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脱嵌: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区景观变迁
2019-01-02陈丽坤
陈丽坤
(广州大学 旅游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1.引言
具有传统特色的民居景观是民族传统文化的浓缩表达,既是地方建构民族旅游地形象的必要构件,亦是一种重要的旅游吸引物[1,2]。近年来由于受到快速城镇化、市场化、全球化、旅游化等多重力量的影响,我国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区发生了或正在发生着剧烈的民居景观变迁,这种变迁的过程和机制和那些位于远郊、主要受到旅游和整体社会现代化发展影响的民族社区有所不同。通过对西双版纳傣族民居(以下简称“傣楼”)的长期追踪田野调查发现,近年来近郊傣楼景观变迁呈现出两个新特征:其一,变迁节点提前——在旅游开发启动之使、主客直接互动之前就已发生;第二,变迁方向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同一社区内的民居可能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变迁。在已有的相关研究中这些问题还没有得到足够关注,亟须站在更大的社会变迁背景上来加以探讨。
当前学界对包括民居景观在内的我国旅游地民族社区文化变迁机制的研究主要有两大视角:其一为旅游社会文化影响视角[3-5],聚焦旅游场域之内[6,7]、主要由于主客间的双向互动、双向凝视或多元利益主体间的博弈而对民族社区的社会文化产生的影响[8,9]。其二为Lefebvre开创的空间生产理论视角[10],多从微观社会权力角度切入[11,12],聚焦于多元主体间细致而微的权力关系互动,关注社区空间的公平性、底层社会的“被表征”与抗争策略等[13-17]。但是,一方面,近年来在旅游开发之始、全面主客互动之前,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区文化就已经开始产生剧烈变迁,并且变迁的方向还充满了不确定性,对此旅游的社会文化影响视角无法进行充分解释;另一方面,在快速城镇化、全球化、市场化等多重力量的冲击下,中国城市及其近郊的空间生产普遍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新特征和新机制[18,19]。在此背景下,要引导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区景观可持续发展,仅对旅游空间生产过程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或聚焦底层抗争行动与策略还不足够,还需要对当下发生的整体社变迁给予足够关照,从国家-市场-社会的整体关系中进行充分理解[18-21]。
综上,本研究的主要贡献在于:其一,相较于旅游社会文化影响研究范式,本研究把重心前移,聚焦旅游开发之始、主客全面互动之前的民居景观变迁,以揭示当前我国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区民居景观可持续发展所面临的更为急迫、却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的问题;其二,从整体性的国家-市场-社会关系出发、扎根于一个典型的民族社区案例,对其近年来发生的民居景观剧变过程进行既具有整体性社会关照、又不乏情境性和过程性的学理分析、辨明机制。
2.分析框架:嵌入-脱嵌
要更好地认识当前我国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区民居景观的变迁过程,需要跳出单纯旅游场域、将多重发展力量纳入研究视野。为此,文章借助Polanyi的嵌入(embedding)与脱嵌(disembedding)概念,将国家-市场-社会的整体关系纳入分析视野[22]。
Polanyi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运用“国家-市场-社会”的整体性分析框架对欧洲19世纪末的社会大转型进行了深刻的过程机制分析[23],近10年来该框架已有效地应用于我国转型期凸显的各种社会现象的过程机制分析之中[21,24-26]。嵌入与脱嵌概念是理解Polanyi关于国家-市场-社会关系理论的逻辑起点[27]。嵌入指市场作为一个广义社会的构件(social component)而存在,是广义社会整体功能的一部分,经济理性的算计受文化情感逻辑的约束与指引;脱嵌则指市场的逻辑无限扩展,反过来决定狭义社会的生产和再生产的非稳定状态[27]。当前学界发展出的很多嵌入衍生概念已经脱离了国家-市场-社会的理论框架,例如关系嵌入、生态嵌入、地理嵌入等。本研究则是在Polanyi的国家-市场-社会框架基础上使用嵌入和脱嵌概念。因此本文的嵌入指的是民居景观主要受到本土社会文化情感的约束与指引;脱嵌指的是民居景观从本土社会文化情感的约束中解绑,并反过来遵循市场的经济效率逻辑。
3.方法与过程
曼K傣寨位于我国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国家级旅游度假区内,全寨127户,傣族占99%。2007年被紧邻的4A级傣族文化旅游景区(以下称为曼T景区)纳入提升改造项目后,曼K傣寨民居景观发生了剧烈变迁。从2011年至今,笔者已对曼K傣寨进行了8年的追踪田野调查,资料收集方法主要是参与和非参与观察法、访谈法。其中访谈46人次、30分钟及以上的深度访谈25人次,编码规则为:第一位为身份识别码,曼K傣寨居民为“K”,景区项目工作人员为“P”,政府工作人员为“G”;第二位为性别识别码,男性为“M”,女性为“F”;第三位为民族识别码,其中傣族为“D”,其他为“O”;第四位为随机数字编码。
4.曼K傣寨民居景观变迁阶段
从变迁的程度和方向上可以把曼K傣寨民居景观的变迁划分为三个阶段。
4.1 1980年代以前:融入自然阶段
1980年代以前,整个曼K傣寨景观都深深地融入自然环境之中。完好的文化生态景观,加上紧挨西双版纳南传佛教最高级别佛寺,曼K傣寨一度给人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修行避世的超然感。
傣寨整体保持着典型的传统傣楼民居特征:单檐歇山式屋顶、二层干栏穿斗式外形结构,上层住人有大晒台、下层养牲畜和堆放农具;建材皆取自自然,以木材和竹料为主。傣民在寨内养护着一片寨神林,各家各户房前屋后常见酸角树、木瓜树、凤尾竹等热带植物。傣寨佛寺内栽种着菩提树、高榕、贝叶棕、莲花、黄姜花、鸡蛋花、缅桂花、地涌金莲等佛教植物。傣寨周边有傣民栽种的水稻田、薪炭林、龙林,以及天然的湖泊、草坪。傣寨不远处就是澜沧江。
4.2 1980年代-2009年以前:渐进变迁阶段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推进、整体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曼K傣寨民居景观也跟随着发生了渐进变迁。但在2009年以前,这种变迁是缓慢的、连续的。在当地旅游局2009年编制的旅游宣传册中,曼K傣寨还被描绘成一个“灵验的、避世的、修行的”傣寨①景洪旅游局.西双版纳串寨子[EB/OL].http://www.chuanzhaizi.com/line37/main.html.。
这个时期的曼K傣寨民居陆续从保留传统外形且取材自然的第一代傣楼转变为第二代傣楼——保留着单檐歇山式屋顶、两层干栏外式外形结构和二楼晒台;主体结构建材仍为竹木,但搭配着瓦顶,混合着砖混结构的厨房和卫生间。在2009年之前,寨内只有1户外来户建起了三层自住小洋楼。
4.3 2009年至今:剧变分裂阶段
由地方政府主导、地方城市投资公司出资的曼T景区提升改造项目于2007年正式立项,一期改造工程包括把曼K傣寨纳入景区发展,将其打造成一个傣泰风情食宿接待区,为此要征收曼T傣寨防洪坝外807.499亩土地,并拟统一将寨内民居改建成傣泰风情客栈。一位项目负责人表示这是一个企业、傣民、游客三赢的项目:
“我们现在是想把游客留住、到傣族老百姓家住,体验老百姓的真正的生活方式……我们是想(把民居)改建成一种现代材料的、安全舒适实用的、但外观具有东南亚傣泰风格的小酒店,一层搞一些手工作坊比如制陶、乐器、造纸、贝叶文化展示……让游客可以与傣族人民住在一起,从住处就可以眺望曼T公园,企业和老百姓都可以从中获得一定的收益,是三赢。我们把围墙打开,让村民与我们一起享有游客资源(GMO72)”。
2009年曼K傣寨民居改建工程正式落地后却出乎预料地引发了该寨民居景观的剧烈变迁和分裂。在其后的5年内,曼K傣寨第二代傣楼陆续推倒,其中一部分按项目预期改建成了傣泰风情客栈——改良的第三代傣楼,三层结构、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为主体、外包木料和瓦顶;另外一部分则完全丧失了典型的傣楼特征,变成5-6层的高层出租房。
5.嵌入-脱嵌:曼K傣寨民居景观剧变的社会发生机制
没有文化是静止不变的。傣楼民居一定会随着整体社会的发展而变迁。但曼K傣寨案例显示,在旅游开发之前,曼K傣寨的傣楼民居的变迁是渐进的,旅游开发成为其剧变分裂的导火索。接下来文章聚焦这一剧变,对其社会发生机制进行探讨。
5.1 旅游开发前民居景观嵌入于本土传统社会、融于自然
旅游开发之前,曼K傣寨民居全部是傣民自住的生活空间,整个民居的空间利用都围绕着傣家的传统日常生活要求而展开,因此这一时期的傣寨民居景观嵌入于本土传统社会之中,具体体现为:(1)虽然已有独立结构的厨房,但第二代傣楼二楼起居室里普遍保留着传统文化遗留下来的火塘。(2)二楼起居室外普遍保留有开放式的大晒台,既可晒谷物、衣服,也是亲友闲谈交流的重要情感空间。(3)无论建筑材料如何变迁,傣民还是会在家中显著位置找出家神柱,并为家神供奉台等传统文化中规定下来的日常信仰文化留足空间。(4)每栋傣楼房前屋后或多或少都有种着果树或景观植物的小庭院,体现着傣族传统文化中的自然生态观。
5.2 旅游开发促发了民居景观从社会脱嵌、发生剧变
旅游开发全面启动了曼K傣寨民居景观从本土传统社会中脱嵌而出的进程——傣楼的生活自住空间大大缩小,更多的空间用来经营旅游食宿或出租房,民居空间的主要属性转变为经济空间,整个民居的空间利用主要遵循着空间经济效益最大化逻辑,具体体现为:(1)无论是否发展旅游,民居一楼的干栏结构普遍消失,而是围成商铺或客房。(2)二楼起居室和大晒台消失或缩小,火塘不再保留,以多产生一些客房。(3)家神柱和家神供奉台等日常信仰文化空间虽然也有保留,但已不在显著位置,而是被压缩进主人的隐私空间。(4)庭院的主要功能向私家停车场演变,并且面积缩小,为村寨内的车道扩建让路。而扩建车道的目的是为发展旅游经济或出租房经济。
曼K傣寨没有橡胶地,傣民也极少有人外出打工,旅游开发前该寨傣民的主要经济收入直接或间接来自农田(出租农田)。2007年以来,随着曼T景区提升改造项目的推进,曼K傣寨的大部分土地陆续被政府征收。失去土地的傣民为了不坐吃山空,在拿到部分征地补偿款后只能靠“种旅游接待傣楼”或“种高层出租房”来维持长远生计。
“现在我们不种粮、不种菜,要种房子啦(KMD60)”。“如果自己有经济来源嘛,盖什么样子的房子都无所谓,如果没有经济来源么就要考虑盖什么房子才合适……打工又不有文化又不有技术人家不可能要嘎,再说老老小小都去打工也不可能呐(KMD1)”。“现在我们把土地给政府以后,依靠这笔钱搞改造,我们(以后)是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房子上……目前我们是要搞旅游。如果搞不成我们就搞出租房嘛,不有办法呐,以后我们寨子的收入就是靠房子啦。不有土地、不有文化老百姓没有其它办法呐(KMD3)”。
因为旅游开发征地,导致曼K傣寨居民转而靠“种房子”维持生计。无论是种傣楼客栈还是种出租房,都是在把民居当做经济空间在经营,都会导致民居景观从本土社会中脱嵌。至此,旅游开发成为曼K傣寨民居景观发生剧变的关键事件。
5.3 民居景观的脱嵌是对元场域中国家-市场-社会关系的反映
Polanyi认为现代社会中市场想要脱嵌于社会的主要表现包括劳动力、自然(土地)等原本非商品的东西都商品化了,从而可能导致诸多社会转型问题[28]。近年来,在国家为了弥合区域间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自上而下推动快速城镇化之后,尤其是云南省2006年开始实施以大项目、大投资为抓手,带动经济社会大发展的“旅游二次创业”以来①秦光荣.创新思路、突出重点、真抓实干、努力开创云南旅游二次创业新局面——在省人民政府滇西北旅游现场办公会上的讲话[J].云南省人民政府公报,2006,22(07):39-48.,土地在西双版纳的近郊区日益成为稀缺商品。土地脱嵌于传统社会、进入土地市场赚取高额的空间经济收益已成为当地整体社会发展中的一个不可回避的主要趋势。
2007年以来,曼K傣寨附近一个拥有高尔夫球场、高价别墅区和高层商品房的大旅游地产项目落地,带动了周边土地的市场价格的飙升并在周边傣寨掀起一波兴建出租房的浪潮。对此曼K傣寨居民早已有所羡慕。
“早期也不存在什么征地,哪个要地盖房子就卖给你,一块一块卖掉,也不存在什么产权,地多也不值钱……以前的人么憨(傻),一样都不想,只是早出晚归地去做活种地,现在么时代也变掉啦……你看那个土地给开发商后,那个增值也是翻倍太多啦(KMD1)”。“现在是周边(寨子)都发展啦……都是他们个人盖房出租,他们收入还是高(KMD3)”。
在西双版纳,农民的收入一半靠种植橡胶。由于缺乏橡胶地,曼K傣寨一直收入较少,加之过去无法有效参与土地市场,才使曼K傣寨在2009年之前一直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此时因旅游开发而注入曼K傣寨的征地补偿款就像一剂催化剂,促发了曼K傣寨民居的剧烈变迁。可见这种剧变不能孤立地从寨内关系加以理解,因为它是对元场域中国家-市场-社会关系的反映。
5.4 民居景观变迁的不确定性源于旅游市场发展前景的不确定性
曼K寨民居景观从传统社会中脱嵌之后面临着多种市场选择,其中旅游市场和出租房市场是主要的两种选择。此时旅游市场的发展前景不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曼K傣寨傣民对于是否进入旅游市场产生不同态度,因此导致傣寨民居景观变迁充满不确定性,如表1所示。
表1 曼K傣寨傣民对进入旅游市场发展的态度一览表
(1)看好派包括信任政府的人和相信旅游市场的人。
曼T景区1980年代由政府投资兴建,2007年开始的提升改造项目由国企(地方城市投资公司)出资,因此实际上整个旅游开发过程直接和曼K傣寨居民联系的是政府工作人员。所有协议都是政府和傣民签订。
看好派大部分对旅游市场并没有太多了解,主要出于对政府的信任而选择进入旅游市场。
“喜欢嘛,人家规划好,叫搞哪样搞哪样嘛,不听党的、政府的咋个好嘎。那70多家晓不得他们,他们想么想搞,矛盾多。我们49家想搞了嘛(KMD6)”。
“最终会是咋个样我们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是旅游城市嘛,只有发展旅游才能和政府这边一起(KMD59)”。
相信旅游市场发展前景的人也往往是和农耕收益进行比较得出的结论。
“我们倒是想搞旅游嘛。做(旅游)生意么找钱多、找钱快,不像种地找钱慢(KMD67)”。
(2)看空派包括不信任政府的人和不相信旅游市场前景的人。
曼K傣寨和政府投资兴建的曼T景区之间曾经有过不太愉快的经历。1997年开始曼T景区把曼K傣寨的一个大池塘纳入景区中开发成旅游景点,签订了50年的租借合同。但是2003年非典时期开始,曼T景区经营收益一度很不景气、暂停了向曼K傣寨的租金支付。经过傣民和政府的多番沟通,几年后曼T景区以入股门票提成、追补现金等方式补齐了欠款。但这件事让部分傣民对与政府合作的信心动摇。
某村领导表示:“现在公司已经补给啦,它已经有钱啦,亏欠的这些已经补上来啦。但是这件事情已经给我们一个伤疤,不能再有第二个伤疤啦,所以我们开会动员(参与旅游发展),很多群众也是不耐烦(KMD4)”。
不相信旅游市场的人有的是担心旅游发展、公司经营不可持续,断了生计。
“是啊,我晓得政府要给我们搞旅游……如果搞旅游有生意就好啦,就怕不有生意。而且我们盖成这种(傣楼客栈)贷款是几十万不是几百块钱,不是小数目,给对?你想下,我们要拿钱来开(贷款)利息……我们也是有这种想法,怕以后还不起利息。我们真的是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啦……但真的是问题很多(KFD50)”。
有的是认为和其他土地市场相比(例如出租房市场),旅游市场的收益低。
“现在他们还是想像周边村寨一样由外地老板和老百姓一起,你出土地我出钱盖房,盖好后出租给人家,每间每月收3-5百元,10间房一年下来就有好几万,这是老百姓闭着眼睛也能算出来的。我们规划的房子按面积付租金也与此差不多,但老百姓觉得旅游市场不乐观,担心我们打造出来的产品今后经营不下去怎么办(GMO71)。”
(3)摇摆派在不同市场间摇摆,但要进入市场的决心是明确的。
“我也搞不清啊,一个说这种好,一个说那种好……我们么好说话呐,搞旅游也得,搞什么也得,有好方法、好走路么就走嘛。搞起旅游来我们还打算要再盖一栋房子,一年就可以赚10几万。这种如果(旅游)做不成那我家也盖3层5层出租,不管啦,贷款就贷款盖啦。我们家搞什么都勤快,都能赚钱(KMD67)”。
总体来看,曼K傣寨旅游开发不成功源于傣民对于民居该进入何种市场发展持不同意见,而意见分歧的原因并不在于民居要不要进入市场,而是进入哪个市场的问题。一个项目负责人事后反思:“如果早半年能分析出老百姓的这些矛盾,把分配方案做得更细致更合理更公正一些,那么工程推进在我看来就不会是更大的问题,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因为一些小矛盾小事情而导致互不相容”(PMO72)。
6.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揭示出,与(无权或弱权的)主-(有权的)客互动引起的文化涵化[29]、旅游帝国主义[30]等民族旅游的发展悖论不同,近年来,由于置身于快速城镇化、市场化、全球化和旅游化的多重场域中,我国近郊民族社区民居景观出现了新的“嵌入-脱嵌”发展悖论:正因为嵌入于(本土传统)社会而具有了进入市场参与旅游发展的比较优势,但旅游开发可能使其加速脱嵌于(传统)社会,如果缺乏足够有效的事前规划和引导,则可能彻底失去旅游发展的比较优势。由此进一步提出:
(1)在民居景观脱嵌于本土社会的情境下,原住民不再是传统景观文化的天然守护者。被寄予厚望守护传统民居景观文化的原住民的行动逻辑与传统社会行动者相比发生了“异化”——从传统情感逻辑转变为经济理性逻辑。当民居景观生产决策权交到原住傣民手中时,他们出于空间效益最大化的经济理性计算,往往会主动放弃传统生活方式、推倒极具特色的传统民居而改建毫无审美可言的高层楼房[31]。因此,在在民居景观脱嵌于本土社会的整体情境下,期待底层民间社会“出淤泥而不染”,自觉地充当本土传统文化的守护者,甚或期待一场自下而上的“文化自觉”来抵御市场对社会的入侵,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圣人道德”期待。
(2)亟需国家自上而下地为近郊民族社区景观完善“融入旅游市场”和“退守本土社会”制度。因为底层社会进退失守是社会动荡的隐患,长期积累的社会压力可能引发社会危机[22]。融入制度是指有效地引导民居景观进入旅游市场,让底层社会有途径、有保障、公平地参与获利,从而形成政、企、民三方共赢的局面。这方面近10年旅游学界成果颇丰:例如呼吁社区参与、为旅游社区增权[32]、为旅游吸引物权立法[33]等。退守制度是指民居景观不仅是旅游经济空间,也是当地原住民的家园空间,在发展旅游经济的同时也要给社会情感留有一席之地,对原生社会关系、乡村的自我发展逻辑进行必要的修复和保护,使原住民退守家园、有改良地保留传统生计方式、进而让民居回归生活空间成为一个有制度保障的真实可选项。相较于对融入制度的重视,学界对退守制度的关注还很不够。2018年2月5日,中央一号文直指“乡村振兴”,更表明我国旅游学界深入探讨民族旅游空间发展的退守制度正逢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