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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能接受星空的速朽
——宁延达诗歌简论

2018-12-29

星星·散文诗 2018年26期
关键词:现实心灵诗人

作为一个为心灵、时代、人性、存在而写作的具有赤子精神的诗人,宁延达的诗歌拒斥虚伪与脂粉气,诗风硬朗,内涵骨性,既有人性的闪光又有生命的观照。他的诗歌是从现场的发生来说话的,但诗意的多义性比比皆是,这不得不佩服他诗意语言运用的功力。他的诗意语言是与他的经验粘连一起的,是超越形而上与概念化的东西,它们更好地切近存在自身。如“手机正长出茂密的绒毛”“星星是裸体的 /夜是裸体的”(《漂流瓶》);“我的不安来自于墙壁的背后 /那里有一群饥饿的猛虎/仿佛我抽出任何一本都会有一万本书的爪子拍在我身上 /将我埋没”(《阅读之难》);“他们都有可怕的罪行/上帝指出了于是我今天变得从容/抚摸着枪像抚摸某些人的骨头”(《如此从容》)。让语言自身道说,去语言的技术化,让语言诗意之本性自然流出正是宁延达诗歌的过人之处。

虽然说一首好诗离不开清晰的视野与多元的技艺,但真正的诗感只能从真实的世界中获得。有许多诗人凭才情、灵气和技术写诗,诗中除了意象,词藻,抖落抖落没剩什么真东西,有许多诗人就是造诗的、玩诗的,玩语言和意象,读起来像“诗”,就像画家画的画,布景师造的景,看起来美轮美奂。当然,这样写诗娱已娱人也未尝不可,但我还是喜欢那些可以进入灵魂的具有真情实感摸起来有体温、有欢笑、有热泪的诗歌,就像宁延达的诗,特别是他的亲情诗,看似轻描淡写却深深地扎着心,例如他写母亲的两首:“她刨开我墙角的大理石/还买来木头箱 说要种几棵苞米/她恨不得在我的阳台养几只鸡鸭/在她的床头种几个乡亲”(《情结》);“若有愿望 就是学会装高兴 累到腰酸腿疼也强忍住/到骨子里也不让儿子察觉”(《我的母亲》)。寥寥数笔,把母亲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写真情实感的诗正是诗人要对诗歌所做的,对这个虚伪的世界所做的,当我们在宁延达的诗歌中听到这样的声音:“我的手刷过粗糙的墙壁/打磨过顽固的石头/切割过死亡的木头/我最喜欢的莫过于描画菩萨的眉眼/佛陀的金身/仿佛我身上残留的一切罪恶/都会被慈悲的岁月原谅”(《装修队长》),而后,即便是这声音,也仿佛受到了神启,“当我拨动经筒/滚滚而来的 要么覆灭我/要么托起我”(《天上的岩石》)。

宁延达触及着可见的、可能的一切,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比如关于妻子、儿子、母亲、阅读、散步、独处、冥想、勃起、新闻、装修、性爱机器人、老鼠和连衣裙等等……他的意图,不管多么日常,只要这些情境恰好契合自己内心想要的表达,他就用它们去承受整个思想的重量,而且这些“重量”经过他的擦拭,更加的透亮明澈,这些熟悉的日常存在,有效地确保了诗人的真诚,而他有意无意地也从这种真诚中寻回一种原初的力量。他的这种自由真诚、向内心掘进的写作方式,远离了空洞、浮华、自负,在朴素的呈现中,人生的哲学与巨大的抱负昭然若见。“感恩一些人 而这些人/宜存于内心 酝酿成陈年老酒/反省一些事 这些事/宜于寂静中写下 让它隐为传奇的伏笔//夜沉沉/西风却飞舞着刮过山坡/不敢忘忧 头顶繁星闪烁/向天空抱拳/人间 尚缺经书三卷/明早/我将策马出城”(《跨年诗稿》)。简单而直白的诗境,却涌动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宁延达的诗歌不虚张不扭曲,有种诚挚的特质,无论心灵的内视或现象的探索都有一种坦诚朴素的品质。生活的重量与生命的承担让许多人善恶模糊,这种心灵的隐忧在他的一首《善与恶》中有很好的呈现。

诗中的“菩萨”就是他要为观者提供一个辨认的视角,看似散淡的叙述中可以折射出多种解读:当“一个以菩萨为标尺的人往往把慈悲/当成妥协的借口”时,善是如何的举步维艰。推及到岁月的层面,心地纯澈而渴望善良表现出来的总是被雨打风吹去,就像“偏道子对面的石头山 被风刮走了半边”。

宁延达的诗歌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部生活启示录,在诗人那里,精神的选择总是比现实的情节更符合自己的灵魂,他在诗歌里呈现自己的心灵与思想、困惑与感悟。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诗人都是一座孤岛,被生活的海水包围,而诗歌可以使它永存,甚至也可以这样说,是诗歌赋予某个生活瞬间(或经历)一种抒情的现实,比如他的一首《早晨》。

这首诗除了给人朴素温暖的爱的感动,还暗示了生活本身所存在的一种道貌岸然,它隐含其中的五味杂陈与意味深长不需要任何的修饰和引诱就俘获了我们。在如何处理这种最常见的诗歌题材宁延达总是表现出他的技高一筹。在选择词与物的关联上,他总是能找到那最恰如其分的对应。

各打各的伞,各过各的桥,是当下人生存的普遍的本真状态。天下熙攘,唯利者多,诸多人生的虚无与无奈,热闹只是片刻,一切都终将被时间所席卷,诗人通通地明了并深深地厌倦,且身不由己地陷入,他人在江湖却想着“脱离”,人终会像老鼠与衣服一样脱离生命的本体,他幻想自己可以像它们一样从某种状态中脱离出来。诗人以幻想的方式表达他对现实人生的厌恶与困惑和对生命本真的渴求,一个辩证的脚本,通过蒙太奇手法把现实与幻想串联在一起,以超现实方式来讲述,以达到唤醒的目的。他的手法不是直取某个问题而是从一个斜角进入,逐步从一个整体的建构中一步一步转往下一个。

宁延达从内在的、精神的、灵性的经验出发,以出自本然的人性和他热爱的人生创作着某种“天人合一”式的诗性境界,在这个境界里诗人与日常生活是和解的、审美的、感激的。是入世而又出世的。这使他的诗歌不仅具有一种时代性和对现实世界的洞察,更有种天然的、纯然的、自然的属性,他的每一首诗,自然得都如其所是,而且个人经验能够成功地跻身于公共的范畴。

在《当我的文字被投进火焰》这首诗中的“文字”指代的是一种真实,而“火焰”喻示着一种掩盖,通过诗中出现的这些词“咒骂”“耻辱”“审判”“怯懦”“低头”组合成的种种现实让我们辨认着那些运用它们的人,内心灵魂的挣扎。这种将内部的文字与外部的火焰绑在一起的意象结合,让一种愤然、悲痛与谴责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诗人既不强置也不消融,而是顺其自然地以它们本身的相遇(文字与火),让一些存在得以赋形。

可以说宁延达的诗,都是从存在本身与复杂生活中提炼出来,是人生的经历、体验、经验,有沉思,困惑,领悟与生命内在的视野,是站在人生的高度上,直面当下,揭开现实,开阔新的存在与启示。而他在生活与诗歌方面的收放自如令人羡慕得吃惊,奔忙的脚步给了他诗歌不尽的资源,他丰富的阅历与人生的体验都一再表现在他的诗歌之中,他给予我们的感觉就是一种存在的无限感,仿佛随时都可以从生活的现场把他摁进诗歌或是从诗歌中拎出他来。外在写得颇为冷峻,肃然,而内在的灼热又处处可以感受。那些洞察的背后,藏着一种深邃的理想主义。尽管现实已令诗人身心疲惫,甚至“理想”自己也在“坠落”,但诗人心中还是不能接受“星空的速朽/以及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小堕落”,一句“为何”道出诗人心中多少不为外人知道的辛酸与挣扎,这种反问的内在张力构成这首诗撼动人心的效果,相对于那些发生的和被讲述出来的,那些隐含的意识结构才是最为令人触动的。很难说出这种纯粹的陈述是如何打动人心的,这样的陈述弄不好就会使读者处于不耐烦而想要翻篇的危险境地,但最终不知哪个词语或表述让阅读一激灵,倏然进入血液或刺入五脏六腑,于是迫不及待地回过头来反反复复地重读,然后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欲罢不能。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生命过程中所释放的能量却是无限的。作为诗人的宁延达深谙诗歌给他带来的精神能量,在诗歌中他可以是任何主义与现象,他把生活所能提供给他的经验与感悟都用诗歌的方式给吸纳保存,换一个角度说,他的诗除了管理自己的心灵还体现了他与生活的的融合,他透过各种题材来表述和辨认人与社会、人与现实、人与生活三者之间的唇齿相依的关系,因此这三者也成了贯穿和建构他的诗歌的基点。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他诗歌的主题与风格都是夹着现实生活的巨浪去抵达一个心灵或思想的彼岸,就像在蜂巢中榨出蜂的汁液,在积雪中踏出雪的重量,但无论是涌向彼岸还是退回自身,都是在他的思想中和生命中持续着……这么云卷云舒、从容不迫,宁延达令人难以置信地做到了。我相信他的纯粹、真诚、多元、创新与天才都将使他成为一个无限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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