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缘 小戏曲

彭石生

时 间：一百多年前的一个早春

地 点：江西龙泉西部茶乡

人 物：茶妹 茶妙公 春生

［幕后合唱：春风又绿谷雨天，

满山茶树芽冒尖。

人勤地沃春来早，

茶哥茶妹结茶缘。

［幕启：远处茶山雄峙云天，垄垄茶园叠翠溢绿；树荫掩映茶房一角，内置炒茶灶台、揉茶团箕等制茶用具。

［茶妙公挑一担鲜叶上，开门走进茶房，撂担后复出。

茶妙公 茶妹，茶妹！（无人应，叹息）这个短命鬼，一大早就不见人！

（唱）一夜暖风开了春，

头茬春茶最要紧。

昨晚净身拜了神，

生火制茶要赶时辰。

想我老倌黄连命，

妻儿早早殁了身。

留下茶妹形影单，

父女相依度光阴。

祖传秘技巧制茶，

传男传内有家训。

人人称我茶妙公，

叹我继业无男丁。

女崽当儿本无奈，

逆祖违戒事有因。

（白）唉，说好今天教她做茶，时辰都快到了，人却冇落屋。

（入茶房下）

茶妹、春生（内喊）走哇——！

［两人背采茶竹篓舞上。

茶 妹 （唱）茶山处处映春光，

我与情哥采茶忙。

春 生 （唱）清明谷雨茶事紧，

牵手茶妹走山岗。

茶 妹 （唱）春生与我心相印，

你恩我爱情意长。

春 生 （唱）只是两家有旧怨，

形同路人无来往。

茶 妹 （唱）山高水深难阻路，

誓与春生配鸳鸯。

春 生 （唱）人约黄昏怕招风，

何时才能结成双？

茶 妹 （唱）船到滩头自然直，

大水漫堤土来挡。

春 生 （唱）你爹对我没好脸，

此关难过怎收场？

（白）茶妹，虽然我们两家祖宗三代因茶结怨，山前山后相居为邻不往来，可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私订终身，违背了两家不结亲不往来的规矩，要是让你爸知道了，定会抽了你的筋，剥了我的皮。

茶 妹 春生哥，祖上的恩怨，总不能代代相传没个头。我们既然相好，就应该象我阿爸做出的狗牯脑茶那样，水越烫，茶越香。

春 生 可你阿爸不像我阿妈。我阿妈年轻守寡把我拉扯大，从小她就宽容我，对我们的事她从不干涉；而你阿爸，见到我总是瞪着眼板着脸，我对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要想你爸同意我们的婚事，怕比登天还难！

茶 妹 春生哥，你别发愁，我有办法让他同意。

春 生 你有什么好主意？

茶 妹 （神秘地）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春 生 （误会）你是说，我们先把那个那个……那个！（摇手）不行不行，这偷鸡摸狗的事万万做不得！

茶 妹 （娇嗔地）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茶妹是个轻薄之人吗？

春 生 那你的意思是……

茶 妹 春生哥哩——

（唱）我俩若要结连理，

今天是个好时机。

阿爸制茶凭秘技，

传男传内有规矩。

我是家中一独苗，

阿爸无奈把祖训违。

定好今天传手艺，

指凤为龙苦权宜。

机会降临莫错过，

现场学艺不迟疑。

你把技艺学到手，

外郎必成自家婿。

春 生 茶妹哩，你这个主意好是好，只怕是土鸭子登天——不可能。

茶 妹 怎么不可能？

春 生 你阿爸愿意把秘技传给一个外人？

茶 妹 他不愿意，你可以躲在外面偷学呀。

春 生 偷学？要是被他发现了，背都会被他打驼？你就是借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冒这个险哇。（欲走）

茶 妹 (不悦拦住)春生哥，你对我是真心实意，还是假心假意？

春 生 这还用说？我对你那可是刚出土的冬笋，没有半点虚假。

茶 妹 你既然真心喜欢我，就要拿出点勇气来。

春 生 这……要是被你阿爸发现了怎么办？

茶 妹 他不发现还不能解决问题……

春 生 要是他把我打残了呢？

茶 妹 那我服侍你一辈子。

春 生 （壮起胆）好，有你这句话，哪怕手脚打断背打驼，也要把秘技学到手。

茶 妹 走吧，跟我阿爸学制茶！

春 生 （拍胸）不怕挨掌丢了牙！

茶 妹 等下到了茶房，你先别露面，听到三声斑鸠叫，你就从窗外往里瞧。

春 生 好哩。（随茶妹子下）

［茶妙公焦急地上。

茶妙公 小斑鸠刚长毛，出了窠不归巢。

都怪我从小惯坏了她。

［茶妙公准备炒茶用具。茶妹与春生上。

茶 妹 春生哥，你先到屋后躲着，斑鸠鸟不出声，你就不要现身。

春 生 好。（将竹篓里的鲜叶倒给茶妹后躲下）

茶 妹 阿爸，阿爸……我回来啦。（走进茶房）

茶妙公 （嗔怪地）一大早就不见人，你还晓得回来！

茶 妹 阿爸，你今天不是开春制茶吗？我赶早上山摘了些茶叶，好向您多学点技艺呀。

茶妙公 你总是有理！我问你，是不是又和那小子上山去了？

茶 妹 （明知故问）阿爸，您说谁呀？

茶妙公 谁？春生！听说你俩经常粘在一起，有没有这回事？

茶 妹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茶妙公 我们与他家因茶生怨，几代不和，几十年来畜不越界，人不交往，你若破了规矩，怎么向祖宗交代？

茶 妹 阿爸吔，前人的恩怨与后人无关！我与春生隔山而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什么不可以交往？

茶妙公 这是前人立的规矩，不可违逆。

春 生 （悄悄从屋后走出）茶妹子入屋时已久，为何还冇咕咕咕！（踮起脚从窗外往里探望）

茶妙公 我今天有言在先，要是看见他再和你粘在一起，我就打断他的脚！

［春生闻言惊吓，弄出很大声响。

茶妙公 （警觉地）你出屋去看看，外面好像有人。

茶 妹 （走出茶房，暗示春生躲藏，复入内）阿爸，外面没人，是一只过路的野猫。

［茶妙公逐一紧闭门窗。

茶 妹 阿爸哎，您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屋子里黑古隆冬，我怎么看您做茶呀？要不，我把窗户打开一点，透点光进来。（打开窗户，故意地）吔，那里有一只斑鸠鸟，好可爱哟！（佯装逗鸟）咕咕，咕咕咕……

［春生闻声走出，用手语与茶妹交流。

茶 妹 阿爸，时辰到了，该教我做茶了。

茶妙公 （庄重地）茶妹，点火！

［茶妙公端着待炒的茶叶，对着灶台虔诚祭拜。

茶妙公 茶神在上，佑爱四方，播雨洒露，恩厚春长！

茶 妹 （跟着吟诵）茶神在上，佑爱四方，播雨洒露，恩厚春长！

茶妙公 茶神有话，开春制茶！茶妹，你要仔细看好！

茶 妹 （暗示地）阿爸，把您的当家本领都使出来，我看着呢！

茶妙公 （边炒茶边唱）学做茶，心要诚，

茶出珍品靠神明。

祖传秘法有讲究，

一招一式须认真。

茶 妹 （言外有音地唱）阿爸做茶功夫深，

铁棒磨出绣花针。

杀青揉捻凭妙手，

点点滴滴要看清。

春 生 （赞叹地）哎呀哩子喂！

（唱）茶妙公果然不虚名，

手如闪电火候匀。

独家技法世无双，

炒出乾坤揉出春。

茶妙公 （唱）采回鲜叶晾干水，

入锅杀青把香提。

火候严控到好处，

双龙闹江叶翻飞。

茶 妹 （唱）轻捻捻，慢揉揉，

芽叶揉成线坨坨。

掀掀炒炒不变色，

瑞气神香叶中裹。

春 生 （唱）阿伯手艺堪非凡，

点石成金在瞬间。

珍奇问世名天下，

似梦似幻看巫山。

［茶妙公将做好的新茶铲入茶罐。

茶妙会（满意地）嗯，不错，这是今年开春头茬新茶，可以卖个好价钱。

茶 妹 阿爸，您做出来的茶叶，就是不一样。

茶妙公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技，阿爸打破规矩教给你，你要好好传承下去。

茶 妹 （出其不意地）阿爸，今天向您学做茶的，还有一个人。

茶妙公 （疑惑地）还有谁？

茶 妹 春生。

茶妙公 （大惊）春生！他在哪里？

茶 妹 您在屋里教，他在窗外瞧。

茶妙公 岂有此理！他敢偷学我家秘技，看我剥了他的皮！（欲出茶房）

茶 妹 阿爸，我去把他叫进来，要打要骂，由您处置。（走出茶房），春生哥，春生哥……

春 生 （从屋后走出）茶妹，你怎么把我供出来了？

茶 妹 不把你供出来，我们就走到一块。走，见我阿爸去。

春 生 （后退）我不去，这个时候进去，准得脱层皮！

茶 妹 脱皮断骨也要去！我了解阿爸，他再狠也狠不到哪里去。（硬拽春生），进去以后，一切听我的。

［茶妹子拽拉春生走进茶房。

茶 妹 阿爸，人我叫进来了，怎么处置，您看着办吧。

春 生 （怯怯地）阿……阿伯

茶妙公 （冷冷地）不该看的，你都看见了？

春 生 看……看见了。

茶妙公 不该学的，你都学会了？

春 生 差……差不多。

茶妙公 （暴怒地）差你的头！

（唱）骂声春生太无赖，

胆大妄为心眼歪。

偷学秘技类同贼，

欺我父女为何来？

你我三代怨已深，

再添新恨痛满怀。

一腔怒火气难平，

老子今天要抽你的筋，

剥你的皮，

挖个粪坑将你埋！

［茶妙公从灶台旁拾起一根吹火棍追打春生，春生吓得抱头鼠窜。

茶 妹 （拦住）阿爸，要打，您打我吧，今天的事，不怪春生……

茶妙公 不怪这个兔崽子，难道还怪我？

茶 妹 （从容地）阿爸，让春生偷学技艺，是我的主意。

茶妙公 （不相信地）真的是你？

茶 妹 是我！

茶妙公 果然是你？

茶 妹 一点不假。

茶妙公 （气极）短命鬼，你……气死我了！（昏厥欲跌）

［茶妹、春生搀扶茶妙公坐下，两人一个抚胸，一个捶背。

茶 妹 阿爸，您醒醒……

茶妙公 （吐出口恶气）短命鬼，你要了我的老命！

（唱）血冲脑门肺气炸，

女儿不孝自作枷。

引贼入门事荒唐，

任性胡为理太差。

怪我从小将她惯，

惯成个忤逆的小冤家。

你若是猫是只狗，

今天我就把你杀。

（白）短命鬼，你引贼进门，偷学秘技，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茶 妹 阿爸，女儿惹您生气，也是迫不得已。

（唱）女儿不孝把祸引，

生风起浪事有因。

我与春生心相印，

两小无猜十数春。

汤湖河里摸鱼虾，

茶山岭上歌传情。

只因两家有旧怨，

不相往来不结亲。

春生忠厚人品好，

明月为媒定终身。

我也知，

祖宗规矩不可违，

我也知，

家父之言要谨遵。

我也知，

三从四德为大孝，

我也知，

舐犊恩情似海深。

十几年，

老茧抚儿汗流干，

本应当，

涌泉相报奉寸心。

愁煞我，

儿女之情难割舍，

更不愿，

一生幸福化浮云。

阴霾几代驱不散，

旧恨新愁何时尽？

山前山后久为邻，

两家都是苦命人。

儿女成人当婚嫁，

一根青藤两果仁。

几次欲把隐情告，

又恐阿爸动雷霆。

出此下策实无奈，

情急生计把出路寻。

覆水难收木成舟，

求阿爸不计前嫌，

抛开旧怨，高抬贵手，

让我俩荷塘并蒂，

鸾凤和鸣。

（白）阿爸，我和春生求您老人家了！（跪地）

春 生 （相继而跪）阿伯，我和茶妹是真心相爱，您今天把我打进阎王地府，我也死而无憾！

茶妙公 （怒而无奈地）你们这两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冤家，心无祖宗、目无长者、胆大妄为、欺人太甚！我茶妙公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唱）忤逆女被鬼迷心窍，

私下把绣球胡乱抛。

更可恨引贼入家门，

防秘技泄外人功亏一朝。

连环套套得我六神无主，

进也难退也难如何是好！

有道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将他们跺成肉酱也徒劳。

（稍缓和地）你们……起来吧。

茶 妹 阿爸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春 生 阿伯，不能爱的，我们爱上了，不能看的，我已看到了……您老要打要骂，我一人承受，只求您放过茶妹！

茶妙公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们两家祖上的规矩？

春 生 知道，因茶生怨，永远不得交往……

茶妙公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明知故犯？

春 生 这……

茶 妹 春生与我青梅竹马，真心相爱，老规矩要是不破，我们就没有幸福。

春 生 是啊阿伯，要是不让我和茶妹相好，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茶 妹 阿爸，要是你不让我嫁给春生，我这辈子就老死家中！

茶妙公 嗨！

（唱）两冤家违祖逆宗订终身，

设机关偷学秘技逼我认亲。

男女间私相爱本可体谅，

恨的是做事荒唐太任性。

倘若我睁眼闭眼允了婚，

破规矩愧对祖宗心怎安宁？

倘若我将春生拒之门外，

难的是秘技外泄夜睡不稳。

不能拒不能认左右为难，

罢罢罢，河到浅滩还须借路把船行。

（白）你俩听着，要我答应也可以，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春 生 阿伯请讲。

茶妙公 你必须做我的上门女婿！

春 生 （猝不及防）为……为什么？

茶妙公 你应该知道我家的规矩——祖传秘技传内不传外。

春 生 阿伯，这事您难倒我了！

（唱）我若入赘把门进，

家里还有老娘亲。

她年轻丧夫熬岁月，

孤儿寡母苦伶仃。

风刀雨剑几十年，

如今已是霜满鬓。

养儿防老图依靠，

我岂能抛家舍母昧良心？

（白）阿伯，我做了上门女婿，家里的老娘怎么办？

茶妙公 达不到这个要求，别想娶我家茶妹！（下）

［茶妹与春生站起身，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困境。

春 生 （哭丧着脸）茶妹，你爸这道坎，我怕是过不去了！

茶 妹 （若有所思地）是啊，茶婶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

春 生 我宁愿做一生光棍汉，也不能做一天不孝子……

茶 妹 （眼睛一亮）春生哥，有了！

春 生 什么有了？

茶 妹 有办法了！

春 生 说说看！

茶 妹 （唱）你妈寡居无牵挂，

我爸单身独持家。

两户正好合成一，

膝前尽孝传佳话。

春 生 （唱）上门为婿带上妈，

此事让人笑掉牙。

他俩肯定不同意，

两家难得合一家。

茶 妹 有什么笑不笑的，两头兼顾，两全其美。我听人说，我爸和你妈年轻时也曾偷偷相好过，由于我家比你家穷，你外公就把你妈嫁给了你爸……

春 生 这事我也听说过，可几十年了，他们一直像不认识的路人。

茶 妹 祖上立的规矩，他们敢违抗吗？

春 生 这倒也是……

茶 妹 如今我俩打破了规矩，他们两个从此冤家变亲家，你妈是个种茶的能手，我爸是个制茶的高人，要是两家合成一家，以后的日子……

茶妙公 （上）怎么样，想好了吗？

［春生欲言又止。

茶 妹 （催促）还犹豫什么？快答应啊！

春 生 阿伯，上门可以，但我也有一个请求。

茶妙公 有话直说。

春 生 我上门必须带上我妈，否则她一个人很孤单的……

茶妙公 这个……你小子敢和我提条件！不行……

茶 妹 呃，阿爸，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人家春生哥是个孝子，他阿妈受苦受累大半辈子，到头来孤零零的过日子，您老过意得去呀？

春 生 阿伯，我这辈子就是打单身，也不能丢下我妈！

茶 妹 阿爸，子孝父母，天经地义，这个道理，阿爸比我们更清楚……阿爸，依我看，你和茶婶干脆结为一对，您有个老伴，我有个婆婆，我们这个家，不就完整了吗？

茶妙公 （一楞）呸啾！亏你想得出来！

茶 妹 阿爸，你和春生妈原本是般配的一对，若不是当时家里穷……

茶妙公 （打断）鬼东西，你也听外面乱讲！再说了，这样的事，你阿爸能做得了主吗？

茶 妹 这么说，阿爸同意啦！我的好阿爸哎！

（唱）谢阿爸，

高抬贵手宽容儿，

春 生 （唱）谢阿伯，

饶我冒犯大过错，

茶 妹 （唱）谢阿爸，

不循旧规织嫁衣，

春 生 （唱）谢阿伯，

为我开启新生活。

茶 妹 春生哥，我爸的问题解决了，你妈那边，就看你的啦！

春 生 你放心，我妈要是不同意，我背也要把她背进门。

茶妙公 闲话少说，茶事当紧，从今天起，你们两个跟我一同——做好茶！

茶妹、春生：（异口同声）好嘞！

［音乐声中，三人跳起欢快的“炒茶舞”。

［幕后合唱：春光一刻值千金，

采茶制茶忙煞人。

神香一杯醉四海，

连理枝头亲上亲。

［茶妹、春生依偎着茶妙公造型。

［灯暗。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