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崖土司文化的当代价值与传播
2019-01-10陈峻俊陈天明
陈峻俊 陈天明
“民族文化需要传播,任何一项文化遗产不只是文化的承载之物,更是承载着一个民族的灵魂[1]。”唐崖土司遗址于2015年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遗址背后的文化历经斑驳流年的洗礼,能否在新时代下焕发新的生命活力,需要我们从中去萃取精华提炼价值。由于多方面的因素,关于唐崖土司文化的研究起步较晚进展缓慢,因此深入挖掘土司文化的当代价值,让“小众”的土司文化走向公共视野进行传播,让唐崖土司文化的影响力与其遗址的地位相称显得尤为迫切。笔者通过文献调研和田野调查,从遗址出发沿着历史的脉络去探寻唐崖土司的跫音足迹,找寻土家人的土司记忆,构筑适应时代发展的传播进路。
一、土司文化抑或土家文化:传播问题的提出
唐崖土司城是历史上唐崖土司的治所,土司作为区域自治的“土皇帝”,当地人将唐崖土司城俗称为“土司皇城”。从始建到废止,唐崖土司共历十六代十八位土司,横跨381年阅尽三朝风华。由于平“播州之乱”中战功卓著,在明末天启年间而格外显赫,其统治中心的土司城也极为繁荣。随着改土归流中土司被废止,唐崖土司城也失去其显赫地位,逐渐荒废,到了二十世纪下半叶,地面建筑被大量毁坏,遗址所在地成为耕地。但仍是土家族聚居区现存最大土司城遗址。
随着“申遗”成功,湖北恩施自治州、咸丰县均制定了宏大的规划,意图利用唐崖土司城“世界文化遗产”这一名片,将其打造为恩施自治州文化旅游的龙头。在此背景下,咸丰县与中南民族大学合作成立了“唐崖文化研究院”,挖掘和传播唐崖土司城的文化内涵,服务文化旅游的展开。作为民族文化传播领域的专业人士,我们参与到这样的工作中,自然有着我们自身的关注点。
地方政府宏大的计划是以大量投资,对土司城遗址及周边城乡进行建设、改造,包括复建土司城及周边配套旅游服务设施,改造城市景观以突出文化元素,同时打造各类文化产品。无庸置疑,“文化搭台”是手段,“经济唱戏”是目的,这一点其实无可厚非,无论如何,这些计划对促进当地土家族经济发展水平有直接的益处。因此,传播越成功,越有助于民族地区的发展。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关注,在经济驱动下的文化工程,是否真正有利于土家族的文化建设。
这里,首先面临的问题是,从哪一个角度去提炼、传播“唐崖文化”。泛然而论,我们可以说唐崖土司城遗址的文化是“土家文化与土司文化的融合”,但这种表述并不意味着在选择传播的对象时,就可以不分轩轾。
“土司文化”一词最早是由学者余嘉华于上世纪末正式提出并使用,其对丽江纳西族土司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对木氏土司诗文成就进行了考释,然而文中并未对“土司文化”进行明确界定。李良玉认为,土司是一种符号,是在一定的时空场域对政治治理和社会文化的一种标识,土司文化的形成离不开土司及土司制度的滋养,土司文化也是中华民族悠远历史和深厚文化的重要构件[2]。成臻铭教授从文化属性的维度去定义土司文化,认为它是“集合体”,是传统文化、民族文化、乡土文化、家族文化和政治文化的杂糅,是一种具有多元性、原生性、本土性特点的民族文化[3]。李世愉教授认为,“土司文化”在学术研究及媒体报道中使用日渐频繁,为使土司文化研究健康发展,厘清土司文化定义和内涵不能搁置。他认为,土司文化是历史长河中土司与中央王朝互动和对区域治理过程中日渐形成的。虽然“生长”于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但它不能简单地与乡土文化、民族文化划等号[4]。根据定义的基本属性和基本特征要求,综各家之说,土司文化是土司制度创建和推行过程中而产生的一种特殊的历史现象,包含有制度层面、意识形态和生活习俗等方面。少数民族地区是它生长的土壤,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是它区别于一般文化的最大特征[5]。
“申遗”成功以来,以“唐崖土司”为主题的论文有70余篇,相关的著作、论文集、报告十余份。研究的学科领域主要为社会学、历史学、民族学、民俗学等,当中不乏相关科际融合的视野。梳理相关文献发现,研究成果主要聚焦于唐崖土司的遗址、建筑、疆域、族源、历史、文化等方面。
土司文化最核心的是制度文化。但这一制度已在十八世纪初期废止,从文化传承的角度,这种制度已经失去其意义。不仅如此,经过二十世纪以来的历史著作、意识形态等的影响,土司制度已经污名化了。笔者带领的研究团队在唐崖土司城遗址周边进行的采访,鲜明地印证了这种社会心理。
唐崖土司城已毁,只剩遗址,出现了文化断裂和记忆断层,当地人不太了解唐崖土司意谓着什么。坊间和学界存在认为土司、唐崖土司是“落后”“野蛮制度”的代表这类的负面看法,即虽有历史价值,但缺乏当代经济文化价值,极不利于传播,实现其经济文化价值。
我虽然在尖山(现唐崖镇)长大,但是我们年轻人对这个不是很了解,这是这几年我们这边开始对土司城遗址开始进行了一些保护和修复工作,住在里面的好多居民都不得不搬出来了......一些年纪大的长辈偶尔跟我们讲一下历史但是也不是很清楚,知道当时的土司就是“土皇帝”吧,当地人都得听他的①2018年7月2号中午笔者对唐崖镇垚垚土菜馆的一位工作人员的深度采访,采访对象为唐崖镇双河口村2组的村民,30岁,女性。。
我当时在小学教书的时候,这些细娃儿(小孩的意思)对土司这些啊或者是相关的文化根本不懂,甚至都没听说过,有的大一点的娃儿知道一些传说而已②2018年7月2号下午笔者在唐崖小区(原土司城遗址内原住民搬迁换建小区)一住户家内对当地一位退休教师的深度采访,采访对象为唐崖镇某小学的退休教师,74岁,男性。。
关于土司强权之下的“落后”“愚昧”“荒蛮”的历史事件在民间流传③据说在土司皇时期,存在一种“初夜权”习俗。土司皇曾规定:民间嫁姑娘、娶媳妇,新娘子在新婚前三夜均须送往土司皇宫。。民间的一套叙事逻辑生成了民众对土司皇“荒淫无耻”生活的憎恶和愤慨,并以此来推演“腐朽”的土司制的终结。实际上,在更广的范围内,一样存在对“土司”的这类负面印象。我们深知这种关于土司及其制度、文化以偏概全、一叶障目的解读,会玷染土司文化的本义、历史和价值。但是,如何以客观的研究去重塑人们对“土司”的印象,并不是当前传播的当务之急。
从传播策略而言,我们可以考虑唐崖土司城遗址承载着“土家族历史上的土司文化”,也可以考虑将土司城遗址所代表的文化概括为“经土司制度形塑的土家文化”。从传播的现实意义而言,我们应以后者为主。考虑以唐崖土司城遗址为中心,将土家文化附着在这一世界文化遗产之上。
二、文化认同与集体记忆:传播内容的当代取向
如何以“唐崖文化”为中心,从中提取传播土家文化的侧重点,我们认为,最关键的是依据土家族人民当代生活的文化状况,分析其所需要的文化内容,结合唐崖历史,提取相应资源,或者把相应文化资源集中于唐崖这一品牌中释放。
当代土家民族快速改变其生活形态,形成了离散化、文化断层等突出现象。因而,我们认为,从强化文化认同、传承集体记忆这个角度,思考在“唐崖土司城遗址”传播活动中所传播的内容。
中华大地疆域辽阔、民族众多、文化多元。元明清时期中央王朝为了维护“大一统”,更好地“因地制宜”治理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推行了土司制度,这种官职制度有效弥补了“中央—郡县”单一化的国家管理体系,开创了“中央—郡县、土司”新的国家行政结构体系。据相关学者考究,土司制度的“因俗而治”的治理模式和思想渊源来自于古代“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6]。唐崖土司在当地经历三个朝代的“治理”实践也表现出了其对中央王朝的认同,“荆南雄镇”石牌坊就能明晓一二。覃鼎因调征有功,战功显赫,朝廷敕造牌坊以示嘉奖,既是物质奖励也是精神褒奖。牌坊上题款和石雕也体现了土司与朝廷的双向认同,彰显了唐崖土司服从朝廷征调,参与平定“奢安之乱”的史实与功绩,也是对王朝国家认同的政治书写[7]。宏观来看,土司城的遗址遗迹从建筑理念、规划设计、功能布局都体现了对王朝宫殿建制的“仿象”,这也是土司对王朝和国家认同的体现与象征。
1.唐崖土司文化的文化认同价值
文化认同,就是指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群体、群体与群体之间共同文化的心灵默认。文化认同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关键在于人际间共通的“交流符号”,譬如思想观念、文化涵养和行动指南等等[8]。文化认同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是对本地区民族文化的认同,另一方面是对文化间性的认同。作为文化融合的产物,土司文化的文化认同价值兼备两个方面,土司文化在自身文化和文化间性上都促使着多元文化、多元价值的兼收并蓄。这种基于多民族文化的文化认同正是土司文化认同价值的精髓所在,也是多民族文化共生、政治序化、生活安宁的“硬核”[9]。人类区别于其他的物种,其最大的本质就是人类中有文化的存在,“对人类的真正研究将被证明不是关于人的研究,而是关于文化的研究[10]。”认同(Identity)一词,是西方人类学的舶来品。弗洛伊德认为,认同是在长期的社会交往和互动中人们基于一定的标准和价值取向而获得的一种彼此默许的心理历程[11]。那么,文化认同(Cultural Identity)则是在一定的时空中,在社会交往和互动中人们对所存所知的文化涵韵、文化属性、文化价值等,经过观察、甄选、习得、践行,从而使自身和周遭的环境达成最大公约数的心理认知。国外学者对于认同阐释是基于“民族国家疆域之中”的社会背景,在一定程度上,这与唐崖土司的文化认同生成的社会背景不谋而合。
历经近400年的荣辱兴衰,唐崖土司城遗址给我们呈现的土司文化像一座富矿,需要我们去发现、探秘和挖掘,它的灵韵对我们学术研究和生产生活都具有巨大的思想启迪。土司文化交融于土家文化和中原文化,其产生与发展也见证了两种文化共生、共存、共融的历史流变,成为我国西南地区、武陵山区的特色文化景观。土司制度作为元明清时期广泛适用于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聚集区,对当地的少数民族文化、生活习俗、思想观念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也许从当下的视角去审视,其中或多或少带有“落后”“独断”“荒蛮”的一面,但是文化的生成离不开具体的社会背景和时代特征,纵观历史谓之瑕不掩瑜。“荆南雄镇”石牌坊,成为唐崖土司“世遗”的形象代表,牌坊上镌刻的“槐荫送子”和“渔樵耕读”等图案,这都体现了对中原文化和儒家文化的仿象。唐崖土司城的建制格局令人神往,我国古代的“四象”在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堪舆”思想。
文化认同的社会价值至少有两个方面:一是,为所处社会环境的人们提供情感共振的文化土壤,人们在某些观点和理念上心照不宣地趋于统一,形成情感共鸣,协调社会的发展;二是,为人们的行为规范提供参照,在个人和群体之间的言行互动提供认知基模和行动框架。作为当地最核心的文化基因,唐崖土司文化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一直发挥着这样的价值,而这正是文化认同在人们的情感、思想、行动中发挥的作用。唐崖土司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制度文化、家规家训、家国情怀等都是文化认同的源头,传播唐崖土司文化的这些内容对当地人们的文化认同意义重大。
覃氏土司在唐崖地区近400年的“治理”实践,是鄂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重要历史文化载体。如何对世界文化遗产“原真性、完整性、唯一性”的文化内涵进一步深挖形成“民间”广泛的文化认同迫在眉睫。文化认同是人的社会属性的表现形式[12]。对于唐崖文化的文化认同应包括两个视角:首先是历史的视角,即在元明清时期唐崖土司对中原文化、大一统文化的趋同性。把研究对象放在历史的维度去观照和剖析才能更接近文化的本真及其派生出来的文化价值,通过追根溯源找到文化的根脉和泉眼方能更好地窥见历史的图景和土司文化在文化生成背后的逻辑[13]。另外当下的视角,即是当地百姓对唐崖土司制度及其背后的政治、军事、社会等方面的文化认同。倚重土司文化认同的现实视角的意蕴,就在于土司文化在协调人们尤其是当地百姓在人、群体、社会之间的关系和认同上的无限可能。
2.唐崖土司文化的集体记忆价值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谈论记忆,因为记忆已经不存在了。”这是皮埃尔-诺拉(Pierre Nora)在《在历史和记忆之间》的一句话。“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没有记忆了吗?如果真是如此,又是什么样的记忆不存在了呢[14]?”
唐崖土司作为中小土司,而且是武职土司,相关的文献史料严重匮乏,在土司学研究中处于弱势地位。研究者需要借助于物态的遗址和历史传说来推演相关的历史形态和面貌。从14世纪初到18世纪中叶,唐崖土司见证并参与了土家族历史沿革和制度更迭(农奴制到封建帝制),土司文化对中原文化、传统文化、少数民族文化都起到了起承转合的作用,在悠长的春秋岁月中遗存了物态的躯壳和传承了文化的内核。传承的力量和意义在于我们能从中窥见先人们的技艺、禀赋和智慧,并能预见我们未来的文明。由于缺乏来自官方的正史文献,人们对唐崖土司文化的理解和记忆主要来自于对遗址的观瞻、家族内部的人际传播和坊间的传说故事,而这些碎片化、非正式的记忆往往将土司文化的解读流于浅尝辄止的知晓或者是基于一定历史偏见的文化误读。这些都对唐崖土司文化的挖掘和发展产生负面影响。因此无论是学界还是文化部门、组织都应该充分利用唐崖土司文化的历史价值,进行深入的研究,让人们更清晰、全面、深刻地理解,传承唐崖的悠远历史重构土司文化的集体记忆。
文化动力的神秘之处及其核心就在记忆,记忆是人类任何时代的共同话语基础[15]。在个体记忆和社会记忆之间,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提出了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的概念: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不是固化的存在,而是在动态的发展中建构起来的[16]。唐崖土司城遗址进入世界舞台,如何通过这一闪亮的金字招牌将历史的遗址唤醒、传承、生成当地人们的集体记忆,具有重大意义。因为,遗址遗迹是集体记忆的物质载体,人们对它视觉上的共享以及心理上的想象会将这种记忆转换成一种对自己和所属群体身份认同的塑造,同时身份认同会加速集体记忆的深度和宽度,从而升华为社会记忆和文化认同[17]。
王明珂认为,对历史的回望过程就是为记忆和认同建立起交互的桥梁,形成双向勾连[18]。文化认同和集体记忆在很大程度上有互文性阐释和双向强化的功能。文化认同在长期的历史演变和民间沉淀后就形塑了集体记忆,成为人们思想和行动上的印记并随着认同的加深和扩散形成更广泛的集体记忆。反之,集体记忆的存在给文化认同提供了丰沃的滋养土壤。集体记忆作为一个动态的建构过程,其中就有对文化内容的扬弃,即对认同部分的凸显和持疑部分的遮蔽。强调唐崖土司文化的当代价值离不开对两者的联系,通过文化认同和历史记忆的共同合力来弥合物态遗址所呈现的时空断裂。
土司是中央王朝对于民族地区治理因势利导的制度框架,它是对“山高皇帝远”的现实补充也是对民族地区社会进步、秩序稳定、文化繁荣的现实所需[19]。传播唐崖土司文化(或是其中某些侧面)有利于形成或强化当地人们的文化认同,有利于传承集体记忆。唐崖土司文化的挖掘和传扬既保存了文化的民族性、地方性特色同时又促进了文化间的相得益彰。
在田野调查期间发现,当地人对于唐崖土司文化的集体记忆主要表现为唐崖土司的民间传说、戏剧和音乐。土喇叭接媳妇、“金银潭”由来、腊月打“扬尘”,过年吃八宝合菜。这些地名传说、民俗传说、人物传说、风物传说是当地人对唐崖土司记忆的一种集体书写和民间叙事文学,这些传说在反映集体记忆的同时也衬托出土家族人民精神上的寄托和憧憬[20]。《田氏夫人》和《女儿寨》作为恩施咸丰南剧的代表作,这两部大型舞台剧是唐崖土司历史和文化的戏剧化再现,南剧通过道具、舞台、表演将唐崖土司传说进行艺术呈现,利用剧本创作、情节设置、情感渲染等艺术手段来复写和重构集体记忆。从恩施土家族的民歌、山歌中可以发现,土司音乐有许多可以与之关联的音乐痕迹,譬如音乐的元素、歌曲的唱腔和表演等,土司音乐在吸取土家音乐的同时反映了当地的特色与文化。土司音乐承载着一个族群历史的信息,它必定承载着这个族群的传统文化记忆,这种记忆不是个体的记忆,而是一个族群的集体记忆。
随着土司文化的传播,唐崖土司的历史对鄂西南地区的土家族在国家认同上也在润物细无声地加深。国家认同,尤其是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即“对政治共同体的支持”[21],在很多时候,这种共同体的存在是制度化、政策化、行省化的显存,但更多时候是以一种“想象的共同体”的内隐表达。美国著名的政治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即便我们身处一个很小的环境中也很难做到彼此熟络,但是即使彼此相互之间素昧平生,但是心中不约而同地有一种潜在认识,“我们的关系胜过一般人”,这个认识如其说是一种假设,不如说是一种“共同体的想象”[22]。任何“想象”是基于一定的文化认知衍生出来的“框架”,具有一定框架的认知和解读,则赋权于我们共同体的“合法性”。随着唐崖土司文化的挖掘、提炼和传播,其文化的价值就在于当地百姓对这种想象共同体的认同进一步得到强化。
三、仪式传播与景观传播:传播方式的重点
文化的本质在于传播流动,在流动中完成文化的使命[23]。通过多途径、多形态、多符号的传播,让唐崖土司文化在新时代也有属于自己的生存土壤。随着媒体环境和传播进路的变革,对文化传播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的文化传播提出了更高要求的传播策略。应将土司城作为当地土家文化的“符号”,使土家文化最具传播价值的元素借此符号加以释放。积极利用网络传播和大众传播媒介,着重运用仪式传播、景观传播等范式,让“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唐崖土司文化更多元、更深入地走进公众视野,在不同的场域中发声与亮相,强化鄂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民众的自我文化认同,重构当地民众的集体记忆,是当下及今后一段时间唐崖土司文化传播的关键取向。
毫无疑问,在整个传播活动中,应当充分利用现代网络传播手段、大众传播手段。但是,从服务旅游事业,对外传播功能,以及实现在土家族聚居区域传承集体记忆、强化文化认同的内部传播功能而言,我们更强调仪式传播和景观传播。
1.仪式传播
所谓仪式,即“组织化的特殊时刻”[24],是在特定时间、场合,特定的人群为了共同的目标完成的一次活动或典礼。无论是春节、摆手舞、跳丧等都是一种象征性、集体性、表演性的仪式活动,仪式为媒介的记录、传播和表达提供了“身体在场”和“意义在场”的双重基础。仪式的另一重功能在于参与者和观看者有一种“共同体”想象,以此隐喻文化的认同和情感的接纳。无论是传统节庆还是民俗表演亦或是红白喜事都是一种“特殊时刻”的仪式,承载着当地的文化、风俗和信仰。詹姆斯·凯瑞(James W.Caery)认为,传播的“仪式观”并不是信息形式上的传递,而是一个枢纽参与到社会系统运转之中;也并非是信息传播的行为本身,而是共享信息的特殊时刻和特殊场景[25]。“仪式传播”包括两个层面的理解,一种强调“传递观”,即仪式本身作为传播;另一种是强调“仪式观”,即仪式化地传播,本文更强调后者。其中,民俗展演和节庆活动是仪式传播的重要抓手,人们不仅仅从中感受到仪式的“意义”,同时仪式也作为一种“隐喻”的符号嵌入我们的身心当中,让我们“彼时彼刻”在精神沟通上形成共振,产生情感涟漪[26]。正如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在对印尼爪哇岛的一场葬礼仪式观察那样“仪式不仅仅是一个有意义的活动本身,更重要的是它能帮助参与其中的人们完成一次有意义的社会互动”[27]。因此,有时候仪式也是一种传播,传播也是一种仪式。
仪式传播的前提,是需要社会各方的参与,这种参与的过程本质就是文化的沟通、交融与认同。每一次传播都会形成一定的影响力和效应,集体记忆就是其中之一。如何唤醒人们对唐崖土司文化的认知,需要借助于仪式传播,将唐崖土司文化融于每一次的“仪式”之中,增强人们对其的理解。无论是恩施女儿城里的摆手舞、利川腾龙洞的土家族情景歌舞,还是咸丰土家族独具特色的花灯舞,都是一种仪式、传播或者是仪式传播。仪式传播注重文化的共享和信仰的沟通,为我们提供一个特殊的时空场景,交融彼此的憧憬和思索,具有情感凝聚、政治序化、社会整合、文化认同的价值[28]。唐崖或者是咸丰县域充分发挥土司文化的品牌影响,通过当地的传统节日、民俗展演、庆祝活动、祭祀典礼等“仪式化”地传播,激活文化的基因唤醒记忆。
2.景观传播
在《景观社会》的开篇中,作者德波就道出了现代社会的本质特征,“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聚集。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29]。”对于唐崖地区来说,土司文化是其景观中最核心的灵魂。将土司文化镶嵌在当地的建筑风貌、旅游规划是景观设计和景观传播的要义。所谓的“景观传播”,即景观化地传播,通过特色的建置来构建合理的景观序列,打造以视觉为中心的传播方式。充分利用景观特色,为地方形象塑造与品牌传播助力已成为当下的趋势,例如凤凰木是厦门的“市树”,为了突出特色打造景观,该市在路旁、公园里种植大量凤凰木,营造“凤凰景观”。安徽宣城旌德县白地镇是著名的宣砚原产地,当地通过打造以宣砚文化为核心的特色小镇,极大地提升了宣砚小镇的影响力,游客纷至沓来。2004年邢淑芳教授就提出了构建唐崖土司皇城民俗文化村的思考[30],她认为,唐崖土司皇城区域拥有许多带有人文色彩的自然景观,如分布于皇城周围的天生二桥、青龙护驾、七十二步朝天马、二十一步牌楼梯等,建立唐崖土司皇城民俗村的实地村落(即遗址部分)、模型村落(唐崖河对岸新建部分)将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融合贯通。
景观传播包括两个重要的方面,一是打造怎样的景观,二是对景观如何传播。前者更强调设计和建筑,属于视觉层面;后者更侧重于包装和传播,属于认知层面。对于唐崖土司文化而言,景观传播可谓是为其量身定制的一种传播范式,通过景观再造还原、重现历史图景,将土司文化融于其中,让人们能从中了解土司文化,达到润物细无声的传播效果。无论是乡村旅游、招才引资、形象宣传,景观成为重要的媒介。当旅游尤其是民俗游、乡村游、康养游成为风尚的当下,景观再造是唐崖土司地域文化传播和经济拉动的重要引擎。唐崖是鄂西南风景秀丽的旅游小镇,以旅游、茶叶等为主的第三产业成为当地主要的增收致富渠道,打造富有地域特色、文化气息、人文风情的地景,同时对当地的音乐、舞蹈、服装、饮食等艺术元素进行提炼加工,在景观外貌上进行镶嵌表达,是唐崖地区景观再造的核心。
唐崖土司文化的研究正在进行,以上成果尝试的只是一种建构文化传播与传承的思路,旨在开启各路研究者的思考,从而发现更有价值的民族文化传播视角,让更多的研究者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