悉张燧亦为渡海遗民。同命相怜之下,对张燧及其《千百年眼》感慨良多。

2.民国学人日记中《千百年眼》载记

学人日记大多载记这些学者读书交往的生活点滴,为后世探讨其学术经历提供重要史料。有的学者在其《日记》或读书笔记中详载其研读或评析《千百年眼》的情况,对于了解《千百年眼》一书的接受史而言,提供了较为详实的一手资料。

其一,吴梅对《千百年眼》的接受

吴梅(1884-1939),字瞿安,号霜厓,别署癯安、逋飞、厓叟等,江苏长洲(苏州)人,近代戏曲理论家、教育家。吴梅在日记中对阅读《千百年眼》的情况有所记载,其文如下:

1933年五月廿九日(西七月廿一日)。晴。早复逸鸿、静之两信,又往仲培处一游。归仍阅简斋诗,深服其用典之稳,遂尽三卷。下午阅《千百年眼》。是书尚在幼时读过,笔墨深刻,其论史诸条尤为特创,不经人道者,拟交四儿细读,可免格格不吐之病,又可开拓心胸也。[17](P320)

六月十一日(西八月一日)。晴。……阅《千百年眼》十卷,中论晋室之败亡,在于不易储;梁武杀业,奉佛不足蔽辜,以及周易举正各条,皆有功于学术。昔人以《兔园册》等视之,误矣。

十二日(西二日)。晴。……仍阅《千百年眼》,而头疼不耐,作清卧始愈。[17](P325)

十五日(西五日)。晴。早起欲至东斋未果。……仍阅《千百年眼》……[17](P326-327)

十六日(西六日)。晴。天仍热。……午归未出……阅《千百年眼》 毕。[17](P327)

按:由《日记》可知,吴梅幼年时曾读过《千百年眼》,年已半百,再次花费半个多月的时间来阅读《千百年眼》,认为张燧“论史诸条尤为特创”,有助于“开拓心胸”及“有功于学术”,即使在身体不舒服及炎热的天气下,仍在孜孜不倦地阅读《千百年眼》,甚至还拟打算让其儿子亦细读此书。

其二,顾颉刚对《千百年眼》的接受

民国时期引领古史辨运动的顾颉刚对《千百年眼》非常熟悉,多次在其《日记》及读书笔记中言及他对《千百年眼》的体悟。

《顾颉刚学术文化随笔》第四编“文化篇·《千百年眼》”条有文:

张燧,字和仲,自署其籍贯为潇湘。当是湖南人。其书固有己意,而杂采郑樵、杨慎、李贽之说不少,有出其名者,亦有不出其名者。明人著书,本极随便,宜其如此。此人若生清代,当是姚际恒、崔述之流亚也。……其有志于击破传统思想甚明白。然因杂采之故,颇有矛盾自陷之处,如《诗序》,既云不可废,而又云卫宏谬说,可见其左右失据也。张氏为明末人,迨明亡入日本,其书传于东土。清末,驻日公使馆职员孙点始得而刊之,乃传于世。中国书中,能纯出自己的话者甚少,此其一也。[18](P422)

顾颉刚对张燧《千百年眼》的点评可谓精辟。其《日记》载:

1924年十一月十三号星期四(十月十七)到清宫,候作总报告,而他们未出。在办公处侯之,看《千百年眼》。至四点,他们出来,即移抄报告数纸。[19](P552)

1952年十月十二号星期日(八月廿四)看《千百年眼》,记笔记数则。[20](P287)

1952年十月十三号星期一(八月廿五)看《千百年眼》毕,记笔记十则。……抄张燧《夷齐辨》。[20](P287)

1952年十二月七号星期日(十月廿一)抄《千百年眼》中《井田不可行》、《董仲舒忠质文之说甚谬》两篇。[20](P315)

由上面几则史料可见,顾颉刚在1924年、1952年,对《千百年眼》都有所关注。顾颉刚在读书笔记中又抄录《千百年眼》10多个条目,且多有评析。诸如卷一“四岳为一人”条,评曰“此说甚辩,当录入予前著《二十有二人考》中。[眉批:似是而实非。]”[21](P120)卷一“《禹贡》为古今地理之祖”条,评曰“此论殊通。张燧甚有眼光,能随处提出问题,惜其引书真伪不分,在今日已多失去价值;张燧生吴棫、朱熹、吴澄、赵孟頫之后,与梅鷟、归有光并世,而仍信《伪古文尚书》。观卷六中有《尚书古文今文辨》已信梅鷟之说,而又不改前文,是则为时代所限,无可如何者耳”[21](P121);卷一“《金縢》非古书”条,言“此文在袁枚前,其说当与袁枚说校其同异”[21](P121-122);卷五“短丧不自文帝”条,评之曰“此文识见殊为闳通,似已看出古无三年之丧矣”[21](P128)。

顾颉刚不仅对《千百年眼》予以恰当评析,指出《千百年眼》在著作规范方面的不足,也肯定了张燧的学术眼光。就接收对象与其作品的关系来说,顾颉刚对《千百年眼》的接受,应该属于人文分离型[22],即顾颉刚排斥张燧著文没有注明征引的纂述方式,认为其著述随便,但是却比较欣赏《千百年眼》之内容,称其论说“甚辩”、“绝佳”、“甚有眼光”,识见“闳通”。

(二)民国学人对《千百年眼》的研究与创作

《千百年眼》主要特点就是其内容既有对希见之事的记述,有对相关历史事迹的精彩评述,还有对相关史实的严密考据,可谓广征博引。不少学者在著书立说中,将《千百年眼》内容融汇于其著作之中,既有“明接受”,亦有“暗接受”[22]。

1.闻一多对《千百年眼》的接受

1915年6月,闻一多从清华学堂回家度假,将自己读书之室名曰二月庐,所作札记题为《二月庐漫记》[23](P5)。随后,闻一多以笔名“多”将《二月庐漫记》内容分16篇,从1916年4月至12月连续刊载于《清华周刊》,共16期63条。《二月庐漫记》是少年闻一多读书为文的见证之一。目前学界对《二月庐漫记》已有一定研究,大多着眼于《二月庐漫记》文本内容的解读,缺乏从编纂学的角度去考察《二月庐漫记》是如何纂成的,很少关注闻一多在撰写《二月庐漫记》过程中对张燧《千百年眼》的接受[24](P338-353)。

闻一多《二月庐漫记》的内容由先秦迄民国初年,内容广博,史料丰富,既有观点犀利的考辨之作,又有幽默趣味的叙述之文。《二月庐漫记》涉及史料较多,囿于文体所限,很多条目难以直接看出其史料源自何处,更无法判断闻一多撰写《二月庐漫记》的资料背景。笔者经过梳理,发现《二月庐漫记》63个条目中,有37条内容与张燧《千百年眼》相关,内容遍及《千百年眼》全书。囿于篇幅所限,《二月庐漫记》与《千百年眼》相关的内容不再一一比照,仅将《二月庐漫记》与《千百年眼》相关内容做一校读表,以供学界考究[24](P338-353)。

《二月庐漫记》与《千百年眼》校读表

由上表可见《二月庐漫记》中60%多的条目与张燧《千百年眼》是相关的,其内容遍及《千百年眼》所有十二卷之内容,每卷少则一个条目,多达五个条目,且并非按原有顺序予以编排,而是依闻一多自己的理解予以编纂,甚者将《千百年眼》中不同内容糅合在一起,或将《千百年眼》中同一条目分为两个内容,足以说明闻一多比较熟悉《千百年眼》。再者,像“韩信有后”、“苏武娶胡妇有见”、“方孝孺有后”、“子陵不仕有深意”、“晋史矛盾”、“西施不随范蠡”、“曹操疑冢”等条目都是观点新异之作,可见少年闻一多亦颇具学术识鉴。从接受史的角度而言,闻一多对《千百年眼》的接受属于“人文并重型”[22],不仅接受张燧犀利的学术眼光,同时也认同《千百年眼》内容的价值。

(三)陈登原对《千百年眼》的接受

陈登原非常熟悉《千百年眼》,其论文或专著中对《千百年眼》多有征引,几乎涉及《千百年眼》所有卷数。

1931年,陈登原《秦始皇评》在论证郡县非始于秦及“秦不废儒”时,分别征引《千百年眼》卷一“封建难复”条及卷四“秦不绝儒生与经籍”条[25];1934年1月,陈登原《颜习斋哲学思想述》述宋儒道学之流弊时,征引《千百年眼》卷十一“夹杂道学”条予以佐证[26](P83)。

陈登原《中国文化史》内容由先秦迄唐末。由《中国文化史·自叙》可知上编完成于1933年9月,《中国文化史·后序》可知下编完成于1936年8月。陈登原《中国文化史》(一)在论述史著中年月记载错舛时,详录张燧《千百年眼》卷五“史记多为后人窜乱”条予以佐证[27](P24-25);《中国文化史》(二)指出明太祖不满宋代以来经义取士之弊,一度改科举为贡举时,完整征引《千百年眼》卷十二“取士良法”条[27](P576)。

陈登原《国史旧闻》以时间为序,按通史的体裁,以专题的形式论述历代相关问题,皆以醒目标题予以标注,其特点是征引资料丰富,论证严密。由《国史旧闻·陈登原自序》,可知此书的撰写是从1938年开始,1945年撰写《国史旧闻长编》,至1957年7月出版,前后经历近20年。陈登原《国史旧闻》从卷二到卷三十六引用《千百年眼》9条内容,涵及《千百年眼》的绝大部分篇章,诸如:卷二“尧舜禅让”条,引用《千百年眼》卷一“许由让天下非难”条“陈眉公曰……其许由之谓欤?”[28](P47-48)卷四“女统”条引用《千百年眼》卷四“汉高祖尊母不尊父”条“汉高得天下……甚不可解”等[28](P97)。

据陈登原的相关著述,可以看出至少从20世纪30年代初到50年代末,陈登原在著书立说时常常会关照到张燧及其《千百年眼》,多有征引,且均明确注明。陈登原对《千百年眼》的接受当属于“明接受”,是灵活合理地把《千百年眼》的内容运用到自己的相关论证之中。

三、结语

史家在史书撰写中应该具有很强的鉴识能力,刘知幾《史通》中专门有《鉴识》篇。刘知幾强调的鉴识,即后世所言之史眼。1922年,梁启超在《中学国史教本改造案并目录》中对教科书的编纂,强调以“史眼观之”[29](P3971),《中国历史研究法》第二章《过去之中国史学界》中,再次言及“史眼读之”[30](P20)。钱基博评析梁启超的著作时,称其“特具史眼”[31](P379)。苏渊雷《民生学引义》第十章《新历史观》专门论析史心与史眼的问题[32](P107)。金毓黼在探讨史学研究五法时,指出“一应寻史眼。所谓史眼,即今之所谓点。然有点不可无线,有线而能贯通,乃知眼之可贵。明人张燧著论史之书,名曰《千百年眼》,亦此意也”[33]。金毓黼谈到研史五法,论及史眼时,便以张燧《千百年眼》为例证。

张燧《千百年眼》是一部读书札记,其内容绝大部分是源自他人著述,但他并非机械照搬或随意剪裁,而是在阅读前人著述时对其中有见地内容予以抄录、改编,并按照自己的编纂意图予以纂辑,力图使“上下几千年,豪杰之恢张擘画、议论文章,一开卷而了然”(《千百年眼·小引》)。张燧在《千百年眼·小引》中强调读书与著述应具有一定的眼光,诸如“豪杰之眼”、“文人之眼”和“俗儒之眼”[34](P1)。张燧倡导“豪杰之眼”,反对“文人之眼”及“俗儒之眼”,在学术研究上不仅要求广博,更需要有自己的创见,这样的学问即便有“巷议其非”,但“决不能扫除其说”[34](P1)。张燧在历史编纂中注重史眼的做法,无疑是符合近代学者进行学术探讨的心理。

而民国时期出版界及学者亦关注到《千百年眼》在内容方面颇具“史眼”的特点,因而1934年到1935年,仅一年的时间《千百年眼》就刊印五次,众多报刊杂志对《千百年眼》的内容也多有摘录,甚至大学的语文教材也选用《千百年眼》的内容,这样无论是学术研究者,抑或是普通读者比较容易得到《千百年眼》的相关本子[35](P1),或接触到《千百年眼》的相关内容。

传播载体的多元化,一定程度上为《千百年眼》内容的流播提供平台,而张燧独特的学术眼光,更是获得学人的好评。袁嘉谷在授课时将《千百年眼》与《廿二史札记》和《日知录》相提并论[36](P94-95)。吴梅称张燧“论史诸条尤为特创”,“可开拓心胸”;顾颉刚赞张燧“甚有眼光”。袁嘉谷《卧雪诗话》、马叙伦《读书续记》、叶楚伧《历代名家笔记类选》、刘咸炘《推十书》、周作人、郑振铎及余嘉锡等学者在各自的论著中征引《千百年眼》相关条目。吴梅、顾颉刚在日记、读书笔记中详记其研读《千百年眼》的体会,闻一多、陈登原在著述中更是广征博引《千百年眼》中的相关内容。从接受史的角度而言,此时期对《千百年眼》的接受可谓是层次高下、类型各异。有的着眼于抄录其内容,有的潜心于研究其价值;有的是接受张燧其文而反对张燧其人,有的既接受其人又喜爱其文;有的是注明征引的明接受,有的是仅录其文的暗接受,不一而足,各有千秋,构成一道《千百年眼》在民国时期传播与接受的奇异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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