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甘味”研究*
2019-01-06胡泽雨蒋紫嫣
胡泽雨 蒋紫嫣 王 颖
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3
五味,指中药药味中的辛、甘、酸、苦、咸。五味基于口尝,确定于临床,是药物真实滋味与功效相结合的归纳。中药五味不仅反映中药自身的功效属性,更在临床配伍中发挥重要作用。本文主要对“甘味”的药性、功效及临证应用进行论述及探讨。
1 甘之概述
《黄帝内经·素问》最早记载了“五味”理论并将五味归属于五脏,《素问·宣明五气》以五脏为中心,确定了五味与五方、五色、五体、五志等的对应关系。以甘为例,“中方”“黄”“肉”“思”皆与“甘”对应。《神农本草经》明确提出“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首次把药味的概念视为药物的自然属性之一,并列入药性特征。但直到宋代以后,“五味”理论才逐渐过渡为中药“五味”理论[1]。此时,甘味已逐渐脱离具体滋味的概念,而是一种抽象出来的味道。甘的涵义大致有三:其一,指甜蜜,如现代汉语中,甘指甜的、美的,即像糖或蜜一样的味道;其二,指细细咀嚼米饭、馒头时所感觉的味道,如《春秋左传正义·卷五十一》曰:“甘味生于百谷。”意思是百谷中皆有甘味,庄稼粮食即为甘;其三,指美味的、味道好。《说文解字注》曰:“美,甘也。甘为五味之一,而五味之可口皆曰甘。”药物中有辛、甘、酸、苦、咸五种滋味,分别具有不同的治疗作用。此外,习惯上淡味附于甘,故甘也有甘淡之意。可见,甘不仅指真实的滋味,更是药物功能的高度概括。
2 甘之功效
《黄帝内经》有甘缓、甘补、甘和之说,即甘有补益、缓急止痛、调和药性、和中的作用。《素问·藏气法时论》指出:“辛散,酸收,甘缓。”这是对甘味作用最早的概括。
2.1 其性升散,归属脾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首先对甘的阴阳属性进行划分,“气味,辛甘发散为阳”言气味分阴阳,而味中复有阴阳之别。甘乃中央之味,能灌溉四傍,有向四周运动的趋势,故甘味属阳,其性发散[2]。如甘味之黄芪、人参等都有健脾升阳、补脾升清的作用。《素问·五藏生成》云“脾欲甘……此五味之所合也”,是说甘味入口,以养脾气,甘乃脾之所欲,甘脾相合,自当所宜。《素问·金匮真言论》曰“中央黄色,入通于脾……其味甘,其类土”,是说土居中央,脾为土藏,两气相通,甘亦与土同类,即甘味属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进一步指出:“土生甘,甘生脾。”如甘味药白术、党参等多归脾经。总之,甘味升散,归属于土,入脾养脾。
2.2 甘能补:甘味能补,指甘味药多具有补益作用,能补益人体气血阴阳之不足。如益气之黄芪、人参;补血之当归、阿胶;滋阴之百合、麦冬;补阳之肉苁蓉、虫草,都属甘味。以甘药为君的方剂也多为补益方,如人参配茯苓等组成四君子汤能健脾补中;熟地黄配山药等组成六味地黄丸能滋阴补肾。《素问·太阴阳明论》曰“脾藏者,常著胃土之精也。土者生万物而法天地”,言脾禀胃土之精微,故能生化万物。《灵枢·终始》曰“阴阳俱不足,补阳则阴竭,泻阴则阳脱……可将以甘药”,即指甘味可以补阴阳不足,提示甘味药可通过其补益作用治疗虚损病证。
2.3 甘能缓:甘能缓指甘有缓急、缓和的作用。《素问·藏气法时论》云“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提示甘味药有缓急的作用。“肝色青,宜食甘”,肝色青乃气机逆乱(肝气苦急),故宜食甘以缓之。“甘能缓”主要体现在缓解筋肉之急和药力之急两方面。筋肉之急,包括筋脉拘急和脏腑挛急[3]。如钩藤、天麻皆味甘,能平息肝风、定惊止痉,主治各种筋脉痉挛抽搐之证;再如芍药甘草汤治疗肚腹挛急绞痛,亦可治下肢痉挛之痛,方中芍药酸甘养阴止痛,甘草味甘缓急止痛。缓解药力之急,包括缓和药物的烈性或毒性,减缓主药效速,延长药物作用时间[3]。如大陷胸丸中的白蜜意在缓药性峻烈。凉膈散中甘草、白蜜合用,意在缓和硝、黄峻泻之力。此外,甘能缓还有“调和”“平和”之意,指甘味药可调和药性,使其平和。如麻黄汤中甘草有延缓辛温散邪之功效;半夏泻心汤中甘草起调和寒热的作用等。
3 甘之应用
3.1 甘辛合用:辛主通阳,甘主益气,两者相伍“辛甘发散”。因辛味易发散达表,而甘味则能缓急温中、缓和药性,故用甘味可延长辛味药效。如甘草干姜汤中甘草甘温益气、干姜辛温祛寒,合用则有温中散寒、缓急止痛之效。辛甘配伍,既可发散表邪,又能调和营卫。如桂枝汤即是辛甘同用的代表方。此外,在补益方中常应用辛味药以防滋腻壅滞。如补中益气汤中的陈皮,归脾汤中的木香等,均是在大队甘味滋补药的基础上,用以辛散之品,以求补而不滞,滋而不腻。辛甘为佐的制方原则,在方剂配伍中亦较为常见。《素问·至真要大论》载“燥淫于内,治以苦温,佐以甘辛”,即凉燥伤肺,应以苦温为君宣肃肺气,佐以辛甘润肺燥。如治疗外感凉燥的杏苏散,用苏叶、杏仁、前胡等苦温配伍大枣、甘草、生姜等甘辛之品,以清宣凉燥,理肺化痰。“太阴之胜,治以咸热,佐以辛甘”,脾土胜水、肾阳衰败,治以咸热补肾阳,佐甘温补脾运湿。如治疗阴水的实脾散,用附子、干姜等辛热配伍大枣、甘草等甘味之品。
3.2 甘热合用:《素问·至真要大论》记载:“寒淫于内,治以甘热。”因寒淫在内,脾土受邪、脾阳虚弱,故主治以甘热补脾阳而制寒邪,如治疗脾虚湿盛的参苓白术散,以人参、砂仁、白术等甘热之品为主,益气健脾,渗湿止泻;“太阳之胜,治以甘热”,阴寒内盛反侮脾土,则治以甘热补土制水,如温脾汤中,用甘热之附子、干姜、当归等,治疗阳虚寒积证。
3.3 甘苦合用:甘有缓和之力,苦有泄下、燥湿、坚阴之功,甘苦并用能缓和苦味燥性和泄下之性。如十枣汤中,京大戟、甘遂泻下逐水作用峻烈,易伤正气,故佐以甘味之大枣,可缓和泻下逐水作用,做到泻下而不伤阴。百合固金汤中,甘味之地黄、百合佐以苦寒之玄参,既能清虚热之火,又能润燥以止咳。又如大补阴丸中,黄柏苦寒、泻相火以坚阴,佐以蜂蜜为丸,可制黄柏伤阴之弊。此外,《素问·至真要大论》载:“寒淫所胜,平以辛热,佐以甘苦。”寒邪侵袭,应以辛热性走不守的附子、干姜等祛寒湿,再佐以甘苦咸等味性寒者调治里热,如大青龙汤中麻黄、生姜等佐以炙甘草、大枣,疗外感风寒、兼有郁热证。“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如天麻钩藤饮中佐以茯神、桑寄生、夜交藤等苦甘之品,既坚阴又补益,起安神志、补肝肾的作用。
3.4 甘酸合用:甘能补益和中,酸可收敛固涩,甘酸合用能产生和增强滋阴养血、生津补液药效[4],共达“酸甘化阴”之功。如生脉饮中,五味子味酸甘,与人参、麦冬配伍,具有益气生津之效,治疗热气伤津、汗多口渴。玉泉丸中乌梅味酸,敛肺生津,与人参、麦冬、天花粉等合用治疗虚热消渴。又如六味地黄丸中,山茱萸味酸质润,其性温而不燥,配以熟地、山药等以滋阴补肾。
3.5 甘咸合用:甘能缓和补中,咸能软坚散结、泻下通便,甘咸相伍有甘补咸润的作用。如甘咸性温之鹿茸,配以甘味的山药或人参,有温肾阳、益精血的作用。味咸性寒之珍珠母,常与生地黄同用,治疗肝阴不足、肝阳上亢所致头痛、眩晕烦躁等症。在石斛夜光丸中,石斛、人参、熟地等甘味之品,配伍决明子、羚羊角、五味子等味咸之药,有滋补肝肾、清热明目的功效。人参蛤蚧散中蛤蚧性味咸平,配伍甘味之人参、甘草等,以补肺益肾,止咳定喘。
4 甘之禁忌
《素问·生气通天论》云“味过于甘,心气喘满,色黑,肾气不衡”,是说过食甘则土气实,脾土过亢则上侮心气致心气喘满,同时又克肾水,伤及肾气。《素问·五藏生成》:“多食甘,则骨痛而发落。”过食甘味,甘土过亢则伤肾,肾水受制则骨痛发落。《灵枢·五味》中:“肾病禁甘。”故肾病不可过用甘味。《灵枢·五味》载:“甘走肉,多食之令人悗心。”《诸病源候论·疳虫疾》载:“人有嗜甘味多……而甘味柔润于脾胃……成疳虫也。”《医镜·卷之四》:“小儿疳症,大抵多是过食甘甜胶腻之物。”可见,多食甘味会导致中焦虫动,在小儿可见虫病、疳病。过食甘味还会损伤肌肉。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甘伤肉。”此外,酒客应忌甘,以防甘味伤胃之弊。如《伤寒论集注》载:“以酒客不喜甘故也。”[5]综上所述,过食甘味既会伤及本脏致中焦脾土滞缓,亦会致上焦心气过实,下焦肾水被克。
通过对甘味的梳理,我们对其来源、涵义、功效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更明确了甘味作为“五味”之一,有缓、和、补等诸多作用。同时,对甘味的应用、治则等进行了初步探析,提示在应用中要性味合参、灵活变通,为甘味药的临证配伍、合理组方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