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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梅:法制文物宝藏的诉说者

2019-01-10法人王茜

法人 2019年1期
关键词:法制文物教授

文 《法人》记者 王茜

大众眼中的法律古籍整理研究向来属于比较边缘的学科,与现代法学或重点研究基地的学科相比,它显得有些“清冷”,然而有一位学者却心无旁骛地坚守了20年,并且在学术研究成果和学术公益推广方面获得了瞩目的成绩,她就是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李雪梅教授

“法制文物是古代法律制度的见证和记录。从物的角度追溯中国古代法律制度的生成演变,既形象生动,又充盈着新知、新趣。”

——李雪梅

在结识李雪梅教授之前,我首先被她最新编著的2019年版《法韵中华·古代篇》法制文物日历书所吸引。这本制作精美的法制文物年历,一上市便受到法律专业人士的认可和盛赞。

与其说这是一本台历,不如说它更像一本精致的口袋文物书。贯通封面封底的文物来自中国国家博物馆珍藏的唐代钱镠铁券。钱鏐因替朝廷平定叛乱,特受赐铁券以示嘉奖。铁券兼具护身符和特权凭证的作用。这件铁质誓书呈覆瓦状,300余铭文贴金,也称“金书铁券”。因持有者享有免死及“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等特权,俗称为“免死铁券”。为形象地再现这件珍贵的法制文物,编撰团队数次前往国家博物馆进行拍照,出版社更是全面配合,特别采用了凹凸印刷设计,以期印制成品凝聚文物的真实感和触摸感,同时也能传递出法制文物的古朴、凝重、刚正气质。

年历书内页365日以月为主题单元,每个月的主题具有相对独立性,总计涉及法制文物近500件,同时附以专业严谨的释器解说文字。虽然一册书无法容纳中国法制文物的全貌,但经过精心选择编写,仍足以展现4000余年古代法制发展的阶段性和总体性特征。通过专业的解读,人们发现那些国宝级的文物不仅仅是艺术品,也蕴藏着中国古代的治国理政思想和法制精髓;同样通过专业的编选写作,沉睡的法制文物被唤醒。翻阅书中的一器一物,仿佛在与古代法制文明对话。

这样一本专业而严谨的年历书,离不开李雪梅教授整整20年的积累。书里面的每一张图片、每一段文字,均来自她和她的团队的日积月累。每逢年节假日,都能在博物馆发现他们的身影。无论石刻、青铜、竹木、简牍,还是古籍、档案、契约等,凡是有助于教学和研究的古代遗迹遗物,都逃不出他们的手眼。拍摄更多的是耗人体力,整理、解读,则是长期的体力和智力考验。而梳理文物与法制的关联,透过文物钩沉出中国古代法制文化发展的脉络,更要凭借多种知识、多项积累的综合之力。

激活沉睡的法制文明 揭示古代法制演变的格局

说到法制文物,普通大众可能想到的大多是古代刑具、法典、契纸之类是刑法器具,比如,最近中央电视台著名的文化栏目《国家宝藏》中隆重介绍的湖南省云梦县出土的《云梦睡虎秦简》,就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最完整的法典,其涉及的法律法规范围之广且细致程度,堪称中华古代法制文明的典范,是辨识度极高的法制文物。这些显而易见的法制文物固然流芳千古,但还有大量的隐性法制文物,如在度量衡器、印章、符牌、钱币、金石、简牍、砖瓦、陶土、石刻中,也可以发现极其重要、易被人忽视的法制印迹。因此,需要理性加感性的慧眼,系统挖掘其中的法制价值。李雪梅教授认为,以文物来构建中国传统法制文明,一个关键性的前提就是对法制文物的“理性”和“感性”界定。

法制文物的深刻内涵在器物中早有存焉,需要一步步发掘出来,才能听史通心,进入法制历史的深处,与古代司法文明对话。一件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西汉青铜矛两侧,用细链分别锁吊着两个赤裸的男子,他们双臂反绑,头颅低垂,与其对视,诡异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其中也隐藏着“法从何来”的秘密。

李雪梅教授认为,“每一件传世和出土的法制文物,都值得珍惜呵护。无论是陶土烧造还是青铜铭刻无论是残篇断简还是完好如初,它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别,都是古代文明的见证者、传承者。而激活这些沉睡中的文物,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

李雪梅教授任职的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是司法部批准成立的中国政法大学第一个校级科研机构,也是目前教育部所属高校中唯一专门从事古代法律文献整理研究的学术机构。经过几代学人的共同努力,法大古籍所在搜集、整理、研究古代法律文献,传承中国法律文化精粹,以及振兴和繁荣传统学术方面,一直走在专业探索的前列,而这一切和古籍所秉持的“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传统,以及古籍所同人长期坚持的原创性研究分不开。

20年的专注研究 展示别样法制文明发展史

李雪梅于1984年、1987年分别获得中国政法大学法律本科和硕士学位,不过她的兴趣一直不在法学本身,考古、历史才是她内心的最爱。由于缺乏田野考古实践经验,想入考古类专业深造的大门几被堵死,最后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文化史专业的博士生。1998年博士毕业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到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工作,自此不改初心,从事法律古籍和碑刻法律文献的整理研究,至今已整整20年。

中国古代法律史料载体类型丰富,李雪梅为自己选定的研究方向是石刻与古代实物法律史料。之所以选择石刻,是因为相比于甲骨、青铜、简牍等,石刻本身具有持续时间长、使用范围广、地域跨度大等特点。由于以往对石刻的研究侧重于书法角度,从法律角度关注者并不多。因此,李雪梅教授决定挖掘这里面的“法律宝藏”,从法律史角度对石刻文献进行系统整理和研究。

中国古代法制文明积累厚重,但由于知识、观念的隔膜,今人对传统法律文化颇感生疏。以直观、生动的法制文物和图像阐释古代法制文明的发展演变,可以弥补文献文字的枯燥和知识隔膜的缺憾。同时,法制文物和图像亦有自身的传承脉络,其所传达的信息,有些是文字史料难以替代的。

李雪梅教授在碑刻现场拓片

因此,李雪梅教授一贯认为,图文并茂较之纯粹文字更具直观性。所以她一直都力求在研究内容和解释体系上有所创新,以期展示一部别样的法制文明发展史。

李雪梅教授

“法制文物是制度的化身,也是制度实施的载体。正是由于法制文物的存世,法治文明的发展脉络与细节途径才得以清晰展现。”

——李雪梅

分享学术成果 致力打造中华法制文物博物馆

在20年间,李雪梅发表碑刻法律史料整理研究论文近50篇,代表专著有《中国近代藏书文化》(1999)、《收藏史话》(2000、2012)、《碑刻法律史料考》(2009)、《法制“镂之金石”传统与明清碑禁体系》(2015)等,其中《碑刻法律史料考》荣获第四届钱端升法学研究成果奖一等奖,《法制“镂之金石”传统与明清碑禁体系》入选国家社科基金文库,并荣获第七届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优秀奖、北京市第十四届哲学社会科学成果奖一等奖。

将禁令、规范、公文、契约和讼案等“镂之金石”铭刻于青铜器或石碑上,公布彰显,以备查考,以垂久远,是中国古代法制文明的一个重要传统。《法制“镂之金石”传统与明清碑禁体系》之所以能屡获殊荣,是因为这是首部对这一传统进行系统梳理和研究的专著,书中所提出的学术观点,如认为中国法制“镂之金石”传统的核心是彰显“礼制”和布行“公政”;法律碑刻是一种独立的法律纪事体系或法律铭传形式,具有官禁公文与民禁私约并行发展的特色;法律碑刻的产生有原生路径和次生路径之别;碑禁制度中的罚则体系,培养了基层社会群体中“以罚代管”的思维定式;等等,有利于纠正以往关于古代民间社会轻视法制和权益的误解。

其实,这一连串的专业奖项仅仅代表了她的学术成果。课堂教学、资料完善以及学术公益也是重要工作内容。比如,策划举办公益专题展览,出版、发表厚积薄发、深入浅出的专业书籍、文章,以及举办学术讲座等。李雪梅教授在接受《法人》记者专访之时,她策划的主题为“昭昭千载·中国古代公文碑拓片展览”正在中国政法大学逸夫楼举行,这已经是连续第二年举办法律碑刻拓片专题展,这样的展览既是师生联动的“碑石课堂”,也是分享珍稀学术资源、普及传统文化的创新尝试。

李雪梅教授说,她近年来的愿望是能够打造出具有影响力的“中华法制文明虚拟博物馆”,并在此基础上尝试法律史的虚拟仿真教学。在接受《法人》记者专访时,李雪梅教授表达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分享是最大的快乐”。学术成果不应该被束之高阁,而应该以最严谨、专业的素养,回馈社会大众。

文物诉说法律 你看到的不是文物而是制度

文物的存世具有偶然性,我们有幸相见的只是沧海一粟。在学术界,“中华法系”早已成为一个历史名词。通过博物馆中展陈的文物,数百上千年前的制度文明,触手可及。

李雪梅教授在研究和教学中善于思考和发现。她阐述道:“当我们亲临新发现的考古遗址或置身国宝荟萃的博物馆,环顾琳琅玉器、庄严礼器、凌厉兵器,不禁会思考它们与法制的关联,同时也会追问,‘礼源于祭祀,刑始于兵’的中国古代法制起源路径能够通过文物展现吗?中华法系的‘德主刑辅’‘礼刑合一’等特色,是否会物化为器物?中国厚重的古代文化遗存遗物,到底能揭示怎样的法制演变格局?”

在思考和追问下,博物馆中常见的礼器、兵器、印章、钱币、度量衡器等在关注者的眼中,都不再是一个个孤立的存在。她说:“在我们眼中,每一件法制文物的诞生和辗转流传,都有明显的目的性,也都肩负一定的使命。因为它们的存世,古代法制文明的发展脉络与结构框架,得以建构、复原。是故,专业、感性、整体的视角,有助于我们对法制文物的真切把握和深入理解,同时也有助于我们认识到,古代中国的制度文明具有系统性,法律制度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制度相融共生、荣辱与共。”

举例说明,早在西周初年,周公“制礼作乐”的制度设计不单纯限于礼乐,礼、乐、刑、政,在制度建设和国家治理中,缺一不可;西周的青铜礼器,体现了同样的特征。从这个角度看,每一件器物,都是一个“小制度”,无数个礼器文物,便可以构建、总括出“大制度”的内涵。发现文物的“制度”之美,也是当初编撰《法韵中华·古代篇》的初衷。

在接受《法人》记者专访时,李雪梅教授特别提到了鸠杖。大部分非专业人士多以为它只是展现传统社会尊老尊贵等“特权”的象征,即使是法律专业人士也不太理解鸠杖的来龙去脉。李雪梅教授把在各地博物馆拍摄的所有权杖、鸠杖图片汇集研究,逐步梳理这些器物在历史中的传播、演变过程。这种工作相当烦琐,但是“学者不应该只看到一个片段,而是复原这一片段在整个发展脉络和系统中的地位,更好地认识、解读它的作用,这也是学者的研究使命”。

李雪梅教授对獬豸也是“情有独钟”。她说,如果挑选一种最能代表中国法制的动物,那么只能是獬豸——这是一种传说中的独角兽。在全国著名政法院校和诸多公检法机关门前,作为司法公平正直的独角兽雕塑,是不可或缺的景观。獬豸被视作法律公正的代言人,甚至走入“法”里,说它就是法,也不为过。

考古发现,早期獬豸以独角羊的造型为主,东汉之后出现牛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听门道儿。身为专业学者,李雪梅深知不能像普通观众一样只是流于表面的观赏,而必须要弄清古人为何会臆想出这种神兽,獬豸究竟首创于哪个朝代,经历了何种历史变化,为何都出自墓葬,以及具有何种强大的“神力”和“再生力”。解答这些疑问,需要研究大量文献和文物资料,综合各种学科知识来归纳、总结和提炼。

尽管法律古籍研究常常被人视为边缘,但李雪梅教授对此抱有坚定的信心。在她看来,与其他学科相比,法律古籍研究需要长期关注,只有在持之以恒与淡泊从容之中才能显现研究者的学术功力和成果。李雪梅教授说:“当我们感受这些法制文物之美的同时,应该深刻认识到‘你看不到的不是文物而是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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