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小说中的植物意象探究
2019-01-13袁凯江潇孙宾宾
袁凯 江潇 孙宾宾
(武警警官学院,四川 成都 610213)
植物和人都在自然中生长,在自然中消逝,人们用植物的果实果腹,用植物的躯干建造房屋,用植物的枝叶装饰自己。在人与植物的互动之中,植物被人赋予了各种深层的意义。沈从文笔下的植物意象丰富多彩,种类繁多。不但有别于中国传统植物意象,与同时期湖南其他作家也是有所区别的。在《从文自传》中,沈从文提到小时候逃学,比赛爬树,“我从这方面便认识约三十种树木的名称……因为爬树有时跌下或扭伤了脚,刺破了手,就跟同学去采药,又认识了十来种草药。”可以说正是小时候对自然世界的探索,让沈从文对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特别的熟识,也正是这些自然界生长的植物让沈从文感受到了自然的富饶和宁静。以至于植物成为沈从文笔下数量最为庞大的描写对象,并成为构筑沈从文文学世界的基础。
一、植物意象表现情感
沈从文继承了中国文学中吟咏植物的传统,运用在其小说创作之中,那么传统文学中通过植物意象表现情感的方式自然而然的被沈从文所继承。在其小说《玫瑰与九妹》中,用玫瑰表达家人对大哥的思念;在《船上岸上》这篇小说中,用梨表达主人公与远叔对家的思念。但是沈从文并没有局限于此,植物在沈从文的小说中还用来表现主人公的情感变化。
传统诗文中借物抒情的手法当然也是沈从文对植物意象运用的常用手法,但不断突破惯有的用法也是沈从文作为“文体作家”的自觉。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在以上两篇小说中,沈从文对“树”“莲蓬”“桃花”“秋老虎藤”“映山红”等植物意象地运用,不仅仅是“以我观物”,植物意象地转变和出现,也对小说人物情感产生影响,是小说主人公情感变化的标志。在物的层面表现出人物内心地波动,并促进小说的人物内心地改变。人物的内心、人物的行为与周围的人、以及周围意象化的植物不是相互孤立,而是紧密联系,使小说人物与环境达到了真正的融合。
二、植物意象表现象征意义
沈从文小说中最具象征意义的植物意象便是“无名野花”意象,这种“无名野花”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山鬼》《我的教育》《宋代表》《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夫妇》《月下小景》《神巫之爱》《看虹录》《摘星录》《八骏图》等小说中。因为“无名”,所以姿态并不固定,或蓝色,或黄色,或为月季,或为菊花。也因为“无名”,其意义也极为模糊,在不同的文本具有不同的意义,使这种“野花”的意象变得极具阐释价值。在湘西题材的小说中,“无名野花”作为爱情的象征出现,而在都市题材的小说中,“野花”则成为主人公欲望的化身。
(一)湘西题材小说中的野花
小说《山鬼》与《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无名野花”都在山洞中出现。在《山鬼》中,“无名野花”有了名字,为“野月季花”,小说开篇毛弟从万万口中得知大哥下落,于是去老虎峒中寻找癫子大哥,发现峒中地上撒满了萎谢而未全枯的野月季花瓣。虽然着墨不多,但此处“野月季花”却是理解《山鬼》这篇小说的关键。癫子大哥热爱自由,渴望爱情,但是却不被周围人理解,成为了村人眼中的癫子。大哥第一次发癫,便孤身一人,走了二十五里山路去棉寨,还宿了一晚才回来,只因为棉寨桃花开的茂盛。这是癫子对美的追求,癫子并不癫。癫子相较于周围其他人,更具有灵性,他是村里的“代狗王”,他为小孩子讲戏中故事,教小孩子山歌以及做各种玩具的手艺。老虎峒中的“野月季花瓣”证明了癫子为情所困,他感受到了爱情,却并没有得到爱情,进而发癫。
在另一篇小说《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主人公罗义与“瘸脚号兵”还有豆腐店的年轻老板同时爱上了商会会长的小女儿。少女吞金死后,却被豆腐店老板挖出尸体,背到山洞中藏了起来。这本是一个有些恐怖的故事,但是在小说结尾,沈从文这样描写山峒中的少女:“这少女尸骸有人在去墓地半里的山峒中发现,赤身的安全的卧在山峒中的石床上,地上身上各处撒满了蓝色野菊”。山峒中的“蓝色野菊”和《山鬼》中“野月季花瓣”一样,变成了爱情的符号。
(二)都市题材小说中的野花
在《山鬼》中,山鬼将“野花”洒满老虎峒,其目的是为了迎接爱情,即某位女子(当然这位女子也许并不存在)。《龙朱》中,山中遗落的“野花”也是与龙朱对歌的花帕族女子的象征。《一件心的罪孽》主人公所喜欢的女子在学校便被称为“一朵黄色玫瑰”。以上几篇小说中花都象征着爱情,但是在《八骏图》《宋代表》这两篇小说中“野花”成为欲望的象征,不具有爱情属性。
《八骏图》中几次出现黄色野花。黄色野花暗示了达士教授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么表里如一。八骏图中达士教授时刻都在表示自己历尽红尘,不再为情所困的心境。他找到了情感的归属,有美丽的未婚妻。但是在小说的结尾达士先生却慌拍电报给未婚妻,说自己害了一点小病,不能回去。然而真实的情况是他被一位女先生迷住,患了相思病,不能脱身。通过达士先生,沈从文讽刺了高级知识分子虚伪的一面。在整部小说中,黄色的野花出现了两次,两次出现都与女先生相互映衬,达士先生也的情感也由穿着黄衣,住在黄色建筑中的女先生移情到了这不知名的黄色小花中,看到花便想起了这位女先生。在另一篇小说《宋代表》中,透过宋代表手帕四角的淡蓝小花,表现宋代表的虚伪与道貌岸然。密司忒宋拿出手帕,便想起了手帕的主人,正如《八骏图》中的达士先生,看到黄色的野花,便想起了穿黄色衣服的女先生。在这两篇小说中“野花”的意象虽然依然象征女子,但却并不代表爱情,而是赤裸裸的欲望。《八骏图》中的达士先生观察其他七位教授,借研究之名行窥窃之欲,明明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却故作矜持,生命力衰弱,精神猥琐。《宋代表》中宋代表道貌岸然,大谈爱国游行,却在办公室挂裸女画册,借风流之名满足对女性的龌蹉欲望。
结束语
沈从文运用植物构筑自然风光,将社会世俗隔绝于“湘西”之外,使笔下的故事更具田园牧歌的风光。“湘西世界”更多的代表了古旧中国的美好,其所赞颂的人性,质朴,都是古旧中国所美好的品质。沈从文对“湘西世界”的勾画,便是对一个终将逝去的古旧中国的悼念。这些被放大了的植物意象,其所赋予的品格,多为古人之思,而植物更替所象征的时间流变,又预示着古典的衰败与现代性的到来,以此来看沈从文笔下的植物意象标注了传统与现代对抗中的“常”与“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