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生与死探析
2019-01-12赵娟
赵 娟
(吕梁学院汾阳师范分校 中文系,山西 汾阳 032200)
几乎所有的作家都会受到早期经验的影响,著名心理学家荣格曾说心灵有与之相应的生理器官并继承多种特性,而这些特性又决定这个人对于生活经历作出的多种反应,甚至这些特性还决定了他之后要面临的生活经历,因此可以说人体与过去的经历是密切相关的,而且与人体相连的不仅是童年的经历还有往昔岁月。余华出生于浙江杭州,之后又迁移到海盐,父母都是医生。幼小的余华有很多异于常人的举动,他曾由于疲惫而躺在医院太平间,与尸体一同午睡,而且还故意装着肚子疼被切除盲肠,余华的个性在他的创作风格中也有所反映,二者呈现出一致性。余华也认为一直以来自己的作品都是源于和现实的那一层比较紧张的关系,这种紧张感越来越明显,也真实地体现在他的作品中。余华是我国著名的先锋派作家,在上世界80年代已经成为文坛名人,1990年代随着文学进入转型期,他的作品也出现一定的转变。外界曾评价余华是冰渣子文学青年,但后来他选择用温情的方式开始新的文学之旅,转型后的代表作之一《活着》从不同的视角对生存展开深入思考,描绘出人类在苦难、死亡、贫困等一系列困境下的真实生存状态。
1 对死亡的描述
虽然《活着》这部小说的主题是活着,但是在字面背后却一直潜伏着指向死亡的人生苦难,这部作品充满着死亡的气息,也是作者上世纪80年代先锋创作风格的延伸。《活着》这部作品中的第一人称叙述人是一个在民间喜爱收集民谣的文人墨客,有一次在田间听福贵讲述了他坎坷的一生。小说中的死亡是如此真实,浓重的死亡气息让读者难以承受,因此在此基础上改编成的电影版本《活着》并没有向观众展示小说中全部的死亡事件,只拍到女儿难产而死就终结了。电影的处理方式温情了许多,结尾的长镜头表现了仍然活着的福贵和他的妻子、外孙,其生活常态显示了生命的延续和生活的希望,让人心生慰籍[1]。而余华的小说《活着》却让读者看到生活的残酷和让人难以接受的死亡,作家用纯净的语言不断讲述着一个个的死亡故事,从他的笔下却感受不到一丝悲伤的气息,他并没有对小说中人物的遭遇表示出态度,而是站在非人间的立场,将这种人间苦难细微地描绘出来,在对死亡的表现上显得格外真实客观。
纵观余华的创作,尤其是他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小说,其中很多都是描写死亡的,他用冷漠的笔法对死亡进行细致的描绘,细节刻画令人毛骨悚然,比如在《死亡叙述》中,一个卡车司机先后两次出车祸撞死了年轻的生命,之后司机被人打死。在《古典爱情》这部作品中,赴京赶考的柳生在科举落榜之后寻找曾与自己有过一夜柔情的女子,但当两人相见时,女子的腿正被切下,而被卖的另一少女还未被杀死。大量的死亡与暴力被充实在作者的笔触之下,让人不禁感受到余华对于生命的承受力[2]。
2 活着与死亡的关系
《活着》中的人性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小说《活着》讲述了主人公福贵的人生故事,以时代划分,福贵的人生可以分为民国时代和共和国时代两个阶段,从福贵的内心欲望和个人身份定位方面可以分为纨绔子弟和作为父亲的福贵。仅从时代背景理解这篇小说,很容易发现作品中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民国时代福贵被抓去当壮丁,是战争的炮灰,自然可以理解为是当时那个黑暗社会的体现;共和国时代的福贵经历了大跃进、文革,同样可以理解为对社会时代的抗议,针对第二个时代的故事反映出余华是个勇敢的作家,能够直面现实[3]。毫无疑问,小说中最触目惊心的就是死亡和灾难,《活着》是一篇仅仅十万字的小说,便讲述了福贵的父母、妻子、子女、女婿、孙子等七个人的非正常死亡,而在福贵的家庭之外,读者还目睹了龙二、县长春生等人物的非正常死亡,可以说小说的故事就是由一个接一个的死亡事件连缀而成的。福贵一家包括儿子有庆,女儿凤霞,妻子家珍,女婿二喜,孙子苦根之死都发生于共和国时代,尤其是有庆之死,直接原因便是县长太太需要输血抢救,这个情节强化了小说的现实批判功能,然而我们的阅读不能如此粗放,深思会发现社会批判并不是作者的本意。因为认真追究会发现福贵父亲实际上是死于福贵的嗜赌成性,而福贵的这一赌徒天性又来源于父亲的遗传,父亲在一定程度上是死于自己的赌徒基因。同样,母亲的死是由于疾病,福贵妻子家珍死于软骨病,女儿由于发烧成为聋哑人,文革时代又死于产后出血,这些死亡虽然有贫困、医疗落后等原因,但从本质上来说,这些疾病主要是天灾,不能过多追究于人祸,而能够体现对于人祸的揭露的部分也不过是女婿二喜因为劳动事故逝世,这里固然有现实中劳动条件差的原因,但根本上说属于意外事故,而现实主义更倾向于描写人的死亡必然性,必然性是体现现实主义的深刻保证,而偶然性的书写是现实主义不够深入的证明[4]。
从另一个层次来看,这本书讲述的是死亡,叙述的重点却是活着,小说中的死亡都比较突然,大多没有任何征兆,通过死亡来表现活着,让我们感到内容之绝。在《活着》的翻译本出版时余华曾说,活着,从字面上看,我们国家的语言充满着力量,并不是来源于喊叫,也不是进攻,而是一味的忍受,我们只能不断忍受生命赋予的责任,忍受时代给我们的苦难与幸福。在主人公福贵身上,我们看到活着的人必然要遭受多重苦难,经历多种磨难,但我们仍然要坚强活着,勇敢面对生活带给我们的苦难,主人公福贵的身上体现了一种顽强不息、百折不挠的精神。
3 死亡中的重生
在《活着》这本小说中我们发现余华从对死亡的绝望描写中苏醒,正如他在前言中所写,美国民歌《老黑奴》中的主人公经历了毕生苦难,家人都相继离开,而他仍然对世界抱有友好的态度,并且没有任何抱怨。余华写下这部小说主要是希望体现人类对于苦难的承受,对于世界保持的乐观态度。在写作过程中,他认为人是为活着而活着的,并不是为了活着以外的事物而存在,这句话虽然简单,却让人感受到生命的高贵,隐含了作者的个人思想和精神层面的上升。《活着》虽然密集地铺陈着人间的苦难,向读者展示出死亡的一幕幕场景,但并不是单纯地描写暴力,也不是因恐惧而对死亡过分夸大,而是在死亡背后蕴藏着心理学、社会学等多角度的思考,可以说死亡是人类最集中的苦难,也是苦难生活的极致。《活着》这本小说描绘了生离死别,寄托着余华对几千年来中国农民在生存和命运层面上的思考,饱含着他对农民的同情与怜悯。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民是最弱小、最无能为力的群体,他们永远是被动的,想好好活着只能忍受身边接踵而至的苦难。《活着》的主人公福贵在自己的田地中辛苦劳作,虽然挣扎在饥饿的边缘,生活一直比较贫困,但是一些战乱和运动接踵而至,才是社会对他最可怕的压抑。属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时代虽然过去了,但是很多亲身经历过这段历史的人却依然能够体会到那种不堪回首、令人窒息的感觉。福贵不仅仅是一个人物,而且是一种符号代表,是我国历经苦难的人民的缩影。正如余华所说,中国人就是这样在几十年的历史长河中慢慢煎熬过来的,福贵见证了历史,也是那个时代背景下农民的代名词。余华描写的就是那个时代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最无力的中国农民。死亡是一种极端的书写,多少年来,人类对死亡都保持回避态度,利用温情的词汇进行描述[5]。而在余华的笔下,死亡如此接近我们,但正是由于死亡的贴近才让人真正感受到生命的执着,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虽然这句话很朴实,却是中华民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能够绵延不绝发展下去的动力。《活着》这部小说的结尾虽然是悲剧,但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我们从悲剧中也看到了希望,死亡并不是最终的结局,而是新的开始,小说中也表明了民族性格的延续,这正是余华献给读者的最好的慰藉。
4 从《活着》品味余华的转变
从1987年到1989年间,余华创作了多部作品,譬如《1986》《世事如烟》等,作为先锋派代表作家之一,在这段时间余华的很多小说主要是利用象征性和寓言性的手法,向人们展示非理性的世界以及人性的凶险。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余华的创作发生一定程度的偏移,他认为创作的使命不是为了发泄,也不是控诉,而应当向人们展示性善的一面,也就是高尚,这是对事物理解之后的一种超然[6]。对待善与恶,要一视同仁,用同情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正是由于创作理念的改变,使他从过去愤懑不平以及先锋孤僻的封闭中逐步走出来,越来越看重客观的世界,也正是由于他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使他更加注重客观评价世界,客观看待人类生存的价值和意义。《活着》这部小说主要阐述了人类的命运,作家对小说中人物命运和生存困境的刻画不再像往常一样呈现过多的暴力,或者黑暗世界,而是着重展现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主人公生活的坎坷,并对他们的生死存亡和艰难困苦进行细微描述。余华创作的风格逐渐向现实主义方向发展,这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中国文学的时代背景与文化转型所致。上世纪80年代,我国很多先锋作家借鉴西方文艺创作的基本理论,但这种理论还处于初级发展阶段,而且有些态度比较偏激,使得先锋作家最终只得将创作理念回归现实主义;其次是余华个人的成长环境导致他的创作理念转型。年轻时的余华对现实世界充满了激愤,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反叛心理逐渐消失,他的心中多了些许温情,开始用同情和客观的目光来看待身边的一切。最终他发现最好的生活就是活着,在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余华写下了《活着》这部伟大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