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斗栱

☉赵广超

起源

斗栱的起源很隐晦，目前最早的斗栱形象见于西周时代的青铜器。用在建筑上的年代则尚未有定论，大概是先解决了屋顶构件的垂直压力之后，继而向外发展把屋檐送出去。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论语》里记载孔子曾经批评鲁国大夫臧文仲在家里饲养着大龟当宠物逗玩，所住的屋宇又用山峦般重叠起来的栱木和画着精致水草纹饰的短柱来装潢，实在糊涂奢侈。

奢侈有功，否则我们今天便不会知道，斗栱在春秋时代已经发展得很完备，而且华丽到连孔夫子也看不过眼的地步。

说法

《中国大百科全书·建筑卷》里提出一些有关斗栱源头的说法：

1．由井干结构的交叉支撑经验衍生出来的；

2．由穿出柱外支承出檐的挑梁变化而成的；

3．由外围的擎檐柱进一步变成托挑梁的斜撑，最后就成为斗栱的形制。

斗栱的组合一点也不复杂，斗上置栱，栱上置斗，斗上又置栱……重复交叠，千篇一律，却千变万化。

清代工部的《工程做法则例》足足用十三卷的篇幅来列举三十多种斗栱的形式，但这种莫测高深的结构，实际上还有着更多的变化。因为斗栱本身是一种“办法”，在被定型为“格式”之前，一直都在因应不同需要而自由组合。

中国建筑的斗栱，是不属于屋顶又不隶属于柱式部分的独立构件。假如当它是“柱头”，它却未必会在柱顶出现，而且它的功能也远非一般柱头所能比拟。

功能

1．向上承托屋顶的重量。

2．向下过渡到竖柱或横枋上面。

3．向左右两边伸展，减少梁枋所受压力，增加开间宽度。

4．向内聚合，支持天花藻井。

5．向外将屋顶的出檐推到最大的限度，保护屋身。

斗栱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一栋非比寻常的高级建筑。斗栱可以和其他构件一样按必要替换。

斗栱的英译是托架系统（Bracket System），倒十分贴切。一代代天才建筑师将支承的木柱发展为这种令人难忘的悬臂支撑结构，既可保持外檐空间的完整性，又可以将屋檐尽量外挑。

只有充分了解木材的柔韧性才可以发展出斗栱的原理，只有彻底掌握榫和卯的应用才能创造出如此复杂的结构。

造型

承重比例一直都是梁柱结构的最大命题。无独有偶，中外的工匠都不约而同地采取弯曲的形态，只是一个弯向上，另一个弯向下。弯向上的曲枅（栱），突破了梁柱承重支架的限制，而弯向下的爱奥尼亚式的柱头就成为优雅的装饰造型。看来纵然罗马人的弧形穹顶没有取代希腊建筑的位置，希腊建筑艺术亦会因为柱式的局限而陷于石柱间距的困局。当石柱间距超过一定比例时，横梁便会折断。

远远望去，一攒攒的斗栱好像层层叠叠的波涛，将庞大的屋顶拱托得犹如航行的船只般。斗栱是属于大式（高级）建筑的构件，因此就算是船，也是琉璃生辉的船（高级建筑的屋顶大都采用琉璃瓦）；斗栱，即是色彩豪华的浪花。

现代建筑开始时，“形式服从功能”（Form followvs Function）的口号叫得响亮，将以前一度装饰到“一塌糊涂”的糜烂作风改弦易辙而变成“装饰即是罪恶”（Adolf Loos，1870-1933）的极端观念。

由“什么装饰都加上去”发展成为“什么装饰都不加上去”，结果到今天踏入后现代时，建筑依旧未能完全摆脱一个个四方形、长方形的阴影。其实，兼具功能与装饰的东西并非没有，斗栱便是最好的例子。

木材的延展力加上斗栱的巧妙结构，好像弹簧般，在很多次地震中，石造建筑纷纷倒塌，而以斗栱支承巨大屋顶的木框架房屋则依旧丝毫无损，实在是一项巨大的成就。于是，斗栱就成为传统中国木建筑艺术最富创造性和最有代表性的部分。

演变

柱枅欂栌相支持。（汉·《古文范·柏梁诗》）柱负责独立竖直承重；枅是柱上方木；欂（音薄）是梁上短柱；栌亦是柱上方木。

古诗内的艰涩“密码”，所指的是斗栱。栌管柱头，枅联上栋。望文生义“相支持”是斗栱和整体结构的密切关系。这种关系成为我们鉴别建筑年代的依据。

由唐代至元代，斗栱和梁枋的关系互相穿插连结，成为屋顶框架各水平交叉点的加固结构，是属于整个屋顶“铺作层”的一部分。当时斗栱的体积宏大，近乎柱高一半，充分表现出斗栱在结构上的重要性和气派。

斗栱在宋代以后直趋纤巧，当建筑物的内外柱网发展到因应不同的位置来决定高度时，整个屋顶“铺作层”的有机联系就迅速减弱。到了明清时期，梁架更由穿插在斗栱中改为压在斗栱的最后一跳之上，“互相支持”到这个时候已变成了“互不相干”，由本来的杠杆组织最后沦为檐下雕刻。

造型艺术往往出现一种不愉快的发展逻辑——简朴概括的开始，结局变为繁杂琐碎；原来属于结构的部分，最后变为徒具外形的虚饰。

斗栱仍旧是中国建筑最有代表性的部分，本身却无可奈何地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