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实中虚构
——读小说《台阶》
2019-01-11张爱萍三门县教师发展中心浙江三门317100
张爱萍(三门县教师发展中心,浙江三门 317100)
李森祥写的短篇小说《台阶》,被选入统编教材七年级下册第三单元。该单元其他三篇文章分别是《阿长与〈山海经〉》《老王》和《卖油翁》,都是以写人为主的散文。因此,有的教师在教学中也把《台阶》当作了散文。我们在作者写的《站在父亲的肩膀上——〈台阶〉创作谈》一文中可以了解到,李森祥写的并不是他现实中的父亲,而是“心目中的父亲”,是“塑造出”的“虚构”的父亲。
《欧美文学学术语词典》一书对小说的定义是“用散文体写成的虚构故事”。因此,“散文性”本就是小说的基本特性之一。编者在课文注释和课后阅读提示中都交代了这篇文章的体裁,但在教学时还是有教师潜意识里把它当成散文。原因或许在于文章本身文体特征的不明显,加上文本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
小说《台阶》真实地描写了“我的父辈”这一代人的人生追求,表达了农民希望通过改善地位而获得尊重这一切实的愿望,其人物形象和生存状态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台阶》让读者更多感受到的是日常生活的本色形态,直观、真实。小说结尾写道:“好久之后,父亲又像问自己又像是问我:‘这人怎么了?’怎么了呢,父亲老了。”读到这里,我们仿佛听见那一声苍老的叹息。正如作者所说:“在中国乡村,一个父亲的使命就那么多,或造一间屋,或为子女成家立业,然后他就迅速地衰老,并且再也不被人关注,我只是为他们的最终命运而惋惜,这几乎是中国大地上乡村农民最为真实的人生结局。”
《台阶》中强烈的“真实性”,跟其所属的小说类型有关。我们知道,新时期小说呈现多元化格局,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先后出现了先锋小说、新写实小说、新生代小说和另类小说等非现实主义小说。从李森祥的生年和文章发表的时间来看,《台阶》属于新写实小说。在张永清的《真实的碎片——90年代小说真实观透视》和杨彬的《新时期小说的“真实观”嬗变》等文章中,作者都提到,新现实小说的真实观与20世纪80年代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真实”不同,“对新写实而言,它意味着对个人切身经历的如实描述,是一种本色的真实,具有亲力性、不事雕琢等特征”,“还原日常生活的原汁原味、本色本相。在新写实看来,真正的真实是对生活进行描述而非编造”。因此,读者在阅读这些小说时,容易产生“完全真实”的错觉。教师教学《台阶》时自然也会陷入一种小说教学散文化的误区,而有效的阅读教学,应基于符合文体特征的文本解读。
《西方文体学词典》认为:“如果说,各种文学作品大多要创造出一个世界来,不论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在内容或形式上多么接近,那么,虚构性可以看作是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特征。”《王朔、新写实与晚生代》一文中说:“但真实的笔法恰是虚构的基础,它透过虚构洞察人情世故,给出生活的本真状态,从而达到表达的多重意义。”那么,我们就试着从《台阶》的“真实感”中抽身而出,并从中发现其“虚构性”。
一、多重视角
小说除了以第一人称为叙事视角,还有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小说故事的时间从“我”小时候一直到父亲“老了”,在如此大的时间跨度中,“我”的眼光始终跟随着父亲。这双眼睛虽一直陪着父亲,却几乎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主人公完成人生使命。
二、情节夸张
细读小说,不难理解整个故事情节的虚构和夸张。造一座高台阶的房子,成为父亲生活的全部目标和内容。小说重点放在叙述父亲用大半辈子时间为造房子作准备,目的是为了表现父亲身上超乎寻常的耐性和韧劲,以及那种类乎殉道者的精神。
三、角色缺席
“我”,是父亲的儿子。但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作者叙述的父亲这“大半辈子”的生活中,“儿子”这一角色几乎是“缺席”的。课文中写“我”与父亲“交集”的文字不多,父亲与“我”的直接对话也用“又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问自己又像是问我”等来表述。也就是说,在父亲的艰难生存中和实现理想的过程中,“我”基本上是一个看戏的角色。在父亲造房子和台阶的过程中,我们看到“儿子”这个角色明显不到位。这是因为小说的重点是塑造父亲的形象,而非表达父子间的感情。
四、细节描写
“作品的生命在于细节”,同样,我们可以根据作家对细节的处理来判断一个文本的体裁。
在《台阶》中,细节描写表现为作者对生活琐事不厌其烦地着力描述,以及想象、联想的运用。如作者写父亲洗脚:“要了个板刷刷拉刷拉地刷”是一个略显夸张的戏剧性画面;又由“脚的本色”联想到“泥土的颜色”;而洗了一次干净的脚后,“却觉得这脚轻飘飘的没着落,踏在最硬实的青石板上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这是用第一人称对他人心理活动的揣度和想象。
小说对“造房子”的过程仅用了几句话交代,而对父亲造台阶踏黄泥的细节却不吝笔墨。文中写道:
那时已经是深秋,露水很大,雾也很大,父亲浮在雾里。父亲头发上像是飘了一层细雨,每一根细发都艰难地挑着一颗乃至数颗小水珠,随着父亲踏黄泥的节奏一起一伏。晃破了便滚到额头上,额头上一会儿就滚满了黄豆大的露珠。
等泥水匠和两个助工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把满满一凼黄泥踏好。那黄泥加了石灰和豆浆,颜色似玉米面,红中透着白,上面冒着几个水泡,被早晨的阳光照着,亮亮的,红得很耀眼。
这个细节描写很有诗意,画面感强,并且运用了隐喻的写法。如“每一根细发都艰难地挑着”这个句子,“艰难”隐含了踏黄泥这个活和父亲人生的“艰苦”,但作者却把它诗化了。还有黄泥的描写,暗示父亲的愿望快要实现的愉悦心情,隐喻愿景的美好。
“踏黄泥”细节与小说结尾中的细节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偶尔出去一趟,回来时,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
他那颗很倔的头颅埋在膝盖里半晌都没动,那极短的发,似刚收割过的庄稼茬,高低不齐,灰白而失去了生机。
父亲在理想实现后却是“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父亲“旺盛的精力”和“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代之的是精神的萎靡和老态。人物这种一喜一悲的巨大心理落差,往往是小说的文字产生张力和最具震撼力的地方。
作家池莉说过:“我以为我的作品是在写当代一种不屈不挠的活。”《台阶》一文的作者着力书写的正是“我的父辈们”的生活理想,关注他们的生存和生命本身,展现他们“活”的过程中的艰辛,揭示他们卑微的外表下不屈不挠的高贵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