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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布森与20世纪上半叶明清陶瓷研究①

2019-01-09赵成清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四川成都610207

关键词:青花瓷瓷器陶瓷

赵成清(四川大学 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

一、霍布森的学术生平

罗伯特·洛克哈特·霍布森(Robert Lockhart Hobson,1872-1941),别名“霍蒲孙”“霍布逊”,曾就读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担任过大英博物馆陶瓷部主管,1939年至1942年,任东方陶瓷学会主席,是英国乃至欧洲东方瓷器研究的权威学者和重要策展人,他在中国陶瓷研究方面著述颇丰,对中国陶瓷制作和审美做过翔实的评述和分析,并引领着20世纪上半叶英国的中国陶瓷研究风潮。

20世纪20年代,中国陶瓷研究愈发引起英国学者的重视,其中,霍布森即中国陶瓷研究的重要一员。从1897年到1938年,他一直就职于大英博物馆。他从1921年起担任陶瓷与民族志部的负责人,并于1934年至1938年担任东方古物与民族志部的负责人。霍布森是东方陶瓷学会的创始成员之一,当时英国东方陶瓷学会代表着西方收藏和研究中国瓷器的最高水准。在第一任东方陶瓷学会会长乔治·尤摩弗帕勒斯退休以后,他于1939年至1941年继任。

霍布森早期主要致力于英国陶瓷研究,在大英博物馆工作期间,霍布森为该馆的英国陶瓷制作目录,从而使大英博物馆的陶瓷收藏管理领先世界。1906年,他出版了《瓷器:东方、大陆和欧洲》一书。此后,他逐渐转向远东陶瓷的研究,他尤其偏爱中国陶瓷,并对宋元明清瓷器做了深入的研究,1929年,他已经可以鉴定青花瓷。霍布森最终成为该领域的重要权威,他不仅推动了英国博物馆和私人的中国陶瓷收藏,还通过出版物有力传播了中国陶瓷艺术。1909-1910年,霍布森发表了最早的关于中国陶瓷的文章《宋元时期的陶器》,其后,他于1915年出版了两卷本的《中国陶瓷》,后又出版了系列论文和著作,如《明清瓷器》(1920)、《明代瓷器》(1923)、《中国陶工的艺术》(1923)、《晚期的中国陶瓷》(1925)、《中国艺术》(1927)、《中国艺术的浪漫》(1936)等。霍布森的中国陶瓷研究,为西方早期的中国艺术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西方学者的中国艺术趣味逐渐从审美转向历史学与考古学方法的运用,这对于英国陶瓷收藏和研究,有着深入的促进。事实上,早在1863年,青花瓷便开始在欧洲艺术圈流行。如惠斯勒曾购买的第一件青花瓷产品②惠斯勒向D·G·罗塞蒂介绍了青花瓷文化,他对此贡献良多,如其所作的29件素描草图“中国南京”,现由魏茨纳Weitzner收藏,详见丹尼斯·萨顿的《詹姆斯·麦克尼尔·惠斯勒》一书中的图4与图5,伦敦,1965年。,他在室内设计中甚至以漂亮的康熙瓷器而非一般的外销瓷做装饰。

20世纪20年代,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艺术的审美趣味明显转向了陶瓷。这种转变主要受到了一系列中国陶瓷展览的影响,如1910年和1915年相继在伯灵顿俱乐部举办的中国陶瓷展。

在1910年伯灵顿美术俱乐部的展览上,罗杰·弗莱(Roger fry)还为此写过“早期中国陶瓷”的通告,这次展览引起了其他很多学者的重视,爱德华·狄龙在1910年7月的《伯灵顿杂志》上写道:“本次展览的举办要归功于大英博物馆的赫拉克勒斯·里德博士,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他最先了解这一紧要关头的到来”,同时,“这种蔓延的审美趣味愈发趋向于早期简朴的陶器,这也推动了需求的明显增长”。追溯历史可以发现,恰恰在1909年至1910年这段时间中,霍布森发表了《宋元时期的瓷器》等一系列关于中国陶瓷的文章。

霍布森的中国陶瓷研究基础,首先源于他对英国的中国陶瓷藏品及展览的目录梳理,他与W·C·亚历山大、乔治·尤摩弗帕勒斯、大维德爵士等收藏家交往甚密。在1910年的中国陶瓷展览中,霍布森撰写了展览图录,W·C·亚历山大借出许多重要物品,包括:白瓷、北方的青瓷,以及明代早期的青花瓷;此外,还有著名的柴窑瓷碗(现藏大英博物馆),磁州窑瓷瓶(后归属于沃尔特·赛德维克夫人,现藏大英博物馆)。

1925-1928年,霍布森为尤摩弗帕勒斯的藏品撰写了图录,出版了六卷本的《乔治·尤摩弗帕勒斯藏中国、朝鲜和波斯陶瓷器图录》。尤摩弗帕勒斯的艺术收藏中以唐宋艺术品为佳,这也显示出英国收藏家的私人艺术趣味,他藏有著名的鸡冠壶,磁州窑的白色雕花瓷瓶,以及北方的青瓷瓷壶,霍布森对此均有详细的介绍。

作为英国和东方陶瓷研究的代表人物,霍布森考订了英国陶器和瓷器的标准并整理了皇家伍斯特瓷器的目录,他为乔治·尤摩弗帕勒斯和斐西瓦尔·大维德爵士等人的陶瓷收藏编写目录,由而赢得了广泛的赞誉。《纽约时报》称霍布森的编目为之前的“揣测和未经证实的传统”提供了确凿的事实。[1]6

20世纪上半叶,中国陶瓷收藏和研究在西方逐渐发展成为一股潮流,从史前陶器到清代瓷器,其跨度之久,包含之广泛,远超其它类型的中国艺术,作为英国早期最著名的中国陶瓷研究者,霍布森发表了相当数量的著作和文章,对中国古代陶瓷做了全面的介绍和评价。限于篇幅,本文拟重点对霍布森的明清陶瓷写作进行概括性的梳理,以了解他的学术研究视角和方法。

二、《中国陶瓷》中的明清陶瓷写作

关于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陶瓷写作,霍布森并非西方学界中最早的开拓者。早在1897年,英国汉学家波西尔(S. W. Bushell,1844-1908)就参与编写了《东方陶瓷艺术》一书,之后又出版了《中国瓷器》(1908)。霍布森最初在《瓷器:东方、大陆和欧洲》中书写了有关中国陶瓷的历史,并将其划为五个阶段:原始、明、康熙、乾隆和现代。尽管这种分期尚显粗略,却为其此后系统的中国陶瓷研究勾划了基本轮廓。1915 年,霍布森出版了上下两卷本 (限量1500册)的 《中国陶瓷》 (中国陶工艺术的记录:从原始时代到现代),该著作以编年史的方式,翔实梳理了中国陶瓷的历史发展脉络。

《中国陶瓷》一书中,霍布森将论述的重点放在了明清,这也暗示出他的思想重心。对于明清以前的中国陶瓷艺术,霍布森认为史前的中国陶器无从考察,汉代的陶瓷简单质朴,唐代的陶瓷与宗教艺术密切相连,宋代的陶瓷开始在简洁和精致中走向自然。元代动荡而短暂,大量古老的陶厂纷纷倒闭,直到明代,陶瓷艺术才得到了新生,并逐渐繁荣起来,这也正是他在书中的着力之处。

霍布森认为,在明代,首先需要了解景德镇的重要地位,他甚至专列一章介绍景德镇的制瓷技术,并指出,西方几乎百分之九十的收藏品都产自于景德镇,以至于“有明一代,至精至美之瓷,莫不出于景德镇”。景德镇此时的主要产品是精美的白瓷,该瓷器特别适合于彩绘装饰,这一类瓷器的流行很快取代了宋代对单色的喜爱,并分为三个主要部分:青花瓷、搪瓷制品和三色釉产品。

继而,霍布森依据编年史的顺序对宣德以来的陶瓷进行了概述。他指出,宣德年间是中国陶瓷生产史上的一个鼎盛时期,官窑的数量多达五十八个。关于“成化”瓷器,他认为虽然它形状普通,但在西方的中国陶瓷收藏界却广为人知。在16世纪,官窑瓷器数量有限,受到高度重视,如著名的成化斗彩鸡缸杯,自明代来,便千金难买,如今几乎不能指望在欧洲得到这些瓷器。在介绍嘉靖时期的瓷器时,霍布森通过举例,对瓷器上的装饰进行了分类,并专门提到了一位擅长仿制宣德、成化年间瓷器的陶工。

霍布森重点介绍了万历年间的陶瓷,他声称:“万历年间是明朝最后一个重要时期,万历年间的陶瓷艺术活动与我们的时代密切相关,在欧洲的陶瓷收藏中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2]58在欧洲万历时期的收藏中,又以青花瓷为主。霍布森举了大量例子来分析这个时期不同种类青花瓷的特点,并介绍了1910年的伯灵顿艺术展中陈列的该时代部分藏品。此外,霍布森还注意到明代陶瓷厂才开始出现精细分配的制度,他认为在这样的制度下,艺术家几乎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个性,不过,私人工厂里的劳工分配可能没有这样严格。即使如此,陶工或者画家的名字也几乎不为人知。

清朝的陶瓷史部分,霍布森指出欧洲人关于康熙早期的瓷器所知甚少,他认为对于大多数欧洲收藏家来说,康熙时代是中国瓷器最伟大时期的开端。他论述道,尽管书面记载显示中国人更偏好于宋明两代的陶瓷,但清代瓷器更容易获得。他这样描述:“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收藏的中国瓷器中,最好的四分之三都属于这一繁盛时期,在欧洲和美国的博物馆和私人画廊中,这些瓷器的品种可谓千奇百怪,在伦敦也许这些瓷器是最好的收藏了。”[2]118

对于康熙时期的陶瓷,霍布森把关注重点放在了青花瓷、五彩瓷和单色釉彩上。霍布森对康熙时期的青花瓷有着很高的评价,他认为,由于明代的青花瓷缺乏代表性,西方学者更看重康熙时期的青花瓷。康熙年间的青花瓷,不论是青花的纯度和完美程度,或者青深度及光泽,抑或是青花与白瓷底色的微妙协调方面,都显得无与伦比。

在介绍随后的雍正时代陶瓷时,霍布森假设该时期继承了康熙时期陶瓷的全部技术,因此只需了解其新奇之处。他认为此时人们越来越关注珐琅彩,而珐琅彩装饰的精细化正显示出这一时期的进步,青花瓷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这一时期的瓷器特色主要在于精小的物件的制作,例如鼻烟壶。另一方面,擅长仿古的雍正陶工,还成功地模仿出了明代的蓝白色。

对于乾隆时期的陶瓷艺术,霍布森首先强调了乾隆作为艺术实践者、收藏家和赞助人的推动之功,他总结道:乾隆时期的中国瓷器工艺精湛、炉火纯青,完全掌握了材料的性能。然而,尽管如此,清代艺术已经日落西山。在满清统治中期,它过于成熟,接近尾声时,则显示出明显的衰败迹象。虽然装饰较之以往尤为精美,却令人厌烦。粉彩玫瑰画在华丽和光洁度上是无与伦比的,但支零的色彩和琐碎的装饰无法与明代及康熙年间的陶瓷相比。陶罐几乎是完美的,但形式却缺乏创造性。霍布森说道,要言之,从细节上看,这一时期的瓷器美轮美奂;但从整体去欣赏,这种矫揉的高雅,失去了早先瓷器中的简洁活力。

《中国陶瓷》的清代章节,霍布森尤其指出了清代的瓷器所采用的西方设计。在大英博物馆,非中国化装饰的瓷器被单独归为一类。他说道:“的确,外国特色在许多情况下是如此引人注目,难怪在对中国陶瓷历史知之甚少的日子里,这些瓷器常常被认为是欧洲制造的。”[2]250这样的影响可以追溯到中国外销瓷的流行,蓝浦在《景德镇陶录》中叙述称:“洋器专售外洋者,商多粤东人,贩去与洋鬼子载市,式多奇巧,岁无定样。”[3]64在明清时期的外销瓷装饰中,西方的审美趣味恰恰反映了中西间的文化融合。

在书写中国陶瓷史的最后部分,霍布森指出,“清代瓷器在独创性和新鲜度上都比不上明朝。这些瓷器的确常常有些陈旧呆板。尽管如此,它们在欧洲仍享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声望。”[4]132这是由于当时欧洲人见到了更多明代的上等优质瓷器,他们的趣味开始有所转变。19世纪中叶之后,中国的陶瓷艺术逐渐衰落。随着1912年清王朝的覆灭,相关的陶瓷生产活动告一段落,霍布森由此展望道,景德镇是否能重铸辉煌,并再次为整个制陶工业树立一个标准,还有待观察。

三、《乡村生活》中的明清陶瓷专题

《中国陶瓷》一书的出版,是霍布森在中国陶瓷研究领域的一大突破。从早期对伯灵顿俱乐部展品的介绍到后期的综合论述,可以得出,他在看到更多中国陶瓷藏品后,也在不断地修正认识,丰富其陶瓷理论。1906年,霍布森写道:“考虑到中国瓷器的装饰性动机,必须牢记于心的是中国瓷器画匠首先是复制者。他们的设计仅有一点或几乎没有原创性……。”[5]47

但在《中国陶瓷》中,霍布森对于明清瓷器的论述则趋于客观和全面。威廉.金(Wlliam King)评论说:“自《中国陶瓷》出版八年来,学生的观点必然经历了一些变化。尤其是明代瓷器显示出更重要的地位,并作为越来越多的西方收藏家关注的一个新的领域。”[6]199事实上,霍布森一直在推进明清瓷器研究,他在1920年发表了《明清陶瓷》系列论文,1923年出版了《明代瓷器》并在书中附以更精美的插图;两年后,霍布森又出版了《晚期的中国陶瓷》。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霍布森1920年在英国的《乡村生活》(country life)杂志上发表的论述明清陶瓷的系列文章(共10篇),文中,他对英国收藏的明清时期一些中国陶瓷艺术品进行了分析,并由此介绍了不同时期陶瓷的类型、特征和鉴赏方法,这些文章对此前他在《中国陶瓷》中所讨论的明清陶瓷做了进一步的专题论述,下文将对此进行阐释。

明清陶瓷史专题讨论中,霍布森首先回顾了16世纪早期葡萄牙商船穿越马六甲海峡,最终到达中国的探险历程。1517年,费尔南多·佩雷斯(Fernando Perez)开始了向中国的航行,到达了广州和宁波,几年后,葡萄牙人占领了澳门。中欧之间的贸易之路由此打通,中国丝绸和瓷器得以直抵欧洲。

从正德年间开始,霍布森例举了大英博物馆的一件反映了“回教蓝”复兴的青花瓷盒,器表装饰着规则的卷涡纹,一个带着阿拉伯式题字的圆章显示了他们是命定为中国或其它地方的回教徒们所使用,盒子上以阿拉伯文书写着:“在书法上追求卓越,因为它是生活的关键之一。”盒底则印着优美书法风格的正德年间标记。

论及嘉靖年间的瓷器,霍布森专门谈到瓷器的装饰图案,他指出,在中国传统艺术中,鱼纹为大众喜闻乐见,水草和鱼的瓷器图案由工匠们从织锦中所汲取。嘉靖年间最为出色的瓷器即釉下青瓷,而狮子图案则是明代鲜明的印记。

在已故的J.P摩根(Morgan)先生收藏的珍品中,霍布森注意到有一系列被安置于欧洲金属支架上的晚明瓷器,这些瓷器曾在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展出,并被用作波西尔“南肯辛顿中国艺术手册”的插图。它由一个瓶子、一个盘子和两个碗组成。据说它最开始来自于伯格利(Burghley)的家中,并从伊丽莎白统治时期传到了塞西尔(Cecill)家族中。它们都是蓝色和白色的品种,被认为是典型的晚明出口瓷器,如嘉靖(1522-1566),隆庆(1567-1572)和万历(1573 -1620)期间产生的。

霍布森由此产生疑问:伊丽莎白女王的大臣们究竟有多珍惜他们手中的几件稀有瓷器?为了保护藏品,他们花费了巨大心血,王公大臣们甚至认为把这些中国瓷器炫耀给他们的情妇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霍布森随之进一步追问道:究竟是和平的贸易还是战争的战利品才有欧洲现有的珍贵中国瓷器?

霍布森指出,中国瓷器对西方的影响巨大,晚明瓷器中很多图案和造型都被波斯陶瓷、代尔夫特瓷器以及英国瓷器所模仿。直至今日,英国的瓷屋,与波斯的阿德比尔清真寺①据称该处储存了大约500块中国瓷器,这些瓷器由沙阿阿巴斯(Shah abbas)(1587-1628)所收藏。都见证了中国瓷器的辉煌。

论述晚明瓷器时,他指出牛津阿什莫利博物馆特雷德斯坎特(Tradescant)的一件收藏。仔细分辨,可以发现这件黄棕色浮雕装饰物是一副花卉图卷,其周边色彩是亮绿色的。这类釉彩与明代寺庙中漂亮的瓷砖和精致的建筑装饰相似。虽然,在现代收藏家的眼里这些东西很受欢迎,但在贸易过程中,它们几乎找不到通往欧洲之路。

在霍布森看来,1601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成立对于英国的中国瓷器输入是一个重要的契机。中国瓷器相对于英国大众来说开始变得常见,虽然它被视为上层社会的标志。在莎士比亚1604年所写的《一报还一报》、1609年本·琼生的戏剧《沉默的女人》中,都提到了中国瓷器;而1620年多萝西雪莉女士的一系列存货清单中专门列出了65件订购的瓷器,这恰恰说明那时英国藏有相当多数量晚明瓷器的原因。

霍布森认为,晚明在最后的衰落之际,为了弥补他们日渐衰落的贸易,瓷器制造商开始迎合欧洲人的口味。从此以后,越来越多的瓷器都是专门为欧洲市场制作与装饰的,像带盖子的水壶和大啤酒杯,这是一个新的里程碑式的发展,也影响到后来的瓷器制作。

总结明代瓷器艺术时,霍布森指出,明代瓷器数量稀少、真伪难定,这使其成为一个真正广阔的研究领域。中国书籍中讲述了许多明代官窑瓷器的装饰和设计,但这些器物很少在现代贸易渠道中流通,因此,也很难在欧洲的家庭中被找到。霍布森认为,人们仍然可以在合法场所找到足够多的青瓷、白瓷以及彩瓷,来真正了解明代高水准的瓷器。他看到,有时候明代瓷器或许表面粗糙,但却具有一种非凡的力量和品质,一种大胆、独创的设计和表现的自由,这在后世的瓷器中并不常见。明代瓷器还有其它优点:多样化的方法,高度精练的材料、改良的色彩,以及先进的技术。霍布森深深的体会到:对明代瓷器的研究越多,对它们的印象就越深刻,越能意识到缘何中国鉴赏家们认为明代是彩瓷的繁盛时期,这一认识是被实物所证实的而非源于好古心理。

清代瓷器部分,霍布森首先论述了康熙时期的瓷器制造,他认为该时期是明以后的一段文艺复兴。例如重建的瓷器工厂——景德镇,跨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时期。镇上有一百万以上的居民,他们大多与瓷器贸易有关;窑炉的数目是三千,夜间景德镇瓷厂为火光所照亮,远远看去像一座燃烧的城市。当时制造的瓷器品种多不胜数。明代的旧样式再次复苏,许多新样式也被发明;而且,此时欧洲商人与中国商人保持着密切联系,大量出口商品销往欧洲。

霍布森同时提到,尽管荷兰、瑞典、丹麦、法国以及英国都在不断地与中国进行陶瓷贸易,中国人却很谨慎地固守着瓷器制造的秘密。曾经关于瓷器由鸡蛋壳和海贝制作的荒诞故事,以及在使用前必须埋葬在地球上长达一百年的神话都被中国人精心培育。甚至在1655年,当彼得·德·盖耶(Peter de Goyer)和雅各布·德·凯泽(Jacob de Keyser)在沿自广州到北京的内陆水运航道旅行时,途经了江西的工厂,他们发现这些中国陶工完全不说话。1692年,彼得大帝大使伊斯布兰提斯(Ysbranti Ides)的观察结果表明,中国的外销瓷并非最富有价值的制造,换言之,即使有珍品,也相对较少。

霍布森认为,康熙年间,瓷器种类繁多,并建有庞大且复杂的体系。他分别从炼制、加工、上色、绘画的过程对康熙时期的青花瓷进行了介绍。随后,他又对该时期青花瓷的鉴赏做出了分析,他指出,有些藏家在购买瓷器时,常随身携带一个被公认的优秀的蓝釉小瓷模本,以此作为参照,还有一些自负的收藏家则宁可相信自己的判断。在康熙时期出口的商品中,可以发现所有品质的蓝釉,中国似乎察觉青花瓷更容易获得西方人的喜爱,这也导致欧洲瓷器上开始运用精美的蓝釉。不过,皇家的日期标记很少出现在外销瓷上,但许多精良的瓷器上都有一片叶子、一个塔、一个符号或如单个字符作为标记。

对于私人家庭的收藏来说,日记和账簿或许能更好地揭示中国陶瓷的来源,但此类记录并不常见。令霍布森惊喜的是,他发现了布里斯托尔第一位伯爵John Hervey(约翰·赫维)的日记中记载了他的日常消费,在1690年的一个月里,他就购买过9批中国青花瓷,这显然是相当频繁的交易。日记中写道:“为亲爱的妻子购买中国瓷器共花费4108英镑”,这些瓷器包括瓷壶、瓷盆、镂空碗、瓷罐、瓷瓶、瓷盘、瓷碗等。

霍布森列举了康熙时期的青花瓷的多种装饰种类:风景、朝堂、爱情、动物、鸟类、鱼类、植物等,有时候,一套花瓶甚至有上百种符号和图案。

他还发现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细节,即瓷器餐具与东西方习俗的关系。他认为人们往往忽视了中国习俗对瓷器的影响。在公元9世纪的阿拉伯半岛,英国喝咖啡比茶早一点,但在现代英国,茶已经成为一种流行饮料,尽管它的价格平均约为16先令。事实上,直到本世纪末,它只被限制在富人的餐桌上。茶,饮茶的历史在中国已经超过两千年。17世纪中叶,荷兰人首次将茶引入欧洲。根据塞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1660年的日记记载,“我确实喝了一杯茶,这是一种我以前从未喝过的中国饮料”。由此可见,欧洲人早期对饮茶是陌生的,时至今日,饮茶成为英国等国家的日常生活习惯,由此催生了特殊餐具——瓷器的广泛制造,这是不争的事实。

明清瓷器的专题讨论中,根据大英博物馆、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以及许多英国著名藏家的收藏,霍布森详实地对中西陶瓷贸易做了梳理,他精辟地指出了不同种类瓷器的装饰和工艺特征,并对瓷器的文化学和历史学意义做了解读。霍布森精于实物鉴赏,上文仅仅是他对明清陶瓷的部分讨论,他对宋元陶瓷同样有系统与深入的研究,他能够对不同时期和不同器型的瓷器进行断代,从风格研究的角度来说,霍布森对于中国陶瓷的研究方法得当,他大多数的知识判断都是相对准确的,基于20世纪上半叶考古学方法和技术的滞后,霍布森的部分言论虽然存有谬误,相对于很多浅尝辄止的著作而言,他是比较成功的中国陶瓷研究专家,他在这一领域的贡献也促进了东方陶瓷学会的壮大,推动了中国陶瓷研究的不断进步。

四、霍布森的中国艺术观

霍布森的明清陶瓷研究,既源于早期的汉学方法,也得益于他在编目上的工作积累,以及后期考古发现的推进。在写作中,霍布森较多地运用了归纳法和比较法。

首先,关于陶瓷的分类,霍布森并未按照中国传统的“名窑”或“八大窑系”来进行划分,而是从编年史的顺序中,选取每一时期典型的陶瓷作品进行分析。基于大英博物馆以及霍布森交往的私人收藏家的藏品,霍布森在中国陶瓷研究中具备了丰富的上手资料。在为不同阶段的藏品编目时,霍布森指出:“对于陶瓷的研究,我们必须满足于一些突出种类的识别。想要完整的概括所有的陶瓷是不现实的,同时这也会抑制我们的想象力。”[7]这种选取典型作品进行分析归纳,使得霍布森对中国陶瓷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其次,在梳理中国陶瓷发展史的进程中,霍布森运用了比较研究的方法,从历时性的角度,他对不同时代的陶瓷进行了比较分析;从共时性方面,他则将中国陶瓷置于全球化研究的背景中,从而从陶瓷史的角度回溯了中外美术交流的重要性。例如,他在《中国艺术》中说道:“最近的发现深刻改变了一种印象——那就是中国艺术是关起门来发展的,不受外界影响。”[8]7霍布森强调,中外艺术一直在互相影响和学习。如欧洲18世纪的装饰性艺术包含着很多中国风。中国元明以降的陶瓷艺术中,在装饰图案和色彩方面,则吸收了阿拉伯和欧洲元素。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西方的中国陶瓷艺术收藏日臻丰富,以波西尔、霍布森、大维德为首的西方学者对中国陶瓷作了相应的研究。经历了从陌生到熟悉,从概念分析到类型划分,从汉学到考古学以及美术史方法的进步,西方的中国陶瓷研究逐渐形成体系。由霍布森的明清陶瓷研究中,可以看出他的中国艺术思想。作为西方最早的中国陶瓷研究者之一,霍布森一直尝试着对中国陶瓷做出严谨而客观的分析,由此他也在不断纠正着一些错误的流性观念。例如,波西尔在《中国艺术》的陶瓷一章中追溯的“瓷”的起源。文中指出,人们普遍认为瓷器最初是在中国制造的,中国人把它的发明归功于汉朝,当时人们创造了一个新字“瓷”来表示一种新的物质。但霍布森通过对中国古代文献的考察,他指出汉中国文字语言综合而复杂,能够对应各类事物,与陶器、石器、瓷器都能相契合。至于“瓷器”并没有一个中文词是不偏不倚的相对应的,因而仅凭该词在早期汉语中的出现就推断它代表着瓷器的起源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20世纪初的中国陶瓷研究中,霍布森是一位不可忽视的人物,他不仅留下了大量的中国陶瓷研究著述,还通过陶瓷收藏、策划展览、组织研究协会进一步推动中国陶瓷艺术的海外传播。霍布森对于中国艺术有着很高的评价,在他看来,“中国的艺术作品大多是好的,真正糟糕的作品很少,在一场艺术竞赛中,他们肯定会被誉为世界上最有天赋的国家。”[8]20

毋庸置疑,由于语言的隔阂、文化的差异以及早期考古发掘尚未起步,霍布森的中国陶瓷研究仍存在很多不足,但他竭力以科学的手段和严谨的态度对这一陌生的课题进行着孜孜不倦的研究,从而为此后西方的中国陶瓷研究奠定了重要的基石。回顾早期西方汉学家的中国陶瓷研究,大英百科艺术总监沃伦·E·考克斯(Warren. E. Cox)评论说:“陶瓷艺术是艺术中一个最神秘的部分,一个欧洲绝对不可能战胜的,它起源于一个独特的名字‘China’——从这个国家的名字而来,被在陶瓷方面可能比其他人发表过更多文章的大英博物馆的霍布森在文章中很充分的介绍过,每一个字在他的文章中都是值得阅读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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