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论东方设计*
——解析东方设计学建构中的若干关系
2019-01-11周武忠
周武忠
自1991年笔者在江苏扬州设立东方园艺事业机构(包括扬州市东方园林规划设计研究所)到现在组建的东方设计集团(图1),东方设计凭借其对于东方文化和东方哲学的深度理解和认知,得到设计业界乃至整个社会的广泛关注[1]。及至近年系统提出东方设计学,应用现代设计的手法,通过对设计传统的继承和创新,立足现代人的精神和物质需求,将东方文化和东方哲学融入现代生活,以文化传播、审美享受的方式打破国与国、东方与西方的地域壁垒,站在人类发展的高度将文化作为桥梁和纽带,加强“一带一路”沿线各国乃至世界各国间的交流与沟通,已经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浓厚兴趣。[2]随着研究成果的日渐增多,对东方设计和东方设计学的理解也愈发多样化,这是学术发展的必然。
笔者曾撰文深度探讨东方设计,论述建构东方设计学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认为系统化、科学化的建设东方设计学将有助于凝练和传承东方优秀传统文化、加强不同文化的交流和对话、提升当代中国创新能力,对于“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搭建良好的跨文化交流平台都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3]。在思考东方设计学建构的过程中,笔者意识到有必要厘清东方设计学与东方学的关系、东方设计学的文化立场,以及东方设计学与传统和现代设计之间的联系,从而进一步明晰学科体系和架构,及其与相关学科间的联系与区别。
1 东方设计学与东方学:立足中国的“东方”
东方设计学中首要关键的概念当属“东方”。对于“东方”的界定,笔者于《再论东方设计—东方设计学的概念、内容及其研究意义》中曾有过论述。“‘东方设计学’中’东方‘的概念则更接近社会文化意义上的‘东方’,即,与东方文化、东方哲学相关联,一种基于东方文化的思考。”[4]然而,作为一门系统的学科,立足于现代社会语境下的东方设计学仍需进一步对“东方”的界定加以详述,尤其需要透过其他相关学科领域的研究成果,辨证的看待 “东方”概念从过去到现在的变化与发展,进一步明晰“东方设计学”的立场和视域。
长期以来,在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众多领域中,关于“东方”和“西方”的概念从来就不单纯是地理意义上的划分,它包含着历史积淀、政治立场、思想意识形态以及话语权等诸多要素。“东方学”作为专注于研究“东方”问题的学科,它对于“东方”的界定生动的反映出东西方话语权、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变化历程。近代西方诞生的“东方学”发展至今已经历漫长的演变历程。自16世纪末欧洲大学开设近东语言课程,历经两个多世纪的发展,在19世纪“东方学”得以确立并举办第一届国际东方学会议,再到20世纪吸引东方国家学者投入东方学研究领域,开启广泛的研究合作,拓展更多的研究视域,现今的东方学已经构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学科群体。作为一门文化学科,其主要的研究对象涉及亚洲和非洲(北非)地区的历史、语言、艺术、宗教、哲学、经济、社会等诸多内容。然而,在东西方不同研究者、研究视角以及理论和实践中,“东方学”对于东方的认识和观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和态度。
1.1 西方“东方学”的源起及局限性
源起于西方的东方学追溯其历史可至古希腊希罗多德。从古希腊至中世纪再到文艺复兴、18世纪启蒙时期、19世纪的黑格尔、20世纪的美国,西方国家的“东方学”研究从未停止,它的研究中心伴随着世界格局的转变从欧洲转向当代美国,研究领域也从一开始的人文艺术拓展至政治、经济、社会、军事等多重领域。必须肯定,西方的“东方学”研究的确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奠定了许多学科领域的研究基础,整理和积累了大量庞杂的文字和口头资料,运用严谨的科学方法展开了对东方的探索和思考。在语言文字研究领域,西方的东方学家对埃及象形文字、印度古典语言、波斯语等东方文字的释义和解读就取得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进一步加深对这些东方文字所代表的东方文化的认识和理解。同时,一批东方文化经典文献经由西方的东方学研究者整理和保护获得了重生,通过他们的翻译、推介使欧洲人得以看到东方的经典著述,他们的研究对东西方文化交流做出重要贡献。
然而,基于西方立场的东方学研究也有着不可回避的先天不足与缺陷。相当数量的西方学者对东方的研究和认识是基于战争、殖民、文物抢夺等不正当意图并带有不可弥补的破坏性。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于1907年、1914年两次进入敦煌,盗取大量珍贵文物。1914年,俄国东方学家谢尔盖·奥多诺维奇·奥登堡骗购敦煌中约500件经书残卷。这些西方的东方学学者对于中国敦煌的研究的确取得了重大的成果,但他们对于珍贵文物的破坏却也是不可忽视的。同时,西方的东方学研究还存在研究立场的偏见,以及“西方中心论”导致的研究视域的局限性。自工业革命后,西方诸国经济得到快速发展。与之相较,当时的东方却显得落后和贫弱。此时,基于殖民扩张意图的西方“东方学”研究侧重将“东方”渲染成一个相对于“文明”西方的落后“他者”,这一时期“东方学”研究受到“西方中心论”和“东方主义”的严重影响,所呈现的“东方”已经被解构成碎片化的片段,不论是政治、经济、文化都呈现出区别于西方的落后、丑陋和愚昧。萨义德的《东方学》明确批判西方的“东方主义”存在的问题和片面。萨义德“将东方学作为一种话语来考察,从而得出‘东方学是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一种方式’”[5]。当然,他的批判同样存在二元对立的问题。[6]此外,“西方中心论”导致过度的夸大东西方之间的差异,部分西方的东方学研究者未能通过其研究增进东西方间的互通和理解。相反,他们消极的言论使东西方间的壁垒和隔阂日益加深。东方的文明不是一成不变的,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东方也在悄然发生变化。然而,部分西方的东方学研究未能看到现代东方的进步,对东方的认知停留于古代。
1.2 中国“东方学”的发展与立场
“东方学”的研究不仅存在于西方。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各国均有“东方学”研究的历史。正如王向远所述:“有西方的东方学,有东方的东方学,也有中国的东方学。中国的东方学近百年来早已形成了一种学术传统。体现了中国学者独到研究的中国‘东方学’,既是‘国学’研究的自然延伸,也自然具有了国学的品格,成为广义上的、开放性的‘国学’的重要组成部分。”[7]中国自古就有研究周边各国的历史和传统,大量记述东方各国的文本、典籍流传至今。在文本资料的积累上,历史上的文本积累为中国的“东方学”研究提供丰富的古代文献资料。司马迁《史记》以张骞出使西域所得资料为基础,详述中亚、西亚各国的政治经济、民俗民风。直至今日,该文记述的各国风貌仍是学者研究的重要史料之一。至近代以来,五四前后延续十数年的东西文化学术论争促成中国的“东方学”真正成型。在这场如何看待西方文化、如何看待中国文化的思想大讨论中,代表新旧文化的文人学者展开对东西文化多角度、多领域的思辨,从东方历史、东方政治、东方哲学,再到东方宗教、东方艺术,讨论所取得的成果标志着中国的东方学的确立。改革开放后,中国的东方学研究伴随着高校相关课程的开设和研究机构的建立进入到发展的繁荣期。系统化、专门化的研究培养了一批在“东方学”领域颇有见地的学者,也带来了一系列有深度的研究著述。
中国的“东方学”研究在研究视角、立场上明显区别于西方的“东方学”。立足于中国社会环境、历史积淀和文化语境是中国的“东方学”研究的基础和立场;有意识的以批判的眼光看待西方的“东方学”研究,试图消解东西方的“二元对立”,重塑长期以来东方的“他者”身份,重新建立东西方交流对话的平台是中国“东方学”研究始终努力的方向。至今日,中国的东方学研究已形成带有中国文化特点的研究体系和学科架构,它将中国文化作为研究的首要对象,充分探讨从古至今中国与西方、中国与东方诸国间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多方面的交流与冲突、融合与对抗,以文化为桥梁推动当今中国与西方、其他东方国家之间的交流互动。当然,随着中国的“东方学”研究的深入和影响力的扩大,一些研究中的不足也显现出来。中国的东方学研究分散于多个学科领域,未能将各个领域的成果进行很好的整合梳理。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的东方学研究缺少对新现象、新领域、新学科的涉及,在实践领域则更少问津。在一些学科领域中,中国的“东方学”缺乏系统化、科学化的体系架构。设计领域中,中国“东方学”存在的不足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理论研究层面,中国“东方学”的研究甚少单独涉及东方设计的梳理和挖掘;设计实践层面,东方设计多以单个国家、个别设计师的形式展开,系统化、规模化不足,中国“东方学”未能站在理论高度指导设计实践;此外,学科建设层面,设计学科架构仍延续西方设计学科的思路和框架,不能将“东方文化”、“东方哲学”融入学科体系中。因而,以中国的“东方学”话语体系建构东方设计学就显得尤为急迫。
经过对东方学在西方、中国不同的发展概况的梳理,可以看到今日我们所要建构的“东方设计学”应当是基于中国的“东方学”研究在设计学科领域中搭建的系统化、科学化的话语体系。此处对“东方”的界定是站在文化角度,兼具地理、历史、政治、经济等多方面内涵的范畴。参考季羡林先生对世界文化体系的划分,结合当前中国的“东方学”涉及的内容,东方设计学中“东方”涵盖除欧洲文化体系之外的中国文化体系、印度文化体系、波斯及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体系。因而,东方设计学也必然是立足于这三大文化体系,以中国文化为核心的理论研究,以及着眼于当代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所展开的实践探索。
2 东方设计学中的文化:传承与借鉴
“设计”为何物?我们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人类造物的活动。在历史的进程中,设计的概念存在所指范畴、所指对象、所用视角等方面的变化。但是,人类造物活动中“文化”占据的核心地位一直没有改变。当下,我们谈及“东方设计学”,不可避免的要思考“文化”在学科建设中的位置与作用。尤其作为一门立足于东方哲学和东方文化语境的设计学科,其兼具对传统的传承和对现代的思考。在文化立场上,深刻的挖掘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精髓是“东方设计学”的文化基础,以批判和学习的眼光看待西方文化则是“东方设计学”适应时代发展的必要途径[8]。
2.1 东方设计学的文化立场
基于当前中国“东方学”的研究,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是“东方设计学”的文化内核。在思索东方设计学的文化内核的过程中,若简单的分割东西方文化、彻底的否定西方文化,将不利于学科文化基础的建设。纵观东西方文化发展史,文化间的交流和互动从未间断[9]。如季羡林先生所述:“一种文化既有其民族性,又有时代性。一个民族自己创造文化,并不断发展,成为传统文化,这是文化的民族性。一个民族创造了文化,同时在发展过程中它又必然接受别的民族的文化,要进行文化交流,这就是文化的时代性。民族性与时代性有矛盾,但又统一,缺一不可。继承传统文化,就是保持文化的民族性;吸收外国文化,进行文化交流,就是保持文化的时代性。”[10]因而,我们在思考东方设计学的文化内核时,切不可因立足于东方文化而将东西方文化割裂开,透彻了解东西方文化的特质,追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历程以及相互的影响,将有助于明晰东方设计学的文化立场。
必须承认东西方文化间存在鲜明的差异,这不仅是文化的差异,也是思维模式的差异。东西方的文化差异正是东方设计学与西方设计学之间存在的最根本差异。“把(东方文化)这种整体概念,普遍联系的思维方式称为‘综合的思维’。与此相对立的是西方的‘分析的思维’。这两种不同的对立的思维方式或者思维模式,正是东西方文化的基础。”[11]西方的思维方式侧重于将物质与精神拆分开来进行挖掘,将人与自然对立的西方思维是一种二元论的思维方式;东方的思维则完全相反,从整体性上把握事物,思考万物间的联系与变化,这种思维方式将人与天地万物进行有机结合,从而掌握事物发展的规律[12]。
进入近现代以来,西方文化伴随着西方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强盛,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占据着话语权,深刻的影响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但是,文化的发展是一个起伏变化的过程。进入20世纪后,西方文化已初现相对衰落之势,尽管在现今的很多文化领域中“西方文化”仍具有一定的优势。不过,一系列直接或间接由西方文化而引发的问题和困境已然呈现于世人眼前。过度消费带来的资源浪费、环境破坏,缺乏深层的人文关怀带来的精神空虚,等等。面对此,西方学者已经展开对自身文化的反思,并试图从东方找寻解决问题的答案。心理学家荣格在《东洋冥想的心理学:从易经到禅》中谈到:应该转换西方人已经偏执化的心灵,学习整体性领悟世界的东方智慧。季羡林先生也认为,西方文化的诸多弊端和问题已经显现,东方文化或文明必然要起而代之,不过,这并不是取而代之,而更加近似一种在借鉴和学习的基础上的提升和发展。“我之所谓‘代’,并不是完全地取代,更不是把西方文化消灭。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在西方文化已经取得的成就的基础上,矫正其弊病,继承它的一切有用的东西。用综合思维逐渐代替分析思维,向宇宙间一切事物进行更深入的探讨,把人类文明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13]故此,我们有必要将东西方文化进行剖析,通过解析二者的特征,明确东方设计学如何对东西方文化进行传承与借鉴。
2.2 西方文化中的“二元对立”
哲学思想对文化的表现和特质有着根本的影响。古希腊哲学是西方文化的基础,它的首要特点就是对科学精神的重视和强调。西方哲学的早期一直致力于以科学的方式解释世间万事万物的规律和特点。进入中世纪之后,基督教推崇的神学统治着欧洲各国,但是科学的精神仍未彻底消亡。发生于14世纪到16世纪的文艺复兴通过学习和复兴古希腊罗马时期的哲学和文化来解放思想,这一时期对科学精神的重塑以及在科学领域中的成就十分令人瞩目。如文艺复兴时期以科学的态度对人体结构展开探索和研究,不仅推动绘画、雕塑领域对人体认知的深入,带来一系列生动逼真的艺术作品,也极大的推进医学、解剖学等自然学科的发展。自文艺复兴之始,西方自然科学领域不断取得进展,人们对科学的重视和关注与日俱增。在这一背景下,17至19世纪形成的西方近代哲学自然而然的侧重倡导理性、科学和自由的精神,这也进一步带动西方自然科学领域的发展。近现代以来,西方社会的思想体系和文明内核均深受近代西方哲学“理性、科学和自由精神”的影响。对理性的强调带来西方文化的又一特点,即,主客二元对立。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自柏拉图时代起已初显端倪,至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这句典型的二元论主张后,西方哲学、西方文化的二元对立思维得以鲜明的呈现于世人眼前。
二元论强调以“我”为核心主体,客观世界的万事万物对于“我”而言都是客体,是“我”的对立面,也是“我”需要去把握和探究的。这一思维方式有着值得借鉴和学习的优势,其一,西方哲学和西方文化对知识和真理的追求表现出极强的专注精神和思辨精神。这一特质使得西方人面对任何事物都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也有着不惧权威、敢于探索的勇气。其二,西方文化对主体“我”(即,人)的重视,促成了对人的自由意志的尊重。其三,理性和科学的精神带动哲学思辨和逻辑思维的发展,对世间规律的强调是西方哲学的特质,体现在西方文化乃至西方社会对于逻辑、规则的重视。当然,西方文化的“理性与科学精神”也带来不可回避的问题和局限性。过度的强调“人”的作用、过度的关注“我”的主体地位,必然带来二元对立的局面,造成人与人、人与自然、个体与社会之间关系的日益紧张,有害于人类长期和谐发展。比如,西方社会推崇的先进科学技术在短时间内的确表现出对人类生活的改善和提高,但是,对物质生活的过度追求以及对自然界的无度索取和利用也制约着人类发展的步伐。现如今全球日益严峻的环境问题不能不说一定程度上源自于西方文化的二元对立。
对于东方设计学而言,在辨析了西方文化的特质,尤其是二元对立的哲学观点之后,我们应当有选择的、辨证的学习和借鉴西方文化。东方设计学所要研究的是有关造物的问题,其中不仅有对于造物历史的思考,也有对现当代造物实践的探索。这就不可避免的要学习、借鉴并充分利用好先进的科学技术,使其为设计实践服务,造福于我们的设计对象。其中当然包括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同时,西方的理性思维、逻辑思维也是东方设计学在探索设计方法、设计过程中值得学习的部分。但是,东方设计学也要有意识的避免西方文化“二元对立”观点的影响,切不可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视为主客体对立的关系,从而忽视对自然规律、多元文化、社会多样性的认识和尊重。
2.3 东方文化中的“天人合一”
以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为核心的东方文化则与西方文化截然不同。面对世间万物,中国传统思维更侧重在个体的思维和情感与万物之间形成沟通和对话。正如“天人合一”代表的思维方式,中国传统哲学视野中人与自然之间不存在主客体的对立关系,是一种和谐共生的局面。庄子在《齐物论》中谈人与天地间的关系:“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在他看来,天地万物与我一体,顺应事物本来的规律才是真正与天地共生的方式。
中国传统哲学试图建构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一境界也被钱穆先生称为“中国文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它反映出中国传统哲学的精髓在于对“天、地、人”之间搭建和谐关系的思考,而非割裂三者间的关系[14]。遵循“天人合一”的思想内核,首先,在中国传统哲学的视野中,世间万物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有机整体,富有生命力的运动是世间的普遍规律,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更不是相互对立的。以运动和发展的眼光看待世界,中国传统哲学看到了宇宙万物之中存在的普遍联系和生生不息的动态关系。其二,以整体和联系的视角看待人、天、地间的关系,使得中国传统哲学对待万事万物始终赋予情感的共鸣以及对天地的敬畏。把握人与天、地间的依存关系,中国传统哲学推崇从精神层面达到与天地的沟通,对万物抱有同理心,坚持以平等、尊重的态度对待自然。其三,因看到永恒运动、不断变化的规律,中国传统哲学着力于通过把握“道”来认识和感悟世界。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宇宙万物的根源来自于“道”,万物由“道”而生。这是一元论的宇宙观,看到矛盾双方的对立与统一,把握矛盾双方变化发展的内在规律,遵循万物发展的自然规律。其四,中国传统哲学“天人合一”的主张,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注重对个体自我修养的提升。以知行合一的方式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通过不断的审视、修炼自身,达到物质与精神层面自由。
由此可见,东方设计学作为一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探索设计规律和设计方法的学科,以中国传统哲学和传统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智慧为这一学科奠定了建构人与自然、社会和谐共生的哲学基础。在东方设计学的建构过程中,东方智慧将使其始终以平等、尊重的态度将世间万物视为和谐共存的整体,顺应自然的规律,在矛盾与对立中寻找共性,达到“天人合一”。同样,这一立场促使东方设计学在面对不同民族、不同文化时兼容并包的胸怀。东方智慧传达的人文情怀也赋予东方设计学在对待人、物时的人文精神。尊重生命、追求精神境界的自由,以平等、宽容的胸怀探寻人与自然、社会间的平衡和可持续发展。
3 融合传统与现代的东方设计学
“东方设计”是基于东方文化传统和哲学思想,与现代设计之精华相融合,应用东方设计理念,恰当使用新材料、新技术、新方法,使具有悠长历史的东方设计传统在新时代获得新的生命力,使设计作品具有东方韵味和东方文化内涵,以此满足现代人的精神、物质层面的需求。(周武忠,2017)[15]依据对“东方设计”的界定,东方设计学的建构过程不可避免的要厘清它与东方传统设计、现代设计之间的联系与区别,继而为学科理论研究以及设计实践确立方向。
前文所述,东方设计学中“东方”着力于文化层面的概念,涵盖除欧洲文化体系之外的中国文化体系、印度文化体系、波斯及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体系。其中,中国文化体系是东方设计学最核心的文化基础。对东方传统设计中的精华进行积极的挖掘和传承是东方设计学必须要肩负的责任。但是,东方设计学又是一个立足于现当代语境进行切实的设计实践和经验总结的学科。仅仅满足于对东方传统设计的传承显然不符合东方设计学的建构初衷和目标,也不符合当前时代赋予东方设计学的期待和要求。对现代设计的理念、方法和技术的吸取,以及对当代人精神和物质需求的深度剖析,同样也是东方设计学致力于探索的部分。那么,这就提出一系列相关问题,比如,东方设计学面对东方传统设计除了传承还有哪些可以做的?东方设计学如何在坚持其自身文化立场的同时,恰当运用现代设计方法、技术?东方设计学又将以何种方式满足现代人的物质和精神需求?等等。对此的解答,我们将先从明晰东方传统设计和现代设计的界限展开。
3.1 东方设计学与东方传统设计
在中国设计史的书写中,对于古代部分的描述常常以“手工艺”加以称呼,甚至将其划归工艺美术史的论述中,较少以“设计”的眼光看待中国古代的造物活动。然而,不论是古代造物活动展现出的设计理念,或是传承至今大量有关造物的文本记述,中国古代造物活动都已具备以“设计”角度进行研究和考察的条件。[16]因而,自东方的原始先民们第一次开启造物活动之时,直至工业革命给东方造物带来生产方式、生产技术等方面的巨变,我们可以将以传统手工艺生产为代表的发展阶段称之为“东方传统设计”。进入近代以来的造物活动因有了鲜明的工业化生产特征,则可将其称之为“现代设计”。当然,对于东方其他的国家、地区而言,它们各自的“传统设计”与“现代设计”的发展脉络存在一定的差异和不同。
以“传统设计”的概念看待古代造物活动将极大的拓展和深化我们对于传统造物的认知,也将促使东方设计学不再以简单的“符号提取”的方式呈现传统造物的精髓[17]。追溯传统设计的历史,挖掘传统造物活动的设计思想、设计方法、设计流程,把握传统设计中东方文化和东方哲学是如何影响造物活动,又是如何在“物”中体现东方智慧的。东方设计学需要思考的是传统设计中的设计理念和设计方法,将其浓缩于现当代设计实践之中,使所设计之物不仅仅是浮于表面的、浅显的表现东方文化符号,而是从精神到内在、从外观到功能都具备东方文化气质[18]。反观现当代的中国设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之所以缺乏鲜明的文化特色,缺乏足够的创造力和竞争力,亦步亦趋的跟随西方设计的步伐,其中很重要的问题之一就是中国设计对中国传统文化、传统哲学的传承只是将某些传统造物中的符号、图案拿来简单的拼贴或是直接“粗暴”的呈现,设计作品缺乏充足的文化底蕴支撑,难以满足现当代受众的物质和精神需求。
从设计哲学和设计理念的角度看待东方传统设计,则将给予我们更多的启示和灵感。以中国历史早期的夏商周为例,在设计史、工艺美术史的论述中常常将目光投注于这一时期灿烂的青铜艺术。研究者们解读青铜器的造型纹样,挖掘图腾符号的演进脉络和所指含义,探讨铸造青铜器的工艺水平。在以往的认知中,夏商周的青铜器只是中国传统手工艺发展起点的杰出代表,它们表现出令人赞叹的手工技艺以及美轮美奂的图案纹样。很多现代设计作品只看到了青铜器的造型和纹样,却没有研究其背后更深层的文化、哲学内涵。这些现代设计作品,一部分依然延续传统青铜器的造型、功能,一定程度上可以将其视作是古代青铜器的现代仿品;一部分则简单的将古代器物的造型、纹样进行嫁接,所呈现的设计作品非古非今,缺乏文化深度和精神境界。实际上,夏商周的青铜器可被视作为中国传统设计的开端,从生产到使用的所有环节均受到当时中国的社会文化背景以及思想意识形态的影响。夏商周的青铜器具有的礼器功能来自当时思想观念以及社会结构的特征。脱胎于原始陶器的青铜器在阶级社会中弱化它们最初的日用功能,成为能够代表阶层身份、精神境界的象征物。如,鼎的器型变化就是如此。从最初烹煮肉的器具,鼎在夏商周时期脱离实用功能,成为身份等级的象征。周代以“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卿大夫五鼎,元士三鼎”对不同阶层使用鼎的数量进行规范,从而明确阶层之间的差别。可见,社会结构、文化环境以及思想意识极大的影响着青铜器的器型、纹样、功能所代表的含义。再看青铜器的生产流程,反映出当时严格规范、流程化、系统化的制作过程。据《考工记》记载,青铜器铸造过程中材质的配比有着严格的要求: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其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19]为了使青铜器达到最佳的硬度和最美观的效果,铜和锡的配比必然是经过有意识的调配实验,并以类似“公式”的形式运用于实践。由此可见,夏商周时期青铜器的发展变化既受到思想仪式、社会阶层变化的推动,也有着生产工艺、生产流程的进化和演变。不仅是青铜器,如瓷器、漆器、家具、建筑等等传统造物均存在同样的演进特点。此外,以《考工记》为代表的记述中国传统造物工艺的著作为例,传统造物中系统化、流程化的设计过程和生产管理还反映出中国传统哲学智慧的影响。比如,“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所体现的就是中国传统设计倡导的系统化造物观,是从整体上把握自然规律,顺应自然规律,追求天人合一境界的哲学思考。由此可见,东方设计学从东方传统设计中需要学习的不应该仅仅是造型、纹样,更应该把握传统造物的精神内涵、系统化和整体化的设计理念以及“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东方设计哲学。
3.2 东方设计学与现代设计
那么,现代设计对于东方设计学又有何种意义?东方设计学的建构是期望能够通过理论研究指导实践,服务于现代社会,推动人与自然、社会的和谐共生。因此,我们不可能回避现代社会的发展与进步。科技在发展,人类的生活水平在提高,人对于设计的要求也有着越来越高的期待,刻板的固守传统设计只能将传统带向逐渐消亡的境地,只有寻找到传统与现代的契合点,以符合现代人精神和物质发展水平的方式展开设计,才能够使东方文化和东方哲学在现代语境中获得生命力。[20]比如,现如今的人工智能技术对现代设计已产生划时代意义的巨变。人工智能是使机器代替人类实现认知、识别 、分析、决策等功能,其本质是为了让机器帮助人类解决问题。这一技术的出现彻底变革了设计中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也改变了传统意义上人们对设计、“造物”的理解。人工智能时代的设计,设计过程将大量依靠云数据提供基础资料,设计产品也不再是一种具象的“物”,而是一种体验、一种服务,甚至是一种感受。东方设计学应当积极的学习和适应现代设计中的新变化、吸纳现代设计中的优势和所长,为设计找寻更多的可能性,由此令东方文化和东方哲学通过设计融入现代人的生活。[21]我们欣喜的看到当下有很多凝聚深厚东方文化底蕴的文创产品已逐步展现在世人眼前,这些产品充分考虑现代人的物质需求和审美特点,利用新材料、新技术、新设计手法,结合中国传统设计中的思想内涵和设计哲学,令传统与现代得到很好的融合。
4 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曾在《携手建设更加美好的世界》中谈到:“中华民族历来讲求‘天下一家’,主张民胞物与、协和万邦、天下大同,憧憬‘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美好世界。”“世界各国人民应该秉持‘天下一家’理念,张开怀抱,彼此理解,求同存异,共同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努力。”“天下一家”观念凝结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体现了对中国传统“和”文化的深刻理解。面对多元化、多样化世界环境,人们应以“和而不同”的胸怀,求同存异,携手共进,谋求共赢和发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共筑“天下一家”的美好世界。正因如此,东方设计学站在设计的角度通过立足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和东方哲学,吸取东西方文化之精髓,秉持多元文化兼容并蓄的态度,以传承和创新的角度从东方传统设计中汲取营养,充分结合现代设计的先进技术、先进理念,将东方智慧融入设计之中,从而满足现代人精神和物质层面的需求,继而搭建起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和谐共生的美好未来,以此助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