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服饰文化传承的“新中装”设计创新

2019-01-03施文帆吴志明

服装学报 2018年6期

施文帆，吴志明

(江南大学教育部针织技术工程研究中心，江苏无锡 214122)

中国素有“衣冠上国，礼仪之邦”的美誉，服饰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有着重要地位。在中国古代，有一套完整的、明确的服饰制度规范着人们在正式场合的着装。辛亥革命爆发后，过去的服饰制度被推翻，西式服装走进人们的视野，日益成为人们正式场合中所穿的“正装”[1]，鲜有人再穿着树立国际形象的“国服正装”。正式场合的着装反映着一个国家的人文精神[2]，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场合谈到中国传统文化，2014年提出要“增强文化自信和价值观自信”，至此，中式正装的影响力逐步扩大。

近年来，“新中装”发展迅速，带动了传统服饰文化的升温。2014年11月，21个经济体领导人及配偶穿着崭新的“中国风”服饰出席APEC峰会，成为会议的一大亮点，此次中式服装被命名为“新中装”。2016年7月，中国高尔夫国家队穿着立领“新中装”出席里约奥运出征仪式，成为了热点话题。2017年9月，北京服装学院承办的新中装礼服体系在雄安(容城)发布，构建出贴合大众实际生活的新中装系列，扩大了“新中装”的受众范围。

APEC领导人服装设计师楚艳认为这个时代具有创新精神的中式服装都可以称为“新中装”。所谓“新中装”，是根为“中”、魂为“礼”、形为“新”，适宜日常穿着并能展现中国文化特质的新式中装[3-5]。“新中装”跳出特定历史时期与特定民族服饰的禁锢，将数千年来中华民族服饰特征融会贯通，从服饰社会功能性、民族性、文化性向世界展示多元化民族特色与华夏服饰之美。

1 “新中装”对传统服饰文化的传承

鲁迅先生说过:“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打出世界去，即于中国之活动有利。”文学如此，服饰亦如此。然而，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文明中，传统服饰文化却一度“失去自我”。因此加强对优秀传统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创新尤为重要。“新中装”的出现既重塑了服饰文化，又符合现代着装要求[4]。

1.1 “新中装”的社会功能性

服饰作为一种无声的符号语言，传递了着装者的个人特质，是性格与品味外化的体现。在古代，中国人十分重视服饰的社会功能，严格的服饰制度有利于统治者建立社会等级秩序，巩固政权。历史上的朝代更替，均以服饰变革作为建立新政权的重要举措，如《易经·系辞下》中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4]新中装具有民族特色的社会特征，在正式场合给人以民族归属感，增强民族自信。

APEC会议作为一个高规格的多边外交场合，礼服的设计尤为重要，会议中领导人所穿的“新中装”不仅端庄大气，同时展现了中国的文化特色。礼服在款式设计上，以“立领、对开襟”为主要造型，开襟衣摆处有圆角和直角两种造型设计，中国领导人的服装采用了柔和的西服圆角下摆，体现出中西交融，并且彰显了中国东道主的身份，表达了中国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好客之道；在色彩上，选用厚重低调的传统色调；在面料上，采用既环保又具有高科技含量的新型面料；在纹样上，寓意吉祥，华而不炫，尤其是江崖海水纹蕴含了亚太地区21个经济体山水相依、守望相助的美好寓意。

2016年7月，中国国家高尔夫球队身穿中国特色的“新中装”亮相里约奥运会出征仪式，具体如图1所示[6]。此次“新中装”以“华贵面料精制裁剪”为设计理念，用立领暗门襟刺绣款式彰显中国特色；颜色上，选用国际流行的藏蓝色；细节上，采用天然牛角扣和手工扣眼，完美契合了高尔夫这项“贵族运动”的项目属性。

图1 中国国家高尔夫球队身穿“新中装”亮相里约奥运会出征仪式Fig.1 Chinese National Golf Team wears " new Chinese-style outfits " in the Rio Olympic Games Ceremony

2017年9月，由北京服装学院等承办的新中装礼服体系在雄安(容城)发布，具体如图2所示。本次发布涵盖公务系列、日用系列、吉庆系列3大系列，根据不同使用场合，打造具有不同社会功能性的“新中装”形象[7]。

图2 “锦裳·日日新”2017新中装礼服发布会Fig.2 "Kam sang·daily" 2017 new dress conference system

1.2 “新中装”的民族性

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其服饰具有不同地域特点与文化差异，体现出不同的民族性与文化性。费孝通先生提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将各族文化兼容并包，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从而获得中华民族这共同体的生存和发展。纵观中国服装史，各朝代的服装主要形式基本一致，当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时，才为中华服饰注入一些新的内容形式[8]，服装呈现出一体多元化发展。

但随着西方服饰与文化的渗入，负载着旧时代精神的民族传统服饰形式逐渐消失，近几十年里几乎全盘接受了西式审美。如今，中国国家实力日益增强，国际地位不断提高，“新中装”再度将中国元素推向世界。因此在全球化的今天，以“新中装”为切入点探讨民族传统服饰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是十分必要的。

1.3 “新中装”的文化性

中国东、西、南、北部受高山海洋等自然环境的影响，形成一种独特的地理环境，从而造就了一个独立发展的文明，以中华文化为主体的特征，延续至今[8]。服饰作为载体，承载着民族厚重的文化底蕴和根基。其中造型结构、图案纹样等具有民族特色的符号集中表现于传统服饰之中，使其承载的文化符号更具象征性。

在这个多元化时代，尤其是处于民族复兴与文化复兴特殊背景下，“新中装”在众多鲜明的民族元素中寻回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不仅激发了全社会追求传统文化的热潮，也引发了国外设计师的高度关注。一直以来，国际大牌频繁使用中国元素，但却不能真正理解中华文化背后的价值。文化是民族的血脉，人们从中获取归属感。随着时代的改变，文化的外在形式必将变化，而深层的精神内涵是一脉相承的，重形式、轻内涵的传承方式不利于文化传承，这也是中国设计师面临的问题，只有结合现代先进的工艺技术，提炼出中国传统服饰元素，在创新中进一步发展，深度挖掘其蕴含的文化内涵，才能古为今用。2017年11月，意大利隆重举办了“衣以载道，礼传古今” 中国传统服饰文化展，APEC会议领导人服装制作原班人马再次将华夏服饰文化带向世界。

2 “新中装”中的创新

“新中装”的“新”意是对传统正装的创新，如款式创新、图案纹样创新、色彩创新、技术创新等。

“新中装”将中国传统文化中与时代相契合的元素提取出来，凝练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设计主题，与当今的服饰文化、审美需求和流行时尚相融合，既有“中”的一面，也有“新”的一面，恰如一个具有创新意义的符号，将现代与传统完美结合。

2.1 融贯古今的款式创新

“新中装”融合了中国历代服饰经典款式，如立领对襟、开襟、连肩袖、长衫等。图3和图4分别为APEC会议男女“新中装”[9]。其中：男领导人服装有4种款式、5种颜色，款式基本特征为立领、对开襟、连肩袖，开襟衣摆有圆角、直角两种造型；女领导人服装则有1种款式、2种颜色，女配偶外套及内搭各4种款式、4种颜色，服装采用天圆地方的廓形，对不同体型有较好的包容性。

图3 男领导人服装Fig.3 Male leader's clothing

图4 女配偶及女领导人服装Fig.4 Clothing for female spouses and women leaders

立领对襟源于明、盛于清。其中，立领元素作为中装的标志，在中国服装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开襟出现于商周时期并在唐宋盛行，作为一件独立的衣服穿在内衣之外，不用纽扣系连；对襟出现于明清时期，左右两襟用纽扣、搭袢等系在一起。 “新中装”将“对襟、开襟”这两种不同的款式造型融于一身，形成“对开襟”这一创新设计[10]。这种结构设计不仅避免了穿两件衣服显得臃肿的问题，同时也达到了开襟作为罩衫的效果，富有层次感。并且，从现代生活角度考虑，将传统长及地面的衣服款式缩短，更方便活动。

在中国漫长的文化发展过程中，连肩袖是传统服饰一直采用的具有中式剪裁特色的袖型，它可以凸显中国人的温润儒雅与亲和力，肩与袖连为一体，体现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传统的连肩袖肩斜度为零，肥大宽松且方便活动。受现代设计思想影响，“新中装”的连肩袖设计在沿袭传统连肩袖造型、保留连肩袖平滑圆顺特点的基础上，改良袖型结构，增加腋下插角减少腋下面料堆积，更加合体。APEC领导人服装设计师之一端木文带领团队用时一年，不断更新迭代腋下插角，使其更美观，也更符合人体工学。

2.2 传统技艺与现代服装技术的创新结合

宋锦在传统生产制作工艺中，前后要经过20多道工序，而APEC会议“新中装”使用的宋锦采用电脑提花机织方式，打破了传统工艺产量低的束缚，在现代化机器上批量生产，降低了成本[11]，这对宋锦生命的延续具有重要意义。除了生产方式的创新，对传统的宋锦面料也进行了创新。传统宋锦是100%真丝织造，抗皱性差。考虑到APEC会议期间的气候，服装既要轻薄又要保暖，从而在真丝中混入40%的羊毛和黏胶纤维，既保留了传统宋锦面料原有的色彩及光泽，又增加了面料的抗皱性，手感更加柔软且富有垂感，外观挺阔、保暖、鲜亮，实用性更强。

继2014年APEC会议首次推出新中装后，2017年北服新中装礼服体系在雄安发布。其中：吉庆系列新中装将传统云锦织造工艺古法新用，采用国家非遗云锦妆花技术织造，以七枚缎地做“纸”，用含金量99%的真扁金线，妆出不规则的金点，织造手法极其细腻；日用系列服装使用了独特仿麻效果的羊毛面料，巧妙地将男装面料运用于女装，其工艺构想新颖独特[7]。

裁剪技术方面，“新中装”在中国传统服饰平面剪裁的基础上，适度融入了立体剪裁技巧，使服装既保留了鲜明的中国特质，又更加合体。

2.3 传统纹样形式与寓意的创新

与传统服饰纹样相比，“新中装”结合了现代审美，对颜色丰富、线条复杂的传统纹样进行了简化和含蓄处理，并赋予其新的寓意。

江崖海水纹是宫廷服饰和官员服饰中常见的传统纹样，在明代寓意为“福山寿海”，清代寓意稍有变化，有“江山永固，四海清平”的意思。图5为“新中装”中的江崖海水纹图案[9]。APEC会议“新中装”中的江崖海水纹图案饰于衣服下摆，由水脚、翻卷的海浪和挺立的岩石组成，结合会议性质，寓意着亚太地区21个经济体山水相依、守望相助。

图5 “新中装”中的江崖海水纹图案Fig.5 Jiang Ya seawater lines in "New Chinese-style outfits"

万字纹是宋锦传统底纹的一种，也是具有吉祥寓意的中国古老几何纹样。“新中装”中的万字纹图案如图6所示[5]。与以往织制方式不同，“新中装”将万字纹以暗纹形式呈现在整个宋锦面料上，采用四方连续，由顺时针和逆时针不同方向旋转的“卍”和“卐”构成，代表了万众一心的民族信仰[5]。

图6 “新中装”中的万字纹图案Fig.6 Special patterns in "new Chinese-style outfits"

2.4 符合现代审美的色彩运用

无论东西方，受封建社会等级制度的影响，华丽的服饰色彩被上流阶层用以彰显其阶级地位。因此，色彩的社会功能审美比其精神层面审美更为重要[12]。传统色彩应用于现代服装，应根据其使用目的，进行相应变化。

APEC会议“新中装”选用了故宫红、深紫红、靛蓝、金棕、黑棕等低调沉稳的色彩，符合领导人的年纪与气质。领导人配偶的服装相对轻松随性，以素雅色系为主，如传统的藏青、牡丹红以及浅杏色。中国国家高尔夫球队出席里约奥运出征仪式穿着的“新中装”选用了国际流行的藏蓝色，非常国际化。2017年北服新中装礼服体系，联合各界构建出适合当下不同场合的“新中装”系列，具体如图7～图9所示[7]。图7中吉庆系列“新中装”注重和谐美观，以黑白灰为主色，酒红、紫色、金色为点缀色，低调奢华，适合出席重要礼仪场合时穿着；图8中公务系列以藏蓝灰冷色调为主，亮蓝、绿色为点缀色；图9中日用系列“新中装”以“百姓日用即为道”为理念，主张包容含蓄，塑造日常生活中的仪式感，因此以暖灰色调为主，暖卡其、红色为点缀色。相对于传统服饰普遍华丽的色彩，“新中装”根据穿着场合的不同选择适宜的色彩，更具有可穿性。

图7 吉庆系列“新中装”Fig.7 Auspicious series of "new Chinese-style outfits"

图8 公务系列“新中装”Fig.8 Public affairs series of "new Chinese-style outfits"

图9 日用系列“新中装”Fig.9 Daily use series of "new Chinese-style outfits"

3 “新中装”服饰发展

中华服饰文化源远流长，富于多样性，近代以来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民间虽有群体热衷于复古唐装、汉服，但两种服装的设计与穿法显然不适应如今快节奏的现代生活，缺乏应运重生的土壤，难以真正被采纳。从“新中装”的亮相，可以预见中式服装的发展方向。

服饰文化的传承应当注重其内涵而非外在形式。纵观中西服饰文化，可知中国服饰文化的继承性与连续性远大于变异性与创新性[6]。中国服装传统追求“神”高于“形”的审美理念，是由其核心审美价值观决定的。具象的服装款式造型、图案、纹样等都只是传统服饰的形式，真正让这些千变万化的形式能够继承延续的是其背后的中国文化精神[13]。以单纯模仿传统服饰的一些表面式样作为“对传统的继承”是不可取的。当具有功能的部分变成纯粹的装饰，则会华而不实，丢掉固有的历史文化信息，传承服饰文化也就无从谈起。

从当今时代对中式服装发展的要求出发，“新中装”设计需注意以下几个方面：①款式上，男装局限性较大，款式造型可突破性较小，女装相对而言款式变化多样，但作为正装，造型上仍需以简约大气为主，局部可以对立领等传统领型进行创新设计，向开襟、对襟、连肩袖等拓展；②色彩上,可以向符合流行趋势的低调、素雅等传统色彩延伸；③类别上,可以向常服、礼服等方向扩展；④面料、图案、工艺最能体现中国传统服饰文化，可以运用现代技术手段，结合当前的先进设备使传统工艺产品得以在机器上实现量产[14]，从流行的角度对传统图案加以简化、再设计，以中国元素为主,展示文化底蕴与大国风范，避免被某个固定的朝代风格所束缚。

APEC会议开启的“新中装时代”为中式服装走向世界提供了新契机。其服装设计团队的主创成员及Grace Chen品牌创始人陈野槐举办了小浪漫·GRACE CHEN 2015春夏高级定制发布会，延续“新中装”中西合璧的时尚态度，具体如图10所示[15]。近年来，一些传承中华服饰文化的民族品牌乘势而行，主打“新中装”。如“隆庆祥”等，将工业化生产模式带来的优势融入高级定制，打造具有实际意义、符合大众审美的国货精品[16]。

图10 小浪漫·GRACE CHEN 2015春夏高级定制发布会Fig.10 Little romance, spring and summer advanced customization conference of GRACE CHEN in 2015

然而“新中装”能否持续带动中式服装发展还有待时间检验。传承中华文化的服装品牌很多，促使人们购买的原因之一是民族情感。而定制一件“新中装”价格过高，与普通消费者的生活有一定的距离感，难以被大众接受。只有对传统面料织造工艺进行完善与创新，发挥其产能优势，让“新中装”走入寻常百姓家，中式服装产业才能得到良性循环，让更多人关注，并接受、消费传统服饰文化，使之成为一个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