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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别枝

2018-12-29缓夏

飞魔幻A 2018年11期
关键词:笑意齐王莲花

缓夏

楔子

景绍十九年,楚国御史中丞贺户同东羌勾结,里应外合,攻破楚都。女将许就青浴血奋战,最终难敌,城破后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次日,楚國亡国,东羌国君入主楚都,楚国皇室宁死不降,朝堂之上数人以死明志。几日后风波平息,改国号为郑,年号兴历。

三年后,楚都恢复往日一片繁华,往日种种便也湮灭在这平静之中。

都城洛安新开了一处楚馆,临着碧袖湖畔。这楚馆中各色莺莺燕燕,都比不过总占着头牌位置的那位鹊锦姑娘,姿容艳丽,一言一行间都透着媚意。

鹊锦着一袭红裳从楚馆中走过,发间金钗晃动,她本就是一双桃花眼,今日的妆更在眼尾添了两抹淡红,越发衬得明艳。

楚馆是洛安城中最大的风月场所,其中权贵来来往往。一个杂役在堂中帮忙收拾,被人推挤着到了鹊锦眼前,踩在了她的裙裾上。

她还没说话,这人就跪了下来求饶:“小人没看清人,冲撞了鹊锦姑娘,求姑娘恕罪。”声音清清淡淡的。

鹊锦瞥了他一眼,脸上挂着倦懒的笑意,道:“不过一桩小事,犯不着这样。”

跪着的人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她的眼神很奇怪:“多谢姑娘。”

她没多在意,绕过一旁上了楼。

身后的清弄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问:“姑娘,你没事吧?”

她指尖拂过栏杆,道:“没什么事。”继而在众人目光中走过长阶,裙尾曳地,微垂眼帘。这许多年来,不过醉生梦死而已。

暑日午后,碧袖湖上水色粼粼,挨着楚馆这一边几朵莲花开得正盛。艳阳天里,正是叫人昏昏欲睡的时候,楚馆中丝竹歌舞虽未歇,也较往日静了许多。

那湖面上却忽然“扑通”跳进了一个人,激起一层水花。楚馆里的姑娘们都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却另外有一道身影投进了湖中。

众人挤到外头去看,看见那先出水面的人正是鹊锦,楚馆中的那个杂役将她抱出水面。他向来任众位女子如何逗弄都少开口,现在语气也急了几分:“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死?”

鹊锦衣裳全湿,露出半个白嫩的肩膀来,水珠顺着脸上滑落下来。她微眯眼睛看眼前这人,是个熟面孔,于是开口也就毫不客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投湖自尽?”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楚馆二楼一处,语气更是急恼,“我同徐大人打了个赌,这下可好,全被你给毁了。”

赵淮闻言愣住,还是不解其意。

鹊锦反而笑了一声,也懒得再追究了,她挣开赵淮,轻松地浮在湖面上,眼睛掠过不远处开的几朵莲花,在阳光下笑意灼人,道:“看见那些莲花了吗?我同徐大人赌,我从阁中跃下,若是能落在那边未开的莲花处,得银七千两,稍远的那一株开得最艳的是五千两,距你我面前几步之遥的这一朵则是三千两。”

她方落进水面,就被人拽着捞了上来,睁眼就是在此处,一朵莲花也没摘着,银子也都打了水漂。

赵淮越发愣了,反应过来后低声道:“抱歉。”

鹊锦没理他,朝着远处游过去。而楚馆二楼那位徐大人正站在窗边向外看着,估摸着是出了什么岔子,便急忙向湖面上喊道:“鹊锦姑娘,快些回来,姑娘出水芙蓉的模样我既然看见了,这七千两我照给,照给!”

鹊锦遥遥回道:“那可不成,既然是约定好了,你那七千两我自然不能收,”又笑道,“不过既然下了一回水,莲花自然是要摘的。”

说完也不管那位徐大人能不能听见她的话,便伸手将那株开得最艳的莲花摘下。她游过发呆的赵淮身旁时斜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可记住你了。”

他低声道:“没有名字。”

“什么?”

他又看了鹊锦许久才回道:“荆淮。”

鹊锦撇嘴道:“好了,别愣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吧。”

她方上岸,一群人急匆匆地围过来,清弄拿了手帕替她擦干脸上的水,几个姑娘嬉闹着打趣她:“果然还是漂亮好,瞧瞧鹊锦,与那杂役不过几面之交,依他那种沉闷的性子竟也能舍身救人。”

鹊锦不咸不淡地看了过去,道:“是吗?”接着又一笑,“这一救我七千两银子可打了水漂,换做你们,你们要吗?”

“罢了,”一个姑娘先摇了摇头,“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

鹊锦垂眼看着手里那一株莲花,但笑不语,余光瞥见那人上了岸,正静悄悄地绕过她们,便唤了一声:“哎,”赵淮回过头来,看见她笑意浅淡,“以后遇上这种事少管一些,自己的命罢了,你要是碰上个真想寻死的,被你救上来岂不坏事?”

“姑娘竟大发善心了。”赵淮走远,听见身后一片笑声,“不过这种事你说给他听,他又怎么会懂?”

风过堂中,鹊锦刚从水中上来,这会儿也觉得身上有些凉意,便拢了拢袖子,向清弄道:“罢了,准备好水,我去沐浴更衣。至于徐大人那里,你就说我身体不适,让他回去吧。”

那天之后,鹊锦染了风寒,数日没有见外人。今日屋中垂了珠帘,她轻纱遮面,坐在帘后,面前的这人却是不得不见。

正是如今最得宠的齐王——霍启,鹊锦而今名动洛安,大半都是他捧起来的。

那人在帘外拢着一把折扇,道:“听说你前几天落水了?”

鹊锦低垂眉眼地答:“同客人玩闹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然惊动了齐王。”

“那就好,”霍启想了半刻,折扇轻敲手心,“弹首曲子来听听吧。”

清弄便在房内置好了琴,这才推门出去。

轩窗开着,靡靡之音不绝,鹊锦指尖轻抚琴面,轻声问道:“齐王要听什么曲?”

霍启随口应道:“《春日宴》。”

琴声响起,一听便能听出弹琴之人心不静,不过霍启倒也没在意琴声,隔着帘子看那双纤纤素手,唇边勾着一抹笑意。

“齐王,”琴声忽然停了,鹊锦压着琴弦,开口道,“我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到了这个年岁,该谋其他出路了。”

“是吗?”霍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艳名满天下,冠绝洛安,”他笑声低沉,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你的风华,还长着呢。”

說完,他起身往外走去,出门后瞥见一旁的清弄,语调淡淡地道:“记着提醒你家姑娘,七日后去我府上一趟。”

鹊锦大多时候都懒得出门,唯独为了西巷的莲花酥会起个大早。

洛安城中热闹,她走过街道,身边人熙熙攘攘地挤过去,她一只手提着糕点,侧了侧身。清弄为她挡住人流,皱眉道:“姑娘,我们回去吧,这边人太多了。”

“前面……”她往前走了几步,“是皇城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清弄拉了她一下,“我们还是回去吧。”

皇城楼墙之前长立了一队人,鹊锦停下了脚步,遥遥望过去。城楼之上站着一个女子,穿着朱红官服,长袖迎风。

风声猎猎,鹊锦站在原地,听见风声擦过耳边,她脑海里万千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就是这样一个画面,底下兵甲战矛,喊杀声震天,一道身影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她抬起头,眼前微晃,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那女子淡淡地往下瞥了一眼,无声地笑了,而后就这样跳了下来。

场面血腥,众人纷纷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去看。鹊锦身子晃了一下,被清弄扶住,问:“姑娘,你怎么了?”

她偏过头,像是有一时的恍神,慢慢看向清弄,问:“那是谁?”

“姑娘,”清弄试探地问,“那不过是一个女官而已,你怎么了?”

“我……”鹊锦摇摇头,又笑了,“无妨,看见这样的场景有些不适而已,我们回去吧。”

两人踏过街道,清晨朝光逸散,鹊锦回望时正看见那位女官墨发散开,被守城的士兵拖了下去。甫一进门就看见了荆淮,他正抱着一把开得正盛的荷花,身上湿淋淋的,看见有人进门慌忙躲到一旁。

“站住。”鹊锦忽然出声,指尖拈了一瓣掉落的荷花,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他,“这荷花是给谁的?”

赵淮看着她,迟疑道:“随便摘的。”

“清弄,”她笑着扬扬手,将莲花酥交到清弄手上,“你先上去,我有些事。”

“姑娘,”清弄提醒道,“你与这人……”

“我有分寸。”鹊锦不耐烦打断了她,走到一旁坐下,示意她先走。

赵淮默声,等了片刻后听见鹊锦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他低着头,答道:“荆州。”

鹊锦笑了,抬起眼接着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长的沉默之后,赵淮最终开口,“我本是奴籍,三年前同其他人一起被带进了洛安。”

“奴籍?”鹊锦漫不经心地道,又看向窗外,忽然道,“三年前,楚国亡,郑国初立的时候吗?死了一个女将军。”

赵淮神色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试探地问道:“许就青?”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想起来的不多,不过今日有人从城墙上跳了下来,依稀有些印象罢了。”

“那是魏姑娘,在你封大将军那一年,她方入朝为官。”

鹊锦未应声,抽出一枝荷花,起身上了楼梯,她在转角处理理衣服,坦然地回了屋。

七月十五日,明月夜。鹊锦身着华服,在清弄的陪同下,进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最后停在齐王府前,府中的管家正在门前等着,将两人迎了进去。

屋中风铃晃动,霍启斜坐在榻上,抬眼看见人来了,微微笑了一下。

她站在门前,脚步顿住,复又身形笔直,缓慢而坚定地走了进去。

霍启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这人走上前去,递了一杯酒。鹊锦接过,一口饮尽,眉眼漫开笑意,问:“齐王今夜要做什么?”

霍启起身,双手负在身后,道:“下棋吗?”

鹊锦点了点头,待霍启落座后在对面坐下,内室安静,而外头风吹过,檐下的风铃一阵一阵地响动。棋盘上已经落了大片的黑白棋子,夜也深了,鹊锦掩面打了个呵欠,霍启瞥了她一眼,问:“困了吗?”

她刚要开口,眼帘便垂了下去,而后伏在桌上,打乱了一片棋子。

霍启神色悠然,看向一直在一旁等着的清弄,问:“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清弄摇摇头,又想起前一阵子的事,便道:“前些天有人跳下了城墙,姑娘问了一句,其他一切如常。”

虽是夏夜,这屋内也没备着冰块,却是凉意沁人。香炉是灭的,一阵冷香却缭绕在屋内。

几盏烛火明灭,霍启眯起了眼睛,拾起一颗棋子在已经散乱的棋局中落下,道:“这游戏我还没玩够,怎么能这么早就收场?”

这夜是鹊锦这几年来每月前来齐王府邸唯一一次清醒的时候。东羌国素有奇人,漫长的疼痛中,她这才想起,在她还是大楚女将时,常常与东羌交战,有一次,霍启身边随行的巫师声音便同眼前这人一般——阴冷无比,让人如坠深渊。

次日一大清早,楚馆中的鹊锦姑娘带着丫鬟从齐王府中出来。

她在轿中闭目养神,能听见外面的人议论纷纷,无非是她这洛安楚馆中的花魁风姿如何,又能得几时盛荣。她一人在轿中,唇边不由自主地泄出了一丝笑意。从三年前开始,连她自己都是如此以为的,天生媚骨,流连风月十几载,手段惑人,倾洛安满城。她以为,三年前那次改朝换代从来都离她很远,却原来不是,她从前……原不是这样的人。

湖面上的莲花早开败了,鹊锦却仍喜欢倚在窗边看。她等了一个多月,才再次看见赵淮。

他总是微微低着头,像是被削去了全身的傲骨,只剩血肉行在世间,但抬起头时,鹊锦能看清他的一双眼睛,明澈坦荡,犹有傲气。

他远远走了过来,走过窗前时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姑娘认为人间极悲之事是什么?”

她合上手边的一卷书,看向他的眼睛,不答反问:“你知道碧袖湖名字的来历吗?”

古有一位女子,爱穿碧裙,极具才情,却因各种不得已的原因,沦落至青楼卖艺。有一次遇一位客人欺辱,她愤而跳进这湖中,从此这湖便改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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