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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裂·迷失·追忆

2019-01-10宋红梅

关东学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断裂变迁

[摘 要]重庆作家宋尾的中篇小说《下半城》,现实与回忆交错,在真实与虚幻中,呈现出时代剧变中以“下半城”为主的重庆老城的变迁,揭露出变迁中阶层的断裂,表现了时代变迁下知识分子的迷失与幻灭。

[关键词]下半城;变迁;断裂;迷失

[作者简介]宋红梅(1982-),女,重庆文理学院教师(重庆402160)。

很多作家的创作与其所生活过的地域密切相关,特定的地域文化滋养着作家的创作,同时,作家对地域的反观和审视也丰富了特定地域的精神内涵。比如,莫言的高密,方方的武汉,双雪涛的东北雪乡,等等。重庆作家宋尾近几年的小说创作也与其居住的重庆密切相关。

宋尾,湖北天门人,二十九岁从家乡小镇来到山城重庆,从事媒体文化工作,开启了人生的“下半城”。十几年来,他以媒体人的触觉、异乡人的视角打量这座山城,解放碑、黄桷坪、歌乐山、四川美院等重庆城市的地标成为其故事的“主角”。一定程度上说,宋尾的小说创作可以算是21世纪前十几年重庆时代变迁的一个标本。这从其中篇小说《下半城》中可见一斑。

《下半城》发表于2016年10月《人民文学》,2017年获得第七届重庆文学奖。这部小说以“寻找老慢”为贯穿全文的线索,现实与回忆交错,在真实与虚幻中,我们看到时代剧变中以“下半城”为主的重庆老城的变迁、变迁中阶层的断裂及处在其中的现代知识分子的迷失与幻灭。

一、日渐没落的下半城

熟悉重庆老城的人大多对“朝天门、东水门、望龙门、储奇门、十八梯”不陌生,它们其实就涵盖了重庆的“下半城”。小说中的“我”、东灵、老光、老慢,居住在下半城的一个大院里——“那是一栋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遗留至今的苏式建筑,灰墙黑瓦,只有三层,十分老旧”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新入行”的“我”、东灵、老光与有些资历的老慢也是在这里建立起了“上层社会”的圈子。“上层社会”是老慢的提法,多少蕴含着精神的追求。那是一个抒情的时代,他们之间的交往,也内隐着码头文化和江湖义气。

“我”、东灵、老光,搬进宿舍的第一天,就商量着“拜码头”,去拜访老慢,当东灵提议“搞点酒加深感情”时,老慢的反应是“要得,你们初来乍到,我请你们”。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扎堆、喝酒、吹空话”,新人的工资不够用,“老慢用他的大方供养着几个年轻人的梦想”。

作者在谈论这篇小说的创作时曾说,“‘地域文化不是或不仅仅是景观、民俗、建筑、街道,而是身处其间的人,是人身上一种紧紧把你吸附、又将你连根拔起的力量”

宋尾:《找到那些将我们连根拔起的力量》,《人民文学》2017年第5期。。“老慢”其实就是“下半城”地域文化的一部分,他身上的“江湖义气”何尝不体现着山城的码头文化?

小说中,经由“老慢”,我们看到了“十八梯”丰富的人情生态:迷宫般的暗巷,暗巷里的小旅馆,扎堆嗑瓜子摆龙门阵的中年妇女,喝得麻麻醺醺、手舞足蹈唱以前码头上的小调的看门人,靠划拳买空一箩筐鸭脚板的小贩,卖菜的大妈……混迹于其中,“老慢”也俨然成为了“下半城”的一部分。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或有意追赶时代,或被动受到裹挟,渐渐搬离“下半城”,“下半城”也被拆得差不多了,“我”寻找老慢,在曾经住过的地方,看到的是一片瓦砾、废墟,“这一片都拆得差不多了,墙骨嶙峋,揭掉屋顶的老房子,豁然迎向天空”,“旧居已被推平,一点影子都没留下”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一年后,甚至几个月后,连这片废墟都将不复存在,更新的事物将矗立在这里”……

他们曾经建立起的“上流社会”也随之土崩瓦解。老慢失踪后,大家各自忙着生活,似乎没谁真正在意老慢的去向,小说中的“我”感慨“我们已经活到了不会刻意去寻找某个朋友的年纪了”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显而易见,曾经的江湖义气淡了不少。曾经“谈点理想、聊聊艺术文学”的抒情时代,已变成忙于“找钱”的浮躁时代。

二、阶层的断裂

时代的变迁不仅改变了环境,生活其中的人也随之沉浮、变化,而这也直接呈现出阶层的断裂。

对当下的中国而言,贫富分化背后的阶层断裂,一直是社会发展之隐忧。改革开放以来的“共同富裕”的目标,随着改革的推进,贫富分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最终导致了阶层的断裂。可以说,这是《下半城》这部小说涉及的核心主题之一。下半城的居民,大多是底层民众,这一点,作者在小说中写道:

这里包容着各种人,酒鬼、烟鬼、赌鬼、力夫、小偷、骗子、棒棒鸡、胖瘦不一的老板娘,还有毒贩子。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与此同时,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的,则是繁华都市的滚滚红尘。对此,小说写道:“一脚踏出十八梯,世界瞬间变幻——对面是城内最繁华的集市,解放碑步行街。”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就这样,贫穷与暴富,犹如连体婴儿一般不可分割。小说中,随着房地产的节节进攻,原来属于贫民窟性质的地方也最终被拆去了。耸立其间的将是一座又一座的摩天大楼。贫民窟可以被拆掉,贫穷的底层民众能拆掉吗?小说中的“老慢”在宿舍被拆掉之后,无家可归的他无可避免走向死亡,一定程度上象征了底层民众的彷徨与迷茫。

如果说下半城的破败是抽象意义上的阶层断裂,那么,小说中,“我”、东灵、老光以及老慢的命运变迁史,则是阶层断裂最具体形象的说明。老慢固执坚守在303宿舍那座1950年代的苏式建筑,最终穷困潦倒死去。“我”坚守自己的记者身份,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的程序化日子中,过着索然寡味的小市民的生活。与“我”和老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曾经在一起工作的两位记者东灵和老光,虽然在人生的起始阶段,跟我和老慢差不太多,但是,此后兩人一个从事地产专刊,一个从事地产行业,几乎一夜暴富。两人的成功,既源于改革开放的顺风车,也源于两人的随机应变。我与老慢,逐渐成为城市的边缘人物,而东灵与老光,则逐渐成为城市的宠儿。

他们共同的过往,“消失在记忆里”,成了聚在一起时反复使用的话题。小说中的“我”感慨:“除了那个地方,我们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共通之处了。”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他们命运变迁的背后,不正是阶层断裂生动形象的说明吗?

“阶层断裂”是近几年来很多作家描述的核心主题之一。如果说郝景芳的《北京折叠》指向的是帝都北京的阶层断裂,那么,宋尾的《下半城》指向的则是山城重庆的阶层断裂。从华北的北京到西南的重庆,当下的阶段断裂已经成为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这也正印证了社会学家孙立平在其著作《断裂: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的预言。

三、现代知识分子的迷失

在阶层的断裂中,我们还看到了知识分子的迷茫与失落。

小说中,在2001年,我、东灵与老光,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作为新闻记者的他们,一直梦想着舆论监督。对此,小说写道:

东灵当时在经济新闻部,老光被分去跑机动。那时我们还很幼稚,但越是菜鸟,就越是满心想整什么大稿子,搞点什么有动静的报道,尤其是负面新闻。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然而,真正不改初心走到最后的或许只有老慢。小说中的“我”,最终成为一个平平淡淡的报社编辑,面对的是“女人、孩子、锅碗瓢盆、鸡零狗碎”的生活;老光与东灵觉得西南的媒体不能满足自己的抱负,分别选择了北上與南下,北上的老光去了北京的新浪网,南下的东灵去了南方都市报。然而,过了不久,东灵重新回到了重庆,搞起了房地产的广告与宣传。老光则娶了一位离过婚的富婆,也搞起了房地产。于是,他们放弃了曾经的新闻理想,眼里只剩下钱钱钱。关于这一点,小说中写道:

“老子觉得奇怪呀,为什么一点理想都没得了,现在的娃儿。”

“你还好意思谈理想?”我笑了。

“赚钱难道就不配成为理想吗?”他眼睛凸起,“哪个心里不想?虚伪!”

“我记得你还有过新闻理想呢。”我好笑地望着他。

“锤子,老子的理想就是找钱,找钱,找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没得钱,锤子个理想都没得。”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于是,那些梦想让世界变得美好的记者,在世俗的物质欲望下,节节败退。

故事的讽刺性或许还在老慢与老光东灵的对比上。依然坚持理想的老慢,被视为神经不正常,最终穷困潦倒而死;弃了理想的老光与东灵,则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个脑满肠肥。而“我”,面对这些是迷茫的,老慢失踪后,“我”去寻找他,老婆朝芳说:“去吧,就当是找你自己。”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朝芳的这句话多么的意味深长。而寻找的途中,“我完全没有方向感”,“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了”,这些又何其具有象征意义!

四、伤逝

小说借由“寻找老慢”,通过意识流的自由流动,连接了过去与现在,表达的其实也是对过往岁月的深情追怀,具体而言,就是21世纪前十几年的美好追忆;也是对山城以“下半城”为例的日益没落的老城地域文化的深深缅怀。

21世纪前十几年似乎也是作者宋尾的黄金时代,21世纪初,他由湖北天门小镇来到山城重庆,从事媒体工作,开启了人生的“下半城”。正如小说中所说,那是“一个抒情的年代,人和人见面多少还得谈点理想什么的,至少嘛,也得聊聊文学和艺术”;那也是纸媒繁荣的时代。宋尾经历了纸媒的由盛而衰,也看到了重庆老城在摩天大楼的进攻下节节败退。从这个意义上说,《下半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作者的自叙传小说。

“我”对之前那个“谈理想”的时代有多怀念,就对之后这个谈“钱钱钱”的社会有多失落;“我”对之前“下半城”的风情描述多温情,就对之后被摩天大楼节节攻下的“下半城”多缅怀。

对现在,作家是批判的;对过去,作家则是充满温情的。在往昔与现在,在迷茫与伤逝中,作者似乎也在引领我们思考什么才是充满个性的、永恒的。对此,作者在小说中写道:

我感到颓然,打开音响,是胡德夫的《匆匆》,年轻时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歌曲,也不喜欢这样的唱腔,等到了中年,才发现那时我们追逐的流行,原来只是一种工业化的快消品,而被我们摈弃的老套的传统,才是充满个性的。

宋尾:《下半城》,《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也许,追逐的流行只是快消品,而老套的传统才是充满个性的。在城市改造的今天,这也许是《下半城》留给我们的启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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