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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词汇网络分析视角

2019-01-03胡发稳李丽菊韩忠太

复杂系统与复杂性科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族际参与度冲突

胡发稳,李丽菊,王 沛,韩忠太

(1.云南民族大学云南省民族研究所,昆明 650031;2.大理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云南 大理 671003;3.上海师范大学心理学系,上海 200234)

0 引言

冲突是社会互动中的常见现象,不可避免。《心理学大辞典》将其释义为“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件、动机、目的、需求、冲动、行为同时出现于同一有机体而引发的矛盾状态”[1]。在《牛津英汉双解大词典》中,“conflict(冲突)”兼具名词和动词双重词性,有“对抗状态,敌对状态;战斗,斗争;冲突,抵触”等词义[2]。实际上,日常生活中,只要人们感受到各自的利益、价值观和需要互不相容或者自身的欲求、愿望受阻时,就会激发冲突。因此,冲突可界定为发生在个体或群体之间对立的、互不相容的目标,认识或情感,并由此引起不和谐或不一致的任何一个行动状态。据此,冲突的必要条件是存在差异,不一致、对立、不和谐、不相容、争斗是其核心要素,它可被延展用于描述各种社交情境中的矛盾状态或对抗行为。

在族际互动领域,冲突常指不同民族之间或族群内部的各种心理、行为和事件方面的矛盾情形。它是一种与民族范畴有关的群体冲突,尤指发生在两个或多个相异民族共同体之间关于重大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或领土等事项的争执或争夺[3]。狭义上,它是由某个或某些民族从事的、以非法和平手段或暴力手段进行的、不利于民族团结和社会和谐的群体性活动[4]。尽管这些冲突的起因、规模、强度和后果各不相同,但均有民族性、群体性、暴力性和破坏性4个内在特征。为妥善处置和预防管控,已有研究采取“由果及因”范式,重构过往冲突事件的样态与本因,而从当今的族际冲突依旧时有发生,并具规模的情势看,仅凭此法来设计应对策略,实效并不尽人意。所以后续研究尚需完善相关的概念工具和方法的理论基础[5],应创新研究思路和方法技术,以建立一种更为核心而系统的解释模式。

而在族际冲突的解决中,国家除了依循本因创造条件满足一个族群的集体性物质需要(如食物、住所、人身安全、身体健康)和社会心理需要(如认同、安全感、认可、自治、自尊、正义感)外,还需在社会心理水平,借助多重信息传达方式促进当事族群间的谅解与和解。新近研究发现在内群体对暴力犯罪负责时,与冲突事件的规避叙事相比,详实而公正的叙事方式更易引发新生代的情绪不安,以及帮扶受害方的行为[6]。这提示信息沟通方式可重构人们对过往事件的社会表征,而这种表征则有激发事件关联的情绪和行为反应的功能。因此,社会表征可作为理解族际冲突本质的一个分析性概念,根据其内涵界定[7-8],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即为一个群体建构而共享的,由概念、思想、信念、价值观、规范、态度、观点、归因、意向多个成分合成的认知网络。中心核理论[9]进一步把这种认知网络分为中心核和外周要素(peripheral)两个系统,中心核系统是该网络结构的核心或内核,具有抗拒社会环境干扰和组织外周要素的作用,决定着族际冲突的本质意义;外周系统是网络中较少共享的特异成分,由一些多样性、灵活性和个体间差异性的认知要素构成,对维持中心核的不变性具防护作用[10-11]。

依据网络思维观,任一客体的社会表征结构都可视为由“点”(表征要素)和“线”(要素联系)组成的“复杂网络”,可用网络分析技术认识它的结构、功能和演变[12]。因此,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结构可被假设为一个嵌套的网络模型。此外,一个冲突事件发生后,会通过各种社会传播途径,经由群体的社会表征而转化为一种社会共享知识,但目前尚缺乏有关该共享知识的社会表征方法的证据。考虑到社会表征理论在理解陈述性知识中的优势[13],以及客体的社会表征具有明显的文化语境差异,本研究为考察族际冲突的公众理解及流行观念,将自由激发任务与社会网络分析相结合,以“族际冲突”为刺激词,收集它的自由联想反应词汇,然后采用词汇网络分析技术探测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语义内容、结构组织和中心核,绘制各层级要素间的联结网络关系,并比较族群特异性。显然,社会表征理论可为认识和理解族际冲突提供一个崭新的视域,此研究将有助于拓展族际冲突的理论和应用研究。

1 方法

1.1 对象

采用招募和随机取样的办法,选取得到云南边疆地区某高校彝族和汉族大学生被试共220名,其中汉族110名,男51名、女59名,年龄18-26岁,平均年龄21.02岁,SD=1.64;彝族110名,男、女被试各55名,年龄为17-26岁,平均年龄21.26岁,SD=1.77。所有被试均自愿参与实验,并得到一个软抄笔记本或毛巾作为回报。

1.2 材料

自由联想任务材料有演示材料和任务材料两类,演示材料为1张来自网络搜索的医用注射针筒和药瓶的实物图片和1张“教师”词语图片(字为158号黑色华文楷体,背景色为沙褐色),尺寸580×366像素,“bmp”格式;任务材料由2张彩色图片和3个词语构成,图片内容为1张老年女性正面头部图像和1张呲面獠牙、目光凶恶的老虎正面头像,尺寸580×366像素。3个刺激词分别是“彝族”、“汉族”、“族际冲突”,字体为华文楷体、字号138,颜色均为暗桔黄色,被放置在960×720像素的黑色背景中央,制作成“bmp”格式的词语图片。所有的刺激材料采用E-prime 1实验软件编程在电脑屏幕中央完全随机呈现。

1.3 程序

词汇联想测试要求被试依据一个给定的客体标签或图片,进行快速的开放式自由联想反应,并将最先想到的那些内容按顺序记录下来,这些词汇即为该客体的认知表征。本研究的任务程序由示例讲解和激发测试两个环节组成,整个流程如下图1所示。

首先,告知被试研究的目的是探查人们对图片和词语信息进行联想切换的能力,要求被试快速写下立刻想到的3个联想内容,不用考虑它们的好坏对错。这些联想反应可以是任何词语,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代词、副词、拟声词和叹词等,也可是一个短句。接着,通过示例讲解和示范让被试正确掌握作答方法,强调不要修改已经完成的答案。

图1 图-词自由联想任务的测试流程Fig.1 The testing process of picture-word free association task

然后,在激发测试中,再次屏幕提示被试准备好答题纸和笔,快速写下最先浮现在大脑中的3个联想词语。随后,被试随机对“老人”“老虎”“汉族”“彝族”“族际冲突”共5个图/词刺激进行自由联想反应,写下3个词汇。每个刺激完全随机呈现,时间2 s,随后白屏掩蔽,时长为被试作答时间,均设定为事件时间模式,由被试自主控制。当完成一个刺激的联想反应后,点击鼠标左键即进入下一个测试。

1.4 数据处理

应用Pajek 5.04 for Windows社会网络分析软件[14],对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结构及其可视化网络图进行分析,并使用以下指标来测度它的网络特征。

1.4.1 词汇网络建构

参照Lin等人的研究程序建构“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网络[15]。首先,构建一个反映被试与其反应之间单向连接的“被试→反应”2模网络,见图2所示。在此网络中,每一个被试产生的3个反应词在刺激词“族际冲突”语境中有共现关系,呈强认知联结。

其次,基于反应词的共现性特征,采用每一被试的3个反应词即词汇3方组来构建“族际冲突”的激发词网络,见图3。这些经由个体表征联合而成的“反应-反应”网络即为“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模式。根据研究目的,本研究构建了3个“族际冲突”词汇网络。

图2 “被试→反应”网络Fig.2 “Subject→response” network

图3 “反应-反应”网络Fig.3 “Response-response” network

1.4.2 网络结构分析

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整体网络是借由自由联想反应词(结点)及其共现关系(边)构成的激发词网络。根据网络分析的量化办法,本研究采用网络规模(size)、密度(density)、平均点度(average degree)、组元(components)来测度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整体结构特征,各指标的含义和计算办法可参见文献[16]。然后,从点度和凝聚子群两个角度,采用点度(degree)、K-核(K-core)[17]和核参与度(intranuclear)[18]作为指标,来计量分析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局部结构特征。

表1 “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网络整体参数的民族比较Tab.1 Ethnic comparison of the whole network parameters of social representations on interethnic conflict

2 结果

2.1 “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结构特征

两民族及总体的“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网络整体参数见表1所示。χ2检验显示,两族的词汇量差异无统计学意义,χ2(1)=1.37,p=0.242>0.05;两族的主组元含词数差异不显著,χ2(1)=0.12,p=0.725>0.05;两者的其他组元数差异显著,χ2(1)=7.00,p=0.008<0.05。另外,各网络密度较小,约为0.02,提示社会表征结构不紧密,平均点度相近,说明有相似的凝聚性。

2.2 “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可视化图

图4显示了汉、彝两族对“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3-5核子网络可视化图。5-核要素有14个,处于核心位置;4-核要素11个,蓝色结点词汇,处于边缘位置;3-核要素24个,红色结点词汇,处于外周位置。整体上,该网络由内而外组成一个“核心—边缘—外周”的层级结构。

2.3 “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核心要素

K-核解析显示,2-核中,核内点度和总点度最大的皆是“民族歧视”,核参与度85.71%;核参与度最小的是“民族团结”,值为66.67%。3-核中,“争吵”“文化冲突”“武力”“日常往来”的核内点度为3,同为最大者,其中“争吵”在四者中的总点度最大、“武力”“日常往来”的核参与度最大,值同为75%,“打斗”的总点度最大(值8),核参与度为12.50%。4-核的最大核参与度词是“解决”,值为50%,“语言”核内点度最大(值4),核参与度为40%,“暴力”的总点度最大(值22),核参与度为0.09%。

表2显示了5-核词汇要素,根据核内点度从高到低排列。“矛盾”为核内点度最大者,“流血”的核参与度最大,属强参与度词;“打架”“战争”两词的核参与度最低。

核心词核内点度总点度核参与度%矛盾123633.33战争115719.30斗争92339.13冲突81553.33和平72330.43民族71936.84团结71838.89种族歧视61154.55和谐62326.09打架65510.91歧视61833.33文化51435.71流血5862.50利益52025.00

2.4 “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民族差异

K-核解析显示,在彝族的“族际冲突”社会表征中,2-核认知词汇184个,占总词数的89.76%,典型词(Representative)为“纠纷”,总点度最大的是“死亡”,拥有7条边;3-核词汇8个,占3.90%,典型词是“内乱”,点度最大的是“打架”,拥有26条边;13个4-核词汇,占总词数的6.34%,典型词是“矛盾”,“战争”的点度最大,拥有32条边。

在汉族的“族际冲突”社会表征中,2-核认知词汇161个,占总词数的88.46%,典型词为“分争”,“语言”总点度最大,拥有8条边;3-核词汇10个,占5.49%,典型词是“打斗”,“利益”点度最大,拥有11条边;4-核词汇11个,占6.05%,典型词是“和谐”,点度最大的是“战争”,拥有34条边。

表3显示了两族“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网络中k值最高的词汇要素,依据核内点度从高到低排列。彝族4-核中,强参与度词有“民族、种族歧视、交际、中东”4个,占核内词数的30.77%。汉族4-核中,强参与度词有“流血、斗争”2个,占核内词数的18.18%。

表3 两族“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核心要素差异Tab.3 The difference in core elements of the social representations on interethnic conflict in both Han and Yi ethnic groups

3 讨论

族际冲突的社会破坏性显而易见,危及民众生命财产、社会秩序和公共安全,严重影响国家利益、全球稳定和人类种系的生存发展[19]。考虑到冲突事件的社会传播效应,本研究采用社会表征理论为分析框架和方法论基础,应用词汇网络分析技术,在社会共识水平,探寻了族际冲突的社会信念及其要素间的内在网络联结机制。统计发现,在整体网络水平,“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网络的规模、主组元词量无民族差异,但其他组元数差异显著,表现为汉族的组元数少于彝族的组元数,说明在族际冲突的共识上,汉族的认知相对集中,彝族的观念较为分散。在密度指标上,各个网络的密度均较小,表明反应词间的联系程度低,结构松散。平均点度显示不同规模的网络有着相近的凝聚性。这些提示两族的“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结构不紧密,没有形成一个较为集中的族际冲突共享知识或认识。此现象一方面可能与“族际冲突”的多含义和复杂性有关,另一方面也与被试缺乏实际的族际冲突经验有关。此外,情境变量和人群差异都可能导致“族际冲突”的理解和语用差别。综合来看,在表征的结构指标上,彝、汉族对“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有着相近的词汇量、密度,但组元构成比例有差异。

社会表征是一个具有象征功能的社会心理结构,它是一个结构化的指向客体的认知元素集合,包括信念、观点、想法、属性或物件等基本单元[20]。为揭示此结构的局部特征,已有研究采用相似性定量分析技术、典型分析法,以及问卷调查法,借助因子分析技术和统计检验方法,来析解表征的核心和外周要素,考察它们的共现联结、稳定性和发展特征[21-23]。考虑到这些方法无法阐明表征要素之间的网络关系及中心核结构是否稳健,一些研究者创造性地将社会网络分析技术引入社会表征结构的求解中,有效地测度了它的统计规律和结构性能[15,24]。本研究从点度和凝聚子群两个角度,采用点度、K-核、核参与度3个指标,来计量分析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局部结构特征。K-核解析发现,族际冲突共享知识由4个核团组成,由内而外连接成一个“核心—边缘—外周”的层级凝聚性系统。因此,根据社会表征结构观[25]及点度含义,总体上,“族际冲突”社会表征可以简化为图5所示的结构模型。

在此集体话语结构中,以“战争→暴力→打斗→民族歧视”为阐述主线,在“矛盾”的深层原因判断基础上,以“战争”为内核进行社会建构,然后逐级将“族际冲突”的原因锚定在“语言、争吵、民族歧视”上,客观化为“暴力、打斗、民族歧视”3种冲突状态。这样一来,就可依照此叙事逻辑来解释和定义族际冲突现象,使其变得具体、可共享。另外,根据K-核含义,可把高阶的5-核团视为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中心核,由“矛盾、战争、斗争、冲突、和平、民族、团结、种族歧视、和谐、打架、歧视、文化、流血、利益”14个核心要素组成。这些要素经语义并类后,可概括为冲突状态(战争、斗争、冲突、民族、打架、流血)、原因判断(矛盾、种族歧视、利益、文化、歧视)和社会愿望表达(和平、团结、和谐)3大成分,它们起着组织和连通外周系统的作用。

图5 “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的核心模式Fig.5 The core profile of social representations on interethnic conflict

从点度和核参与度的意义看,“战争”和“打架”处于族际冲突社会表征网络的中心性位置,是阐释族际冲突的中心内核和关键要素,起着沟通中心核与外周系统的作用,主导着族际冲突的意义建构。在群体水平上,尽管分析发现汉、彝两族的“族际冲突”社会表征均存在4-核,共享“战争、斗争、和平、矛盾、冲突”5个核心要素。但从中心核对表征的质的规定性和区别性看[26],“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存在民族特异性,体现为彝族特有的核心要素以原因判断为主(种族歧视、交际、文化差异、利益、文化),汉族特有的核心要素以对冲突状态的表述为主(打架、流血、避免、暴力)。具体而言,彝族使用“战争”中心内核来组织整个表征结构,把“民族”作为判断族际冲突的主件,以“死亡→打架→战争”为核心轴来认知“族际冲突”,聚焦于“纠纷─内乱─矛盾”典型要素。汉族同样以“战争”中心内核为锚定点来组织表征网络,把“流血”作为一种冲突后果,应用“语言→利益→战争”核心轴来理解“族际冲突”,强调“分争→打斗→和谐”典型要素。从核心轴与典型要素的语义关系看,彝族的核心轴要素之间呈递进因果关系,每级轴心与典型要素之间也呈因果关系。汉族的核心轴要素之间构成“原因(分争)─手段(打斗)─目的(和谐)”关系,轴心与典型要素之间也构成“原因(语言→分争)─手段(打斗→利益)─目的(和谐─战争)”关系。这些关系表明彝族使用“因果论思维”,汉族应用“目的论思维”,来表征“族际冲突”,二者的思维模式有别。这些差异是彝、汉两族内部互动及群际沟通实践的产物,决定着他们关于“族际冲突”事件的认知与行为过程。

综上而言,词汇网络分析技术比较契合社会表征理论的结构观,尽管运用此术能有效地揭示“族际冲突”的社会表征结构及其核心要素,但在心理组织水平上,这些要素与“族际冲突”呈级差心理联结关系,且联结度越强越易达人的意识领域,影响人的决策和行为取向[21]。因此,在族际冲突的社会管理和预警模式构建中,至少可以按照“民族歧视→族际争吵→语言暴力→矛盾积压”的层级顺序建立一个由弱到强的四级族际关系风险预警体系,对族群关系风险状况进行动态监测和早期预警。同时,可在族际关系的风险隐患预警信号基础上,着力构建以消解“纠纷→争执→内乱→战争”为主轴的多级行为监管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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