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叶芝诗歌中的悲剧精神
2019-01-03吴康凤
吴康凤
摘 要:本文旨在以叶芝的《天青石雕》为例,分析诗歌中体现出来的悲剧精神,将结合叶芝的人生经历、人生哲学理念以及他思想的一些变化,细析叶芝如何反驳世人对诗人的责难、诗人如何对待个人悲剧和社会悲剧以及诗人如何看待东西方的悲剧,从而论证叶芝“悲剧快感”所体现出来的积极意义以及诗人对待文明发展的信心。
关键词:叶芝 “天青石雕” 身份焦虑 悲剧精神
叶芝的《天青石雕》作于1936年,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对该作品进行了研究。例如,有研究文明的毁灭和历史演进的循环论的问题——持这种观点的如里查德·J·芬尔安,也有从影响研究的领域探讨中国文化对该诗作的影响,例如张跃军和周丹的《叶芝“天青石雕”对中国山水画及道家美学思想的表现》。当然,还有借用尼采的悲剧哲学观来分析该诗作中的“悲剧快感”。笔者将结合叶芝的生平经历以及诗作,阐明叶芝的这篇名作主要表明了诗人积极的悲剧精神,从而反映出他对人类文明的信仰。
诗歌以一群歇斯底里的妇女对艺术家们的责难开篇。“她们对提琴弓和调色板/总是快活的诗人感到厌烦”,因为“如不采取剧烈的手段/飞机和飞艇就要来到/像比利王那样掷下炸弹/直到城市夷为平地”。诗人在字里行间让读者感受到潜在战争所带来的一种紧张气氛。如果细读,在这种紧张气氛中还可以发现诗人找寻身份的焦虑,这种焦虑是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对峙所带来的。世人重视的是可以保障安全的手段,实则是马上带来成效的物质主义。而诗人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貌似只可以关注形而上的东西,不能给社会带来快捷的成果,这就是对峙所在。事实上,叶芝的一生都在身份的焦虑中度过。由于他的英-爱身份,他得不到爱尔兰人或英国人的承认。在这种特殊的身份下,早期的叶芝无疑是孤独的,正如亚当·斯密说过:“被他人注意、被他人关怀,得到他人的同情、赞美和支持,这就是我们想要从一切行为中得到的价值,一旦感到自己被世界所忽略,人类天性中最强烈的欲望将必然难以得到满足。”因而早期他的许多诗作都是以田园或者“异域”为主题,很少涉及他的故乡爱尔兰。这种孤独感是叶芝的悲剧意识产生的基础。因为对现实不满,因为自己与社会格格不入,所以叶芝选择了与浪漫主义时期诗作相关的主题——对田园生活的赞美与歌颂。“起初,他是一个象征派诗人,写得朦胧,甜美而略带忧郁,充满了美丽的辞藻。”这些诗作却少有体现诗人对爱尔兰的关注。诗人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世者,过着“来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紧接着在诗歌的第二节,诗人开始反驳第一节中对诗人的责难。叶芝列举了一系列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认为演员“如配得上剧中的著名角色/他们就不会中断台词而哀哭”,因为“他们知道哈姆雷特和李尔王快活/快乐改变了所有的恐惧”。这体现了悲剧中的快感意识。哈姆雷特和李尔王作为悲剧人物,应该博得人们的同情与泪水,但是诗人却认为他们快活,这种悖论反映了悲剧人物的超越意识。悲剧精神,正如美国当代批评家柯律根所说“不是叫人逆来顺受无所作为,而是一种抓住不放斗争到底的精神”。“悲剧的超越,存在着两种途径:一种是悲剧中的超越,一种是对悲剧的超越。”其中悲剧中的超越可以体现在“悲剧英雄与异己力量殊死搏斗中所显示出来的巨大的力量、智慧和勇气”。在个人与社会的对立中,莎翁笔下的悲剧人物并不是苟且偷生,而是大有一种与命运相抗衡的英雄气概,他们在这种抗衡中,完美地体现了悲剧精神。悲剧精神是不同于悲剧意识的。“悲剧意识与人的生命同在,源于现实的缺陷和人的丑陋。而悲剧精神则诞生于理想与现实、有限与无限、人与世界的对立冲突中,人发挥了他的主体性力量,反抗外在世界对自我的主宰并且超越自身。”故而,这就是叶芝认为不应该为这些悲剧英雄哭泣的原因。其实,叶芝的一生都是在超越悲剧中度过的。从早期在《当你老了》中表现出他对毛德·冈狂热的热爱,到后来在《没有第二个特洛伊》中对她表现出的逐渐冷静态度,再到他在《他的凤凰》中把毛德·冈喻为永生的凤凰,可见诗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是在不停地超越。从早年选择“异域”为主题,到后来正视爱尔兰的社会问题,还成了爱尔兰文艺复兴的领军人物,叶芝不仅仅是“学术中人”,他也是“问题中人”。由此可见,叶芝对他的诗人身份已然不感到焦虑。
第三节中,诗人从第二节的个人悲剧升华到人类社会的悲剧中来。“人人都有过追求、发现和丧失”,这是诗人从自身的人生经验得到的结论。“悲剧演到了高潮”,但是“所有吊装幕布一下子/落到千千万万个舞台上/它也不会再增长分毫”。这里隐隐约约表现了诗人的死亡观。即使悲剧的情调再高,但是在死亡面前,它也不会再添分毫。读者可以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叶芝的“悲剧快感”。叶芝对待死亡的态度是积极的、坦然的。这与他早年的死亡观是不一样的。早年的他写出这样的诗句“德鲁伊特般世界末日的梦/那时星辰会消逝,世界注定要结束”,难以掩盖他内心的迷茫与忧伤之情。再如,在《快乐的牧羊人之歌》中,他为过去的所有如今只不过是文字上的历史而伤感遗憾。而后来叶芝的死亡观的转变无疑受到了尼采哲学观的影响。“尼采的‘超人具有顽强的生命意志和强烈的创造冲动,他不断克服自身对死亡的恐惧,能快乐地面對生命和死亡,本着对生命的爱而创造出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因为在不断地超越悲剧中生活着,所以对待死亡也就不会觉得留有遗憾了。“在诗人完成了他的毕生追求之后,在他功德圆满之后,死亡让诗人加入永恒的行列,让他归属于永恒的英雄的群体”,因而,面对这种死亡这种人生悲剧时,诗人会产生一种“悲剧快感”。接下来的诗句中,叶芝将眼光投注到古文明的死亡中。“古老文明受到剑火的考验/他们和他们的智慧碎成片。”诗人选取了希腊雕刻家伽里马科思的手工艺品为例,“他雕刻的衣纹被海风吹着就飘飘欲动/如今没有一件伫立着”。当文明受到摧毁,面对文明的死亡,人们应当持何种态度?叶芝紧跟着给出了答案——“一切都毁灭了,而又重建/那些重建者又一次感到快乐”。摧毁与重建反映了叶芝的生命轮回思想和历史循环观。叶芝显然是受到了柏拉图的影响。“经莱昂内尔·约翰逊和布拉瓦茨基夫人介绍,叶芝了解了柏拉图的灵魂不死说,更坚定了自己对精神以及灵魂转世的信念。”诗人在此进一步回答了刚开篇是妇女们的恐惧以及她们对诗人的责难。即使文明被摧毁了,也无须悲伤,因为在重建中,人们依然可以体会到“重建的欢乐”。更何况是诗歌一开篇所提到的“城市夷为平地”呢?
第四节和第五节中,诗人回到了主题上——友人赠予他的天青石雕。第四节描绘了石雕上的图案——“有两个中国人,第三个在后面/他们头上一只长腿鸟飞翔/象征着长生不老/第三个无疑是个仆人/带着一件乐器”。这是一幅恬静而悠然的画面。第五节的前半部分对石雕的细节进行了描写,诗人罗列了一批意象:褪色斑痕、裂缝和凹纹、杏子或樱桃枝、凉亭。笔者认为这反映了诗人对东方文明的一种向往之情。这与叶芝早期对印度文明的关注和了解是分不开的。这里与第一节描绘的炮弹以及潜在的战争所隐藏的紧张形成一种对比,天青石雕中的恬静与愉悦是诗人的精神写照,是一种在悲剧中诞生的不慌不乱的人生境界。这是一种拔高了的悲剧意识。在这些恬静的气氛中,“这些中国人正向上爬去”。这样的画面,让人不禁想到人类在自然中不断超越、不断突破。而诗人“我乐意想象他们坐在那里/注视着山峦和天空/和一切悲剧的情境”。他们身处半山中,犹如在人生路的半途中,本是“入乎其内”,但是却有“出乎其外”的英雄气概。“有一个要听一支悲曲/熟练的手指开始拨动/他们的眼睛四周布满皱纹,他们那眼睛/他们那古老的、闪光的眼睛真欢欣。”尼采曾说过,“悲剧诞生于音乐”。诗人想象这样的一幅平静而充满悲剧情调的画面,乍一眼看似矛盾,但背后却恰恰反映了他的悲观美学观。这样,诗人在将东方与西方悲剧比较中升华了他那积极的悲剧精神,同时也表露了他对人类文明将永生的精神信仰。
透过叶芝的人生经历、人生哲学理念,可以看出诗中充满了叶芝“悲剧快感”精神,以及它所体现出来的叶芝看待人生的积极态度和对待文明发展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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