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水流
2019-01-03潘小平
潘小平
很早就知道,合肥的“肥”,源于淝水的“淝”。
“淝”之取义,按《尔雅·释水》解释:“归异出同流肥。”这段文字的句读是:“归,异出同流,肥。”
换成今天的大白话,“肥”的意思,就是指“二水合流”。
合肥地名的由来,历来有多种说法,但多与肥水有关。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写道:“夏水暴涨,施合于肥,故曰合肥。”这里的“施”是指“施水”,即今天的南淝河;“肥”是指“肥水”,即今天的东淝河。“施肥”二水在夏雨暴涨的季节,在这里汇合,这就是合肥这座城市的由来。
一
前往南淝河源头做田野考察,时令是在深秋。
天气晴好,秋阳灿烂,天地一派金黄,满目是斑斓的秋色。我们的车子一路颠簸,穿行在岗冲相间的江淮分水岭上。当日15时45分,抵达肥西县岗北村的南淝河源头。收割完庄稼的土地,在目力所及的前方起伏跌宕,看不见尽头。夕阳照在新立不久的源头纪念碑上,为这片寂静的土地,涂抹上一层童话般的金色。
树木上的每一片叶子,都发出奇异的光彩。
岗北村原属肥西县高刘镇,现在由合肥市经济开发区托管,这意味着岗北村从此进入合肥经开发区的产业版图。深秋的长风携带着巨大的凉意,从高达5.7米的“南淝河源头”碑一掠而过,光线从这时起开始柔和。碑座下方的《南淝河源头碑记》为肥西县方志办主任马骐所撰写,起首一句“肥水之名,出《山海经》。肥水之源,古人多说出将军岭,一西北流入淮,一东南流入江”,文气清朗,文字简洁。马骐是我的学生,毕业于淮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多年来致力于地方史志的考证和研究,曾多次亲往上游河源区域,实地考察肥水源头。
南淝河古称施水,早在东汉桑钦《水经》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有记述。说到《水经》,一般人感到陌生,其实郦道元的《水经注》,就是为它作注。在中国典籍中,“经”的学术地位,远比“注”要高。南淝河支流众多,水系发达,其正源究竟在哪里?历史上有鸡鸣山说、兰家山说、紫蓬山说、小蜀山说、将军岭说和乱流说、长岗说和长丰多源说八种之多。前“六说”为古书所记载,后“两说”为现代勘察所记录。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2009年8月,合肥市组织专家成立探源小组,曾分三次进入南淝河上游河源区域,对董铺水库上游段河流、四里河、板桥河三条河流及其各支流的长度、流量、流域面积、河源地势进行综合考察,通过分析、比较,最终得出结论:南淝河正源为董铺水库上游河道北源右支,其最初形成地表水流的源头部分,在肥西县高刘镇岗北村“何老家”西北侧的红石桥。
而这,也正是我此次考察的重点。
站在岗北村的地头往西看,一公里不到的地方,就是著名的江淮分水岭。岭之北的水流入淮河,岭之南的水注入长江,由此分出两大流域。名为“何老家”的小村庄,已经完全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中了,而西北侧的红石桥,在霞光的映照下也愈加明耀。这是合寿古驿道上,一座具有500年历史的古桥,以红石砌筑,旧时曾行人如织、车马喧嚣。秋天正在远去,冬天即将来临,河源的湿地上蒲苇衰白,有鹭鸟盘转其上,扇动起蜻蜓般红翼。南淝河的源头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绵延70余公里进入合肥城厢,纳万家灯火于心。江淮间以“淝”为名的河流,一共有四条:东淝河、西淝河、南淝河、北淝河。西淝河介于颍河与芡河之间,发源于河南太康县马厂集,流经安徽亳州、太和、利辛、涡阳、颍上、凤台六县,至凤台峡山口入淮;北淝河位于涡河以北,澥河以南,源出河南商丘北部,流经安徽的亳县、涡阳、蒙城、怀远、五河等县境,于沫河口注入淮。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发生在东淝水的双峰山一带,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
二
肥西县方志办主任马骐,在他的史地考证文章《肥水发源及合肥得名辩考》中,认为无论是根据科学测绘还是根据历史资料,郦道元“夏水暴长,施合于肥”的说法均无可能,因为“施肥”二水之间,隔着一道江淮分水岭,即古人所说的“龙干”。
考证非我所长,历史上的纷纭杂说,我也无法分辨。我所关注的是河流的汇聚,如何使合肥早在春秋时期,就发展为长江与淮河两大流域之间的水运节点。那时的淝水,水域宽阔、水源丰沛,是中原通往江淮和江南的一条重要通道,1958年在安徽省寿县城东丘家花园出土的“鄂君启节”,是最好的佐证。“鄂君启节”是战国时期一种商业运输通行证,虽然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商业开始繁荣,商人开始活跃,但大宗交易还是由贵族阶层来完成。他们享有各种特权,转运货物可免关榷津税,“鄂君启节”就是楚怀王颁发给贵族鄂君启的商业凭证。“鄂”即今天的湖北省鄂州市,“启”是鄂君的名字。据节铭记载,颁发此节的时间,是在楚国“大司马邵阳败晋师于襄陵之岁”,为公元前323年。出土的节为青铜制作,作剖开的竹节形,分为“车节”和“舟节”两种,正面阴刻栏文九行,每行均有精美的错金铭文,记载着楚怀王颁发“鄂君启节”的过程,并详细规定了鄂君启水路、陆路交通运输的路线、运载额、运输种类和需要缴纳的税金。“启”由鄂地出发,陆路的运输路线经今天的湖北、湖南、江西、河南、安徽等地;水路的范围涉及今天的汉水、长江、湘江、资水、沅水、澧水等水域,贸易区域十分广泛。
我第一次在安徽省博物馆见到传说中的“鄂君启节”,即被它精美繁复的错金工艺所震撼。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称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这也是历史典籍中,第一次出现作为地名的合肥。清嘉庆年间,兵部侍郎、安徽巡撫阿林保为《合肥县志》作序,称“太史公叙天下地势,于江淮之间独举合肥。今千年间,山水变迁,昔太史公所云‘受南北潮者已不复见;独其居江淮间,殷盛阔大,包举湖山,卓为巨邑,则今犹古也”。这一时期的合肥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成为皮革、鲍鱼、木材的输出转运地,也是全国著名的十八大商贸都会之一。《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的十八个商业大都会,东南地区仅有寿春(今寿县)、吴(今苏州)、番禺(今广州)和合肥四座城市,而合肥与寿春,均在肥水之滨。
其时大运河尚未开通,邗沟也常常淤塞,合肥得水利之便,得以快速发展。也就是从这时起,合肥被军事家从战略地位上形容为“江淮首郡,吴楚要冲”“江南之首,中原之喉”,历来“淮西有事,必争合肥”。稳定时期,合肥不乏千樯鳞次、商贾辐凑的太平景象;而一旦战争爆发,又沦为兵家必争之地。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合肥历经魏、晋、宋、齐、梁、陈及其后,300余年处于分裂割据状态,战无虚日,民生艰难。尤其是在三国时期,魏吴两国为争夺合肥,前后打了30多年,在反反复复的拉锯战中,留下了逍遥津、教弩台、回龙桥、斛兵塘等三国遗迹。 世人皆知的逍遥津,位于合肥老城区的东北角,曹魏与孙吴为争夺合肥鏖战32载,其中最著名的一战,就在逍遥津。东汉建安二十年(215年),孙权率10万大军攻打合肥不下,返回途中遭到曹操守将张辽的袭击。孙权仓皇出逃,但津桥已被毁坏。情急之下,孙权跃马扬鞭,飞骑而过,成功脱险,逍遥津从此声名大震。《三国演义》中“张辽威震逍遥津”的故事,即出自这里。张辽为关羽好友,史称有武勇,有谋略,有忠义。张辽以区区7000余人,大破10倍于己的东吴军队,可谓以弱敌强的典范战例。而在合肥民间,也从此有了“东吴小儿闻张辽名,皆不敢夜啼”的传言。
明清时期,逍遥津先后为窦、王、龚几家占为私家花园,所以又名“窦家池”“斗鸭池”“豆叶池”,园内“蘧庄”原有一联“豆隐大千界,池环小五洲”,为逍遥津最后一任主人龚心钊所撰写。龚心钊,字淮西,别号“豆隐”,隐于豆叶池畔的意思。其父龚照瑗为清廷外交官,曾出任欧洲四国大臣。他是清初著名诗人龚鼎孳的后人,李鸿章的亲家,是合肥的望族。因园内水流,环绕五方陆地,其状如五大洲,为了显示自己外交重臣的身份,故拟此联,是一种炫耀。
新中国成立前夕,逍遥津已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后来,政府将其辟为公园。作为公园,逍遥津最大的特点是园内有湖,面积广达168亩,约占全园面积的四分之一。全园以水系自然分为东西两园,举步之间,假山奇石、小桥流水、楼台亭阁、水榭回廊,错落相间。而湖中有岛,岛上有丘,相传为张辽衣冠冢。
今公园南大门上,“古逍遥津”的匾额,系清末宣统皇帝的老师、太子少保陆润庠所题书。对他和他的书法,今天已经无人知道了。
三
合肥民間,历来有“金斗水绕金斗城”的描绘,那么“金斗河”是条什么河呢?说白了,金斗河是南淝河。《辞源》“肥水”条“南淝河古名施水,俗称金斗河,东南流经合肥入巢湖”。南淝河全长70公里,穿城而过的一段称作“金斗河”。据上了年纪的老合肥人说,60年多前的合肥,长江路桥两侧的河道里,还停满了船只,也不过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就消失在城市的楼宇街市之间了。
那么“金斗城”又是哪里呢?“金斗城”是指唐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所筑“唐城”,因地处金星和斗星交汇处,故得名“金斗城”。唐代以前的合肥,地势低洼;南北朝时,梁将韦睿曾堰水攻破城池。公元506年,还曾被南淝河大水彻底冲溃过。这之后统治者便不愿再在南淝河北岸建造城治。大约在公元627年后,唐贞观年间,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在南淝河下游地势较高、水运便利的地方兴建新城,史称“唐城”。
有资料显示,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时,合肥就有了城池。合肥的城池,汉和三国以前,在今老城区的西北方,因此涵盖今日逍遥津、教弩台、三孝口、四牌楼这些地名的整个合肥老城区,那时都在城外。尉迟敬德的“唐城”,即为今天的合肥老城,但位置稍稍偏南一点。到了宋代,城池逐渐扩展并基本定型,其后这一格局一直维持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在将近1000年的时间里,没有大的改变。
古代城池,是由“城”与“池”两个实体组成的防御体系,“城”指城墙,“池”指城壕,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护城河,所谓“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十万”,有着坚固的工事和强盛的兵力。高墙深池,是古人筑城的标准,虽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但对于据守和防卫来说,却是至关重要。南宋乾道年间,淮西大将军郭振率重兵驻守合肥,为防御金兵侵袭,筑“斗梁城”。金人渡淮南侵后,庐州首当其冲,多次为金军所侵扰。据《舆地纪胜》记载:“斗梁城”“横截旧城之半”,地跨“金斗河”北,使“金斗河”横贯城中,将东北部的逍遥津,西北部的“金斗圩”都包括进来,基本奠定了今日合肥老城区的基础。为什么“斗梁城”要“横截旧城之半”?最大的可能是,“宋城”要利用西边的山岗,就势砌筑城墙,而山下的河谷,可就势修建护城河。在冷兵器时代,一般制作最精良的箭弩,其有效射程也只在八百步以内,所以在高固的城墙之外,还要有一道护城河。护城河的前身是护城壕,其作用有二:一是把敌方的箭弩控制在有效射程之外;二是阻挡敌方兵士靠近城墙,以防城池被攻破。在“板筑夯土”的时代,古人采用“蒸土筑城”之法,即筑城泥土要经过“蒸熟”。用这种方法造出来的城砖,其坚可砥刀斧。在城墙、城池、城门、城楼、城堞、垛口、瓮城和水关中,最重要的是城墙,其次是护城河。合肥地势西南高阜,东部低洼,西边的岗地沿德胜门向东延伸,至包河一带渐趋平缓。而“横截旧城之半”,显然给构筑南城墙和修建南护城河,带来极大的便利。
南淝河“金斗河”一段入城之后,大大促进了城厢贸易的繁荣。据嘉庆《庐州府志》记载:“自河入城后,而民间之利甚溥矣。谷粒之出入,竹木之栖泊,舟船经抵县桥或至郡邑署后。百货骈集,千樯鳞次,两岸悉列货肆,商贾喧阗。”那应该是南淝河历史上,最贯通最深阔的时期,人家半枕河,四处流水声。“斗梁城”经宋代几任州府官员的不断修葺,城区面积扩大了好几倍,为了水运的便利,又在城东和城西,各建一个斗门,曰西水关、东水关,以调节水位。斗门又称“水窦”,为古代城门下所设的放水闸门。中国旧城池,都设置有斗门,老百姓习称“水门”,西水关即称“水西门”。“金斗河”流到“水西门”即今亳州路桥之后,又分出一支,转而流向东南,经杏花公园、老城区,最后由东水关即今九狮桥一带出城,与东北方向的施水汇合后,经施口流入巢湖。
千百年来,南淝河默默地守护着这座城市,阅人间灯火,任日落日出。
四
宋代著名词人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中,有“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年不合种相思”句。在一些历史典籍中,“肥”“淝”相通,所以词中肥水,不是东淝河,而是南淝河。这首词作于宋庆元三年(1197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词人为怀念他的合肥恋人所作。1176年春夏之交,22岁的落拓词人姜夔,宿命般地来到了合肥,在某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结识了弹琵琶的合肥歌女“大乔”和“小乔”。词人往来江淮间,大多是走水路,淝水是他进入合肥城厢的必经之路。此后他们三人之间,开始了长达20年之久的生死爱恋。这期间,姜夔至少4次到过合肥,与他的红颜知己耳鬓厮磨。在姜夔一生流传下来的87首词中,有22首写给这双合肥姐妹花:“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君若来时秋已过,西风门巷柳萧萧。”南宋之淮北地区已为敌境,此时的合肥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边城”,也是宋金拉锯战中的军事重镇。因此《凄凉犯》《淡黄柳》等词中,才会出现“秋风起,边城一片离索”“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这样衰草哀风的景象。
词人笔下的赤阑桥,在今环城公园的银河景区内,桐城路与芜湖路的交口,我住在北城白水坝时,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都会路过。虽然赤阑桥头,“柳下坊陌”不再,然800年前的酒旗煦风,依然在喧闹的芜湖路一带缭绕。
在合肥老城区,有很多被称做“河”的水体,如南淝河、包河、银河、樓河、石河、黑池坝,等等,数不胜数。这些都是古代合肥的护城河,因种种变迁,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被分成了好多段落。
是立冬后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光影深秋般柔和。位于德胜门北边的雨花塘,古代属于护城河的一段,因为离单位的办公大楼很近,在步行上班的日子里,我有时会徜徉其间。雨花塘边上,就是著名的稻香楼宾馆,虽说地处市中心,却无比深幽。又因紧临着一片环形水面,在行人稀少的午后,会很有感觉。还不仅仅是水面宽阔、绿树成荫,而是十步之遥,仿佛世外,红尘烦嚣、市井喧响,都被无边的绿水和无边的绿树滤去了。合肥实在是一座水城,多年以前,我曾在包河边上,省图书馆后面的一排小平房里,住过一段时间,简是简陋一点,但推窗满眼绿,梦中流水声,环境好得不得了。我的一个同学,从江西南昌过来,我陪她在包河边散步,正是夕阳西下时候,浮庄若浮若泛,在水面上荡漾着。她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跟我说,这是一个可以终老此生的地方,你可别轻易放弃了。我后来几次动了想往东南沿海城市挪一挪的心思,但一想起她说的话,就打消了念头。
稻香楼是龚鼎孠从浙江仙居知县退归后所建,为清初江淮间文人诗酒唱和的著名场所。曾任工、刑、兵、吏四部尚书,拜武英殿大学士的李天馥与其子李孚青,常在此以文会友。新安画派大师石涛,也曾来此小住,石涛名作《巢湖图》跋文中,就记述了他与李氏在稻香楼的诗酒唱和。
说龚鼎孠一般人不太清楚,说其兄龚鼎孳,差不多的文人都知道。龚鼎孳,号芝麓,明崇祯七年(1634年)甲戌科进士,为“合肥龚氏”七世孙。他金榜题名时,年仅18岁,与钱谦益、吴伟业并称“江左三大家”,因此稻香楼建成后,江左文人车马辚辚,往来纷纷。据清嘉庆《合肥县志》载:“稻香楼,在德胜门外西偏,龚鼎孠建,今楼基尚存。”这个位于城门之外、三面环水的半岛,有浮桥与城内通连,不时有隐隐市声,在水面上浮动。对它的景致,《庐州府志》这样描绘:“汀畦飘渺,仿佛蓬莱。台榭参差,规模阆苑”,如环顾四周,则“平沙落雁,长虹影入春波;粉堞栖鸟,密雉辉连夕照”。据此可知,凭稻香楼远眺,德胜门两侧的雉堞和垛口尽入眼底,而荡漾的春波,也使视野愈加开阔。但随着龚氏家族的沉落,稻香楼渐渐坍塌荒废,清人邵陵诗云:“惨淡郊原落日黄,一声秋笛下牛羊。高楼不见人危倚,依旧西风送稻香。”看上去已经很有些破败了。不知此后,稻香楼到了何人的手中,又有过怎样的遭际。几百年时光,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过往的繁华,也早已淹没在了岁月深处。还好“稻香楼”的地名,一直延续了下来,并且深深地嵌进人们的记忆与生活。1956年,安徽省委在此兴建稻香楼宾馆,馆内竹影扶疏、树木苍郁、楼宇深幽,历任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在此住过。
午后辰光,阳光分外和暖,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却渐渐稠密起来了。今天看上去,琥珀潭的水面已经很小了,但在过去,这一带全是大水,北边就是黑池坝,而再远一点,是南淝河。旧时,合肥城西有两个城门,一个“水西门”,在今毫州路桥的位置;一个“西平门”,亦即今日大西门,俱在琥珀潭上,过了这片大水,就是彻彻底底的乡村了。然在合肥的护城河中,景色最为优美、人文最为荟萃者,还不是城西的琥珀潭,而是城南的银河和包河,其最大特点,是河中布满了小岛。合肥南门一带,旧时是一道山岗,古城墙依山而建,而在低洼的山谷处,依势开挖了护城河。如此,原来的一个个小山头,就变成了水中的小岛。也是因为包河一带的山岗既小且多,南宋郭振构筑“斗梁城”时,才不得不“横截旧城之半”,将现在的包河一带,围在了城厢外头。虽然经历年改造,包河小岛的数量大为减少,但现存的依然不少,有名的如香花墩、脚印岛和浮庄。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浮庄是古代建筑遗迹,后来才知道,是1985年香港船王包玉刚先生出资所建造。包先生是名臣包拯的后裔,浮庄建成之后,是原国防部长张爱萍将军取的名,南大门那块金匾上的“浮庄”二字,也是将军亲笔题书。张将军是很有些古典文学修养的,他自己的名字“爱萍”二字,就是一把古剑的名字。
然而虽说浮庄是新建,浮庄所在“香花墩”的历史却十分古老。据《庐州府志》记载,此地原为包公书院旧址,是少年包公读书的地方。“香花墩”这个地名很好,有几分欢喜,几分俚俗。这是包河中的一个小洲,上面原有一座很小的庙宇,明弘治年间,庐州知府宋鉴见其环境清幽、风景殊美,遂将小庙拆除,改建为包公书院。1539年,御史杨瞻又把包公书院易名为包公祠,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包孝肃公祠”。
由此我们知道,历史上的合肥护城河,由今天的包河、银河、楼河、琥珀潭、黑池坝以及南淝河所组成,只是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包河与南淝河的连接,才被填实了。任何一座城池的护城河,其形成都非一日之功,都是在长期的防御和筑城过程中,一点一点贯通拓展。南淝河的河床较低,而包河和黑池坝的地势较高,为使护城河连为一体,古人在北端淝河南岸筑坝蓄水,这就是黑池坝,以保护西城。1854年1月14日,太平军久攻合肥城不下,后来是从黑池坝下掏挖地洞,用炸药将城墙炸开一个缺口,才得以蜂拥入城。从安庆退守庐州的安徽巡抚江忠源,投水西门内关塘自杀。由此可知护城河在冷兵器时代,有着多么大的防御作用。
据说金斗河唯一的遗迹,是位于省财政厅西北角水西门内排灌站的半亩水塘,但也于不久前被填埋,历史上舟船往来、红尘十丈的金斗河,就这样消失了。
唯有淝水,静静东流。
责任编辑 宁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