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作品中的自杀者形象
2019-01-08吴美洋
吴美洋
(吉林师范大学,吉林四平 136000)
南北战争以后,南方是美国最穷困的地区,二十年代初,美国经济迎来了发展的新时代。然而南方地区经济形势仍不乐观。在大萧条开始的时候,南方地区的经济遭到重创。大量的土地被拍卖交税。经济落后和生活贫困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人们不仅物质生活受到影响,剧烈的社会变迁让人们无所适从,文化的震荡也洗涤着人们的心灵。此刻的南方对黑奴的剥削和压迫已经从形式上消失了。南方人们的生活逐渐由乡村走向城镇,生活和经济的重心渐渐向城镇靠拢。靠天吃饭的农耕经济逐渐减少。人们慢慢向城镇聚集。新的经济方式在慢慢崛起。然而即便如此南方大部分地区还是以农业为其主要的产业。城镇的规模并不大。经济,社会和文化正处于变革的初期。显然这种变化对当时的南方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人们的心理和生理饱受冲击和摧残。《喧嚣与骚动》的这部作品的历史背景即是如此。在这里我们对这场内战不能回避,是这场战争导致了南方战后出现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南方人们的生活深受影响。批评家布鲁克斯指出:福克纳小说里所反映出的文化是传统的,是饱含农业经济要素的,里面蕴含着浓厚的历史味道。相比南方而言,其他美国地区受战争的冲击要小得多。作为“失势国”的南方地区,饱受战争的打击,军事和政治的双重失败像两座大山一样深深的压在南方人民的心上,经济发展方式和政治格局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战败者的记忆是难以抹除的,不管是在爱尔兰还是在南方各州都是如此。无论是曾经在英国战败的爱尔兰,还是在美国失败的南方各州,南方人心中又尝遍了失败的苦果[1]经济和政治的后果只是一个方面,二战后南方人民在道德和心理的层面受到的冲击更加巨大。查理德指出,“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北方的军事胜利,但显然胜利的一方一直在宣扬自己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北方是正义的,是高尚的。南方是邪恶的,是卑劣的。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下,南方人由最初的反抗,防御,到后来的屈服压抑。他们在感情上逐渐吞咽了战争的苦果。这是一种不容消除的感觉。战败的苦果让他们的尊严扫地,颜面尽失。经历了时间的沉淀后,这种防御压抑的状态慢慢变为精神的抗争。进而产生了一种自负的地域情感。他们把以文字文学作为武器,重塑南方的历史和文化,他们创作的主题鲜明,指出南方曾是一片世外桃源,但随着北方人的侵入,这种古老的美德和文明消失殆尽。这些鲜明的主题把南方的自卑情绪深深的埋藏起来不易被人察觉”[2]
自杀行为作为人类对命运的极端选择,它产生的原因可谓形形色色。从政治到经济,从文化到社会生活压力,甚至身体的疾病都可能使某些人产生放弃生命的选择。法国社会学家迪尔凯姆认为,自杀绝不单纯是个人行为,它产生的原因值得我们关注“自杀的独特属性即是它的社会属性”[3]回顾人类历史的发展和进程,当社会矛盾和社会变革出现白热化的历史时期,社会矛盾的突出和尖锐往往会导致自杀行为的出现。中国近代历史错综复杂,五四运动过后,各种思潮各种流派流入中国,中国的传统文化受到剧烈的冲击和瓦解。变革和革命成为当时社会的主流。当时的人们的思想在纷繁复杂的思维冲击下陷入恐慌和混乱。在鲁迅创作的小说里,狂人的形象不时显现,一些啼笑皆非的情节让人捧腹。人们期待变革,又惧怕变革,这样的时代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道德包袱,当人们对生活无所适从,悲观厌世的心理达到极致的时候,生命就不再是可爱美好的了,人间已成地狱。放弃生命却是更好的选择,自杀行为由此产生。当时的作家笔下自杀者的形象非常普遍。有的人物是由于某些身体顽疾,但更多的是由于精神疾病。但追根溯源,疾病只是表象,时代变革才是始作俑者。
《喧哗与骚动》是福克纳最成功的作品。这部小说聚焦在一个家庭的人物上。共分四部分,每部分由一个不同的人物讲述不同一天的生活。其中三个部分是发生在复活节的事情。还有一部分讲述的是1910年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通过人们的回忆描画的。福克纳运用了大量的意识流写作手法,时间跨度大,跳跃性强。事件之间联系盘根错节,读者必须跟上他的节奏,才得慢慢理解故事的来龙去脉。其中第一部分是康普森家天生痴呆的小儿子班吉的自述,他的思维是感性的,缺乏理性和逻辑性,所以读者阅读起来异常困难。第二部分是长子在自杀前的叙述,由于情绪失落,思想也是杂乱无章。第三部分是儿子杰生的交待。最后一部分是作者的第三人称叙述。这部作品记录了康普森家族三十年的衰败史。这个家族曾经非常的荣耀与辉煌,祖上曾出过州长和将军。但这三十年,后代们的生活每况愈下,一片混乱,不堪收拾,到最后财尽人亡,只剩下一个痴人和靠着外甥女养育金混日的家贼。康普森家族从经济地位,到社会地位,甚至到道德伦理精神的衰败,反映了南方传统经济迅速走向没落的历程。
小说中凯蒂虽然只存在班吉和昆丁,杰生的回忆里,但确是故事展开的中心。康普森家族严守南方传统的道德清规,顽固的保持着旧有的南方传统文化。但凯蒂在人们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女。在昆丁的回忆里,凯蒂本质善良,美丽动人。她是唯一理解昆丁的人。昆丁是南方传统文化的守望者,也是南方传统文化分崩离析的替罪羊。凯蒂的失贞,现实的残酷,家庭的衰败,名声的扫地,让他陷入深深的忧郁中不能自拔。他变得异常敏感,每天都自言自语的思考着,关于伦理道德,女性贞操等脱离现实的问题。这些问题折磨着他,让他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游走。他不止一次的想到自杀。他企图用心爱的妹妹的贞操来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荣耀。正如福克纳在小说发表15年后写的附录中所说,昆丁真爱的是“康普森家的荣誉观念,这种荣誉,如今却决定于她妹妹脆弱的,朝不保夕的贞操”[4]凯蒂的未婚先孕,嫁给了昆丁臭名远扬的校友,后又马上被夫家抛弃。这是昆丁无法接受的另一现实,但面对这一切,他又无能为力,身体的羸弱,精神的脆弱,让他更加想逃离现实。妹妹名声扫地,是压垮的他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昆丁整个精神世界就坍塌了。
主人公昆丁所叙述的部分,昆丁想通过自言自语的方式挽救自我,福克纳大量使用了意识流的创作手法,昆丁自我对话试图破除凯蒂失身整个家族带来的耻辱和限制,可是结果却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看来“思维把自身客体化为一种不由自主的自我推动过程,客观化成一种机器的化身,这种机器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以便最后思维能够被这种机器彻底替代。”[5]昆丁的自我对话让自己陷入内耗的精神旋涡之中,不但没有挽救他濒临崩溃的内心,反而,让自己走向迷失自我的境遇。
“昆丁的自我救赎从自我内耗最终走向自我的崩溃,精神的孤独使得昆丁自己面对这一切。昆丁意识流中对话的自动化规则把昆丁的自我意识带向毁灭,进而陷入了精神失控的状态。得了神经发热病的昆丁在现实生活中,他自说自话,整个身心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他设计了一系列的问题,希望所有的问题都如同他理想中的状态存在着。他一厢情愿的以为这样就能摆脱现实的痛苦。对话中他者回答的内容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有回答的可能性。昆丁并不想自杀,他试图挽救自己。但遗憾的是他自身已经陷入了思想的死循环中,在某种意义上昆丁的自杀只是时间的问题。没有人能去体会和化解昆丁面对的精神苦闷,精神的挣扎让他没有退路可走。自杀带给他的是精神的放松和解脱,自杀是痛苦的但他的灵魂终于得到安息。昆丁结尾的叙述是没有结果的,因为他在这一天他用投河的方式了断了自己可悲可叹的一生。
昆丁的精神疾病的折磨中结束了自己短暂而可悲的一生,在昆丁的意识流的自我对话中,我们看到了南方传统经济瓦解后,精神危机给南方人民带来的巨大挑战。昆丁的自杀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悲剧,也是南方传统经济与现代工业社会碰撞中南方族群的悲剧。他的死亡代表着南方传统思想和文化的彻底崩塌。他成为两者转型的替罪羊。南方传统文化终将选择妥协和退让甚至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